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當初沈既明只是順嘴那麽一說,他打仗打慣了,看別人舞文弄墨覺得挺好,真自己上了手不一定寫出什麽東西來。尤其在明月閣那一遭,他腦子雖亂,可也知道丢人。
奈何他幾次推脫無果,寂夜神君盛情難卻,不得不從命。
很快,沈既明只想仰天長嘆,什麽叫天道有輪回啊。
以前他望“龍”成材,給李龍城從早到晚都排滿了課。李龍城本人倒是沒機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然總會有人替天行道。自從寂夜神君打定主意要教沈既明讀寫,沈既明無所事事的清閑日子徹底到了頭。
羲翎顯然不僅僅想教給沈既明讀書認字。沈既明每天卯時被準時從被窩裏拖出來,先讀上兩個時辰的聖賢書再說。
在寂夜神君的督促下,沈既明已然足以通讀一些用詞不難的書籍。而寂夜神君絕不給他偷懶的機會,與洛清不同,羲翎只用一日就摸清了他的底子,故因材施教。羲翎給沈既明所讀的皆是生僻古籍,就算是念給沈既明聽,他也只能聽個大概,更別提讓他自己讀了。
上午學字,午後寫字。
午膳後,羲翎去處理公務,沈既明就跟在羲翎身邊臨摹字帖,字帖原跡出自誰手自不必提。
功夫不負有心人,時間一長,寂夜神君一筆好字還真叫沈既明學出幾分神韻來。
除此以外,羲翎還額外教給沈既明一些常用的口訣,省得他換洗衣物還要端着木盆大老遠地跑去銀河。還有畫意,茶道,酒道等,凡是今日仙童們常去的課,羲翎一個也不落下。
十九殿下自十三歲後再也沒灌大鵝似的學這麽多了,大漠條件艱苦,可沒有追着他打手板的太傅。羲翎不會打他手板,可依寂夜神君這氣場,光是站着就比打手板可怕一萬倍了。沈既明欲哭無淚,只好教什麽學什麽,每日不是在溫故就是在知新,若說這樣的生活有什麽好處,那就是人在疲憊時極易入睡。自從跟着羲翎學習以後,沈既明睡得很沉,再沒空胡思亂想,連夢魇的毛病也不治而愈了。
沈既明自我安慰道,也算因禍得福。
這段時日他幾乎與羲翎形影不離,二人的關系平白又拉進了不少。
偶有休息的一天,羲翎帶着沈既明去通天塔頂看日出,二人初遇便是在此。只是那時沈既明身影單薄,看着像是要被風刮跑了似的。現如今他裹着羲翎的厚皮毛裘,手裏捧着溫熱暖爐,又有寂夜神君如山似的站在前面為他擋風,不但不覺冷,甚至暖和得很。
日出江花似火,二人駐足雲端遠望。薄霧微融于曦光,清冷溫柔。
“神君降世的時候,一定是今天這樣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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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翎微微一怔。他沒想到沈既明會提起這個話題。
只聽沈既明又道:“這些日子辛苦神君,若以後我能助神君飛升九天真神,我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我初見那日,可還記得我說過什麽。”
沈既明回想一陣:“說我瘋,還說我傻。”
羲翎:“……”
羲翎:“我說過,你非有心破我神劫,又未因飛升一事忘乎所以,這樣的品性已然難得,不必過于自責。”
羲翎好像确實說過這話,細細想來,二人相識相知至今,羲翎從未因劫數一事與他計較過什麽。倒是沈既明自己,發起病來六親不認,見誰咬誰。羲翎這一生什麽都好,偏偏倒了大黴攤上沈既明這活祖宗,這也就是人家有涵養,換個有脾氣的恐怕早就把沈既明從通天塔上踹下去了。
“神君,飛升的天劫要多少年一輪回?九天真神的話……萬……萬年?”
羲翎擺頭:“我亦不知,只是此遭劫數特殊,仁術診出我身上有餘劫未盡。眼下修為潰散,安知不是劫中劫。”
沈既明怔愣,劫數未盡?
劫數未盡這事可真不如羲翎說的這樣輕松。劫者乃命中厄運,倘若羲翎身上尚有餘劫,誰也不知未來還會發生什麽災禍。而羲翎又失去傍身的修為,功力大減,連自保都未可知,更何況庇佑蒼生。
不似沈既明擔憂牽挂,羲翎神色淡淡,道:“船到橋頭自然直,既我命該如此,杞人憂天又有何用。”
神仙的想法果然異于凡人,皇上不急太監急,沈既明着實灑脫不起來。臨走時,他深深回望天際破曉,心中祈禱,羲翎這位素未謀面的親娘可千萬幫他寶貝兒子一把,這麽大一個三天神君可不能說沒就沒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關心則亂,恍然中萌生錯覺,耳畔似有極輕柔的笑聲,連晨間涼風亦突然溫和起來,輕輕拂過他的臉。
又一晃神,殘存在臉頰上的觸感猶如滲入土中的濃墨,何時,何處,是真,是假,再也分不清楚。
回去的路上偶遇鳳尾。事關名譽于情敗,寒徹神君在明月閣裏發了瘋病一事被壓下,連鳳尾也不知曉,他只當沈既明是身體欠安才久不出現人前。虧他帶了好幾本某匿名仙娥所著的話本子要和沈既明分享,誰知道這人再沒去過天門書院。好巧不巧,沈既明和他想到一塊去了。羲翎每天給他布置的功課學得他頭暈腦漲,啃那些晦澀難懂的古籍自然沒有話本子有樂趣。他偷偷摸摸地把鳳尾拽到一邊,問他:“上回你說的那個,神君的隐秘初戀,還有嗎?”
