第28章

沈既明強顏歡笑道:“神君,我們凡間有句話叫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有什麽錯處您直說便是,打架這事太過魯莽,非君子所為。”

“點到為止,不會傷你。況且我們誰會傷了誰還是未知。”

“不,不,不用,神君英明神武,我必然是打不過的。神君您行行好,我——”

羲翎眼中一凜,拔劍躍起,龐大的盤古劍在他手中猶如精細的狼毫一般,揮得随心所欲,絲毫不顯笨重,直撲而來。沈既明從前再怎麽身經百戰,他也未與神仙交過手,一時慌亂,什麽技巧閥門統統忘了幹淨,本能以劍相抵。霎時,兩柄劍刃迸出刺眼銀光,叮咣的嘈雜聲不絕于耳。

羲翎道:“不錯。”

他這一劍出其不意,雖未動用靈力,可論速度與力道皆是上乘。只說這一招,世上鮮有正面迎擊者,沈既明算一個。許是在刀尖上摸爬滾打過的緣故,沈既明的預感準得很,羲翎沒有猶豫,第一式被格擋後即刻調轉劍鋒,步步緊逼,皆為沈既明一一擋下。

二人過招十分幹淨利落,毫不拖沓,轉眼間已是數十回合。九重天靜谧慣了,何曾這般熱鬧過。起初羲翎只想判斷沈既明究竟身手幾何,交手後方覺酣暢淋漓,一時收不住手。而沈既明在天上雖是自覺地伏低做小,可他大小是個将士出身,即使明知與羲翎實力相差懸殊,骨子裏的勝負欲是壓不住的。羲翎劍風淩厲,沈既明身形靈敏,二人竟在未動用靈力的情況下打了個難解難分。

盤古劍劃過沈既明的發梢,幾縷青絲迎刃而斷,這場切磋的結局終于有了苗頭。

羲翎見狀,正欲收手。

沈既明被盤古劍吓得不輕,即便心裏清楚羲翎并不會真的傷害他,奈何盤古劍煞氣極重,它貼着沈既明的臉一晃而過時,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死亡的味道。沈既明是死過一次的人,這種感覺不可謂不熟悉,求生的本能迫使他下意識地顯露殺意。

他含腰躲過劍鋒,回首轉身一記高旋腿。

這是沈既明的獨門殺招,章法兇猛,殺傷力極強。過去他目不能視,許多人因此輕敵,恰恰被抓住了機會,被一腿踢斷了腦骨,這也是沈既明寧願自己不舒服也要穿硬質戰靴的原因。

沈既明回過神,暗叫不好。

不過切磋而已,說好了點到為止,羲翎又未真的傷了他。他冷汗涔涔,這一腿若是踢中了後果不堪設想,并不是低估羲翎的實力,實在是這一招過于趁人不備,防得住人太少太少了。

“神君小心我!”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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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既明驚魂未定,呆怔地看着自己被擒住的小腿。

羲翎只用左手便輕易地防住了。

原本道歉的話堵在喉嚨裏:“不……不愧是神君。”沈既明尴尬道。

“什麽。”

“剛才那招神君防得很好。敢問神君,如何能判斷我的招式?”

羲翎沉默片刻,道:“慣性使然。”

沈既明并未多想,只當這慣性是寂夜神君身經百戰磨練出來的,再說羲翎本就是上古第一戰神,擋住他的攻勢再正常不過。他緩過勁,急忙借坡下驢,認輸讨饒,他等凡人實在消受不了羲翎這般的對手。

殊不知,比起沈既明,羲翎的心神動搖得更加厲害。

百密一疏,沈既明那一招是出奇的精妙,羲翎全無防備,險些中招。羲翎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指尖,他好像很清楚沈既明的武學套路,每一招每一式都清楚得很。若是靜下心回憶切磋的過程,他竟足夠拆解沈既明打出的所有招式。按着常理,這絕無可能。

除非是與沈既明極為親密,且以沈既明為對象苦心鑽研過的人才做得到。他與沈既明素不相識,他怎麽做得到。

他擋下那一腿如同吃飯喝水一般自然,這完全是出于身體的反應。

羲翎突然道:“沈既明。”

沈既明:“啊?”

“你過去可曾認識我?”

“……”

“我可曾認識你?”

“……?”

見沈既明滿面費解,羲翎繼道:“我似乎很熟悉你的身手,但我并不認識你。”

沈既明更加奇怪:“這種事都是相互的,神君既不認得我,我自然也不會認得神君。”

“這不同,”羲翎沉聲:“我并無下凡歷劫時的記憶,或許你我在凡間時已相識。”

沈既明:“……”

等等。

“神君你沒有下凡時的記憶!?”

“嗯。”

沈既明本打算與羲翎再相熟些後壯膽子問問,羲翎在下凡時經歷了什麽,怎麽好端端的神劫就會劈到他頭上去,眼下這情況,就算他真的問了,羲翎恐怕也只會說:“我還想問問你,我的神劫怎嗎就劈你那裏去了?”

