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藥酒 就算阮林春的婚事妨礙不着她的利……
他這廂懷疑人生,阮林春則趁這個空檔細細打量着他。
之前在走廊上聽程夫人介紹,這位小爺單名為栩,表字逸飛——阮林春知道是“俱懷逸興壯思飛”那個逸飛,無奈前世留下的印象太根深蒂固,很難不讓人聯想起那位神仙姐姐來。
程栩也的确有幾分神仙姐姐的氣質,鴉青發鬓,玉色肌膚,此刻只穿着白绫中衣卧在枕上,恍惚叫人以為進了仙人洞府。
還好他沒睡吊床,不然就更像了。
程栩被她盯得幾分惱火,“你看什麽?”
“看你呀。”阮林春答得幹脆。
程栩:……
阮林春看他那別扭的小模樣,猜想他下一句定是不知廉恥之類的話,索性先下手為強,“你若覺得吃虧,看回來就是了。”
程栩:……
這人的臉皮簡直刀槍不入,他徹底被打敗了。
不過,他悄悄望了阮林春一眼,覺得這女子并非全無是處:其實,她的眼睛很美,像一泓秋水,平靜而澄澈,要不是皮膚太粗糙的話,勉強也能稱得上幾分姿色。
只可惜此人毫無自覺,非但不加修飾,幾乎是素面朝天過來——說好的相親局呢,難道不該打扮打扮?
程栩尚未發覺,自己下意識将她納入未來媳婦的範疇內,然而下一刻,他就恨不得像一只炸毛的貓那樣跳起來。
阮林春居然把手伸進被子裏,直愣愣地放在他大腿上,他就說那一處怎麽怪怪的!
程栩滿臉羞憤,面紅過耳,這下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哪有沒拜堂先圓房的?他娘找的什麽人呀!
阮林春看到他臉上的赤色,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的舉動有些誤會——話說未來相公居然挺純情的,難不成還是個童男子?難怪府裏連個通房丫頭也沒有。
她也不想自己形象敗壞,遂坦誠向對面解釋,“我在摸骨。”
程栩半信半疑。
但阮林春說的是實話,前世她家便是開中藥店的,阮林春雖未繼承家學,耳濡目染,也略通些醫道。難得過來一趟,她總得探探虛實麽?雖然她不怕做寡婦,可能當個鮮活的少奶奶,誰又願意跟塊牌位作伴?
拼着讓他多活兩年,也不枉夫妻一場。
阮林春沉吟道:“世子爺當真是從胎裏帶來的弱症麽?”
程栩此刻已恢複素日的生人勿進,只是耳朵尖仍有點泛紅,跟豆沙包上的紅點似的。
他淡淡道:“自然。”
這就怪了,若是先天性的小兒麻痹,勢必會帶來許多後遺症,可據阮林春觀察,這位世子爺除了不良于行,其他卻是正常的,包括骨骼發育,肢體也很勻稱——倒像是中毒導致的肌肉癱瘓。
當然,各人體質不同,可能是她多想了也不一定。只是平國公夫婦愛子情深,生怕他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害,反而延誤了病情。他這種情況,若幼時多加鍛煉,勤于走動,應該不至于如此嚴重。
如今只能通過刺激穴道、舒筋活絡的辦法來一步步喚起他的肌肉記憶,或者尚可一治。
阮林春計議已定,面朝着對面微笑道:“世子爺,改天我抽空來為您按摩吧。”
程栩一臉的“你又想搞什麽幺蛾子?”
阮林春為他掖了掖被角,讓他躺得更舒坦些,“放心,我沒惡意,只是,您也不想國公爺和夫人成天為您擔驚受怕吧?”
她看得出,這位世子是個良善人,但,他也同樣渴慕自由——否則那天不會偷跑上街去,還被她撞了個正着。
程栩冷聲,“你懂治病?”
阮林春坦白,“似懂非懂,就死馬當成活馬醫罷!”
程栩:……所以,他是死馬?
阮林春看他默然,便道:“你不說話,那我當你答應了。如此,咱就三日後再見。”
今天她帶的工具不足,回去還得查閱些醫方,整理一下思路——除了成婚,這便是眼下的頭等大事。
程栩默不作聲聽她安排,反對有用嗎?沒用。碰到這樣自說自話的人,他還是老老實實當只鹌鹑得了。
當然,他私心裏也有那麽點激動,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倘若這女孩子能将他醫好——就算不能根治,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
這種近乎兒戲的想法,他當然是不會告訴阮林春的,免得被她看輕——男子漢大丈夫,和小姑娘一般傷春悲秋,多難為情。
程夫人端着茶湯和點心進來時,就看到阮林春收拾東西準備走人,難免有些戀戀不舍,“不留下來用膳?”
