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詩會 誰知程皇後耳聰目明,一眼便看出……
程皇後見兒子嘴裏銜着糖,眼睛卻不住地往客人瞟,便笑着介紹,“這是長亭侯府的阮姐姐。”
虎頭帽望了阮林春一眼,脆生生地喚道:“表嫂。”
阮林春:……
小機靈鬼。
她也不生氣,只笑眯眯的看向對面,“六殿下,這聲表嫂喚得太早,還沒過年,是得不到紅包的。”
顧顯嘴一撇,扭頭到內室找侍女玩去了。
程皇後饒有興致看二人互動,覺得阮林春實在機變,原本聽說是從鄉下來的,程皇後也擔心這女孩子會粗俗不通世務,如今瞧着,還是堂嫂的眼光好——若非程夫人提醒她記上一筆,阮林春孤零零留在侯府豈不冷情?
父親不慈,程皇後對阮林春不免多了幾分憐愛,“你留在這兒喝茶,本宮還要籌備詩會,就不做陪了。”
阮林春含笑起身,“娘娘無須費事,臣女正要告退。”
皇後擡舉她是情分,可若逗留太久,外頭那些小姐們只怕就該疑心皇後徇私了。
程皇後對她的印象不免更好,也确實有點擔心阮林春能否應付裕如——禮儀可以速成,文采這東西卻需要靠天賦,阮林春荒疏了那些年,基礎都不牢靠,如何能夠作詩?
程皇後便詢問,“不如,本宮請人替你捉刀?”
能進宮的多半都有真才實學,程皇後身邊就有不少精通文翰的侍人,當然,也不必做得太好引人注目,只要一首中規中矩的詩,能對付過去就行了。
阮林春仍是搖頭,“謝娘娘美意,臣女自有對策。”
程皇後只好命人送客,那才及腰高的小豆丁卻依依扒在門口,似乎很舍不得阮林春似的——也可能舍不得她兜裏的糖。
阮林春朝顧顯揮了揮手,表示日後若有機會的話,她還會再來。
小豆丁這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阮林春噙着笑,覺得這家人實在不壞,顧顯更是個聰明伶俐的。她不記得原書裏母子倆下場如何,但,既是月貴妃的兒子登基,程皇後的日子必然不好過罷。
阮林春搖搖頭,她連自己的命途都是未蔔之數,如何有精力顧全他人?倘若時局不可逆轉,她便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對這母子倆好一點,再好一點,也不枉相識一場。
到了禦花園,衆貴女三五成群,嘻嘻哈哈聚在一起說話。雖然人數不多,可卻分成了數個緊密的小團體,彼此之間壁壘分明,水洩不通——讓阮林春回想起大學寝室七個人卻建了八個群的盛況。
阮林絮還沒回來,大概跟月貴妃正聊得熱鬧,卻不知她的一舉一動都被女孩子們看在眼裏,私底下皆在議論:阮林春是程皇後的堂侄媳婦,皇後見她一面是應該的;可阮林絮并沒跟大皇子過明路,成天往貴妃宮裏跑什麽?
阮家的兩位小姐雖然容貌迥異,個性天壤之別,卻不約而同成為宮中風言風語的焦點。
阮林春聽在耳裏只當沒聽見,她在京中并無親朋故舊,當然也沒人來找她說話,可她并不因此而顯得瑟縮畏怯,反而大大方方,兀自矗立在假山石上,看禦湖裏色彩斑斓競相争食的游魚。
吏部侍郎的千金許怡人躊躇片刻,輕輕甩開同伴的手,走過來道:“這是內務府新運來的錦鯉,需用活水養着,姐姐若是喜歡,不妨撈一尾回去。”
皇後娘娘素來謙和,從不理會這等小事——當然,在有些人看來,不過是西風壓倒東風,被迫如此罷了。
許怡人身後的孫曉嘉緊跟過來,滿口埋怨,“你跟她廢什麽話?她一個鄉屯裏長大的土妞,怕連鲫魚鲢魚都分不清呢,哪懂得喂什麽錦鯉。”
阮林春悠然回頭,“我只知道,無論哪種魚吃的魚食,恐怕都比你的嘴巴要幹淨。”
許怡人實在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孫曉嘉滿臉黑線,跺一跺腳,銜恨離去。
阮林春這才有空跟搭讪的說話,“你怎麽會跟她走在一起?”
她看許怡人文靜腼腆,一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模樣,那孫曉嘉卻滿身驕驕之氣,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許怡人面露黯然,她雖是吏部侍郎之女,卻只是庶出,生母既不得寵,她自己又不擅交際,在京中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孫曉嘉父親的官職不及她高,可是家中有錢,手上也散漫,正需要借她這塊跳板,許怡人怕被孤立,只好由着孫曉嘉拉她入夥。
這回的詩會,也是由孫曉嘉出面,從城郊一位屢試不第的秀才那裏買來的。
其實,許怡人自己的才學便不錯,只是素來膽怯,不敢讓文字流落在外,外人也不知曉罷了。
阮林春淡漠道:“你自己的事,自己主張即可,何必讓旁人替你拿主意?天下有多少人,多少張嘴,若處處聽信這些閑言碎語,不就全亂套了嗎?”
