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共飲 他垂眸淺飲了一口碗裏的酒,胸中……

香桃心口一顫,她做了曹笠的小妾?

她訝然朝對面看去,莫歡然正好看過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一撞,莫歡然立刻轉臉。

她顯然是認出了香桃。

莫歡然和兄長青梅竹馬,心意相通,去歲香桃回侯府的時候,兄長無意中說起,待他考上武狀元,就去莫府提親,這眼看着武狀元應試在即,他要娶的人卻做了別人的小妾。

香桃心裏一陣揪痛,如果哥哥入獄也和她有關,那對他也太殘忍了。

夏淵見她神情郁結,死死盯住對面的女子,凝眉問道:“你們認識?”

香桃收回視線,斂目道:“是個故人。”

忽然殿內響起一聲長音,“陛下駕到,太後駕到。”

元豐帝和太後自屏風一左一右走出,分坐上首兩端。

太後衣飾華麗,火紅的金繡霞披拖了三尺長,她坐下的時候,帶起一陣翻滾的香風,夏淵微微側過臉,香桃從他低垂的眸子裏捕捉到一絲轉瞬即逝的厭惡。

夏淵不喜熏香,而太後,似乎特別喜歡香,她想起剛才慈寧殿裏,煙霧缭繞,香氣撲鼻,熏的人有點窒息。

太後又看到香桃,顯然是特別高興,命旁邊的內監把桌上的一碟玉露糕賞給了她,香桃遙遙的朝她拜了拜。

開宴前,元豐帝和太後分別致辭,說了一些符合時令的吉祥話,底下群臣家眷齊聲附和,氣氛相當之熱烈。

正式開宴後,宮女如流水穿梭在大殿內,香桃面前的食案上很快堆滿了各種盤盞。

桌上必不可少的,還有酒壺,酒杯斟的滿滿,君臣隔空對飲,酣暢淋漓。

但夏淵興致缺缺,仿佛有心事,只顧一口一口的喝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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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桃的心情更沉,對面莫歡然和曹丞相把酒言歡的場面太刺眼,她在為兄長難過。

從小,兄長就用他小小的身軀保護她和母親,她在侯府所有的安全感都來自兄長,因為被無私的愛過,她進了國公府才會毫無保留的去愛人。

而後來,她離開侯府,兄長成為懵懂的少年,又把全部的愛都移到了莫歡然的身上。

如今看來,她和兄長都錯了,沒有愛上對的人,一腔情願的付出最後受傷的還是自己。

她垂下眼睫,不想再看見對面的人。

酒過三巡,殿裏少了很多拘謹,平時在宮裏得臉的大臣紛紛朝太後敬酒,溢美之詞簡直喪心病狂,而坐在一旁的元豐帝就顯得落寂的多。

他也一副垂眉耷眼的喪氣樣,但香桃在白馬寺見過他君臨天下的威儀,她仿佛能從他半掩的眸子裏看到深藏不露的鋒芒。

元豐帝捕捉到香桃的目光,隔空對她舉了舉酒盞。

香桃也端起桌上的酒盞,對着他行了禮,但是她卻不敢喝,因為她喝酒很容易醉,醉了後總是說莫名其妙的話,行為舉止更是匪夷所思,故而她也只是潤了潤唇角,就把酒盞輕輕放下。

這時,對面的曹丞相站了出來,走到大殿中間,高高舉起手裏的酒杯,對太後道:“孝賢太後乃我北雍開國後的巾帼英雄,為了北雍江山,鞠躬盡瘁,扶持兩代皇帝,可謂巾帼不讓須眉,老臣在此,敬太後一杯,祝太後福壽綿延。”

曹笠這段話,對太後極盡溜須拍馬就算了,還完全不把元豐帝放在眼裏。

香桃餘光瞥見夏淵皺了一下眉頭,他坐下後就默默喝酒,她已經記不清他喝了多少杯,但卻沒見一絲醉态,他面色如常,腰板挺直,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膝蓋上,另一只手擱在食案上,五指微曲。

