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笄禮老爺,請簽放妻書吧

第39章 . 笄禮 老爺,請簽放妻書吧

阮林春默不作聲回到家中, 并未向崔氏提起遇見白錦兒的事,她不能讓崔氏覺得她在其中拱火,而要光明正大地制造一場偶遇, 讓崔氏徹底看清阮行止的為人。

白錦兒恐怕料想不到,前陣子府裏早因她亂成了一鍋粥, 如今她的道來,只會讓局勢更亂。

她膽子小,為了女兒的前程, 必定會避開同阮家人見面,那,該怎麽讓她主動去找阮行止呢?

阮林春思來想去, 還是唯有讓程栩援手,她自己是不宜露面, 也不好讓身邊的人幫忙,平國公府就沒這顧忌了。

程栩用木勺邊挖邊吃阮林春做的“涼粉果凍”——阮林春沒能成功從海藻裏提煉出瓊脂,只能退而求其次, 用市售的涼粉澆上水果蜂蜜等輔料, 好歹取其涼意,口感上也馬馬虎虎。

程栩愛吃甜食,但因體質不能多吃,這種酸甜爽口的東西正合他的脾胃。

奈何時下才剛剛開春, 天氣并不怎麽暖和,程栩吃完一個果凍,嘴唇就發紫起來——看着更像粉粉嫩嫩的葡萄果凍。

阮林春看他還想吃,忙不疊地從懷中奪過,又塞了個湯婆子給他,埋怨道:“這是給我招禍呢, 又沒人和你搶,等我不在,你愛吃多少吃多少,病了也沒人管你!”

程栩貪饞地舔了舔嘴角,他雖然任性,還真就阮林春的勸告能聽進去幾句,只好作罷,讓奴仆拿去冰庫裏存着,明天再吃。

阮林春心想她這個保姆真是操碎了心,若非有求于人,自己也不必特意做吃的來讨好他。

來都來了,阮林春自不能無功而返,于是腆着臉皮道:“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論理家醜不可外揚,自家的事也不該讓外人來攪合,但她在京裏實在沒幾個熟人,算來算去,也只有一個未婚夫是能說得上話的。

誰知程栩洞若觀火,“你想讓我将府裏的事通知白氏?”

阮林春詫道:“你都知道了?”

程栩微微點頭,并沒說自己最近一直在找人留意——看着阮林春這樣為她母親難過,程栩的心裏亦不好受。

白錦兒在京城剛一露面,程栩就叫人盯着了,猜着能對阮林春有所幫助——要不是怕打草驚蛇,他恨不得立刻将人捆了送到長亭侯府上去呢。

阮林春失笑,“倒也用不着如此粗魯。”

心裏熱乎乎的,想不到程栩對她這樣關切,就算未修煉出男女之情,也算得肝膽相照的知己了。

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

程栩問道:“是否悉數告知?”

阮林春搖頭,“不必,找人知會一聲,阮林絮被關祠堂就夠了,也不必透露具體情由。”

白錦兒實在不是個很有氣魄的人——這一點反不如她女兒膽大敢為,若知道事态嚴重,保不齊白錦兒自己先露怯跑回鄉下,再想找她就麻煩了。

只消影影綽綽讓她曉得,阮林絮被關起來,白錦兒自會想方設法找阮行止打聽原因——阮林春要做的,便是讓崔氏見證這場幽會。

此刻說出了主意,阮林春如釋重負,比起長亭侯府那樣沉悶的空氣,還是程栩這裏更令她自在,明明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卻一點也不感到生疏,真是怪事。

程栩望着她鬓邊垂下的幾縷烏發,有心想替她簪上,卻又不敢造次,只覺心癢難耐。

緊緊在被窩裏攥着兩只手,故作正經的道:“及笄那天,我能去觀禮嗎?”

阮林春好笑,“我說不許,你難道會不去?”

