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修羅 那日你親我,現在我要還回來……

軍帳內, 夏淵坐在上首,眉頭緊鎖,左右兩排上将、參謀垂着頭, 默不敢言。

天氣一天天變冷,若再不向邊關運送軍資, 等到天寒地凍,路上結冰, 到時候車馬行走就困難了。

可是遞上去的軍情奏疏,太後壓着不表,再聯想中秋晚宴曹笠和一衆大臣的提議, 每個人都仿佛被烏雲罩頂, 心裏陰沉沉的。

夏淵的心情就更不必提了, 他是軍中主帥, 比誰都了解當前西北軍的被動。

其實, 這些年來,朝廷一直克扣軍饷,西北軍靠着白姨娘遺留龐大資産的貼補, 沒有受到太大的沖擊, 軍資一直供應充沛。

可是,現下的情況不一樣,烏裏山大敗後, 呼耶養精蓄銳六年,等的就是這一次反擊, 西北軍必須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這對軍備的要求非常高,夏淵手裏的那幾條商道全賣了也遠遠不夠,非得集整個國家的財力不可。

而曹太後, 顯然是想集整個國家的財力給她修陵園。

“曹笠下次什麽時候呈遞修皇陵的奏疏?”夏淵問。

“回将軍,據曹府的線人報告,奏疏已經草拟好,正式謄抄完,待所有共同請願的大臣簽字後,就會直接遞到太後面前。”

夏淵眼眸寒若冰霜,“把這些人全部找出來,至于曹笠,投其所好,送幾個美人到他府上。”

蔣知亦淡然一笑,“将軍是想讓他沉溺美色,拖延時間。”

夏淵肅然,“這些都只是權宜之計,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關鍵還得看陛下。”

軍中将士都是保皇派,聞言都點了點頭,元豐帝掌權,這件事就好辦了。

夏淵又安排了協助元豐帝的一些事宜,一應妥當,衆人紛紛離開。

只有蔣知亦留了下來。

“将軍,我想請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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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淵随和,把軍中将士看作同生共死的兄弟,軍中在稱呼方面沒有那麽多規矩,大多時候都是“你”、“我”相稱。

“什麽時候?”

“今天。”

聞言,夏淵心下一動,掀起眼皮看蔣知亦,“為什麽是今天?”

今天,是香桃回安康侯府的日子,昨日剛給侯府遞了拜帖,蔣知亦和她是鄰居,今日請假是不是太巧了。

蔣知亦燦然一笑,“為什麽不能是今天,将軍是不是想歪了,今天福來客棧開業慶典,晚上有火獅表演,家妹早就與我約定,今晚陪她去看。”

夏淵觑他一眼,“去吧。”

蔣知亦彎唇一笑,“謝将軍。”

見蔣知亦神采飛揚的走出軍帳,他一臉的桃花相在夏淵腦中揮之不去,他心中莫名有一絲不安,突然他擰眉。

晚上的火獅表演,他白天請假做什麽?

香桃坐在馬車上,心情特別激動,昨日夏淵說她可以回安康侯府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重生以後,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見阿娘和兄長,但礙于規矩,她以為要挨到歲至才能回去,沒想到驚喜來的猝不及防。

她不知道夏淵為何突然有了這種想法,他不是心思細膩的人,按說應該想不到女子出閣後,對娘家的眷戀。

就算想到,也不會好心道破規矩讓她回娘家。

那麽,只有一種可能。

就是那夜醉酒後,她對他道出了心聲。

而他,也許是出于愧疚後的補償心裏,畢竟把她的嘴吻成了那個樣子,這就是所謂的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吧。

香桃垂下長睫,心裏一陣酸澀,她已是人婦,倒也沒有保住名節一說,但是,那是她的初吻啊,就這樣稀裏糊塗的沒有了,還是和她避之不及的人,真是造化弄人。

月老都是瞎子。

她默默腹诽間,突然車簾被一雙大手拉開,夏淵撩簾坐了進來。

香桃心下一落,抿了抿嘴唇,她不是正妻,他沒必要陪她回娘家的。

夏淵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唇瓣上,看來那藥膏效力确實好,她的雙唇已恢複了被他磋磨前的潤澤飽滿。

夏淵收回視線,腰板坐的挺直,“我陪你回去。”

