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和離這都是前世注定,應有此報
第40章 . 和離 這都是前世注定,應有此報。……
這一出來得突然, 阮行止疑心妻子一時沖動——難道還惦記着白錦兒的事?他不是答應不再跟白氏見面了嗎?
當然這個答應也只是口頭答應,日後大不了悄悄的,別讓崔氏知道便是了。
阮行止原以為這段時日做小伏低, 必能讓崔氏回心轉意,誰知妻子反而更決絕了, 難不成是她察覺了什麽?譬如那日茶寮……
阮行止自己心虛,也顧慮到臉面,不想在衆目睽睽下與崔氏争執, 只溫存地将紙筆往前一推,“夫人,此事咱們改日再談。”
“改日?難道你想我在春兒的婚事上提起, 那只會讓你更加丢臉。”崔氏臉面微微發白,但說話的語氣卻相當鎮定, 可見是籌之爛熟的,“老爺,為了彼此的臉面着想, 還是快簽了吧。”
阮行止臉色難看到極致, 倒不認為崔氏此舉多麽認真,只覺得她這樣大庭廣衆公然發難,實在放肆至極。
當面教子,背後教妻, 即便如此,阮行止也不想與相争,只面朝着賓客,強自露出一抹笑容,“都散了吧,勞煩諸位跑這一趟。”
有那好事者想留下來看熱鬧的, 也被府裏的管事兇惡瞪住,“看什麽看,沒見過夫妻吵架的?”
阮林春差點笑出聲來,可見到現在渣爹還以為崔氏在恃寵生嬌威脅他,以為哄一哄就能床頭吵架床尾和呢。
卻不知崔氏比以往的每一刻都要認真。
待得閑雜人等被清除後,阮行止方面向妻子,聲音變得冷沉下來,“崔氏,你到底想怎麽樣?”
這也太胡鬧了,在女兒的及笄禮上求什麽放妻書,一大把年紀的人,她不要臉,自己可還要呢!
崔氏微微瞬目,“你答不答應?”
阮行止當然不肯答應,沒聽說哪家孩子都生了大把吵着要和離的,何況他官階雖不太高,好歹有個侯府爵位,在京中是有臉面的人,傳出去不得笑掉大牙?
“你還在為白氏懊惱?”阮行止聲音軟和了些,覺得崔氏愛他才會如此,這也正常,只是,男人家三妻四妾乃尋常事,她為什麽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非得求個魚死網破呢?
崔氏平靜道:“這是其中原因,但并非全部,我只是厭倦了和你在一起生活,不如求個清淨,一別兩寬,各自相安。”
這人想得未免太簡單了些,阮行止忍不住笑道:“你以為和離那麽容易?”
雖然有例可援,但真正敢這樣做的女子還是少數,尤其似他們這等高門望族。更多的情況,是丈夫随手一張休書将妻子趕去做下堂婦,讓她顏面無存——阮行止當然做不到這麽絕,但不妨以此要挾崔氏,看她是否舍得?
崔氏自然聽得出他的意思,神色卻未改分毫,“我未犯七出,你不能休我,若執意不肯簽放妻書,你我就只好對簿公堂了。”
阮行止臉上重又露出那種吃了蒼蠅的表情,沒想到崔氏竟是這樣一把硬骨頭——但,她說的也沒錯。這些年崔氏侍奉翁姑,撫育兒女,操持內務,樁樁件件都不曾辱沒她冢婦的本分,硬要找出一條罪狀,就只有醋妒了,然,白錦兒的身份無法公開,連這條都是虛的——難怪崔氏十拿九穩。
可阮行止為官多年,經歷多少風浪,當然也不是好拿捏的,遂冷笑起來:“你要報官,你又能告我什麽?”
要和離總得有由頭吧,崔氏盡到了為妻的職責,同樣,他也不失為一個合格的丈夫。他的名聲在京中都有口皆碑,崔氏硬要如此,在外人看來也不過是撒潑罷了。
阮林春微微蹙眉,想不到渣爹已經不介意撕破臉,正要上前幫腔,崔氏卻攔住她,挺直腰杆道:“老爺,還記不記得當年和濟堂那出意外?若我去京兆府訴狀,讓衆人皆曉,是您夥同外室掉包兩個孩子,讓我們母女骨肉離分,害得春兒流離失所,您說,又當如何?”
她臉上流露出悍然無畏的神情,可見她是說得出做得到的。
阮行止驚駭之下,把手裏的瓷杯幾乎捏的粉碎,喊道:“那本來就是樁意外!”