許怡人心中一震,一直以來,她都在努力改變自己好适應環境,符合周圍人對自己的預期,但,這樣做對她有什麽好處呢?不過是削足适履,一點點封閉真心罷了。
阮林春的話卻如同醍醐灌頂,是呀,她心中自有準繩,為什麽要管別人怎麽想,但求無愧于己、無愧于心便可。
想到此處,許怡人撕毀那張買來的作品,重新掏出紙筆,就在假山石上伏案疾書,不過頃刻之間,一首清麗婉轉的小詩便已賦成。
許怡人長舒一口氣,只覺神清氣爽,誠心誠意地向阮林春道:“多謝姐姐指點,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可知姐姐是有慧根之人。”
阮林春莫名其妙,“誰跟你說了?我在說那些魚。”
錦鯉們雖然相貌昳麗,腦子卻不怎麽好,當中那條紅花帶白條紋的,明明吃得肚子滾圓,卻因為周圍都在搶食,唯恐落于人後,還是拼命地往上游去——再吃就該撐壞了。
許怡人:……
忽然感覺癡心錯付了。
貴女們用過一輪茶後,皇後等人才姍姍來遲。阮林絮果然跟在月貴妃身後,替她提着裙子,端茶遞水,怕午後的陽光太過燠熱,還拿扇子替她扇風——好像月貴妃身邊的十幾個侍女都成了擺設。
難怪衆貴女們都虎視眈眈地盯着她,這人也太會拍馬屁了。
阮家兩個女孩子的人緣都算不上好,阮林春是跟大家閨秀處不來,阮林絮……按照原書裏的說法,則是太過優秀,誰都妒忌。
許怡人悄悄向阮林春道:“素聞令妹博聞強識,學富五車,今日的詩會,她必然會奪得魁首吧?”
雖然阮林春冷着個臉,一副獨來獨往的模樣,許怡人卻無端感到親切,這會子早已撇了孫曉嘉,巴巴地黏在阮林春身後——也不怕被人說成熱臉貼着冷屁股。
阮林春眯起眼打量上頭的兩位,阮林絮盡管跑前跑後殷勤備至,月貴妃對她卻有些愛答不理,當然,她也沒拒絕阮林絮的服侍。
可知這位娘娘是個剛愎自用又貪圖享受的人,阮林絮能放下身段奉承未來婆母,也算得苦心孤詣了。
程皇後環顧周遭,目光在阮林春面上停留一瞬,但并未過多逗留,只輕聲道:“不必拘束,各自賞花吧。”
宮中的貢菊是一絕,名字也怪好聽,什麽紫龍卧雪、朱砂紅霜、瑤臺玉鳳應有盡有,可是比起阮林絮在空間栽培的那些還是差了點意思。
話說阮林絮怎麽沒把她那些奇珍搬來?她這人最喜炫耀,按理不該藏私。
阮林春掃視了好幾遍,也沒看到一盆格外出衆的,好生失望。
阮林絮此刻也正懊惱着,若非空間裏險象環生,她今日也不會空手而來。适才月貴妃就連問了好幾遍那些花,言語裏頗為惋惜——還好阮林絮沒事先誇下海口,不然,就更尴尬了。
她微微漲紅了臉,擡袖從人堆裏站出來,道:“臣女前日興起,偶得了一首詞,想為皇後娘娘賀佳節之喜。”
說罷,便曼聲吟了出來。
是李清照的《武陵春》。
阮林春聽在耳裏,更加确定阮林絮有個詩集之類的外挂,絕非她自己所作——哪有逮着一只羊薅的。
李清照的詞自是一絕,話音未落,在場貴女們便個個面露黯然,情知今日的魁首乃阮林絮無疑了。
程皇後批了賞,又望着她笑問道:“本宮記得,你先前為貴妃也作了一首詞?”
阮林絮笑道:“是。”
程皇後面上笑意深了些,輕輕搖着羽扇道:“這就奇了,你為貴妃所作是春天,詞裏卻敘着秋景,如今到了本宮這裏卻又颠倒過來,是不是換一換會更好?”
阮林春忽然記起,原女主送給月貴妃的詞是《醉花陰》,詞中時序乃重陽,确實,放在今日會更好。不過阮林絮并不能未蔔先知,哪曉得皇後秋日也要辦賞花宴,只能現抄現用罷了——自然注意不到時令的問題。
誰知程皇後耳聰目明,一眼便看出其中的蹊跷。
阮林絮捧着手裏的金蟾正在得意,冷不防被人這麽一問,臉色頓時僵硬無比,冷汗也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