他的手真是好看,也很奇特,手背如脂般細白,五指又勻又長,手心卻略顯粗粝,指腹上有一層薄薄的繭子,有沙沙的觸感。

他伸手去抓酒壺,骨指微突,皮膚下的脈絡清晰可見。

酒壺很輕易的就被舉起,夏淵擰眉,輕輕一晃,沒有一點聲音,酒壺空了。

他把目光投向香桃的酒壺,嗓音低沉,“拿來。”

香桃手上沒動,轉過臉輕聲道:“別喝了。”

夏淵眸光一晃,轉眼看她,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周遭的喧嚣立時隐去,只留那句“別喝了”在耳鼓內回蕩。

多少年了,又有人對他說這句話。

那一年是他人生中最難熬的時光,父親重傷去世,十五歲的他接過虎符,去應對北雍有史以來最艱難的一場戰事,烏裏山一戰,夏家軍大捷,卻死了八萬北雍将士。

屍骨成山,血流成河,戰後的烏裏山觸目驚心,進山之前,他們還是鮮活的生命,高喊着號子喝壯行酒,和他調侃,回去後要吃清煮黑綿羊肉。

可是,此去,他們再也沒有回來。

烏裏山大戰後,他頹廢,膽怯,退縮,想要大醉不醒,日日喝一種叫“綠蟻”的燒酒,卻從來沒醉過。

彼時,他的生母白姨娘剛失去了丈夫,她本就疾病纏身,身心又受了重創,整個人奄奄一息,她吊着一口氣,就為了勸慰夏淵,而她說的最多的,就是這簡單的一句:

“別喝了。”

他看着眼前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心口突然悶的難受,他長臂一揮,兀自拿過她面前的酒壺,自斟自飲。

曹笠還在殿中滔滔不絕,不用聽都知道他要說什麽。

今日一早他回了兵營,邊關情況越來越糟,北狄已和周邊小國的軍隊成功會師,他們衆志成城,勢在必得,也許拖不到開春就會兵臨城下。

而晚膳之前,元豐帝召見他,說曹笠等一幫朝中大臣已經明确要開國庫,在青雲山西側,為太後重建一座皇陵,這國庫一開,西北軍就別想拿到軍饷。

他端起酒杯,仰頭飲下,喉結一滾,清酒緩緩入腹,胃裏一陣灼熱。

曹笠的提議顯然得到很多人的認同,陸續有人起身,站在曹笠身後表示附議。

夏淵心裏寒涼,他為西北十萬将士不值,有人浴血奮戰,有人卻屍位素餐,真是諷刺。

太後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衆位愛卿,這讓哀家怎麽當得起,我受先皇遺托,為北雍鞠躬盡瘁乃是本分,切不可為了我這一把老骨頭,大肆頗費。”

曹笠道:“怎麽會是頗費,太後受天地恩澤,自是福祿壽長,但若哪一天駕鶴西去,這皇陵是您的歸處,也是我等的安慰。”

其他大臣齊聲附和。

“啪”的一聲,夏淵手裏空轉的酒杯跌到了桌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衆人不約而同望過來,曹笠嘴角牽起一絲倨傲,“夏将軍可有異議。”

“異議不敢當。”夏淵擡眸,目光如寒刀劃向對面,“只是想到戰場上,犧牲的将士連一條白布蔽體都沒有,當屬死無歸處了。”

他聲音不大,仿佛是随口一說,但衆人心中猛然一個激靈,俱都感受到他身上的威凜。

曹笠臉色漲怒,“爾等兵卒,怎能和太後相比?”

此言一出,殿中很多人都低下了頭,一個老臣激憤難當,站出來道:“曹相此言差矣,太後自然是鳳體玉安,無人能及,但您這樣說為北雍抛頭顱灑熱血的烈士,未免太過刻薄。”

殿內響起嗡嗡的議論聲,曹笠烏眉一橫,衆人立刻噤聲。

元豐帝沉着臉道,“愛卿對太後一片忠孝,朕這個當兒子的自慚形穢,但剛才所言實在欠妥,不但侮辱了英烈,還給太後抹了黑名。”

殿內的議論聲又起,站在曹笠身後的大臣們也一臉汗顏,曹笠神情慌亂,又見太後烏青着眼,“撲通”一聲跪下,失聲道:“老臣失言。”

太後乜斜他一眼,開口道:“你的好意哀家知道了,此事茲大,日後再提。”

