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蠱惑 他目光掃過她纖柔的後背,心神一……
夏淵回到茗汀居的時候,夜已深。
推開寝屋的門扉,室內籠着一層厚厚的晦暗,只在床架上,留着一盞羊角風燈。
他走到床前,負手而立,默然片刻,伸手輕輕撩開紗帳一角,床榻內側,卧着一個曼妙身姿,整個人微微蜷着,仿佛想嵌進牆壁。
他有那麽可怕麽。
心裏一曬,夏淵鑽進床帳,輕輕躺在榻沿,睜眼看着床頂,方道士的話回響在耳邊:
“貴人這是中了情蠱,情蠱多為癡情人所種,一旦入蠱,中蠱人對施蠱者情根深種,至死不渝。”
“蠱毒多為施蠱者貼身攜帶,破解之法就是銷毀蠱毒。”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性情大變者,貴人可多留意。”
夏淵沉了一口氣,他本不信鬼神,只是連着三天,他都夢到同一個女人,而且夢裏的畫面一天比一天詭秘,到第三天他竟和夢中的女子行人事,醒來後,他怔忪半晌。
習慣了戰場的殘酷,他自小就寡情,他也見識過各色女子,暗送秋波的,投懷送抱的,以死相逼的,卻從未對一人動情。
他以為自己的一生就這樣了,單身赴生死,不留牽挂。
可是,那個夢讓他不安,他不知道夢裏的女子是誰,卻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故而當馬車行過集市,看到半仙的招牌時,鬼使神差般,他走了進去。
方道士說他中了情蠱,讓他留意府裏性情大變的人。
什麽性情大變,他更相信方道士是故弄玄虛,那只是個普通的夢而已。
翌日醒來,香桃已不見了蹤影,夏淵輕嗤,也不知她是什麽時候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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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時,崔副官悄然走進來,“将軍,老夫人身體抱恙。”
夏淵驀然擡頭,“怎麽回事?”
“許是百果宴那天,吹了涼風。”
崔副官說話的功夫,夏淵已經穿上外裳,他邊走邊系衣帶,“香桃呢?讓她一起去壽安堂。”
“小娘已經先過去了。”
聞言,夏淵系衣帶的手頓住,長睫向下壓了壓,随即大闊步向外走去。
壽安堂內,府裏家眷幾乎全來了,滿滿當當坐了一屋子。
老太太佯嗔,“我沒大礙,就是偶爾咳兩聲,都怪林姨娘,興師動衆的驚擾大家。”
林姨娘一臉擔憂,“這秋日的咳疾,最是難纏,我們這也是放心不下老夫人呢。”
祖母輕笑,“老毛病了,每年入秋都要咳兩聲,我食些藥湯即可,不過既然大家都來了,就都別走,吃點廚房新制的菓餅。”
花嬷嬷一招手,一衆婢女魚貫而入,頃刻間各人面前的高幾上都擺了一盤花樣菓子,煞是誘人。
女眷們在一處喝茶,吃菓子,好不熱鬧。
林姨娘坐在香桃的對面,突然“呀”了一聲,其他的女眷立刻循聲望來,她訝然道:“香桃小娘今日這身,可是盛錦閣新出的天香雲錦?”
一聽到“天香雲錦”,衆人眼光齊刷刷轉到香桃身上,天香雲錦一匹可值千金,做出來的衣服宮裏分完,就不剩幾件了。
只見香桃略施粉黛,螓首輕擡,內裏一襲淡淡的煙粉色襦裙,外罩淺灰色銀織祥紋披衣,端莊又不失活潑,明媚恬然的樣子,讓人移不開眼。
“林姨娘好眼力。”香桃禮貌性的回了一句後,就不再接話,一副不想深聊的樣子。
林姨娘卻興致很高,她輕移蓮步,走到香桃跟前,前後左右的打量,“衣料華貴,繡面也好,是盛錦閣一等一的極品。”
“你還別說,”夏老夫人眯眼笑道:“咱們香桃這麽一打扮,就像九天仙女落入了人間。”
“誰說不是呢,”林姨娘接話,“就是這價格也好,還是香桃舍得在衣服上花銀子。”
香桃心裏冷哼,這話裏話外不離銀子,還真是國公府的好管家。她小口啜飲手裏的茶湯,待慢慢咽下一口,才輕笑道:“我就當姨娘是誇我了。”
林姨娘怔忪,被結結實實的噎了一口。
“她們年輕,穿的漂漂亮亮的,咱們看得也高興不是。”祖母和藹的說。
林姨娘讪讪,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又嬌笑了起來,“母親說的是,她們花錢,飽眼福的可是我們。”
昨日府裏的人都瞧見了夏淵帶香桃去盛錦閣,這本已令人吃驚,誰知,回來時盛錦閣獨有的墨綠色錦盒,足足裝了半馬車,這可真是讓人跌掉了下巴。
敢這樣在盛錦閣拿衣服的,全京城都沒幾個,夏淵的賬,別人不知道,林姨娘可門清,自從他接任了這國公府的公爺,他的銀子就全充公了。
他哪來的錢給香桃揮霍?
