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序齒 船到橋頭自然直,女兒一定能找到……

原主在鄉下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阮林春雖然剛穿過來,身體仍保留着固有的生物鐘。黑甜一覺後,天邊剛露出晨光,她就已清醒了。

打着呵欠起身,誰知卻發現崔氏就站在門口。

阮林春很不好意思,崔氏比她更不好意思,“娘吵着你了?”

阮林春急忙搖頭,瞧崔氏眼下的烏青,便知她夜裏肯定沒睡好——定是擔心不适應府裏的生活,因此一大早巴巴地趕來,有什麽不懂的只管問她,總比被那些仆婦丫頭看輕的強。

阮林春心裏熱乎乎的,原主雖然可憐,這世上至少有一個人真正關心自己,最後落得那般下場,真正為她落淚的也只有崔氏吧?

故而這一世,哪怕為了告慰地底那縷亡靈,阮林春也絕對不要讓崔氏傷懷,尤其得把自己照顧好。否則,只會令親者痛而仇者快。

府中的習慣與鄉下殊異,阮林春笨拙地用牙粉擦了牙,又精心用崔氏送來的面脂勻了面,把自己打扮得跟玩偶娃娃一般——可惜是個黃泥做的娃娃。

此時阮林春方有空閑觀察鏡中人的容貌,五官随了崔氏,大體上是不差的,可惜積年的日曬活生生糟蹋了好底子,俗話說一白遮三醜,任誰生得一副黃黑皮色,都好看不到哪兒去。

更別提還有好幾點雀斑。

阮林春定定的看了半刻鐘,不得不認命,美少女做不成了,還是趁早洗洗睡吧。

崔氏由于親媽濾鏡作祟,看她卻是哪兒都好,又體貼地寬慰她,“娘在你這個年紀,生得比你還黑呢,少出門,少曬太陽,養一養便好了。”

阮林春:……真的嗎?她不信。

但崔氏一番盛情,阮林春只好卻之不恭,裝作相信她的說辭。母女倆梳洗完畢,便一齊到老太太院中請安。

昨兒經回春堂的大夫診治,老夫人據說已大好了。

甫一入門,阮林春便看到一盆色澤鮮麗的重瓣菊,明晃晃的甚是惹眼。還未入秋,這個時節的菊花自是珍異而稀罕,想必價錢也很昂貴。

阮林春目不斜視,上前同那鬓發花白的老人家問安畢,一旁的阮林絮便湊趣道:“祖母,這是春姐姐送您的菊花,這些年雖在鄉下,卻一刻都沒有忘記您呢!”

阮老夫人的笑意如同遠山間的雲霧,叫人捉摸不透,“是麽?”

傻子都看得出這花是阮林絮借阮林春的名義送的,瞧瞧,她多懂事,怕姐姐寒酸了讓人看不起,特意來幫她做人情呢!

阮林春在心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阮林絮若真想幫她,就不會做得這樣淺顯又拙劣,叫人一眼看出是她的手筆,不就是想讓老太太以為她貪慕虛榮又阿谀奉承麽?沒錢還想充大款。

阮林春若是臉皮薄點,就該順着阮林絮的意思說下去,但這樣就會在老太太心裏種下根刺,老太太從此更看不起她。

阮林春想了想,坦白的道:“這花不是我的。”

丢臉?她不怕。見識過趙喜平和白錦兒這對極品,她覺得臉面是世上最不值錢的東西了。

阮林絮急了,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你怎麽回事?這錢又不用你出,何不幹脆認下,你我還要分彼此麽?”

音量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榮禧堂內的人聽見——瞧瞧,多麽善解人意的姊妹。

阮林春甩開她的手,“我對祖母的心意,并不在這一盆花上,做人若連信用都不顧,那禮義廉恥也不必講了,妹妹,我知你對我好,但,日久見人心,祖母并非計較這些小事之人,還是你覺得祖母狹隘如斯麽?”

阮林絮目瞪口呆,沒聽說白錦兒給她請過先生,這人的口齒怎會好成這樣?見鬼了。

阮老夫人倒是聽出後面那句意味深長,饒有興致地看着兩個孫女。不得不說,阮林春的馬匹拍得很令人舒服,她作為府裏家底最厚的長輩,當然不會在意區區一兩盆花,她在乎的是整個阮家的前程——到底該将寶壓在哪一注頭上?

可巧大房二房的幾個女孩子過來請安,阮老夫人便将話題岔開,只閑聊起家常來。

大姐林芳是個溫婉娴靜的大家閨秀,已經定下親事,年底就要出閣。她對于衆姊妹一視同仁,對于家中多了個姊妹也無絲毫詫異,而是很有技巧的帶她融入家庭的氛圍中來。

二房的阮林紅則向來跟阮林絮交好,此刻半點也不理睬阮林春,只追着阮林絮問道:“二姐姐,你的臉怎麽這樣紅,是不是發燒了?”

阮林絮看着那盆重瓣菊,恨不得将陶瓷花盆整個摔到她頭上——人怎麽能蠢成這樣?

她覺得自己很不該多此一舉,老太太那樣精明,必定已看出來了,這會子心裏不定怎麽笑她呢,這樣沉不住氣!

阮老太太确實有點好笑,但既非一母同胞,有點隔閡也是難免,她也沒指望兩人親如一家,只要不鬧出格就行。

倒是另一件……阮老太太扭頭問崔氏:“春丫頭既已回來,這序齒該怎麽論?”

崔氏已跟丈夫商量好,到底養了阮林絮這些年,彼此有了感情,舍不得放她離開,況且那鄉下是什麽好地方?橫豎添雙筷子的事,對外就說是收養遠方族親的孩子,到時候族譜添上一筆就行了。

阮老太太沉吟,“那,誰認大,誰認小?”