上次大姐的婚宴她沒批準,不還是偷偷過去了——這位爺心裏那點小九九,阮林春可謂一清二楚。

程栩面露赧然,當然他就沒打算不去,不過是想着以退為進,好讓阮林春主動邀請他,誰知道未婚妻輕易就給識破了。

可見有個太聰明的娘子也不是好事呀,什麽都瞞不過她。

程栩剛升起一點“妻管嚴”的悲哀,就見阮林春拉着他的手,笑眯眯的道:“你能來,我很高興。”

程栩心裏立刻炸開了煙花,面上卻仍矜持着,“不是因為我娘給你當正賓,我才懶得出門。”

阮林春心想這人真是口是心非到一定境界,說句實話有那麽難麽?見識過阮行止那副僞善的面具,程栩偶然的小傲嬌倒不令人讨厭了——說實話,阮林春非常吃這一套。

她就喜歡可愛的男孩子。

白錦兒在客棧住了兩天,幾回逡巡于長亭侯府門外,卻始終不敢過去,好容易被她打聽出阮林絮在祠堂關禁閉,頓時五內如焚——阮行止平時舍不得動絮兒一根指頭,為何這回如此暴怒?他明知道那是他親生的呀!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白錦兒不敢祈求與生女團聚,但,要她這樣眼睜睜看着女兒受苦,她也做不到,只得輾轉托相熟的家仆給阮行止遞了封口信,約他出來一見。

程府的探子做事效率極高,不過半天功夫,阮林春便獲悉了準确的日期與地點。

這日便硬拉着崔氏出門,“娘最近悶得夠久了,不如到街上散散心,看看熱鬧,總好過這樣拘着。”

崔氏自己情緒苦悶,自然沒心思走親訪友,而阮行止也是有心防着,讓她斷了交際——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自己出一遍醜就夠了,設若崔氏再到外邊胡說,他們阮家還要不要做人?

其實這個純粹是他多慮,崔氏再怎麽急怒攻心,可大家閨秀的體統擺在那裏,注定了她不會和市井潑婦那樣争吵,至于家醜外揚,她更顧慮着阮林春跟阮志胤的前程——她自己已對丈夫死心,難道讓兒女們做一對離巢的孤雛麽?

連對娘家她都一字未提,難怪阮行止信心滿滿,篤定崔氏不敢和他訣別,哄個幾日便能好了,這才放心大膽地去見舊愛。

阮林春瞥見母親眉宇間的愁容,唯有暗嘆,幼時的教育真的很能影響一個人,崔氏雖然柔善,可有時候也太優柔寡斷了些,瞻前慮後,但凡她少些顧忌,前世也不會憂憤而終,老早跟那對狗男女同歸于盡去了。

逛了大半個西市,兩人都有些疲累了,阮林春指着近街一處茶寮,說道:“娘,咱們上去歇歇腳,喝點茶潤潤喉嚨吧。”

白錦兒真的很懂男人,知道阮行止最愛她什麽,哪怕在鄉野住了那些年,她也并非放任自己變成一個粗鄙農婦,而是秉承着一以貫之的風雅,連酒館都嫌俗氣,非要選在茶寮碰面。

這倒方便了阮林春探路——大多數茶寮是沒有包廂的,頂多用幾架屏風支棱起來,從縫隙裏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白錦兒也是膽子大,料定這京中無人識她,然而,今日之後,恐怕她就會出名了。

阮林春扶着崔氏上樓,對那店小二道:“沏一壺碧螺春來,不用滾熱,半溫的就行。”

正要好好尋找那兩人于何處落座,挑一個最近的觀測點,然而,崔氏的身子卻已經僵硬,腳步也一動不動。

迎着她的視線,阮林春見到阮行止的背影,以及他對面白錦兒柔弱美麗的面孔——真的很好辨認。

那種沐浴在愛河中的光輝,是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看錯的。

用不着阮林春開口,崔氏已知道怎麽回事,她并未詢問女兒為何帶她過來看這一幕,只喃喃道:“原來是她……”

阮林春詫道:“您見過她?”

崔氏苦笑,“當然,我還和她說過幾句話呢!”