“你當真不認識我?”

沈既明也不知神仙下凡後性格樣貌是否會有改變,總歸他是個瞎子,就算羲翎本尊真的在他面前走過一遭,他也認不出。以性格來判斷,他飛升前從未遇過如羲翎一般冷冰冰的人,在人間,除非是天子本人,哪個平頭老百姓能有羲翎這麽大的架子?

沈既明搖了搖頭:“如果我的記憶沒出差錯,我飛升前确不識神君在凡間的化身。”

羲翎認定他們二人曾相識,道:“你所認識的人中,有沒有本該家破人亡,一生颠沛流離,而後時來運轉,意外壽終正寝的人?”

這都什麽和什麽啊……

寂夜神君說話文绉绉的,沈既明粗略地翻譯一遍,羲翎這是問他,他認不認識一個本來該死,結果沒死,不但沒死還活得相當不錯的人。

雖然不知道寂夜神君為什麽會如此推測自己作為凡人的一生,但沈既明不得不說一句,這樣的人他還真就認識一個。

還能是誰?李龍城啊。

李龍城剛滿月就被先皇下了死诏,結果沒死成,十來歲時全家都快被沈家人屠絕了,他還是沒死。沈既明沒臉說李龍城遇上他是時來運轉,但李龍城幾次徘徊生死線上,到底是堂堂正正地活了下去,說不定還名垂青史。某種意義上說,李龍城的一生真挺符合羲翎的說法的。

而李龍城和羲翎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根本搭不到一起去。

想到這裏,沈既明換了一副疑問的語氣:“神君既然如此斷定與我曾有交集,神君對李龍城這個名字可有印象?”

羲翎難得有些古怪的神色。

“此人是我下凡時的身份?”

誤會大了,沈既明連連擺手:“不,不,那必然不是。只是我猜他可能是因神君而生的劫數,後來被我壞了事,才沒能與神君相遇。不過這是我自己瞎猜的,作不得數。神君不記得這個名字?”

“只偶爾聽你提起。”

一個瞎子皇子,一個不記事的神仙,絞盡腦汁也想不通這亂糟糟的一團,只好作罷。羲翎果然公務繁忙,桌案上已堆了不少卷宗,少不得要花費時間去處理。沈既明不認字,實在幫不上忙,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譬如幫羲翎喂狐貍。

一邊喂,一邊自言自語:“神君什麽都不記得,那我要怎麽才能把九天真神的仙位還給人家?”

九尾狐吃飽喝足,舒服地在沈既明雙膝上打了個滾,磨牙似的輕輕啃咬他的手指。沈既明好奇又好笑,道:“你說實話,之前我養的那只薩摩耶是不是你變的?”

狐貍不耐煩地拿尾巴掃他的臉。

“我看就是你這個好吃懶做的家夥。”

九尾神狐大人被說得不高興,在沈既明手上咬出一排牙印,後果是被沈既明提起命運的後頸皮丢出門外,罰它一天沒有零食吃。

無所事事地過了數天。

羲翎終于忙完了手裏的活,喜提短暫的小長假。一清早,他喚醒沈既明,要他随自己同去一趟杏林堂。

神君有令,沈既明義不容辭,只是杏林堂這名字不尋常。杏林,喻杏林春滿,多以稱贊醫術。杏林堂聽着就像個醫館的名字,遂問道:“神君可是累了幾天,生病了?”

寂夜神君身為武神,體質好得很,自然不會因着這點小事生病。而羲翎沒有否認:“歷劫歸來後,我的身體出了些問題。”

這倒是,沒聽說哪個神仙歷劫還能把記憶給歷丢了的。

“遠不止于此。”

“哎?”

羲翎不再多說,他将法訣告知沈既明,命他召出傳送門。

傳送門後的景象果然擔得起杏林堂的名字,看得沈既明眼前一亮。大片粉白杏花競相争豔,林林總總共有數十裏地,杏林中有竹屋一棟,風光霁月,曲徑通幽。這般美景不禁令沈既明想起幼年無知時的許願。他自幼愛梅,原因無他,盲者以觸感觀測世界,冬日裏光禿禿的一片,唯雪中寒梅尚存一絲生機。他便想要一片梅花林,日日母妃住在林中,不問世事與其他,只管撫琴唱歌。

直到長大後懂了道理,方知人生在世,誰也不能孑然一身,當初的許願時的心情早已随着年歲的增長淡去了。

看來人生而辛苦,桃花源境只在文人墨客的筆下,反之,神仙們要輕松得多了。

竹屋內踏出一名鶴發老者,他長袍拖地,步伐緩緩:“寂夜神君,寒徹神君,老身已候二位多時。”

作者有話要說:

羲翎:你口中的李龍城是什麽樣的人?

還不知道這是送命題的寒徹神君:說來話長,簡短點說就是小兔崽子。

羲翎: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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