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福牌 夏淵怔愣,眼中閃過一瞬的失落……

白馬寺雖為佛寺,建築卻頗為雅致,靜室高齋,屋宇別院之間都有廊庑接連。

香桃垂睫道:“不用麻煩将軍。”

說完她順着殿外的廊庑,朝廂房的方向走去。

夏淵脫下身上的蓑衣,放到殿門處,擡步跟上香桃。

雷聲轟隆,震耳欲聾,雨點砸到地面上,濺起好大的水花,天地蒼茫一片,只餘廊中一線清明。

香桃聽到夏淵的步子由遠及近的跟來,心裏一沉,只當什麽都不知道,穩步朝前走着。

夏淵腿長腳長,平時走路腳下生風,如今被一個女子壓住步子,邁不開腿,心裏一曬。

不過,回城的香客早已送下山,留下的也都妥善安置在大殿,他心裏輕松,也有興致慢下來,欣賞寺內的建築。

轉過一段曲廊,面前出現一個精巧的配殿,紅牆朱門,無一不透着喜慶,透過大敞的殿門,可以看到裏面影影倬倬,紅色絲縧翻飛。

香桃神情一愣,一時忘記了腳下的步子,夏淵只覺面前的人突然頓步,順着她的目光就看見《祈福堂》三個金光大字。

“進去看看?”夏淵建議。

香桃瞬間回過神來,忙道:“不要。”說完,仿佛避之不及似的,轉身要走。

夏淵向前一步擋住她的去路,“反正回去也是等着。”

香桃無奈,只好跟着夏淵走進堂內。

夏淵去邊關前,雖然也常來白馬寺,但他每次都直接去後山見方丈或者寧遠夫人,幾乎沒來過前殿,祈福堂他更是第一次聽說。

一走進堂內,只見四面高牆上挂滿了綴着紅絲縧的木質福牌,累累盈盈,蔚為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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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好看的,我們走吧。”還未站穩,香桃就轉身欲走。

夏淵原本未想久留,那福牌上寫滿了心願,看字跡就知,都是女兒家的小心思。

按理說這裏應該是女子喜歡的場所,香桃的抗拒,讓他突然對這裏産生了興趣,負手兀自往裏走去,“你以前來過這兒?”

香桃悶聲道:“嗯。”

夏淵回頭看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

“這裏的福牌為何是紅色的,擺放還如此稀疏?”夏淵指着最上面的一排問。

“越高離佛祖越近,心願更容易被聽到。”香桃熟練的回道。

夏淵眉頭蹙起,目露疑惑,“既然如此,為何不都挂到上面?”

“上面的香火錢要多很多。”香桃語音裏帶着無奈,仿佛在說夏大将軍沒有基本的常識。

夏淵讪讪,又把目光投向福牌,慢慢向前踱步,今日被困在雨裏,他難得有了半日閑暇,福牌上各式心願倒也願意讀一讀。

“不是求姻緣就是求子,還有沒有別的了?”只看了幾個他就覺得索然無味。

“深宅女子所求不過如此。”香桃斂目道。

夏淵一怔,停下腳步,“也是。”他正欲離開,不經意間掃到一行娟秀小字,寫在一塊紅色的福牌上。

“願将軍出師大捷。”

這字跡頗為眼熟,他伸手抓住那塊福牌,又确認了一遍,轉眼看向香桃。

香桃的眼睛也定在那塊福牌上,眸光沉沉,神情複雜。

夏淵輕輕轉動福牌,果然在背後看到一個“桃”字。

他繼續往前看,綿延不絕的祈願落入他的眼:

“願将軍大破敵軍。”

“願将軍刀槍不入。”

“願将軍凱旋而歸。”

整個一面牆,半數的福牌都在為将軍祈福,而每張牌子的後面,都有一個小小的“桃”字。

夏淵轉身,看祈福牆的另一端,香桃小小的身影,死寂的心譚裏仿佛投進了一個小石塊,壓的他整個人往下一沉。

每次上戰場,他都是單身赴死,一無牽挂,卻并不知道,在遙遠的京城,那個他沒見過面的小妾,次次不吝重金,為他祈福。

那夜在茗汀居她發紅的眼眶又浮現在他的腦海,她委屈又無助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

眸光一沉,夏淵朝香桃走去。

香桃沒想到重生前挂的福牌會被夏淵發現,彼時她人在國公府,心卻在西北邊關,每到大小戰事,她都會特意來白馬寺,買最貴的福牌,為夏淵祈福。

為了讓佛祖不要搞混,她還刻意在背後留了自己的名字。

誰知,卻弄巧成拙。

她進門前還存有一絲僥幸的,想夏淵應該認不出她的筆跡,就算看到她寫的福牌,天下将軍那麽多,他總不能都往自己身上扯。

可能是早上他剛看過她寫的佛經,所以印象深刻,看一眼就認出她的字。

她又羞又惱,後悔當初為什麽要在背後寫上自己的名字,若沒那個“桃”字,她還可以抵死不認,現下真是百口莫辯。

不過,幾息之後她就恢複了平靜,以夏淵冷漠的性子,難道還指望他看到這些福牌對她心存感激?

不會的,不嗤笑她都算好的。

左右那都是以前的自己做的事,香桃冷眼看着夏淵走來,任他譏嘲也好,漠視也好,都與她無關了。

夏淵在距離香桃一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開口便問:“那些福牌都是你挂的?”

