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地府于天界的景象截然不同,此地的入口正處在人鬼交接處,活人不得進,鬼魂不得出,門口有面覆鬼面具的陰兵把守,青面獠牙,途徑者無不毛骨悚然。
因常年患有鼻鼽之故,沈既明對地府的潮濕瘴氣十分敏感,剛踏進鬼門關就直想打噴嚏。腳下大片的曼陀沙華一望無際,忘川河上不時吟起空靈哀怨的小調,沈既明忍不住畏畏縮縮地往羲翎身邊靠了靠。只有亡故的鬼魂才會踏足地府不假,也不知冥王大人有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一個膽小的人就算是死了也只會變為膽小鬼罷了,人家悲悲戚戚地離開人世,轉頭就一腳踏進這鬼火狐鳴的地界,恐怕還不等見上判官一面就要吓得魂飛魄散了。
好在寂夜神君冷若冰霜不怒自威,不但地府的門衛不敢攔,孤魂野鬼們也瑟瑟不敢靠近。沈既明像是得了靠山似的,緊緊跟在羲翎身後,就算是被诟病狐假虎威他也認了,沒錯,那個被吓得魂飛魄散的膽小鬼就是他本人。
他想不通,天地二界鮮少有交集,雖在面子上平穩,實則相互嫌棄,連豐年過節都不願派人走動,何況平白無故地邀人過來。那邀函上還點名道姓地說請寂夜神君來此小聚,要說冥王暗中沒打什麽小算盤,傻子也不信。
沈既明記得羲翎以前說過的,壓低聲音道:“神君不怕是鴻門宴?”
羲翎道:“正因如此,才帶你來。”
沈既明:“……”
“我近日修為大減,其勢只比從前更加兇猛。我以為神劫也不過這幾日的光景。這節骨眼上冥王要找我,難說是揣着什麽心思,不過也可能是我多心,畢竟狼男一事确是棘手,冥王才特來找我商議也說不準。”
如此說來,沈既明這一趟的任務就是神君的貼身侍衛,羲翎可真是看得起他,萬一真出什麽事,以他們二人的實力而言,誰保護誰還說不定。
地府四處飄蕩着幽綠的鬼魂,有老實安詳只等轉世投胎的,也有生前死狀凄慘,滿心只想為自己複仇的。沈既明聽得身後的異動,以他的耳力,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一只發了瘋的厲鬼。
那鬼聲嘶力竭,他許是生前被人割了舌頭,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極凄厲的音調。鬼兵們一向不喜這種不老實的,一腳将他踩在腳底下,任憑沼澤的腥氣灌入他的鼻腔:“說什麽做鬼也不放過他,你生前都鬥不過,死了就能有能耐了?大爺我看過你的生平,你小子也不是什麽好餅,至少死得不冤。你差不多得了啊,少在我們跟前狼嚎。震得人耳朵疼”
須臾後,厲鬼被縛魂繩五花大綁地包成一只粽子,被陰兵們踢開了。
沈既明莫名地透不過氣來。
沈家被挂在城門牆上的那一排人頭恐怕不會比這男子的待遇好到哪裏去。
當然,天下人知道沈家人被屠盡了只會拍手叫好,若能知道這群人進了地府也要被人當球踢更要舉國歡慶三日。然沈既明實在高興不起來,先皇罪該萬死,死一萬次亦不足惜,可沈既明畢竟與他血肉相連,打斷骨頭連着筋。何況沈家人最後的結局是沈既明一手促成,而沈既明身上也流着沈氏的血。他的父兄親眷不知在哪層地獄忍受酷刑,他卻能舒舒服服地在九重天上當神仙。
天道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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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等羲翎辦妥了正事,能不能允他去看看沈家亡魂。雖然不過徒增悲切,可他到底是……
“喲,寂夜神君來了。”
慵懶的聲調将沈既明喚回了神,也不知是誰在這陰曹地府裏還能端出富貴閑人的氣場來。
潮氣濃霧中踏出一個人影,身着緞面淺紫皮襖,脖頸圍着一圈毛裘,說話間隐約露出小片細膩的皮膚。
旁的不說,此人看着不算年輕,少說也有不惑的年歲。然歲月不舍得苛待美人,縱使兩鬓稍有斑白,可眉眼間豔麗是藏不住的。也怪沈既明書讀得太少,一時只想得到風韻猶存這個詞。只是拿這樣的話來形容這般儒雅高貴的人未免作踐的嫌疑了。
此人必然在地府地位不低,又不像是冥王的會有的裝束。那會是誰?
沈既明偷瞟羲翎的神色,企圖看出些有用的線索。
很明顯,羲翎亦不識此人。
來者目光落在沈既明身上,他蹙起細長的眉毛凝視片刻,道:“沈家人?”
