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汶,很高興你依舊如故。

比武結束,雙方行禮,退場。加拉哈德也離開了看臺,追了出去。到了挂着黑十字盾的帳篷前,加拉哈德撩‖開門簾,走了進去。一進去,正幫自己主人脫下盔甲的侍從安東尼就向他打招呼:“您好,蘭斯洛特大人。”

我正當“加拉哈德”當得起勁兒呢不要給我潑冷水好麽。加拉哈德,或者現在該叫蘭斯洛特了,總之這人小小地郁悶了一下。

毫無疑問蘭斯洛特真名比加拉哈德好聽,也毫無疑問蘭斯洛特本人不喜歡它,究其原因那要追溯到很長時間以前,現在還不到贅述的時候。不過這也沒太大所謂,名字不過是個符號,叫什麽還不都一樣。

高汶脫下盔甲,三言兩語吩咐侍從打理幹淨,和蘭斯洛特很默契地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夕陽西下,餘晖照在卡默洛特滑溜溜的石板路上,給街兩旁的鋪子蒙上一層暖色的紗。街上人比前幾天少了好多,大家都去看比武了。留守店鋪和攤位的商人們也不再急着招徕,都躲到陰涼地方歇着去了。蘭斯洛特和高汶慢悠悠地從他們面前走過。

“幾天前你和安東尼來這裏的時候我就看到你了,”途經下榻的旅館時蘭斯洛特指了指某個角落,“不過當時人太多,我坐在這裏太偏僻了,你沒注意到。”

“我也确實以為你不會來,”此時的高汶神色溫和,不再是幾天前蘭斯洛特見到的那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因為多年來你更換了許多宗主,我以為沒有什麽人能讓你心甘情願地效忠。”

蘭斯洛特的神情晦暗了一瞬間,但稍縱即逝。他聳聳肩:“只是還沒遇到罷了。”

蘭斯洛特,和他那個時代的大多數騎士一樣,有一個遠大的目标:跟随一位雄才大略的統‖治者,在沙場上、在殿堂上為他獻出自己的全部忠誠。然而這許多年過去,他換了一個又一個效忠對象,卻一直沒找到他決定獻出一切的那個人。

“也許我可以借此機會周游列國,完成我年少時的另一個夢想。”金發青年自嘲地說。

餘晖下所有事物的輪廓都變得溫柔無比,高汶看着蘭斯洛特唇邊沒多少笑意的弧度,心态十分複雜。他始終想象不出,什麽樣的君主能入了他這位朋友的法眼,讓他低下高傲的頭顱。而且很複雜地,他希望蘭斯洛特有一天能夠實現他的理想,找到他真正樂意追随和信仰的東西,并為之付出一生;然而他又私心希望,世界上永遠沒有那麽一個王。

晚飯他們是一起吃的,就在兩人下榻的同一家旅館樓下。此時比武已經結束,談論的話題自然而然轉到了剛剛結束的比武上。“我打賭加赫裏斯被你打‖倒的時候肯定說了什麽。”蘭斯洛特篤定地開口。

高汶無奈:“是的,他說‘哥,你夠了’。”

蘭斯洛特毫不客氣地笑了,笑完才問:“他是哪一年加入的圓桌騎士團?我記得我走的時候他也剛回家不久。”

高汶仔細回憶了一陣,才皺着眉說:“應該是194年,還是204年……總之似乎是很早以前。”蘭斯洛特表示理解,記不清過去的事情是所有上歲數的人共同面對的問題,無論這個人外表是老還是年輕。

“是194年,他是現在圓桌騎士團資歷最老的騎士之一。”随着這句話音落下,一只啤酒杯被輕輕地放到桌面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放杯子的人手上戴着黑手套,此時正站在桌旁,金色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

那人随後從鄰桌為自己搬來一把椅子,堂而皇之地和兩個陌生人共進晚餐。高汶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圈,這個人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标識,一身黑衣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唯一與衆不同的大概就是他的眼睛,高汶發誓他之前從未見過有金色的、貓科動物一樣眼睛的人,也就排除了他見過這家夥的可能。

于是他開口問道:“先生,您的名字是?”

