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繡樓 倆人的目光甫一相碰,立刻彈開……
翌日,夏淵帶香桃來到京都最大繡樓-盛錦閣,添置新衣。
不得不說,無論重來多少回,人的興趣愛好很難改變,即便香桃在白馬寺的佛音裏參透了紅塵,再世為人,她還是喜歡漂亮的衣裳。
只是,眼光有所改觀,不再追求花哨惹眼,改喜歡雅致含蓄的款式,而那十幾籠箱衣裳,還真挑不出幾件她看得上眼的。
是以,昨晚她給夏淵說要買新衣,夏淵竟然也同意了。
話說回來,六年來,她把自己的嫁妝本都貼給夏淵了,找他讨回來一點,也是理所應該。
這廂到了女子的銷金窟——盛錦閣,她定然不會客氣的。
盛錦閣的彭掌櫃見多識廣,京都的皇親國戚,達官貴人他如數家珍,見了面都能遞的上話,但夏淵,他卻看着面生。
他素袍革靴,身上無一貴重的飾物,非要說值錢的,也就是束發的那頂銀冠,看着做工精細,不像凡品。
盛錦閣在京中一枝獨秀,靠的就是彭掌櫃的眼識,縱然是這樣的裝束,但當夏淵帶着香桃走進一樓的時候,他還是眼前一亮。
來人身形挺拔,姿顏雄偉,一身的浩然正氣渾若天成,這樣的氣度,令人不免感慨,任何的配飾,都不配挂在他的身上。
而跟在他身邊的小娘子,身姿婀娜,五官明豔,卻不顯一絲輕浮,盈盈水目透着洞察世事的恬然。
這樣的一雙璧人,絕非池中之物。
心思轉了這麽一圈,他忙放下手中的賬本,滿面堆笑從櫃臺走出來,拱手作揖道:“鄙人彭章懷,恭迎二位貴人,如有什麽吩咐,盛錦閣定會盡心滿足。”
夏淵動了動眼皮算是回應,香桃忙笑嫣嫣對彭掌櫃點頭道:“有勞彭掌櫃。”
“鄙人的榮幸。”說完他一揮手,立刻走過來兩個繡娘,熱情的把香桃帶走,給她介紹新式的衣飾花樣。
夏淵垂眼觑去,見香桃雙目炯炯有神,興致頗高,他順着環視一周,卻見整個展廳,裙裳錦衣,金釵玉簪,看的人眼花缭亂,他頓時興致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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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彭掌櫃何等眼力,且這盛錦閣自有一套留客的法子,他忙含笑道:“大人若不嫌棄,二樓備有雅間,可以在裏面等夫人慢慢挑選。”
夫人?夏淵眸光一閃,卻并未多言,擡腳往二樓走去。
走到最後一級臺階,他回頭向下望了一眼,心下卻是一驚。
兩個繡娘懷裏滿滿當當,全是香桃選的新衣裳。
他瞬間想到了那十幾個大籠箱,頭皮一緊,隐隐的擔憂起來。
待在雅間坐定,夏淵問崔副官,“我賬上有多少銀子?”
“您賬上沒有銀子。”崔副官回答的面無表情。
夏淵擡睫,眼神幽幽帶着疑惑,“銀子呢?”
崔副官一五一十的給他算賬,“您的俸銀、封賞都進了國公府的賬,其他的進項,比如.”
夏淵打斷他,“那個不能動,萬一朝廷的軍資不到位.”他沉了一口氣,不願往下想。
“實在不行,走祖母的賬,待我日後手裏寬裕,再還給她。”
聞言,崔副官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您能考慮先還我麽?
在邊關,夏淵吃住都是軍供,那大漠戈壁的也不需要買什麽,平時國公府也會通過驿使捎東西給他,是以,他已經多年沒有摸過銀子,偶爾他興致來了,買酒肉犒賞士兵,都是崔副官付錢。
六年了,一個銅板都沒有還過。
香桃可不知道上面二位心裏的計較,正選的不亦樂乎,盛錦閣果然不愧為京都第一大繡樓,用料講究,繡工精美,就是這價格也令人咂舌。
陪她選衣的繡娘見她品味脫俗,又見掌櫃的把同來的人,奉為座上賓,心知這是個大主顧,介紹的更起勁了,對着香桃手裏的襦裙比劃道:
“娘子您真是好眼光,這個繡面是當下最時興的花樣,宮裏的繡娘都争相模仿呢。”
順着她的話,香桃擡眼望了過去,繡工無可挑剔,配色也算清雅,但要說多別致,倒也未必。
香桃在白馬寺香亭的那些年,一大嗜好就是研究女香客的衣飾,她見過未來三十年更新穎,更有巧思的繡樣,相形之下,手裏的這個就略顯普通了。
那繡娘見香桃滿眼的不以為然,她四下瞅了幾眼,把嘴貼着香桃耳邊,故作神秘道:“這個繡樣是我們掌櫃花大價錢從江南那邊買來的,在京都這可是頭一份呢。”
香桃目光一震,驚道:“繡樣還要用銀子買?”