說也奇怪,雖然跟這女孩子才相識,程夫人覺得她怪親切的。
大概是因阮林春有種直率不加掩飾的吸引力。
阮林春笑道:“不用,母親還等着我回去呢。”
沒過門的兒媳婦,當然不宜留下來用飯,規矩怎麽立都是問題。
程夫人也不想被人說閑話,壞了她的清譽,便點點頭,“我讓老李備車。”
從剛才便被無視的程栩忽然彰顯起存在感,向阮林春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将博古架上那套青花茶具帶走。
自然是證明他并不小氣——別說白瓷,就連這種汝窯出産的名貴瓷器他都不放在眼裏,說送人就送人。
之所以摔那個雙耳白陶瓶,不過圖順手罷了。
阮林春就覺得這人實在很有意思,于是欣然笑納——這麽好的東西,傻子才不要。
程夫人瞧見兩人眉毛官司打得熱鬧,一時間仿佛開啓了新天地,這麽快就心有靈犀了?難道真是月老牽紅線?
阮林春去後,程夫人急忙問兒子,“如何?”
程栩淡淡道:“還湊合。”
唇角微不可見的往上扯了扯,怕被母親發現,又忙按捺下去。
程夫人:……這便是看對眼了。
阮林春下了車,崔氏和阮林絮忙迎上前來,阮林絮問得更快,“姐姐,程家有沒有為難你?”
阮林春輕輕擡眸,“三妹很希望我被刁難麽?”
崔氏亦有些不悅,哪有這樣咒自家姊妹的,真是晦氣。
阮林絮:……
她就是随口一問,用得着這樣揣測嗎?母女倆一丘之貉。
勉強微笑着,“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不過,國公府的規矩大,姐姐你又是剛回來,我怕你孤身前往,難免諸多不習慣。”
話音未落,就見阮林春身畔那個泥塑木胎似的雕像忽然咳了咳——原來是國公府的老管事。
他長得那麽高大,又滿面的皺紋,乍一看跟棵葉子掉光了的梧桐樹似的。
阮林絮背後說人被揪住小辮子,恨不得尋個地縫鑽進去,只管拼命往回找補,“李管事怎麽也跟着過來了?快進去說話罷。”
老李頭冷冷的道:“不用了,老奴奉世子之命送套茶具,不勞招待。”
阮林絮這才看清他手裏那個密密實實的牛皮紙包,哪怕不必打開,她也能猜到必定是上等的瓷器,否則國公府無須這樣精心——阮林春究竟使了什麽妖法,老的小的都哄住了?
不就是結了樁親事麽?難道國公府這樣缺兒媳婦,見了個年輕姑娘便饑不擇食,還得百般哄着?
阮林絮想破頭也想不出其中情由。
阮林春懶得睬她,徑自拉着崔氏進屋去,和她慢慢說起今日見聞。
崔氏不關心瓷器,只關心那位世子對女兒好不好,是否像傳聞裏說的那樣脾氣古怪、不近人情?
阮林春笑道:“不近人情是真,倒也未必難以相處。”
像程栩這樣的人,總是吃軟不吃硬,好好哄着便沒事了,說他不通世務,可卻知道給見面禮呢。
面對一顆赤子之心,阮林春當然不能食言,按摩的法子她爛熟于胸,不過,要立竿見影,還得有些別的輔助不可。
藥酒是最能活血的,不過程栩的體質,一時間未必受得了酒精刺激,阮林絮的靈泉,在原書裏卻是一味溫補的好藥。
阮林春問崔氏,“三妹之前釀的那些酒還有麽?”
雖然阮林絮剛送過老太太,可憑阮林春的輩分,當然不好去向老太太讨要。
崔氏點頭,“有,桂花樹下就埋着一壇。”
一面緊張的看着她,“你要酒做什麽?”
難道是因婚事不順,打算借酒澆愁?崔氏這一想可不得了,她年少時雖非貪杯之人,偶爾興起也想小酌幾杯——對女人家的心事,崔氏自認為十分了解。
她當然不能看女兒誤入歧途。
阮林春快被母親的腦洞大開給笑噴了,一手支着腰,免得岔氣:“您放心,我哪裏會灌黃湯,那是要送人的。”
崔氏這才心下稍定,又懷疑地看着她,“既如此,何不幹脆問你三妹,豈非更方便許多?”
阮林春心道,那當然是因為阮林絮不會真心幫她呀,她若是張口,阮林絮定會換成普通的藥酒——就算阮林春的婚事妨礙不着她的利益,阮林絮也不樂意她嫁個健康的丈夫。
在她看來,這都是自己和崔氏欠她的,活該用下半輩子的不幸來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