“阿托利斯-歐洛林,來自康沃爾。”說完他頓了一下,金色的眼睛在高汶和蘭斯洛特中間來回轉了幾圈,最終停在高汶臉上,“你一定是洛特-安西羅斯之子高汶了。”

高汶并不意外:“這樣看來您一定認識我弟弟了。”

“是啊,”阿托利斯雙手交叉在頭後,“我是現在他在圓桌騎士團僅有的幾個前輩之一。”

“那我該和您喝一杯。”

“榮幸之至。”

放下杯子,阿托利斯的目光又轉向蘭斯洛特:“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蘭斯洛特-尼慕微。”他微笑着和阿托利斯碰了一下杯子,态度禮貌卻不親近。

“很高興認識您。”阿托利斯喝了口酒,放下杯子,桌上陷入了沉默中。片刻後,金色的眼眸擡起,直直地盯住蘭斯洛特:“您有和我比試一場的興趣嗎?”

蘭斯洛特有些訝異:“現在?”還別說,比武大會剛結束的現在,他還真是有點懈怠。

阿托利斯重重地點頭。蘭斯洛特聳了聳肩,從座椅旁邊拿起了自己的佩劍:“好吧,我沒有回絕的道理。”雖然他确實有點累,但還沒累到應付不了一場簡單比武的地步。像這位“阿托利斯”這樣的人懂得分寸,自己和他比一場應該也不至于玩過火。只是他不明白“阿托利斯”為什麽又是怎樣找上的他,換言之,接下來這場比武怎麽看都莫名其妙。

不過也許并不需要理由。自己只要負責滿足一下他的興致就好了。

兩人離開酒館站在外面的街道上。已經是黃昏時分,街上的小攤販都紛紛收攤回家了,路上人來人往且不時出現貨車之類的交通工具,形勢非常複雜。“沒有長矛和馬匹,因此我們比最基本的步戰。”阿托利斯拔劍出鞘,用一種頤指氣使的口氣宣布規則,“速戰速決,我的時間可不多。”跟出來的高汶皺了皺眉,但他沒說什麽。從現在起他不能插手阿托利斯和蘭斯洛特的任何事情直到他們莫名其妙的比武結束。或許這個莫名其妙只是他單方面的感受,高汶旁觀兩人的交談,總有種蘭斯洛特實際上認識阿托利斯的感覺。

聽了阿托利斯的話,蘭斯洛特也抽‖出自己的劍當做回答。阿托利斯似乎對此很滿意,雙手持劍在身前,腳下開始緩慢地改變方向,似乎在尋找合适的角度發起攻擊。蘭斯洛特不緊不慢地随着他移動腳步,讓兩人始終處在面對面的狀态,阿托利斯無從下手。街上的行人們識趣地繞開他們行走,兩人的周圍讓出了一小塊空地。阿托利斯似乎仍在試探,他在找蘭斯洛特的破綻,不巧的是對方并沒怎麽給他留。

正在僵持的時候一輛拉着貨物的馬車駛來,空酒桶的聲音老遠就能聽見。行人們紛紛躲避,背對馬車駛來方向的蘭斯洛特沒敢回頭只憑着聽覺躲開,阿托利斯抓‖住這個機會向他襲去。

他的速度非常快,蘭斯洛特實際上并沒看清他的動作,出于下意識地用劍一擋才聽到了金屬碰撞在一起的“铛”聲。與此同時剛才逼近蘭斯洛特身後的馬車毫不減速地駛過他的身旁,以及阿托利斯剛才站立的地方。但蘭斯洛特此時是沒有什麽餘裕的心情去比較馬車和自己對手的移動速度的,因為後者劍鋒上傳來的壓迫感讓他此時肌肉繃緊的雙臂感到十分吃力。