崔氏笑了笑,“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大家會怎麽想。”
她太清楚丈夫的個性了,只要有一成的風險,他都不敢去賭。
阮行止頹然滑落到椅背上,就算崔氏沒有證據,可只要這件事在京中鬧得沸反盈天,他還怎麽見人?況且,誰說崔氏拿不出證據?只要收買個把和濟堂的夥計,到京兆府擊鼓鳴冤,世人又是最愛憐貧憫弱的,到那時……白的也能變成黑的。
崔氏甚至用不着怎樣潑髒水,朝堂上那些對頭就會将他攻讦得體無完膚,甚至萬劫不複。
為了清白,阮行止只能選擇讓步,他不能讓崔氏去見官,寧可獨自飲下悲涼的苦酒。
崔氏可沒他這樣多愁善感,漠然将紙筆往前推了推。
阮行止顫顫巍巍在放妻書上簽了字,心裏卻還存着最後一絲希冀,“和離之後,你住哪兒?我看,不如仍舊留在府中……”
崔氏很快打斷他的話,“不用了,我還稍微有點積蓄,用不着老爺您來施舍。”
阮行止被那個語帶譏諷的敬稱給刺痛了,同時想起昔年崔氏被自己用掉的大半嫁妝,臉上一紅,“其實,我在京郊還有幾處房産,你若不介意,不妨到那兒去住。”
崔氏冷哂,“不必了,我還不至于買不起一棟屋子。”
讓她去住阮行止安排的地方,她實在膈應——誰知道會不會是另一處金屋藏嬌的所在?
被人這樣揣測,阮行止也有點惱火,除了在白錦兒身上栽過跟頭,他還真不怎麽看重女色——崔氏把枕邊人想得也太膚淺了。
不過,看她的模樣,仿佛仍有些在意,這也令阮行止更堅定了挽回妻子的決心,負手而立道:“京城雖是個好地方,想找一處容身之所,恐怕沒那麽容易。”
他是鼎鼎大名的長亭侯,只要他打聲招呼,誰又敢将屋子賣給崔氏這種下堂婦人,那不是存心跟他作對麽?
饒是阮林春早已知曉其本性,聞聽此言,還是對渣爹的渣度有了嶄新的認識——這也太不要臉了。
阮行止卻已顧不上在女兒面前扮演慈父,面上銜着一縷矜持的得意,篤定崔氏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只要将人留下,遲早,他還能将崔氏的心重新贏回來。
然而,他還是高興得太早了,那句威脅話音剛落,一個泠泠如水的聲音繼而響起,“無妨,程家多的是閑置屋舍,崔夫人若是喜歡,只管挑一棟去住。”
卻是程栩靠在壁角,漫不經心地出來打岔。
阮行止臉上如同打翻了油彩瓶,紅白青紫夾雜在一起,實在糟糕到極點——這小子居然還沒走,他一個外人,雖然是未過門的女婿,出來打什麽岔,添什麽亂,有他的事嘛!
還口口聲聲稱崔夫人,俨然對他這位岳丈視若無睹,真是翅膀硬了,毛都沒長齊就敢和老丈人叫板,混賬!無賴!
阮行止雖然惱火,無奈程家在這京中還偏偏得罪不起,只能咻咻喘着粗氣,幹瞪着眼,像一頭憤怒的獅子。
阮林春早已自發自覺地走到程栩跟前,為他理了理發冠,低聲問道:“你怎麽還沒走?”
程栩從袖子裏握住她的手,養了大半年,總算養出一點細嫩。
但程栩的手因為膩滿細汗的緣故,還是比她要滑——看得出他其實有點緊張。
程栩亦附耳過去,低低說道:“還沒和你道過別,我怎麽敢走?”
阮林春抿唇微笑,由衷地感到喜悅,天底下怎會有這麽可愛的人?現在即便發現程栩更多的怪癖,看在這句話的份上,她也能接受他了。
阮行止卻是倍感惱火,未婚夫妻也不帶這樣親密的!尤其在他簽下那張和離書之後,小兩口的互動在他看來愈發刺心!
難不成真讓崔氏離開這個地方,到程家去住,他們一家子其樂融融,自己不就成孤家寡人了麽?
幸好崔氏不打算如此,只慢慢道:“這樣不好,春兒與世子尚未成婚,我貿然前去,必會招致閑話。”
阮行止大感歡喜,正要稱贊夫人明事理,再趁機請她留下,然而,崔氏卻已展顏朝那對戀人道:“不過,我已找好了地方,就不勞世子為我費心了。”
話猶未完,外邊便傳來車馬辘辘、環佩叮咚之聲,繼而就見一個人高馬大、拳腳生風的壯年男子進來,入門便大聲嚷嚷道:“姐姐,我來接你了!”
沿途還有一陣奴仆們的哀嚎,或折臂、或斷腿,在草地上打滾,翻來覆去,可見對這惡客毫無阻擋之力。
阮行止卻是一眼看出這便是崔氏的幼弟崔三郎,過去多年,體格居然得寸進尺,看着混是個野人。
他素日最看不慣的就是這小舅子,文不成武不就,當初還敢嫌棄自家家貧,在迎親宴上把他好一頓羞辱——誰成想,崔氏居然找了他來。
崔三郎一雙虎目大若銅鈴,斜睨着阮行止道:“姐姐,我早和你說過,此人面白少須,中庭短而下颌長,乃奸猾之相,你總不信我!如今可算看清楚他的為人了吧?趁早離了他也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等狼狽之徒,不屑為伍!”