曹笠和身後的大臣諾諾退下。

夏淵冷哼一聲,眉眼烏沉,太後這話裏話外,還是要修皇陵,軍情的奏疏已經遞上去無數封,沒有得到一絲回應,今日看來,太後是鐵了心的不想顧邊境戰事。

他雙手握拳,骨指泛白,擡眼看了一眼元豐帝,元豐帝一臉決然。

香桃端坐在夏淵旁邊,感覺貼着他那側的身子一陣陰冷,今日的他比以往任何一日都令人生畏。

發生這個小插曲之後,晚宴的氣氛頓時低了下來,大臣們神思不屬,太後面色恹恹,一場萬衆期待的君臣同樂,草草收尾,衆人早早散去。

寧遠夫人一早就回了白馬寺,香桃和祖母坐同一輛馬車回府,卻不見夏淵跟在身邊。

今日發生的事太多了,心裏亂糟糟的,香桃不想回屋,送祖母回了壽安堂,她沿着浔水河,慢慢踱步。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馬場,她見門房那邊還亮着燭火,忽然很想去看看她親手喂了六年的馬兒們。

原來燭光來自門房後的一間偏房,這個房間不大,內裏幹淨整潔,靠牆有一張寬展的羅漢床,床上放着一張矮木幾。

這是她喂馬落腳的地方,平時幾乎沒人來,負責馬場的老溫也從來不進,今日為何點了燭火?

她四顧無人,就朝馬棚走去,遠遠的看見一個黑影在給馬喂草,待走近了,她親昵的叫了一聲,“溫叔。”

喂馬的動作一頓,一張絕世清冷的臉轉了過來,今晚的月亮又圓又亮,他皮膚上渡着一層銀輝,堅毅的下颚線,勾勒出薄薄的光暈,讓他整個人泛着淡淡的易碎感。

“将.軍。”香桃心下一頓,遲疑着開口。

夏淵幽沉的眸光在她身上一掃,轉頭繼續喂馬,“怎麽不回屋睡覺?”

香桃一轉身,“現在就回。”

她剛擡起步子,就聽夏淵在身後嚴厲道:“站住。”

她默然收回了腳,站着不動,聽見夏淵沉穩的腳步聲,一步步向她靠近。

他停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子把她攏的密不透風,漆黑的影子和她疊在一起,“就那麽想躲着我?”

夏淵自诩千杯不醉,西北最烈的燒酒都不曾讓他醉一分,可是剛才,她突然出現,婷婷玉立,瑩白如雪,像一朵剛出水的芙蓉,沁人心房。

方才殿中灌入腹中的酒開始翻滾,熏的他陶陶然欲醉,人也感性起來。

香桃怔愣,她兩輩子都沒聽夏淵用這樣的語氣說話,語音輕柔,語調溫婉,帶着一絲不甘,和若有若無的.委屈?

她擡起眼睫,一雙幽潭般的水眸撞入她的眼,她一瞬恍惚,記憶的深處,她仿佛被這樣的一雙眼,這般深情的凝視過。

她心裏一邊暗暗腹诽,真是活見鬼了,一邊手足無措的解釋,“沒有,我就是.随便走走,這會正想回屋睡覺。”

夏淵冷嘲,“這麽早上床,你豈不是要裝很久才能睡着。”

香桃呼吸一窒,原來她每晚裝睡,他都知道。她其實是覺少的人,為了避免兩人同床共枕的尴尬,她确實要在床上一動不動裝很久才能睡着。

香桃反諷,“将軍若是能睡着,怎會知我裝了多久?”

夏淵輕笑出聲,明明被怼了,心裏莫名産生了一絲爽快,他伸手摸了摸兩人跟前那匹棗紅色的駿馬,随口問道:“它幾歲了?”

“它叫阿慶,今年五歲,已經當奶奶了,而且它特別能幹,還生了一對龍鳳胎。”說起這些馬,香桃滔滔不絕,如數家珍。

夏淵眼裏劃過一道欣喜,“龍鳳胎?如果所有的馬都能生下龍鳳胎,馬的繁育能力将增加一倍,軍中就不會缺戰馬了。”

香桃疑惑,“軍中還缺戰馬?”