很顯然,這人剛才根本沒參加什麽比武。蘭斯洛特在心裏冷哼了一聲,同時一咬牙将阿托利斯的劍推開去。推開以後他覺得自己的雙臂有一瞬間的麻木,但這不能讓對方看出來。于是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實際上那起不到什麽作用——以後,繼續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人和他的劍上。

阿托利斯的劍不打招呼地又一次襲來,蘭斯洛特從下方接住攻擊,然後順勢向前施力,阿托利斯的劍鋒向自己倒去,使他不得不條件反射地後退了幾步。他的後退助長了蘭斯洛特的進攻,阿托利斯發現了這點時連忙改變戰術,不再後退而用劍稍微頂開對方的攻擊,借這個機會自己朝後邁一步,兩人的距離又恢複成剛開始的樣子。

街上的商販已經基本回家,如此一來行人便少了很多。黃昏明亮的色澤已經差不多褪盡,四周物體的輪廓似乎變得有些朦胧,罩上了一層灰藍色。“看來真得速戰速決了啊。”阿托利斯飛快地看了看四周,嘀咕了一句。這麽說着,他朝蘭斯洛特又一次沖來。

速度依然很快。蘭斯洛特跟着對方的速度擋下一次次攻擊,冷不防踩上一塊不知名物體差一點滑倒,大概是剛才某個商販離開後留下的垃‖圾。他感到胃裏一陣不舒服,一邊叮叮當當地用劍和對手對抗,一邊還要提防着腳下的雜物。

“感覺如何?”阿托利斯一臉諧谑的不懷好意,“這是附加贈品。”

蘭斯洛特又一次揮開他的攻擊,卻發現不見了對方的影子。他停下動作,環顧四周,感到有些不妙。周圍早已沒有了白天的嘈雜,阿托利斯一消失便一下子安靜得有些詭異。蘭斯洛特小心地向四周察看,但目之所及全都是取下了貨物的支架、蓋在支架上的布以及摞起來的木箱。正在他心中疑惑時,模糊的陰影裏忽然傳來一點細微的聲音,似乎是确有其事又像是人處在安靜中産生的幻聽。金發騎士靜了一會兒,猛地轉身——

“糟透了。”他冷冷地吐出這句話,手中的劍恰到好處地破壞來人的突襲。阿托利斯的身影在暮色中成了一個暗色的影子,唯獨金色的虹膜在暗淡的光線中明顯異常,就像貓科動物的眼睛。

“那還真遺憾。”阿托利斯又和蘭斯洛特纏鬥了幾下,忽然又一次消失,接着從側面出現。蘭斯洛特只能步步緊跟他的動作,看似戰況膠着,實際蘭斯洛特仍未占上風。

黑發,金色眼睛,來自康沃爾,并且是圓桌騎士——蘭斯洛特在心裏分析的對象此刻正利用他那驚人敏捷的身手不斷轉換攻擊角度,讓對手變得越來越被動。蘭斯洛特只顧着腦海裏的分析和手頭的招架,忘了某件事情,雖然那現在并未對他造成什麽影響。

一些細節一點點拼湊,記憶中黑發金眼的貴婦人逐漸和身手矯健的年輕騎士重合得嚴絲合縫。蘭斯洛特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四周又安靜了。因為剛才一瞬間的分神,他甚至沒注意阿托利斯消失的方向。不過即使知道了大概也無法先人一步采取措施,他感到有點挫敗,源于被一個初次謀面的陌生人給玩弄于鼓掌中的事實。然而這種挫敗感沒持續多久。

阿托利斯從天而降的時候,蘭斯洛特根本沒有防備,就像地面上的動物忽然看到從天而降的豹子。很自然地他在阿托利斯揮劍而來時後退了一步,卻不期然撞上了某樣東西。蘭斯洛特驚覺回頭,身後是一落裝滿貨物的沉重木箱。他向兩旁看去,左側是一堵矮牆,右側是被白布掩蓋得很好的家具。阿托利斯一邊游刃有餘地攻擊他,一邊不忘适時提醒:“如你所見,這是個儲物間。”