香桃神色淡然,仿佛在說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将軍每遇戰事,阖府都為您祈福,妾身亦不能免俗。”

她說的也沒錯,邊關一旦開戰,夏老夫人就帶着全家在府裏的佛堂為夏淵祈福,只是別人都是敷衍了事,只有她最當回事,家裏完了,還要跑一趟白馬寺。

其他的小娘可沒少嘲笑她傻,“使個什麽勁啊,将軍又看不到。”

她當時也沒想着做給夏淵看,誰知不想給他看,還是被他看到了。

原來這樣,夏淵怔愣,眼中閃過一瞬的失落,再想問什麽香桃已經轉身離開。

兩人一路無言,回到了早先下榻的廂房,夏淵見香桃安全進了屋,趕着去了摘星塔,雖說白馬寺僧人武力很好,夜裏他親護聖駕才安心。

香桃也是一夜無眠,坐在窗前的軟塌上聽了一整夜嘩啦啦的雨聲。

天色剛亮,雨也停了,香桃往大殿走去,她走到殿門,見昨日留下的香客還在殿內打坐,便問門口值守的小沙彌,“香客們為何還不下山?”

小沙彌雙手合十朝她一禮,輕道:“陛下整夜為百姓祈福,他們想給陛下磕了頭再走。”

正在這時,元豐帝和方丈一行也踏上了漢白石臺階,夏淵護在左右。

殿內的香客們紛湧而出,在殿外跪成一片,高呼“萬歲”。

元豐帝雙眸潤濕,擺手道:“平身。”

香客們久久不願起身,人群裏“明君”,“天佑北雍”,“蒼生有幸”的呼聲不絕于耳,情況一度有些失控。

夏淵邁出來一步,洪聲道:“陛下整夜祈福,殚精竭慮,需要恢複體力,大家不要慌亂,用完齋飯,就自行下山。”

他說話沉穩有力,帶着讓人臣服的力量,衆人頻頻點頭,噤聲不再添亂。

幾個僧人趕緊引他們到廣場上分齋飯。

香客一走,被擠到柱子後面的香桃暴露在衆人面前。

元豐帝朝她招了招手,她趕緊走上前,屈身就要見禮,元豐帝忙上前虛扶着她,微笑着道:“朕要謝謝你,救了這麽多百姓,還讓朕收獲了民心。”

方丈大師亦雙手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老衲也代白馬寺謝謝娘子,若不是娘子提醒,白馬寺的聲譽将毀于一旦。”

香桃面露難色,兩位對她的盛贊太過了,她有點承受不起。

出手救元豐帝的是夏淵,至于白馬寺的聲譽沒那麽容易被毀,它積威已久,又甚得民心,上一世沒用幾年就恢複了之前的盛況,只是自此,每日進寺的香客有所限制。

她忙福身回道:“不敢當。”

元豐帝又問:“你想要什麽賞賜,只要是朕能做到的,一定滿足你。”

香桃擺手,“謝陛下恩典,妾身沒什麽想要的,只求陛下一件事。”

“哦?說來聽聽。”元豐帝目光炯炯有神,很好奇她要求什麽。

“昨日之事,與妾身無關,只因陛下要為百姓祈福,意外救了香客。”香桃施施然道。

人群中不乏倒吸一口冷氣者,夏淵亦擡眸看着香桃。

“為什麽?”元豐帝不解,還有人推辭功勞的。

“妾身是個深宅女子,只想平靜度日。”她沒有依仗,冒然出頭只會招致嫉妒和飛來橫禍。

方丈贊道:“娘子雖是女子,眼界膽識非常人所能比。”說着他拿出了一個玉扳指,“此扳指是老衲獨有,此後娘子若有難處,白馬寺上下數萬僧人定會出手相助。”

這個扳指很有用了,香桃沒多加推辭就收下了,“謝方丈。”

此後,方丈就帶着衆法師先行離開了,寧遠夫人獨留了下來。

她走到香桃面前,一臉長輩看家裏出息小輩的慈愛,“往年回府,老夫人總提起你,說你性子純良,今日倒是見到你聰慧通透的一面,我見你有佛性,以後可以常來寺裏與我說禪。”

香桃喜不自禁,“好的,謝夫人。”

聞言,元豐帝微妙的看了夏淵一眼,夏淵臉上肅然,眸光一動。

寧遠夫人多少知道府裏的一些情況,夏淵的性子她更了解,遂拉着香桃的手,正色道:“若哪一天心裏沒路了,就來與我作伴。”

香桃鼻頭一熱,眼圈甫然就紅了,她心裏早就沒有路了,不過是還念着親情的牽絆。

夏淵擡睫,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香桃的臉上。

元豐帝趕緊打岔,“你們都賞了,朕可不能落後于人。”

香桃壓下心裏的翻湧,展笑道:“不用了,陛下答應幫我背鍋就算賞賜了。”

此話逗的元豐帝和寧遠夫人笑出了聲。

夏淵只是淡淡從她臉上收回了視線。

“好,朕的賞賜先欠着,左右我和你還會再見面。”元豐帝掃了一眼夏淵,忙加了一句,“畢竟我和将軍還有很多事要商量”

“謝陛下。”

雖然香桃一再拜托,但她讓白馬寺免于一場災難的消息還是傳到了太後的耳朵裏。

“開了半只天眼?”雍容華貴的太後輕輕摩挲着手上的寶石钿護甲,細細玩味這句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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