鳳尾登時把兩只耳朵豎得比狗還高,答道:“那當然是有,”随即神色一轉,滿面地不相信:“你打聽這個做什麽?莫不是要去真人面前告我的狀?”
“我還不至于那麽不講義氣,”沈既明拍胸脯保證:“好鳳尾,你借我兩本,再讓我大早上爬起來看那些殷商典籍,我怕你就再也見不着我了。”
鳳尾不解:“此話怎講?”
“我怕是要活活困死在九重天上。”
鳳尾滿面鄙夷:“懶惰!矯情!難怪你亡國,你們人間的讀書人不比你這刻苦多了,罰你回去把宋文憲公全集抄十遍。”
鳳尾嘴硬心熱,他也是被洛清提溜着耳根子學過來的,萬般理解沈既明的心情。他做賊似的左顧右盼,生怕羲翎一個回頭抓他們二人的現行,而後手疾眼快地從內懷裏抽出一本小冊子塞進沈既明手裏,千叮咛萬囑咐:“這是最新出的,我剛才看完就借你了。旁的無所謂,你看這書被抓着了千萬別說是我給你的。你就是說了我也不承認。”
沈既明好生把這唯一的樂子收好,保證道:“我一定不讓這把火燒到鳳尾靈仙身上去,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前幾日羲翎和沈既明一齊收拾出一間小屋,簡單布置後即可入住,沈既明終于不用心驚膽戰地和寂夜神君同床共枕。而單獨的睡房恰好給他提供了“作案”條件,當晚,沈既明就鬼鬼祟祟地翻出話本子,打算好好拜讀一番,他也見識見識到底什麽樣的神仙愛情居然把鳳尾迷得神魂颠倒。
封皮上以花體寫成七個大字:霸道武神愛上我。
原來還真是神仙愛情。
這天界的話本子寫得也忒露骨直白,看得人面紅心熱的。
只是武神二字多少讓沈既明想起九重天上這位冰塊神仙,霸道武神,霸道羲翎,啧,他不由得打個寒顫。
全文以白話書寫,除去不常用的生僻字外,沈既明大多是看得懂的。
“哎,”沈既明看到一半,忍不住翻回書封去找作者的名字:“真不愧是禁書,這文章要是給上位神仙看去了還了得,這書裏寫的人不就是羲翎嘛,就差把人家大名一起寫上去了。怪不得要匿名,膽敢編排三天神君,實乃不要命的真勇士啊。”
話是這麽說,沈既明不得不承認,他同樣可恥地被這話本子吸引了。
囫囵吞棗地看了一遍,劇情剛好在霸道武神即将在衆神面前宣布自己已心有所屬時停止,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冊分解,急得沈既明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恨不得自己提筆把書給寫完。
激動澎湃後便是無盡的空虛,沈既明鑽回被窩裏,心道果然能做到風靡一時的都有兩把刷子。越想越心癢,忍不住重新拿起話本好好研讀一遍。他無意翻起一頁,恰巧講到武神與女神仙旖旎暧昧的情節。
那書中寫道:“武神的雙眸冰冷寒涼,我卻無端地面生溫熱。他踱步向我靠過來,一只手撐在我身側,低聲要我閉眼。”
“我心中慌亂,結結巴巴地問他要如何。他不答話,只強勢地壓過來,以雙唇覆蓋我的嘴。”
再往下就是寫極盡細致的描寫,武神和女神仙二人雙唇貼在一處,難舍難分。頭一遍看的時候,沈既明未留意過這段。他心生不解,将這一章來回看了三四遍,依舊不解其意。
雙唇相貼?
為何作者要花大功夫描寫這一段?
第二日,沈既明對着古籍哈欠連天,羲翎神色不大好看,問他是不是犯了夢魇。沈既明連道沒有,可他又不好說自己看了禁書,面對審問行家寂夜神君的盤問,他支支吾吾半天,只好說自己做了個怪夢,雖不吓人,但着實怪異,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何夢?”
沈既明頓了頓,心道借此機會問問羲翎也不失為一種好法子,于是坦白:“一男一女,雙唇相貼,是為何意?”
羲翎一聽,登時沉默下來。
過了半晌,才又開口:“無甚含義,春夢而已。”
沈既明一驚:“春夢!?這與春夢有何關系?”
“男女相吻,不是春夢是什麽。”
“男女相吻原來是……這個意思?”沈既明幾乎失聲:“那男男相吻呢?”
“……”
羲翎甚至懷疑沈既明在裝傻,可他看不出任何作假的痕跡,這人是在很真誠地發問。
寂夜神君淡然告知:“男男相吻是斷袖。”
作者有話要說:
小十九被刷新三觀,當然是因為——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