“謝謝,你太體貼了。”蘭斯洛特反諷回去,同時在心裏懊惱剛才的大意,光顧着思考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忽略了正和別人打鬥的事實。

阿托利斯把蘭斯洛特逼至死角,終于收手:“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你剛才在想什麽?我的眼睛告訴我,你透過我的臉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蘭斯洛特還在思索。右手邊的白布是尋常人家最普遍的棉布,質地非常輕‖盈;頂棚是很大的油氈,用繩子和木支架固定住,只要把支架砍斷就會散架。而且他現在三面被包圍,只有阿托利斯所在的正面可以逃脫。儲物間裏漂浮着細小的灰塵,蘭斯洛特眨了眨眼。

阿托利斯的臉上帶着貓玩弄無路可逃的老鼠時的神情:“好歹我也是它們的主人,讓我也知道一下吧?”

冷淡的聲音回答了他:“三天以後再說吧!”

白布果然十分輕‖盈,蘭斯洛特輕而易舉地用劍挑起了它,又很容易地扔到了阿托利斯頭上。阿托利斯“噢”了一聲,胡亂往下抓,他抓緊這一空當繞過阿托利斯,瞄準矮牆邊最主要的木支架重重地砍了下去。

頂棚開始向外傾斜,繩結松動,加劇了它的支離破碎。油氈裹挾着數量衆多的木頭、繩子、破布和零碎的小貨物掉下來,傳來一陣丁零咣啷的響聲,還撲出了大量的灰塵。早就退得遠遠的蘭斯洛特被這架勢鎮住了,心裏開始犯嘀咕,不會過頭了吧,可別傷了人啊。他先前又不知道這塊布的主人這麽懶得收拾。

等灰塵安分地落下去以後,只見地上一片亂七八糟,根本不見阿托利斯的影子。蘭斯洛特走過去,心裏有些忐忑地叫道:“阿托利斯?你還好嗎?”

一團髒亂差中某處聳動了一下。蘭斯洛特敏銳地發現了,懸着的心頓時放下一大半。“沒死就好。”他嘀咕着走過去,伸手扒‖開層層不明物,也不管多髒亂差了。扒了幾層之後,阿托利斯的腦袋露出來,顯然他也在從裏面往外扒。蘭斯洛特伸手拉他,把他從層層重壓之下拖出來後,兩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滿身灰塵地坐在地上,蘭斯洛特看着先前不可一世的阿托利斯此刻灰頭土臉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阿托利斯自知形象欠佳,站起身來拍了拍滿身灰土,一邊嘀咕着“算你狠”一邊把蘭斯洛特從地上拽了起來。

“比武結束了。”

“嗯。”

“你沒受傷吧?”試探的語氣。

“就你那點伎倆怎麽傷的了我!要說玩陰招你比我差遠了,我只是沒往那邊想而已。”不屑的眼神。

“好吧,那有機會一定記得讓我見識見識您這方面的水平……”

這種無營養的對話一直持續到旅店門前才結束,阿托利斯得回去王宮,和蘭斯洛特告了別就走了。

一層酒館裏人仍然不少,大概相當一部分都是樓上的住家。酒館裏有幾個比較密集的人堆,其中傳出的陣陣喊聲表明那些人正在賭博。這在卡默洛特的大小旅館中非常普遍。

環境很嘈雜,因此沒什麽人注意到蘭斯洛特進來。他站在門口來回掃視了好幾圈,終于在人堆裏把高汶扒拉了出來。他坐在角落的位置,似乎在閉目養神,顯然是在等自己。蘭斯洛特嘴角彎起一個微笑,徑直朝他走了過去。

當蘭斯洛特走到他跟前時,高汶剛好睜開眼睛,卻在看到蘭斯洛特左臂上的傷口時臉色一變。“怎麽回事?”他拉過蘭斯洛特的胳膊,察看了一番确認傷口并不深後才放開,眉尖微微蹙起,“他居然能傷到你?”