崔氏犯起了難,絮兒和春兒是同一天所生,不分長幼,可這府裏總得有個說辭,不然下人們如何稱呼,來了親戚又怎麽叫?

阮林絮主動開口,“母親,我并非您親生,卻忝居府中多年,論理,原該我退位讓賢。”

“深情”地望着阮林春,“就當是我欠姐姐的。”

典型明事理的好妹妹模樣。

滿以為阮林春也會假惺惺地推辭一回,誰知對方卻不按套路出牌,徑自點頭,“女兒也這麽想。”

阮林絮:……好不要臉!

無奈崔氏也是這麽想的,她撫養了別人的孩子十幾年,如今春兒好不容易回來,難道連個姐姐的名分都不給麽?就算她有私心,那也是應當的。

遂道:“既然你們姐妹如此和睦,那我就放心了。”

阮林絮徹底被這母女倆給打敗了,應該說人至賤則無敵麽?

阮老太太懶得管這些小事,既然達成一致,便拍板定案,“行了,那就芳兒為長,春、絮次之,紅兒仍是老幺罷。”

阮林紅不服氣,“祖母,憑什麽我得退一位?”

阮林春不禁懷疑起這姑娘腦瓜子怎麽長的,小學算術沒學好?

适才阮林紅冷遇她半晌,她也懶得笑臉迎人,只淡淡道:“誰讓你年紀最輕,便是再添幾個姐姐,你也只能屈居末席,乖乖當你的老幺罷!”

然後她就看這姑娘氣成了河豚,撐着副圓鼓鼓的腮幫子回屋去了。

阮林春:……就,還挺蠢萌的。

老太太昨兒剛中了暑,今日仍有些疲累,崔氏等略坐了坐便告辭了。

早膳阮林春仍是和母親一起用,不過阮林絮推稱身子不爽,沒有過來。

崔氏也不強求,讓仆婦送了些粥點豆漿給她,一壁嘆道:“三丫頭的心思越發重了。”

原來她已看出阮林絮在裝病——這也是人之常情。春兒剛回來,崔氏花在親女身上的時間過多,難免冷落了那一個,絮兒難免心有芥蒂。

但,難道為着照顧絮兒的情緒,她就要待春兒形同陌路麽?崔氏不是聖人,她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做到一碗水端平,若是私心偏愛春兒多一些,那也無法,誰讓春兒流淌着跟她一樣的血脈。

況且,阮林絮是個極有主意的,崔氏有時候都拿她沒辦法,“你三妹的婚事……唉,前兒幾次進宮,不知怎的就被大皇子瞧中了,我心裏總是不安吶!”

宮中豈是好去處,何況大皇子雖然居長,卻并非嫡出,亦未被立為太子,歷來皇位争奪都是血雨腥風,刀光劍影,崔氏實在不想兒女們卷入那種生活。

阮林春能理解崔氏的心情,不過,原女主可是她管不住的,這姑娘一門心思想嫁給未來天子,不單是為了榮華富貴,還要給白家昔年的冤案平反,為親媽白錦兒正名——某種意義上,她也是個孝女。

阮林春雖不認同她的做法,可也懶得去幹涉,但,阮林絮想讓白錦兒成為平妻,這勢必會威脅到崔氏的利益,阮林春就想着,如果實在不能扭轉,就設法讓崔氏跟阮行止和離,搬來和自己一同居住——當然,這得在她願意的前提下。

冷不防崔氏卻望着她嘆道,“比起絮兒,我更擔心你。”

阮林春白擔了個侯府嫡女的虛名,卻長在鄉間,既不懂識文斷字,又不會琴棋詩畫,還是那樣的容貌,高門大戶看不上,若是太過寒微的門庭,崔氏又怕委屈了女兒。只怪當初陰差陽錯鬧出這些事來,否則,她的女兒何至于落到這般不尴不尬的境地?

阮林春眼看崔氏又要落淚,忙擡袖為其拭去,又握着她溫暖的雙手道:“娘,您放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女兒一定能找到好歸宿的。”

她之所以非要當阮林絮的姐姐,也是不想婚事再受人掣肘——長幼有序,總是先為大的說親再論小的。原書裏,阮林絮故意蹉跎婚期,害得她雲英未嫁,最後只能匆匆許給一個纨绔子弟,朝打暮罵,又因不善中饋、不通文翰而被婆家人看輕,連孩子都沒生下半個,最後郁郁而終。

也難怪她會那般痛恨阮林絮。

原主再刻毒,手段再下作,但在崔氏面前始終是個好女兒,就連受的那些苦也不忍叫崔氏知道。但,崔氏真的不知麽?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崔氏即便有所察覺,面對風刀霜劍也只能啞忍罷了。

這一世,她定不會讓自己成為崔氏心口的負擔,她說到做到。

母女倆正說着體己話,忽見阮行止大步掀簾而入,滿面煩憂之色。

阮林春晨起跟便宜爹打了個照面,未曾細看,如今方有空打量,按照古時的标準,阮行止必然是個美男子,年近四十卻仍身形颀長,面白有須,那一頭黑鬒鬒的頭發更是比崔氏還細膩柔韌有光澤——甚少操心的男人,當然不會有禿頂的煩惱。

但此刻他卻遇到了一件難事。

崔氏早上前為他寬衣起來,嗔道:“老爺這是怎麽了,才下朝便沉着個臉?活像誰欠了你三百貫似的,倒不怕吓着孩子。”

阮行止躊躇再三,還是對其直言相告,“程家來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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