雖然只是一面,但那個驚鴻一瞥的美貌少婦,卻已給她留下極深刻的印象。只是,當時她斷乎想象不到,這便是丈夫心心念念的舊愛。

“……那時候我身懷六甲,住在臨街一棟宅子裏,原本産期未至,你爹上了官衙,老太太又去了廟裏進香,偏偏京中紛傳福王之亂,都說賊寇要打到這邊來了,我一急,便動了胎氣,只得一乘小轎送去對街的和濟堂……也是在那裏遇見白氏。誰能想到,那樣寒苦的日子都過過來了,如今卻……”

當時阮行止還沒現在的地位,不過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阮家也沒有這樣大的宅邸,與其人仰馬翻的折騰,還不如去和濟堂——那和濟堂原是個前朝禦醫開的,專為孕婦待産,在京城素有聲名,誰知這樣嚴密的地方竟也鬧了一回疏誤,把兩個嬰孩身上的銘牌給弄錯了,還是後來和濟堂面臨倒閉,清點昔年卷宗,才發現有這樣一樁公案,崔氏立逼着丈夫去鄉下将阮林春接回,當時只覺得是個簡單的意外,未曾細想,哪曉得裏頭還有瓜葛呢?

崔氏冷笑道:“當時我見她孤身一人待産,也沒個家人仆婢相随,還貼心安慰了幾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話到最後,卻是茫然,就算早早知情,難道她能将這女子逼死?那畢竟是兩條活生生的命……

可想到自己被瞞騙的光陰,與生女的骨肉分離,崔氏又難免暴怒,抓着阮林春的胳膊道:“春兒你說,當年的事會不會是她故意?”

阮林春太了解崔氏的心情,可她也只能據實相告,輕輕搖頭,“不會。”

原書裏也确實是個意外,白錦兒沒那種膽量,她犯不上破壞自己在阮行止心目中的形象,亦不敢得罪崔氏的娘家東平伯府,後來原主漸漸長大,發現阮林春與自己面貌格外不同,白錦兒或許有所知覺,但,索性也将錯就錯下去了。

白錦兒有私心,但又确實不夠“壞”,如果她是個純粹的壞人,崔氏反而能認為是她故意勾引,鏟除這個禍害并繼續在府中麻木地生活下去。

然後,這一樁樁一件件不過證實了,阮行止與白氏早就兩情相悅,自己不過是個後來者,她以為曾有過的恩愛時光,不過是鏡花水月,夢中泡影。

或許,她一開始就不該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別人身上……

崔氏疲倦地拉起阮林春的手,“咱們回去吧。”

阮林春很意外,“您不想過去看看?”

還以為會像狗血劇裏那樣來一場激烈地厮殺呢。

崔氏搖頭,“算了。”

連憤怒她都覺得白費力氣——因為太不值得。從今以後,她只為自己、為這一雙兒女而活,其他的事,都與她不相幹了。

晚上,阮林春悄悄抱着被子來到崔氏房中,跟母親同寝,倒不是怕她想不開——雖然也确實有點擔心,畢竟崔氏在阮行止身上付出了那麽多年的感情,人在萬念俱灰之下,可是什麽事都做得出的。

然而,崔氏并沒有任何失态或過激的舉動,只是輕輕拉着她的手,“春兒,娘想做一件事。”

阮林春聽她語氣平穩,不似有輕生之念,方才松了口氣,“只要是您的決定,我都支持。”

“哪怕會影響你的婚事?”崔氏始終顧忌這點。

阮林春笑道,晃了晃手臂,“您放心,程家開明着呢,他娶我也不是因為家世,真看家世品貌,哪家不比我強得多?”

崔氏被她輕松的語氣逗笑,“也好,那我就放心了。”

借着淡淡月色,阮林春望見她雙目一片清明。

三月十四日,阮家姊妹的及笄禮如期而至,不但阮林春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阮林絮也終于露出笑容——重獲自由,她豈會不高興?

唯一令她不快的是阮林春的排場比自己闊氣許多,程夫人當正賓,程皇後賜下的貼身嬷嬷為執事,還有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許怡人擔任贊者——雖然是庶出,可許老爺的女兒本就不多,當今那位吏部尚書頗有些年紀,動辄痰迷心竅的,說不定明年許侍郎就可以取而代之呢!