“不簡單,是吧。”蘭斯洛特在他對面坐下。傷口是在儲物間裏的打鬥中留下的,是阿托利斯被蒙住頭後的本能反應,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傷了蘭斯洛特。

幾樣東西被高汶從桌子對面推過來,分別是水囊、繃帶和傷藥。蘭斯洛特謝過他打開水囊清洗傷口,邊收拾邊感慨高汶真是打家劫舍居家旅行之必備好隊友。

在他悶頭往小臂上纏繃帶的當兒,高汶開口問道:“那人到底是誰?”

“我不認識。”咬着繃帶讓蘭斯洛特有些口齒不清。

高汶聽到這個回答訝異道:“看你們的相處,我以為你們至少也是久聞對方大名。”

這時蘭斯洛特已經處理完了傷口,把那堆東西推回給高汶:“沒說完呢,我不認識他,但是我認識伊格萊茵夫人啊。她當年和烏瑟王出訪高盧,還是我帶人去碼頭迎接的呢。”提起往事他似乎有點洋洋得意。

“所以你是說他是,呃,伊格萊茵的……親戚?”高汶沒敢下那個定論。

蘭斯洛特幫他下了:“兒子。”

卡默洛特無人不知,烏瑟王與伊格萊茵夫人的風流往事。伊格萊茵本是康沃爾公爵夫人,烏瑟王對其一見鐘情,在大‖法師梅林的幫助下喬裝成康沃爾公爵與夫人同床共枕,在他們共度良宵的時候設計讓公爵戰死沙場。公爵死後烏瑟就光明正大地娶了已有身孕的伊格萊茵,成為王‖後的她誕下的男孩就是現今卡默洛特的主人——亞瑟-潘德拉貢。

被蘭斯洛特這麽一說,也就是今天晚上騷擾他們在先的阿托利斯。

這都什麽狗血事兒啊,高汶無力地扶額。

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的各位,作者在此給大家吃顆定心丸,本文是由手稿轉電子稿的,手稿現在已經寫了25萬多字了,所以坑是絕對不會的。唯一的缺點是更新慢,平均大概要一星期一更(作者是學生),還請各位耐心等待,繼續支持。=v=

☆、圓桌騎士(小修)

據說每個清晨都有一個和諧的開始。

“先生!您看,受封儀式的邀請函!”羅蘭興致高昂地推門而入,目光興沖沖地落在屋裏,卻只看到被子邊緣勾勒出一個散漫的人形輪廓。“呃,先生您醒了麽……”

蘭斯洛特從床上支起身子,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托你的福,現在醒了。”羅蘭沉默了兩秒,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地退了出去。

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裏面才傳出允許他進去的聲音。羅蘭推門入內,蘭斯洛特穿戴洗漱完畢,打開了窗戶,清晨的微涼空氣進入室內,令人精神一振。“拿來。”羅蘭聞言恭恭敬敬地雙手把邀請函遞到蘭斯洛特伸出的手上。

看了一會兒,蘭斯洛特沒什麽特殊反應,合上邀請函道:“你先把這堆家當送回高盧好了。”順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赫然是裝了滿滿一箱的沉重盔甲部件。

羅蘭大驚:“什麽意思……先生您不要我跟着了麽?!”