夏淵苦笑,“軍中最缺的就是戰馬,戰馬折損率高,養起來費工費錢,所以你養的這八匹馬,有六匹我要收繳入營。”

香桃大驚失色,忍不出就擡高音量,嚷嚷起來,“你一個大将軍,還跟我搶馬。”

夏淵朗笑出聲,“誰讓你養這麽好。”

他憶起香桃為了養這些馬,花了不少銀子,而他不分青紅皂白,還扣了她的月錢,他心裏某塊冰封多年的地方,仿佛被撞了一下,臉上的笑意也收了起來。

香桃狠狠的嘆了一口氣,伸手去捋馬的鬃毛,自我安慰道:“能舍身為國,是你的榮幸。”

夏淵心裏一落,眸光暗了下來,他又想到了在西北邊關堅守的将士們,如果他們知道,朝廷的掌權者為了自己死的舒服,根本不顧他們的生命,他們是否還感到榮幸。

晚宴的時候,香桃多少知道了夏淵憂心何在,又見他情緒猛然低落,悄無聲息了轉換了話題:

“阿慶的二女兒也生了一對雙胞胎,這說明有雙生經歷的馬,更容易生雙胎,你把阿慶帶去軍營,讓她多多的生,這樣慢慢的,軍馬的繁殖能力就強了。”

“多多的生。”夏淵心生好笑,他伸手去捋阿慶的鬃毛,不偏不倚正好按在香桃的手上。

少女的手軟若柔夷,又小小的,只占據他掌心一點的位置,仿佛他曲指一握,就能把它完全包覆。

香桃正為阿慶即将多子多孫高興,突然一張溫熱的大掌蓋在她的手上,掌心厚實,五指修長,指腹薄薄的繭子有微粝的觸感,熨的她肌膚發燙。

她猛然抽手,打破了乍現的旖旎,一句話把兩人拉回現實,“将軍若喜歡,自可把這幾匹馬都帶去西北,只是請善待它們,它們雖不會言語,也是鮮活的生命。”

說完,她福了福身子,就要告退。

夏淵心裏一怔,豈止這幾匹馬,邊疆還有十萬将士需要被善待,烏裏山屍山血海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他一把抓住想要逃跑的女子,沉聲問:“有酒麽?”

夏淵坐在馬場偏房的羅漢床上,矮木幾上一只大碗,兩壇子酒。

他大手摩挲着古樸的酒壇,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這裏怎麽有綠蟻?”

香桃把酒碗推到夏淵面前,若無其事回道:“我托人在邊境買的。”

夏淵眸光一閃,緩緩道:“為我?”

香桃抱膝坐在矮幾的另一邊,下颚支在膝蓋上,輕輕點了點頭,她沒辦法否認,這酒确實是當初她專為夏淵買的,彼時她想着這綠蟻總歸是夏淵愛喝的酒,多備點總沒錯,遂多買了兩壇,在這個房間裏藏着,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怕夏淵誤會,她又補充道:“是因為祖母讓給你備賀禮。”

想到剛回府那荒唐的一幕,他問:“所以你其實買的是綠蟻,被換成了青蟻,還下了藥,這是有人想陷害你?”

她把臉埋在兩膝蓋間,嗡嗡的“嗯”了一聲。

夏淵心下一驚,擡眼望去,她一個女子,在這偌大的國公府到底都承受了什麽?

他當時只覺得事有蹊跷,卻也懶得管女子之間的勾心鬥角,沒想到竟讓她獨自背負委屈,他垂眸淺飲了一口碗裏的酒,胸中仿佛被灼燒到。

“你.也挺不容易的。”

香桃眼眶一熱,前世今生記憶深刻的畫面,一一在她腦中閃現,最後定格在兄長下獄,母親卧床不起。

前世的是非恩怨已然熬過,重來一世,難道還要眼看着悲劇重現。

莫歡然笑語嫣然的臉和曹笠陰鸷的臉一直在她眼前徘徊,怎麽都抹不去。

她突然伸手,一把端起夏淵剛倒滿的一碗酒,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她抹抹嘴角,把碗撂到木幾上,水眸一閃一閃,比窗邊的月光都亮。

“還要喝。”她嬌音裏帶着勾人的顫兒。

“你醉了。”夏淵不動聲色道。

将軍的小妾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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