有這麽多達官貴人簇擁着,無怪乎阮林春滿面春風,比天上的太陽還耀眼,倒是自己這裏門前冷落鞍馬稀,跟冰窖一般。

心情不好,阮林絮對幫她挽發的阮林芳也沒臉色,“大姐,你慢點梳,把我給弄痛了。”

阮林芳沉着臉,心想若非看三叔的面子,她才不要伺候這樣嬌氣讨嫌的姊妹——瞧瞧阮林春乖乖坐着多聽話,哪像這個,大好的日子還垮着臉,活跟個讨債鬼似的。

阮林絮倒不是有意給姐姐臉色看,如果可以,她也不想阮林芳上手——胡夫人的頭梳得最好,可惜這位正賓偏偏不過來幫忙,反而上蹿下跳奉承起阮林春來,好像那幾個梳頭娘子全是擺設,沒有她會死似的。

這阮林春到底會什麽妖法,才回京半年就建立了這樣積極的人脈,和自己平分秋色,甚至更勝一籌。

就連崔氏看起來也格外高興,嘴角噙着一絲淡淡的笑意,時而為女兒弄弄頭發,時而又幫她理理衣裳。

難道崔氏已經不介意那件事了?阮林絮怎麽也想不通,她雖不希望娘親的身份早早曝光,但,能膈應到崔氏母女還是挺好的——她當然知道崔氏對父親是真愛。

如今這真愛似乎變得廉價起來,崔氏跟來訪的每一個客人都打招呼,唯獨不看身邊阮行止一眼。

至于阮行止,他原本捏了一把汗,擔心崔氏鬧脾氣不肯出席,如今見她現身,心裏的那塊大石才終于放下。

看來,崔氏的情緒已在漸漸緩和,用不了多久,這府裏就能恢複昔日的和平。阮行止想着,嘴角不自禁地上勾,雖然有點對不起錦兒,但這已經是最好的處理方式,等他的官職再上一個臺階,地位穩固,到時再把白氏接回,嬌妻美妾,左擁右抱,那才是得意人生呢。

阮林春望見角落裏的程栩,特意挑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卻還是讓她一眼看見——果然啊,有些人在哪裏都能發光。

阮林春稍稍抿唇,露出一點極淺極淡的笑意,大庭廣衆,她不便同程栩說話,只能這樣示意。

程栩沒什麽激烈的反應,但是俊臉泛紅,身子微晃,連拐杖都快立不住了,可見他已經接收到阮林春的心意。

他倆的眉目傳情沒能躲過阮林絮的法眼,阮林絮氣得渾身亂顫,心想這一男一女真是不知廉恥,當着賓客的面都敢這樣作态——或許那日晚去半個時辰,兩人早已做出不才之事。

早知如此,哪用得着周成輝添亂,直接帶人去捉奸便夠了。

阮林絮定定地看了半晌,不知是否她的錯覺,總覺得阮林春比她進祠堂前更漂亮了一點,整個人更端正秀氣了——難道是妝容和那根挽發簪子的功勞?

然而那不過是一根普通的木簪,自己頭上也有。阮林絮想到自己在祠堂跪了大半個月,不但身形消瘦,連臉龐都憔悴不少,哪比得上阮林春嬌豔欲滴、一團喜氣?

若是不知情的賓客見了,定然以為她是鄉下養大的那個,阮林春才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小姐。

如此滿腹牢騷,也總算支撐着将禮行完,阮林絮正要回房消氣,就聽到崔氏四平八穩的嗓音,“諸位且等等,我還有一件事要說。”

阮行止有點緊張,難道要在這個時候挑破兩女的身份?但,讓人知曉春兒是被外室養大的,這對她并沒有好處,崔氏很該考慮到女兒的尊嚴才對。

幸而崔氏并未提及女兒,只道:“今日當着諸位親朋故舊的面,我,阮門崔氏,将與三房侯爺和離,萬請知悉!”

阮行止剛舒口氣,随即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說什麽,要在今日與他和離?

崔氏半點不理會他的震驚,只平靜地讓人取來紙筆,道:“老爺,請簽放妻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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