二樓的雅間,彭掌櫃生怕怠慢了客人,可着勁的讓人往裏面端茶送水,殷勤又周到。
夏淵難得有耐心,枯坐一個時辰還一臉平靜。
崔副官常年跟在夏淵的身邊,他知道,将軍是有心事。
今個一早開始,他就心思沉沉,目光深邃沒有聚焦,一般這個樣子,就說明他心裏有想不通的事。
總不是為了怕小娘花銀子太多吧。
将軍雖然平日兩袖空空,可要論財富,這盛錦閣怕是都不及他的百分之一,哪可能為買幾件衣裳愁成那樣。
崔副官正兀自搖頭,就見掌櫃笑咪嘻嘻的命人往雅間送衣服,都包裝精美的放在木匣子裏,一個匣子又一個匣子,轉眼就疊了一人多高。
夏淵擰眉,“如此多?”
“不多,不多。”彭掌櫃的夫人揮着帕巾走了過來,“咱們娘子有傾城之色,值得最好的。”
彭夫人站在門口,遠遠的給夏淵福了一禮,贊嘆道:“大人真是好福氣。”
夏淵似乎并未把她這句話放在心上,冷峻淡漠的長眸緩緩斂起,面沉似水,整個人散發着淡淡的威壓。
縱然彭夫人長袖善舞,什麽樣的貴人沒見過,此刻,她的心還是被小小的震懾了一下,執帕的手輕輕捂了捂心口。
崔副官見夏淵沒再多言,知他這是默認了,遂非常自覺的走到彭夫人面前,禮數周全的問:“一共多少銀子?”
彭夫人搖着豐腴的腰肢,捂嘴笑了出來,“一個銅板都不需要,這些呀,全是盛錦閣送給香桃娘子的。”
“啊?”崔副官失聲叫了出來。
夏淵掀起眼皮,淡然望過來,彭夫人對他道:“大人随我來看看吧,您的夫人呀,可太有本事了。”
夏淵來到隔壁雅間的門口,只見中間的矮幾上,擺滿了宣紙,宣紙上是各式花樣,每一張都精巧別致,栩栩如生,而矮幾後面,香桃坐在軟墊上,正專心描繪着。
因為專注在手中的畫筆上,她的雪腮微微鼓起,鴉黑的長睫半掩着水眸,随着手中的動作,輕輕顫動,像一對振翅欲飛的墨蝶。
門外的人都不約而同放緩了氣息,似怕驚擾這份美好。
畫完最後一筆,香桃擡起頭,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夏淵身上,倆人的目光甫一相碰,立刻彈開。
彭夫人只顧着高興,并未發現這點微妙,她翩然走到矮幾前,鮮紅的大嘴就沒有合攏過,又是搖頭又是撫掌的,“妙,妙,小娘子畫的繡樣,比我家掌櫃大老遠從江南買的好太多了,要我說呀,單這一副,一百兩銀子都不止。”
盛錦閣把它繡在成衣上,少說也能掙個大幾千兩。
香桃淺笑,“彭夫人謬贊,不過是随手畫的小玩意,貴閣如果願意用,是我的榮幸,銀子就別提了。”
彭掌櫃方才還說,所有這些繡樣,給她折成千兩銀子,被她回絕了,重活一世,她更知道,人情比金錢可貴的多。
這盛錦閣錢多勢大,結交甚廣,被他們欠點人情,不虧。
只是便宜了夏淵,沒讓他花銀子。
“好,香桃娘子,你這個朋友我交了,以後秀樓裏看上什麽衣服,我讓人包了送到府上,若是有什麽困難,可不要與我客氣。”彭夫人握着她的手道。
生意人,最是懂得利益交換,彭夫人巴不得香桃來繡樓拿衣服,否則以什麽借口請她再畫新的繡樣呢。
香桃笑的好看,大方的回了一聲“是”。
兩人寒暄完,香桃走到夏淵面前,嘴角的微笑消失,低眉落睫問:“現在回府?”
夏淵垂眸望她,頓了一息才說:“好。”
彭夫人早早命人把香桃剛才多看了一眼的衣裳全部包起來,搬到國公府的馬車上。
夫婦二人對香桃不吝溢美之詞,在他們的千恩萬謝中,馬車才徐徐離開盛錦閣。
車廂裏,夏淵眸色沉沉,他挑眉看一眼香桃,“看不出,你還有這種才華。”
香桃剛從彭氏夫婦震耳欲聾的贊美中緩過神來,這會正頭靠着車廂,閉目養神,聞言,她睜開眼,神色疏淡,“不過略有研究罷了。”說完又阖上眼眸。
夏淵盯着她又看了兩眼,眸中閃過一絲邪氣,不清不楚的問了一句,“你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香桃心裏猛地一個激靈,車廂裏寂了幾息,她才緩緩道:“啓禀将軍,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很多,因為我們才相識了三天。”
夏淵沉默,把手搭在車廂的窗沿上,目光投向沿街的鋪面,不知在想什麽。
馬車辚辚,駛過熙攘的市集。
突然,夏淵眼瞳一縮,沉聲道:“停車。”他聲音未落,就大手掀開車簾,一躍而下。
香桃唬了一跳,從車窗望去,只見崔副官忙迎上去,問:“将軍,出什麽事了?”
“你負責送她回府。”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崔副官撓撓頭,看向香桃。
香桃拉下車簾,淡然道:“走吧。”
未待多時,京中自稱半仙的方道長面前,坐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臉若冰霜,眉眼烏沉,肅然道:
“每夜夢到同一個人,可是什麽邪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