他身後又鑽出幾只小兵,畢恭畢敬道:“雲大人,該行刑了,這事情可厭惡不得。”
沈既明心下了然,原來是行刑官,那确實是個重要人物。
這人多半為他的父兄行過刑,才能從面容上斷出沈既明的身份。
“抱歉,在下有要事在身,先失陪了,”男子微微欠身,儀态未有一絲不妥:“神君請把,冥王大人等您很久了。”
二人目送他款款離去。
其中一個鬼兵機靈得很,一聽他家大人發話,當即會意羲翎的身份。他腰上別着刀,一手提着鬼燈,特來給羲翎帶路:“原來是九重天的寂夜神君,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神君莫怪。神君不常來地府,這兒黑燈瞎火,一時不認路也是有的。小的這就帶神君去找冥王大人。”
說罷,他滿臉堆笑,問沈既明:“請問這位仙長該如何稱呼?”
羲翎替他答了:“這是天上新晉的寒徹神君,還不曾行封神禮。”
言下之意,雖然你不認識,可也怠慢不得。
鬼兵機靈得很,馬上對沈既明十二萬分地恭敬:“原來是寒徹神君,小的失禮了。神君年紀輕輕就升得這樣高的仙位,必是前途不可限量。”
每一個字都是敷衍的客套,偏被他說得真誠無比,沈既明少不得要熱情地搪塞一番,心裏卻有另一番想法。
鬼兵這番話是無心還是有意?
前途不可限量,三天神君的前途就只有飛升九天真神這一條路,難不成此人覺得他沈既明會比羲翎早一步坐到九天真神的位置上?
若羲翎是個多心的,他這一句話足夠掀起萬丈風浪,可他行行句句舉手投足都透着非尋常的精明,難道不知這話裏的冒失?
沈既明見多了權謀下的風起雲湧,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種時候萬不能表現出異樣來,至少在面子上要若無其事地按兵不動。他想提醒羲翎小心這個鬼兵,傳音的法術又沒學到家,心裏正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聽得耳畔響起的低沉嗓音:“嗯,我知道。”
愕然擡頭,對上羲翎的眼。
沒別的話好說,只能暗暗稱贊:寂夜神君,永遠的神。
鬼兵除去那一句莫名的話外再未表現出任何異常,本分到沈既明忍不住懷疑方才是不是他想得太多。地府深處反而不如外頭陰森可怖,踏過幾條羊腸小徑,眼前倏忽豁然開朗,一座挂滿紅燈籠的精致小築映入眼簾,自裏頭傳來陣陣香風,沈既明方才适應了地府的陰暗,猛地被火光晃了眼睛,險些流出眼淚。看來冥王大人也不喜歡地府裏了無生機的氣氛,這居所建的與天上宮闕也差不多了。
“寂夜神君,請吧。”
鬼兵含腰把羲翎請了進去,沈既明自覺地停下腳步,冥王獨請了羲翎一個,他自然不好再跟進去。鬼兵感激地看了沈既明一眼:“難得神君肯替我們這些雜碎着想,若是神君硬闖,我們攔了也攔不住,不攔又得仔細着被冥王大人打進無間地獄裏去,着實難辦。”
沈既明啊了一聲,他聽出來了,這人大概是存心要挑撥他和羲翎的關系。
先是暗示羲翎,以沈既明的仙位而言,他的存在足以對羲翎構成威脅。又借着冥王獨請羲翎一人的由頭,故意說給沈既明聽。同樣是三天神君,憑甚冥王只認得羲翎而不認他?竟連進也不讓進。換作個氣性大的,又是一番風雨。
沈既明連連感嘆原來如此,面前這鬼兵不可小觑,他得知沈既明的身份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竟能連着挑撥兩回。
這目的何在?
他不禁想到方才紫袍男人身上去,鬼兵是他的人,難道冥王與那男人有些嫌隙,二人勢均力敵,針鋒相對,一根繃緊了的弦總有斷的時候。冥王未雨綢缪,想拉攏羲翎,于是這小兵忠心耿耿,才要借機拉他入夥?
這樣想也不是沒有道理。
沈既明自然不會在門口傻站着,擎等羲翎出來。他裝作不經意地跟鬼兵聊起了家常,這裏說一嘴,那裏提一句,并不刻意打聽什麽。鬼兵一一附和着,一句話也不多說。
“說起來,這刑獄掌罰聽着就不是好差事,沒想到天上地下管這檔子事的人竟都是風雅人物。”
鬼兵臉色驚了驚:“神君何出此言?”
“你看寂夜神君,一表人才,又俊又美,斷起案子來可是雷厲風行,一點也不含糊。你再看你們地府這位……雲大人?我瞧着也是風華無雙,誰知道身上擔着行刑這樣的擔子,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鬼兵失笑:“神君誤會了,雲大人并不負責地府行刑的事。”
沈既明頗感意外,少不得要追問:“我聽你們剛才不是說行刑一事耽誤不得?”
“雲大人并非是行刑之人,”鬼兵道:“雲大人是被行刑的那一位。”
作者有話要說:
本期無獎競猜,雲大人和沈既明喝酒的話會聊點什麽?
A:男人過了四十歲的保養法
B:沈家亡魂近況
C:育兒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