香桃下意識拒絕,上一世他對父兄袖手旁觀,這一世上杆子跑去侯府做什麽。

彼時,得知父兄下獄,她的世界瞬間崩潰,顧不了夏淵對她的疏離和警告,她跑到軍營想求他施以援手。

正逢深冬,寒風吹的軍帳獵獵作響,她跪在帳外一整天,膝蓋都見了血,也沒能見到他的面,後來出來一個副官攆她,她不願走,推搡中,那副官出手過重,她頭破血流,變得癡傻。

她仿佛被抽去了神識,腦中一片混沌,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五年,再清醒時,她變成了一縷孤魂。

她一直不敢想最後五年,她是怎樣過的,又是怎樣死的,一個癡傻的女子,夫家嫌棄,又舉目無親,死相一定很慘。

一想到那未知的五年,她心裏就刺骨的寒,即使在白馬寺的香亭聽佛音三十年,她還是無法釋懷。

雖然她不能把所有的不幸推到夏淵身上,可是他的涼薄卻是實實在在,當時哪怕他出來說句話,結局也許就不一樣。

香桃深吸一口氣,努力擺脫腦中的畫面,重活一世,還是要向前看,她不想一直沉浸在上一世的痛苦中。

她羽睫半掩着眸光,聲音冷淡如水,“侯府破敗,簡屋陋室,不值得将軍屈尊。”

她這話也不假,安康侯府就是個花架子,她的父親安康侯是個不折不扣的纨绔,他雖沒什麽壞心眼,可也不求上進,整日吃喝玩樂,摸魚逗鳥,不做正事,一大家子就靠着侯府的殷封過活,而那點殷封,大多都被他一人揮霍掉,一家人住的還是老宅子,沒怎麽修葺過。

她這麽說,也不算是負氣話。

夏淵在軍中就厭煩不好好說話的人,這會又聽她疏離的口氣,和拿腔捏調的話,心裏莫名一股躁意,半垂着鳳目睨她,“侯府再簡陋還能比軍帳簡陋?”

“妾身知道您常年行軍打仗,吃得了苦,可您是大将軍,突然到我們這小門小戶,總是會誠惶誠恐,唯怕招待不周。”

夏淵越聽心裏邪火越盛,這都是哪跟哪呀,他算是明白了,她就是不想讓他去她家裏。

他把頭往車廂上一靠,假寐道:“不用擔心,我一進去就命令他們不許刻意待我,什麽都不要準備,把我當成普通人就好。”

他眼睛緊閉,一副拒絕交談的模樣,香桃心中郁結,這個人怎麽那麽自大啊。

得知香桃回來,方姨娘和兒子洛錦鳴早早的在角門等着。

這個角門開在一條逼仄的小巷裏,夏家的馬車堪堪能通過,夏淵看着堵到馬車窗邊的青磚牆,蹙眉道:“大門怎麽開在這種地方?”

馬車剛一拐進小巷,香桃眼眶就紅了,無疑無慮的兒時記憶在眼前一一閃過,忽然聽到夏淵嫌棄的聲音,她頓時不悅,“這是側門,我們給人家做妾的,回府是沒有資格走正門的。”

夏淵:“.”怪我喽。

遠遠的看到門頭,香桃就換到馬車門口的位置,車剛一停下,她立刻出了馬車。

落後一步的夏淵剛撩上車簾,就聽到香桃飽含熱情的喊了一聲“阿娘”,那親昵勁,跟醉酒時喊他“郎君”半斤八兩。

夏淵兀自笑了一下,撩開了車簾,待他跳下車,香桃已經拉着阿娘走進了院子,綴在後面的洛錦鳴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笑着道:“你是國公府的護衛吧。”

洛錦鳴習武多年,還要參加今年的武試,他一看夏淵的肌肉線條,就知道他是行伍之人,而且本領遠在自己之上,遂變得異常熱情,“你這身材練了多少年?在國公府當護衛屈才了,現在報名還來得及,你和我一起考武狀元吧。”

夏淵見香桃不把自己介紹給家人,心裏原本有些不快,這會卻被她的哥哥逗樂了,這個少年一看就是個練家子,性格好,人也活泛,比他那古板的妹妹可愛多了。

“我看你這身材,得個進士應該沒有問題。”

朝廷近些年錄取的武進士越來越多,宮裏擱不下,也會送一些到軍營,夏淵見了,那些人遠遠比不上眼前的這個少年。

洛錦鳴眸色變暗,“今年我已經是第四次參試,如果再考不上,我可能就要放棄了。”