蘭斯洛特面無表情地對着他,羅蘭心裏頓時警鐘大作,腦海裏瞬間編出一堆哀求的話語,卻見蘭斯洛特拿着邀請函的手高高揚起,然後不輕不重地在自己頭上拍了一下:“……如果你下回還這麽冒失的話。”

危機解除,羅蘭松了口氣,連聲保證是是是,樂颠颠地走了。

比武大會結束三天後,新圓桌騎士受封,成為正式的騎士團成員,有資格佩戴騎士團獅子章。騎士受封的儀式是很神聖的,理論上侍從根本無緣得見,羅蘭長這麽大只遠遠瞅見過幾次,根本看不清楚。這次不一樣了,因為侍從都是未來的騎士,崇尚騎士文化的卡默洛特在圓桌騎士團受封時允許侍從觀禮,他總算能過足眼瘾。這個機會,可絕對不能放過呀。

兩天後天氣晴朗無雲,正好适合舉行儀式。受封儀式在烏瑟王的墓地前舉行,地點在卡默洛特郊外。一大早,各種穿戴光鮮亮麗的騎士意氣風發地從城中心往城外走去,讓沿途的人們大飽眼福,就是得動不動就挪下位置給馬讓道。

臨出門前羅蘭還覺得自家主人打扮得已經夠隆重了,至少他跟在蘭斯洛特身邊這麽久很少見他穿戴這麽講究,結果一出門見了兩個從他們面前經過的貴族子弟後,他忍不住悄悄拉了拉蘭斯洛特衣角:“先生,我們要不然回去換身衣服吧,現在看起來好窮酸啊。”

蘭斯洛特微笑着目送那只騎在馬上的花孔雀走遠,堅決地搖了搖頭:“別換了,如果你還想有胃口吃晚飯的話。”說完跨上了馬。

事實上他們兩個的裝束也不算窮酸,只是比較之下産生的差距而已。蘭斯洛特還是選了兩件比較得體的衣服上身,鞍具和馬匹都在出發之前清洗過,挂在馬鞍側面的盾牌重新抛過光,已經足夠體面了。之所以沒像剛才那兩位一樣珠光寶氣地穿一身,自然是有自己的考慮。至于那兩個,蘭斯洛特毫不客氣地評論,新手。

烏瑟王之墓不同于想象中的肅穆和死板。它坐落于一座長滿細草的山坡頂端,時值盛夏,山坡上開滿了各色的野花,在燦爛的陽光下輕輕搖曳,散發出勃勃生機。從山頂到坡底修了臺階,來人至此不能再騎馬,必須徒步而上。

到了山頂,蘭斯洛特驚訝地發現烏瑟王的墓只是一個小土包,墓前豎立着白色大理石的十字架,上刻“騎士之王,圓桌之祖,烏瑟-潘德拉貢”一行簡短的銘文。墓地也被如茵的綠草覆蓋,上面開着幾朵白色的小花,與烏瑟王生前橫刀立馬的英雄形象不同,安靜而平凡。

這時山頂上人還不多,只有現任的圓桌騎士團員和他們的侍從們已經到位,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蘭斯洛特走到山頂邊緣,發現山坡背面是向內凹陷的峭壁。站在峭壁頂端俯瞰,可以看見草甸如同綠色絲絨一般柔順地延展開,細細的河流在草甸上蜿蜒而過,拐彎的地方生長着一片樹林,蒼翠濃綠延伸到遠方。如果此時再多上一小群羊和一個牧人從河上趟過,此景就是一副完美的田園牧歌。

烏瑟王,像他這樣的英雄,也渴望死後能有一個輕松而寧靜的歸宿啊。柔風靜靜地拂過草葉,蘭斯洛特站在峭壁邊上神情莫辨。

忽然一個試探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結束了隐約的悵然:“蘭斯洛特,是你嗎?”

蘭斯洛特回頭,那人看見他不禁露出喜悅的笑容,上前一步給了他一個擁抱:“好久不見!”