阮行止氣得吹胡瞪眼,成親的時候受氣,和離還得受氣,這是誰定的規矩?
本想舌辯兩句,崔氏卻已旁若無人地從他身邊走過,“三郎,不必多說,我們回去吧。”
阮林春最會察言觀色,早上前拉住崔三郎的衣角絮絮問起來,“舅舅,那邊的房子夠大嗎?我能不能過去住?”
雖然只在過年回家的時候見過一面,崔三郎卻很喜歡這個外甥女,大抵是兩人性情一脈相投,都挺豪爽的緣故,于是笑眯眯地揉了揉阮林春的頭,“當然可以,小舅的房子大得很,可比這狗窩強多了。”
阮林春于是歡呼一聲,轉身也讓紫雲收拾起行李來。
阮行止忍了又忍,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沒有當場發火,誰住狗窩,誰是狗?這崔三郎真是嘴毒心毒,活該到現在還打光棍。
當然自己的處境也好不了多少。
阮行止勉強找回一點平衡,又看阮林春來來回回添亂,終是開口叱喝道:“春兒,不許胡鬧!”
阮林春扁着嘴,“我沒胡鬧,我就想和娘一塊住。”
崔氏拉着她的胳膊,将她護到身後,又警惕地看着阮行止,顯然不肯讓人搶走女兒。
阮行止唯有嘆息,心想阮林春去了也好,有這個拖油瓶在,崔氏一時三刻肯定沒法改嫁,到時自己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總能慢慢将人勸回。
于是閉口不再多言。
倒是阮林絮瞧見這出兵荒馬亂鬧劇,心裏暗暗高興,嘴上卻假意勸道:“姐姐,爹正在傷心,你就別火上添油了,還是留下吧,咱們姊妹一起也能有個照應。”
阮林春皮笑肉不笑的道:“這不是很好麽?今後你照應你爹,我照顧我娘,咱們各司其職,誰也不耽擱。”
阮林絮被噎了下,只好灰溜溜地退到阮行止身後。
崔氏則感動地撫摸着女兒的後頸,經歷這出,她總算看出誰才是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從此以後,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斷不要為那些不相幹的人落淚。
一行人整頓好行裝正要上車,可巧阮大夫人聽見動靜過來,瞧見這副景象,亦是吃驚不小。
阮行止頻頻朝大嫂使眼色,希望她攔住崔氏。
阮大夫人為人雖不怎麽大方,卻也曉得家和萬事興,卻不過情面,只得上前一步,柔聲向崔氏道:“弟妹,你這又是何必?有什麽誤會敞開了說便好,何必非要鬧到和離的地步呢……”
崔氏平靜地向她施禮,“嫂嫂,我不再是侯夫人,今後這府裏的事不該我管,就勞你多費心了。”
這一句,便扭轉了乾坤,阮大夫人當然聽得出言外之言——這意味着崔氏放棄重回侯府,而她也不費吹灰之力擁有了管家之權。
于是阮大夫人仍舊勸着,手卻慢慢松開了,改為同情的看着小叔子道:“三弟,放手吧,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這都是前世注定,應有此報。”
阮大夫人并不懂詩,不過前日進香時求得一句簽文,如今正好聰明地用上。
阮行止顧不上同她歪纏,幾乎急得跺腳,看着崔三郎套上馬車,載着崔氏等人疾馳而去,如同黃鶴一去不複返,心裏只覺得空空蕩蕩,仿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永遠失去了。
思緒茫然,不知該如何是好,于是阮行止便回房清點東西,看看崔氏可否落下點什麽,好借故給她送去——正好再見一次面。
誰知剛穿過回廊,就發現阮志胤穿着一襲緊身短打,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要追剛剛那輛馬車。
阮行止當即呵斥道:“混賬!你也想離開這個家?”
語氣雖然嚴厲,缺少了幾分家長的從容——想起兒子說不定把剛才吵架的內容都給聽去了,阮行止便覺耳根發燙。但,誰叫他就這麽一個兒子?再如何不成才,阮行止也得将他留下。
正待好言相勸,然而阮志胤卻已下定決心,“您用不着這樣看着我,我都十七了,用不着您來約束。等春妹成了親,我仍舊回兵營去,保準不讨您的嫌。”
至于中間這段時間,他當然得待在崔氏那裏,在他看來,那裏才是他的家。而眼前,卻是個最大的背叛者。
阮行止的手從他肩上滑落,一剎那竟感到徹骨的寒涼,他真的錯了嗎,非要落到這樣妻離子散的下場?
本不該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