夏淵瞬間明白,科舉武試定然已是曹家人斂財的工具,普通人不往上面塞錢,根本沒有中第的機會。

夏淵拍拍他的肩膀,“放心,這次你一定能成功。”

洛錦鳴眼睛一亮,他信了夏淵的話,不知為何,眼前的人看起來和他年齡相仿,但卻像閱盡了千帆,周身散發着讓人信服的氣場,仿佛他天生就該引領衆人。

一席話之後,兩人仿佛有了稱兄道弟的默契,他們邊走邊聊,向院內走去。

侯爺只顧着玩,雖然知道女兒今日回府,卻還是提着鳥籠子會友去了,侯夫人費盡心機把香桃送到國公府,六年沒一點水花,自是不會迎她。

故而,他們直接去了方姨娘住的院子。

方姨娘見兒子在後面和一個年輕人聊的火熱,也沒多想,只以為那人是保護香桃的。

香桃再次見到健康的母親,心裏激動,拉着她的手,話沒說兩句,眼淚就掉了下來。

方姨娘心裏一陣緊張,忙扶着香桃在軟塌上坐了下來,“桃子啊,你給娘說實話,是不是在國公府受委屈了?”

方姨娘的這兩個孩子,她自己最清楚了,都是樂天的性子,尤其是這個小女兒,她本就有一絲無畏的樂觀,慧覺又遲鈍,很少會像今日這般多愁善感。

香桃一旦落淚,那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方姨娘心裏猛然揪起。

香桃含淚笑道:“阿娘別擔心,我就是見到你高興的。”

方姨娘一顆心落到肚子裏,嗔怪道:“你這個孩子呀。”

夏淵跟着洛錦鳴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廳裏的椅子上,他一邊聽洛錦鳴滔滔不絕的講花槍的一百零八種使法,一邊有意無意的看香桃。

見她一會哭,一會笑,他嘴角止不住彎了彎,接着心裏又湧出一絲憤慨,她這是完全把他忘了啊,說好的誠惶誠恐的接待他呢?

他心裏莫名的煩躁,問洛錦鳴,“我這來半天了,怎麽連一口茶都沒有?”

洛錦鳴鄙夷的看了夏淵一眼,他這口氣怎麽好像自己是個貴客似的。

要不是平時沒人肯聽他講這一百零八種耍花槍的方法,他早就把這人轟出去了。

“想喝茶您得等會,阿娘院裏只有一個丫鬟,伺候不過來。”

夏淵上下打量這古樸的屋子,想到來的時候香桃說的侯府境況,默默諒解了對他的怠慢,就是他确實口渴難耐,無奈只好默默抿了抿嘴角。

又聽洛錦鳴慷慨激昂了一番花槍的用法,一個小丫鬟歡天喜地的跑了進來,“禀告姨娘,蔣公子在外求見。”

洛錦鳴立刻丢下他跑了,方姨娘臉上笑的跟花一樣,“快讓他進來。”

蔣知亦!

夏淵驀然回過頭看向香桃,香桃一臉茫然,避不看他,她也沒料到蔣知亦會來。

只聽方姨娘熱情的招呼,“彩蝶,快去煮上一壺茶,再把鮮果,糕點都端上來,知亦這孩子在邊關受苦了,他以前最喜歡吃我做的醬菜,去地窖搬一壇子上來,對了侯爺那天給我我一罐好茶,我去找找,桃子你先坐着,你知亦哥哥來了,你先和他說會話。”

方姨娘說完就去了後屋,院裏唯一的一個丫鬟忙的像個陀螺,跑進跑出的。

夏淵挑眉,意态閑閑的觑着香桃,“知亦哥哥?”