輕輕回抱住青年,蘭斯洛特無聲微笑:“很高興見到你,加赫裏斯。”

眼前的加赫裏斯正是比武那日被高汶打敗的胞弟。從外表上看,加赫裏斯和高汶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然而不同于高汶的沉穩嚴肅,加赫裏斯第一眼就會給人以飛揚跳脫的感覺。他豔藍色的眼睛裏,是高汶永遠無法擁有的明亮神情。

不遠處的羅蘭不經意看見了這一幕,大跌了一把眼鏡。他的主人平時給人以排斥肢體接觸的印象,現在居然這麽在大庭廣衆下和別人擁抱,而且抱他的那個人還披着圓桌騎士團的紅色披風……等等他怎麽和高汶先生長得一模一樣,但高汶先生從來不會這麽熱情……信息量微大啊。

見到加赫裏斯以後兩人就在一起聊天,加赫裏斯本來就是個健談的人,加上和蘭斯洛特多年沒見,見面了有好多話聊,不知不覺打發掉了大把的時間。半道上高汶也來了,三人如少年時代一般重聚,自是一番奇妙的享受。

山頂上人已經非常多了,說話聲也嘈雜,但突然地周遭聲音都小了下去,臺階口處齊齊地讓出一條通道。加赫裏斯疑惑地望去,頓時明白了怎麽回事,對高汶和蘭斯洛特快速解釋道:“陛下來了,我得先回去。”說完就鑽回了一片紅披風的人中。

聽到那句“陛下”,高汶和蘭斯洛特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把目光放到了通道上。此時山頂上已經沒人說話,人群中走過來三男一女,接受所有人的矚目。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襲黑袍的大法師梅林,黑衣的袖口和領口處有暗金色的花紋,顯得高貴而又肅穆。胸前戴着一個貴金屬十字架,沉甸甸的象征着尊貴的身份。梅林的臉在褐發褐眼的襯托下顯得略有些蒼白,微垂視線筆直前行的姿态散發着高高在上的冷漠氣息。

梅林的身後是并排而行的國王和王後。王後身材嬌小,有一頭吸引眼球的紅色鬈發直垂腰際,一雙眼睛仿佛最上好的藍寶石,顧盼之間帶着落落大方而又溫柔的風韻。她今天明顯仔細打扮過,從頭到腳都精致得無可挑剔,不過舉手投足之間總是少了點王後的威儀,令人感覺更像個漂亮的裝飾品。她纖細的手在身側被戴着黑手套的國王優雅地握住,而黑手套的主人赫然和幾天前往酒館木桌上放啤酒的是同一個人。

阿托利斯-歐洛林,果然是他。這年頭怎麽一個兩個都這麽愛用假名字。高汶餘光掃到了蘭斯洛特嘴角不引人注目的輕笑,心想。

亞瑟和格尼薇兒之後跟着的是圓桌騎士團團長,也是張熟面孔。凱和在場的圓桌騎士團員一樣身披紅色披風,不同的是他着了全副甲胄,腰佩一把閃着寒光的佩劍。一頭暗紅的短發和冷紅色長披風呼應着冶豔至極,盔甲冷漠的銀光又杜絕了一切绮麗的遐想。蘭斯洛特忽然強烈地感受到三天前他狂狷而輕佻的表現是種假象。

這個男人是圓桌騎士團的團長。當他面帶虔誠之色地站在國王的身後時,不怒自威。

當梅林一行人走到烏瑟之墓前時,他們身後的通道已經自動合攏,身披紅色披風的圓桌騎士們離開人群站在他們的團長身後,幾十號人整齊地分列兩排,默契得不需要多餘調動。侍從們也靠後站開觀禮,中間寬大的空地留給新騎士們和主持儀式的梅林。

梅林指揮空地上的一百五十人站成兩個方陣,調動完畢後宣布儀式開始。晉升儀式必須一人一人舉行,因此一百五十人要花掉整整一天的時間。蘭斯洛特站在右側方陣中央靠後的位置,照時間來看上午恐怕是輪不到他了。

晉升儀式其實已經算不上繁瑣了。

梅林先讓第一位受封者離開方陣,跪在中央開闊的空地上,好讓所有人都看清楚。接着,他手捧聖經,選念其中一段,對在場的所有人說:“以我們在天上的父之名,我将授予我們的兄弟以榮耀,以祝福。”

