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施針 等等,說那話的是少爺,這阮姑娘……
因着禦花園中的意外,賞花宴最後不歡而散。
回去的路上,阮林絮始終悶悶不樂,瞧她的模樣,恨不得大哭一場。大概是自暴自棄,連方頭巾也不戴了,任憑鳥窠似的亂發披散着。
阮林春冷眼看着,并不出言安慰,喜歡招搖過市,就得做好随時出醜的準備,阮林絮本可以不去,這都是自找的——她當然知道阮林絮并非得了疥癬,不過,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剪發呢,難不成跟那回的眉毛一樣,也是被雷給劈焦了?
不不不,這不可能,一個人能被閃電連劈兩次,這運氣也太逆天了。
阮林絮看她老神在在的模樣,心情自是更加郁悶。
阮行止一下朝,聽說今天的賞花宴出了事,還以為是阮林春丢人現眼,正要開口責問——讓她不去她非要去,沒那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她一個鄉下來的能做什麽詩?
誰知目光茫然四顧,看到的卻是阮林絮神昏氣喪的淚臉。
阮行止:呃……怎麽跟想象的不太一樣?
忽見上月底來頒旨的那個黃太監冉冉過來——正是他傳達程皇後的口谕,請阮林春進宮。
阮行止長袖善舞,對誰都不肯得罪,“公公,您怎麽來了?”
黃公公皮笑肉不笑,“皇後有旨,賞阮二小姐黃金百兩,錦緞十匹。”
他着重在二小姐幾個字上,阮行止便是再傻,也聽出是阮林春投了皇後的緣,這丫頭居然真有兩把刷子。
忙不疊地代替女兒收下,“謝娘娘洪恩。”
黃太監輕咳了咳,“娘娘還交代了,阮二小姐正在青春年少,不妨多裁制幾件新衣,下回進宮,若穿上這些綢緞做的衣裳,娘娘會更加高興。”
這是怕其他人昧了阮林春的賞賜。
阮行止雖然确有那麽點充公的意思——這黃金百兩可不是小數目,夠買好多畝莊田。
可黃太監都這麽說了,阮行止也只好陪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眼睜睜的看着侍人們将東西擡去阮林春房中,幾乎望穿秋水。
阮行止要留這人喝茶,黃太監望了阮林絮一眼,卻道:“不必了,娘娘受了些驚吓,還得請太醫院看診,奴耽擱不得。”
阮行止何等精明,立馬猜出這事和小女兒有關,遂悄悄将黃太監拉到一旁,往他袖中塞了錠銀子,請他務必據實相告——若當真有何冒犯,他也好設法描補。
黃太監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也不賣關子,竹筒倒豆子般什麽都說了,還笑眯眯地望着阮行止道:“大人真是好福氣,兩個女兒,個個出色,旁人怎麽都羨慕不來。”
阮行止臉上有如火燒,等打發走黃太監,便壓抑着怒氣道:“絮兒,你過來。”
阮林春知曉自己此刻應當回避,遂識趣的起身,“女兒去廂房看看娘親,父親別急,若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說罷,便袅袅地出門而去。
阮林絮聽着這番火上澆油的話,心更是沉到谷底,這該死的,分明暗示父親給她行家法呢——阮林春說去廂房,自然是将崔氏絆住,免得崔氏過來求情。
阮林絮也是頭一次發現原來她有這麽多心眼,虧她剛進門的時候還裝得天真爛漫,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面對父親的責問,阮林絮眼淚如斷線珠子下來,啜泣着道:“爹,我真不是有心的,那些詩是我親手所做,不過一時語塞才沒答得上來,您若不信,只管滿京城去問問出處,倘若我找人代筆,總得有人出來認領吧!”
阮行止的臉色緩和了些,絮兒的詩詞不但辭藻精妙,而且寓意深遠,倘若出自名家之手,為何他不曾聽說?想必是閑時偶得之佳句。
只是,從今日絮兒在皇後跟前的表現來看,她實在缺乏急才,雖不求像曹植那般七步成詩,可也不至于要靠裝病敷衍過去吧?
經此一事,絮兒的才名勢必會大打折扣,背地裏更不知有多少人家在看笑話,诟病他們阮家沽名釣譽。
阮行止長嘆一聲,“那這頭發是怎麽回事?”
阮林絮當然不會承認自己遭到雷擊——從來只聽說天雷劈惡人,她又沒做壞事,那些寶物都是她應得的,憑什麽不該她使用?
阮林絮仍舊搬出情郎來背鍋,“……是大皇子寫給女兒的書信,女兒本想偷着在房中燒毀,卻不慎掀翻了蠟燭,把青絲燎去一截,這才想法子遮掩,誰成想皇後和貴妃會心生誤會。”
阮行止咦道:“我記得你之前就燒過一回,他後來還敢給你寫信?”
阮林絮一僵,揉着衣角道:“大殿下正在血氣方剛之年,情不能已。”
阮行止皺眉,就算皇子之身,可這人行事也太荒唐了,這般心悅絮兒,何不早些來求親,背地裏偷偷摸摸算怎麽回事?