香桃冷臉,“又不是我叫的。”

夏淵被她噎住,咬着後槽牙道:“你們侯府就是這樣待客的麽,本将軍口渴了。”

“你自己說的,什麽都不用準備,把你當普通人就好了。”香桃凝眉看他,“怎麽,現在又嫌沒有将軍的待遇了。”

夏淵胸口仿佛被塞了一團爛布,堵得他難受,他本生性豁達,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計較這種小事。

方姨娘終于找到了茶葉,交給彩蝶拿去煮茶湯,她嘴裏又絮叨着,“六年沒見了,我還真想這孩子,走,桃子,咱們去門口迎迎他。”

蔣知亦像上門女婿似的被一大家子人迎了進來,方姨娘眉眼含笑,“孩子,邊關生活苦吧,你看你都瘦了,快到前頭坐着吃點東西。”

洛錦鳴親熱的攬着他的肩頭,“你現在都混成夏将軍的軍師了,也太拼了吧。”

香桃慢慢的跟在後面。

蔣知亦心裏暖烘烘的,好像又回到了從前,突然他的目光盯着椅子上坐着的一個人,一臉的不敢置信。

“将軍。”他驚呼。

夏淵垂眸望來,嘴角往上輕輕一牽,聲音懶漫又危險,“軍師。”

将軍?方姨娘和洛錦鳴看看夏淵又看看香桃。

香桃這才介紹,“他就是夏将軍。”

兩人呼吸一窒,同時瞪大了眼睛,現在補救還來得及麽?

夏淵大度的化解尴尬,“我告訴香桃要低調,就是像普通家人一樣,過來坐坐。”

洛錦鳴尴尬的撓撓頭。

有夏淵在,氣氛頓時拘謹很多,方姨娘也不敢再對蔣知亦熱情,堂內的空氣一時凝固起來。

忽聽蔣知亦對着門外道:“擡進來吧。”

只見蔣家的小厮擡了兩個籠箱進來,打開後,一個裏面全是金玉器玩,一個是绫羅綢緞,兩個箱子裝的滿滿當當,看着令人咂舌。

方姨娘皺眉,“你這孩子,拿命換的差事,好不容易攢點錢,留着娶媳婦,你擡到這幹什麽呀。”

蔣知亦垂下眼睫,淡淡道:“這些東西都是我從途徑西北的貨商手裏買來的,攢了六年,原本是打算給未來的妻子的,現在也用不着了。”

他聲音越說越沉,讓人忍不住唏噓。

屋子裏的人都低下了頭,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為什麽用不着了。

又聽他沉沉的嘆了一口氣,語氣輕快道:“我從小沒娘,是吃方姨屋裏的飯長大的,這些都是女子用的東西,就擱方姨這吧。”

方姨娘面有不忍,她看着他長大,豈能不懂他的意思,擱在這,就等于送給香桃了。

“那方姨先幫你看着,等你找到喜歡的姑娘,我再幫你送給她。”

蔣知亦點點頭,算是默許了。

“香桃,我渴了。”

衆人還沉浸在低落的氛圍裏,忽聽夏淵懶懶的喊道。

香桃仿佛遇到救星般,忙大聲回道:“好的,我來給你倒。”

兩世為人,她不傻,知道蔣知亦鐘情于她,若不是做了夏淵的小妾,蔣知亦當屬良配,可既然兩人有緣無分,她是不想和他牽扯過多的。

本以為,知道她做了別人的妾室,他早就調整好了心态,沒想到他用情竟然如此之深,如果上一世他知道她深愛着別人,他會不會感慨深情錯付?

蔣知亦是她生命中的一抹亮色,她不想辜負他,可又束手無策,夏淵的這一聲使喚,真是救了她。

她提起茶壺,倒了滿滿一碗茶湯,端到夏淵面前,“将軍,請喝茶。”

夏淵乜她一眼,仰頭喝掉,而後很自然的牽着她的手道:“帶我去你的閨房看一看。”

香桃震驚,倒是沒有想到夏淵當衆提這個要求,她面皮一紅,嗔道:“看什麽呀?”

“看看你以前的生活。”

方姨娘催促道:“去吧,去吧,你的房間我只讓人每日打掃,裏面的東西都沒有動過,還是以前的樣子。”

望着二人離去的背影,蔣知亦的眸色暗了暗,夏淵這是在宣示主權,他是在告訴蔣知亦,香桃是他的。

香桃的閨房離母親的院子不遠,還從來沒有男子進過,她心裏莫名的有一絲忐忑,而身邊的夏淵,隐隐的帶着一股怒氣。

進了院子,打開屋門,“這就是.”

她話剛說了一半,就見夏淵長臂一揮,關上了門扉,他眉峰高聳,面色沉郁,漆黑的眸子裏仿佛藏着一只困獸,危險又誘惑。

香桃下意識想逃,被夏淵撈着抱起來,忿忿道:“那日你親我,現在我要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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