這時有侍童端着托盤上來,為晉升者授予騎士團獅子章和紅色披風。然後是冗長的祝福環節,騎士團長第一個祝福,諸位騎士再和格尼薇兒輪流祝福,最後亞瑟以那把傳說中的湖中劍“卡拉德波加”輕觸騎士的右肩,對他說:“願聖靈之力助你通過一切試煉。”

各路人馬祝福完畢,梅林再繼續:“現在,在父的注視下,你将傳承圓桌騎士團永恒的誓言。”

騎士回答:“願誓言刻印入我的靈魂,永遠與我同在。”

梅林宣讀誓言:“我宣誓不僅享受騎士的榮耀,更履行騎士的責任。我的劍當指向惡人,而保護婦女和兒童;我的矛将捍衛真理,切勿讓煙霧迷蒙我的雙眼。我必尊敬所有善意的人,因為騎士的美德是公正和謙卑;我當接受所有同等之人的挑戰,以勇氣捍衛榮譽。我亦将懂得犧牲與憐憫。我将以忠誠之心為主獻上勇氣與信仰。”

他讀一句,騎士跟着重複一句。都重複完之後,宣誓結束,梅林以聖經輕觸騎士的額頭:“願天父賜福與你。”

騎士回答:“贊美神聖的父。”

梅林最後以歡迎加入騎士團作結束語,新晉的騎士接受圓桌騎士團新夥伴們表示接納的擁抱,儀式結束。

但這僅僅是一個人的,之後還有一百四十九個。站在侍從堆裏的羅蘭被這陣勢吓住了,他有點擔心今天還能不能準時吃上晚飯。至于午飯,那顯然已經不用考慮了。

等到了中午,羅蘭才明白蘭斯洛特早上阻止他回去換一身更講究的衣服的明智性。天氣晴朗意味着實際也很熱,在這麽熱的天氣裏站上一上午,再穿着過于繁瑣的華服的确是夠受的。顯然蘭斯洛特以前深受其害,經驗豐富,羅蘭不禁朝蘭斯洛特投去了一個同情的目光。

一百五十人到中午恰好晉升了一半,中午儀式暫停,晉升者和被晉升者都稍事休息。所有人都強忍着不表現出過分的疲憊,畢竟是在這麽一個隆重的日子裏。但是很顯然,一上午的站立和暴曬讓他們都筋疲力盡了。最讓人欽佩的大概是擔任主持者的梅林,他幾乎連續不斷地說了一上午話,內容還是一樣的,意志力實在可嘉。凱也不容易,在場所有人就數他穿的最多,估計一上午過去盔甲的鐵片都得曬熱了。格尼薇兒更是辛苦,王宮裏金絲雀一樣的女人,卻必須和他們這一群風吹日曬都不怕的大男人受一樣的苦……

總之,這一趟羅蘭明白了,當騎士是個體力活,各種意義上。

休息了一會兒後,儀式繼續。所幸到了下午天氣漸漸變涼爽,晉升到蘭斯洛特的時候西天已是一副黃昏光景,習習晚風吹來讓人稍稍打起精神。

直到此時蘭斯洛特才看清那個獅子章具體的樣子。被聖光籠罩的十字架是整個徽章的背景,十字架前獅子兩腳直立,離地的兩個爪子中分別抓着象征公平與正義的秤和劍,紋路細致,雕刻精美。侍童靈巧的手指為他将不到兩寸長的徽章別在衣襟上,并為他披上紅色的披風。之後是按部就班的祝福,宣誓。

梅林最後說:“黃金之城的守護者們,你們今天聚集至此并親眼見證,父的恩典賜予他榮耀。站起身,蘭斯洛特-尼慕微,湖澤之地的勇士,歡迎加入圓桌騎士團。”

蘭斯洛特聞言一愣,然後心裏泛起一陣疑惑。“湖澤之地”?為什麽不是高盧?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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