林姨娘多了個心眼,還特地命人去盛錦閣看看有沒有國公府的賬單,回話是沒有。
但是,不管夏淵哪來的銀子,她都想當着祖母的面把這件事抖落清楚。
可惜,祖母三番兩次打斷,不讓她多提,她心裏窩着火呢。
這時,又聽柳小娘傲然道:“我說香桃妹妹為何要把十幾籠箱衣服都送給袁妹妹,原來是看不上舊的,要全換新的了。”
乖乖,全換新的,還是盛錦閣的,這得多少銀子,有人已經開始咂舌。
林姨娘又來了興頭,“昨日盛錦閣的盒子裝了一馬車,是要全換呀。”她說這話聲音擡得很高,是故意說給老夫人聽的。
她現在主持着國公府的中饋之權,夏淵屋裏的人是她最大的威脅。
還好這個人是香桃,她亂花銀子還糊塗,只要讓老夫人明白這一點,她就永遠沒有機會和自己争。
“這得花多少銀子。”林姨娘補充道,“雖說懷瑾也不缺這點,可若是讓禦史參他個驕奢淫逸,中飽私囊就不好了。”
聞言,夏老夫人眸光一動,夏淵手裏有多少銀子她是知道的,他怕不是真的為了這個孩子動了公賬吧?
老夫人難得肅然,“香桃,以後行事要注意尺度,可不興這樣花銀子了。”
有人接話,“就是呀,祖母都沒舍得添過盛錦閣的衣飾。”
香桃恭恭敬敬道:“祖母教訓的是,香桃記下了。”她不欲當衆駁祖母的面子,就想着揭過這茬,私下和祖母說。
誰知柳霜霜得寸進尺,冷聲道:“光口頭應承有什麽用,誠心的話就把衣服退回去”
衆人目光一時都落在香桃身上,有好事者已經迫不及待看她難堪。
香桃淡然道:“退不了。”
柳霜霜冷嗤,“還沒聽說盛錦閣的衣服退不了的。”
“是退不了。”夏淵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這些都是盛錦閣掌櫃贈給她的。”
盛錦閣掌櫃贈的?衆人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盛錦閣是什麽地方,有名的銷金窟,平時都是名門貴女們巴着掌櫃,還沒聽說過掌櫃給別人送衣服呢。
祖母問香桃,“懷瑾說的是真的?”
香桃回道:“是的,祖母,我畫的幾個繡樣被掌櫃看上,禮尚往來,就送了幾件衣裳。”
祖母展笑,“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方才是祖母錯怪你了。”
香桃釋然一笑,“不礙事的,祖母。”她轉身看了彩月一眼,彩月對門外招手,立刻有兩個小婢女走了進來,每人手裏捧着一個墨綠色錦盒。
衆人眼睛頓時一亮,夏淵已經在老夫人旁邊入座,見到盒子,不禁轉眼去看香桃。
香桃笑着對祖母道:“昨日我特意祖母選了兩身,祖母快看看喜不喜歡。”
祖母眼底抹過一縷喜色,嗔道:“我都一把年紀了,還要什麽新衣。”
“要的,要的,祖母穿好看了,也讓我們高興高興。”香桃打趣道。
花嬷嬷眼裏泛起水花,自從老國公去世後,老夫人再未添過新衣,她走上前,揭開蓋子,把衣服捧到老夫人面前,說話微微哽咽,“孩子們孝順,您就收下吧,小娘真心細,您看這面料又軟又柔,繡面素雅,裁減利落,最是襯您啦。”
聞言,林姨娘灰溜溜的回了座位,再不多言。
老夫人眼裏滿是笑意,看着香桃道:“那我就不客氣了,你這孩子和以前真不一樣了。”
香桃狡黠一笑。
祖母又轉向夏淵,語氣松快道:“我這是沾你的光啦。”
夏淵掀起眼皮,目光落在香桃身上。
香桃垂眸,只當沒有看見。
這一日,夏淵忙到很晚,等他回到寝屋時,香桃已入睡,還是一樣的蜷在床的另一邊。
他目光掃過她纖柔的後背,心神一晃,立刻收回目光。
他亦輕輕躺在床沿。
絲絲幽香襲來,思緒停頓,他慢慢入眠。
“婆母身體不好,我得快些搗這些草藥,讓驿使帶去邊關。”
“我的郎君呀,他是個大将軍,是天下最厲害的人。”
“爹爹和哥哥被壞人害了,你幫我救救他們好不好,好不好?”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疼,疼.”
少女娉婷玉立,已然是成人的模樣,說話卻像三歲小孩,毫無邏輯,說哭就哭,想笑就笑,大多數時候像個小奶貓,吊在夏淵的脖子上。
夏淵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漬,滿眼憐愛,“別怕,有我在。”
少女掀開沾濕的睫毛,笑容立刻在臉上綻開,“你是我的大将軍對不對?你終于來了.”接着是少女委屈的嘤咛聲。
他心裏一揪,把懷裏的人抱的更緊。
燭光昏暗,芙蓉帳暖,薄絹的寝衣從床上逶迤到地上,床內正香風膩雨,二人脖頸相依,像一對交頸鴛鴦。
“郎君,我好喜歡。”
夏淵倏然睜眼,看着四圍的床帳,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他轉臉,床上空無一人。
又做夢了。
夢裏的情景越來越清晰,卻還是看不清她的模樣。
他自認不是情/欲之人,邊關馬革裹屍的生活讓他心裏沒有男女,只有敵我,他從未多看任何女子一眼,更不會想到肌膚之親。
可是,夢裏他明顯感覺到自己對身下女子的沉淪,那甜膩的情.欲幾乎把他吞噬,甚至在他醒後,心中下意識劃過沉沉的失落感。
軟若無骨的身子,玉脂般的肌膚,盈盈泣淚的樣子,是那麽真實,仿佛這一切不是發生在夢裏,就發生在方才的一瞬之間。
他暗自惱怒,翻身坐在榻沿,他推翻之前的想法,方道士言之有理,他一定是被下了情蠱,否則這夢怎麽會越來越離譜。
到底是誰,如此色膽包天,他不由自主的攥了攥拳頭,骨指嘎吱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