他沉下臉,“往後大殿下再給你寄信,便交到爹這裏,爹去跟他說。”
阮林絮:“……好。”
她只能祈禱自己再不被天雷劈中,不然,她可沒法憑空變出那些信來——顧譽為人一向謹慎,私底下從沒給她送過東西,這也讓阮林絮心生惴惴,這個人是不是真愛她呢?
阮林春管不了男女主的感情糾葛,她自己的生活倒是簡單而又爽利——兩點一線,像極了高中走讀那段日子。
這回到平國公府,她特意揀了詩會上的幾件趣事說給程栩聽,順便感謝他對自己的幫助。
多虧程栩在宮中交情廣,她才好準備那些禦詩——按理阮行止也能弄到,但,阮林春實在不想去看渣爹的臉色。
程栩瞥她一眼,淡淡道:“區區小事,無足挂齒。”随即話鋒一轉,“我聽說你送了阿顯一些松子糖?”
阮林春颔首,詫異于他的耳目之靈通。
不待她詢問,程栩倏忽道:“還有嗎?”
阮林春:“……有。”
從荷包裏摸了幾顆出來,眼看程栩利索的剝開糖紙,食肉寝皮一般地咀嚼着,她好像明白了點什麽。
世子爺在……吃他小表弟的醋?一個不滿十歲的娃娃,這人有毛病吧?
就算平時飲食拮據了些,也不至于饞成這樣,旁邊書案還放着阮林春新做的蜜藕呢——且為了适應程栩的脾胃,改進了配方,做得更清淡。
結果這人卻眼饞起幾枚松子糖來了,真是難以理解。
程栩見她在那兒搖頭晃腦,語氣裏很是惋惜,忍不住問:“這糖也是你親手做的?”
“不是。”阮林春心想她又不是個哆啦A夢,又當醫生又當廚子,還得兼職按摩女郎,天底下哪有這樣萬能的。
但是程栩可不管,“下次送你親手做的給我。”
阮林春:……得寸進尺啊小子。
想一想,好像也不難辦,從前過年時外婆家也會自做些切糕、米果、炸麻花之類,她約略記得步驟,松子糖更是容易,府裏麥芽糖就有現成的,把糖漿煉化,撒些芝麻、椒鹽、松子仁,再倒進模具凝固就成了。
做得多了,還能分贈給宮中的程皇後和六皇子,就算六皇子當不成皇帝,日後總得是個藩王吧?提前攻略了,日後便可多個靠山。
程栩看她眉眼彎彎,連同那張平平無奇的臉蛋都帶了幾分媚氣,跟個妖孽似的,忍不住擡手碰了碰她下巴,“收斂些,口水快滴下來了。”
阮林春橫眉冷對,你才流口水,躲在被窩裏吃糖,沒出息!
不過這樣看,就發現程栩偷吃很有技巧,嘴唇緊緊阖着,連腮幫子都一動不動,唯有那偶爾露出的喉結可以看出他多麽惬意——想必是經年累月磨練出的技巧。
阮林春忽然覺得,這種人的吻技應該很不錯。
偷偷瞟了眼程栩那兩片薄薄的唇瓣,阮林春阻止自己糟糕的想法,設法轉移了話題,“世子爺,我為您用金針度穴吧?”
正好她今日帶了一套金針過來——練了一個多月,阮林春自覺手感不錯,是時候出山了。
程栩沒有疑問,自顧自的将中衣褪下,又半側着臉道:“要全脫嗎?”
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瞧見他線條分明的側影——程栩的五官格外秀麗,甚至微帶點女氣,可能是肌膚太過白皙的緣故。
但是從側面看,男性的英武氣質就很顯著了,他就像一把入鞘的刀,打磨得十分精巧,而有着鋒利的刃。
阮林春垂下眼眸,定一定神,“不用,留着腰帶便可。”
她今日只是拿上半身練練手。
程栩嗯了聲,這些天的相處,已足夠令他在阮林春面前不再羞怯,連他都不曾想到,自己跟阮林春說話會這般自在——好像兩人早就相識一般。
阮林春看着他寬闊的肩背,程栩剛剛加冠,正處在少年人到青年的分野,骨架舒展,但并不十分健碩,只有着薄而流暢的肌肉,蒼白皮膚下,隐約能看到淡青流淌的血管。
倒是方便她行針。
阮林春在左右兩個膊井穴各紮上一枚金針,指尖緩緩旋入,輕聲問道:“痛嗎?”
“不是很痛。”程栩微微攢眉。
他上半身經脈活絡,對觸覺自是更加敏感。阮林春這才放心大半,繼續施針。
李管事偶然從窗下經過,聽見這番對話,下意識地一震,腳步也頓住了。
什麽痛不痛的,難不成……等等,說那話的是少爺,這阮姑娘也太彪悍了吧!
李管事本想進去勸止,轉念一想,人家小兩口的事,要自己操什麽心,阮二姑娘的行為雖然大膽了些,為世俗禮法不容,可若她能早些為少爺添個孩子,夫人想必也會很高興的。
李管事于是悠閑地踱着步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