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然他的疑惑沒有人回答,與圓桌騎士團諸位擁抱時,他隔着人望向梅林,正好和梅林的視線交彙。大|法師煙水晶一樣的眼眸平靜而冷漠,卻擁有出奇的蠱惑力,牢牢地攝住了他的心神,連擁抱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為什麽不承認你是她的兒子?你明明還冠着她的名作為姓氏。聲線清冷淡薄,那是梅林的聲音,在蘭斯洛特的腦海中響起。
蘭斯洛特反駁:我早就離開她了。
可是你的權力還在。梅林平靜地指出。
蘭斯洛特語塞。……你想說什麽?他問梅林,然而身邊擁抱的感覺突然變真實,周遭的聲音恢複清晰,梅林的聲音悄無聲息地退出了腦海。
回到方陣中,蘭斯洛特若無其事地等待着全部儀式的結束。等到最後一個騎士終于披上紅色的披風、戴上獅子銀章,天邊已經出現點點星辰了。梅林宣布儀式結束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心底長舒一口氣。
“感覺怎麽樣?”往山下走的時候,蘭斯洛特語氣輕快地問羅蘭。
羅蘭有氣無力地回答:“不怎麽樣,我的腿都要不是我的了。”他可筆杆條直地站了快一天!
蘭斯洛特拍拍他的肩:“太嫩了你,要想當騎士,往後的路還長着呢。”
“……”先生你又在倚老賣老了,羅蘭用眼神說。
當他們走到山下時,早已等待的引路人将他們引往山坡後面。轉過緩坡,白天蘭斯洛特看到的綠絲絨般的平原上,不知何時竟然圍起了一片快跟小山坡占地差不多大的空地。外圍的石柱數不清有多少根,每一根都有兩人合抱粗細,一個半人高。石柱頂上支着火盆,無數的火盆将中間的空地映得亮如白晝。而在石柱圍起的空場內,陳列着一張張圓形的桌子,大的給騎士,小一些的給侍從們。桌上點着蠟燭,擺滿了美味佳肴。整個圓形空地的圓心擺放着一個最大的火盆,火焰熊熊燃起快一人高,明亮的火光使天上的明月都黯然失色。
據說,受封儀式結束後,新騎士都要接受賜宴。咱們幹脆把中午的份也給補回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錄入的速度趕不上發文的速度QAQ
☆、危險的邀約(上)(小修)
作者有話要說: 小修都只是更改錯別字、标點符號和少數語句,情節沒有變更,因此已經看過的小夥伴不需要再看一遍。
雖然大家都這麽想,但真正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數。原因無他,這一天過得實在太累,多數人已經沒什麽胃口再吃東西,只想早早歸家睡覺。盡管如此,宴會該有的氣氛還是足夠熱火朝天,相熟的人們紛紛聚在一起,走道間來回穿行的人也不少。
蘭斯洛特實在是不想吃東西,端了杯酒靠在石柱底下兀自小酌,高汶站在他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他旁邊加赫裏斯坐在桌旁連皮帶籽兒的往嘴裏扔葡萄,嚼得籽兒直響。末了抱怨道:“今天一口氣抱了好多人啊,我回去一定要洗澡。”
“我都不知道你還有潔癖啊。”高汶淡淡地說。
加赫裏斯苦着臉:“不是,要是一兩個也沒什麽,一百五十個人抱下來……我覺得我身上全都是黏糊糊的人肉味。”
“幸好,”加赫裏斯又有點開心地補充,“我是來的時候先擁抱的你們兩個。”
“這一次晉升的騎士多得都有些不正常,從來沒聽說過一次冊封一百五十位騎士的。”蘭斯洛特發話道。
加赫裏斯停止吃葡萄,雙手交抱在胸前:“內部消息,據說是為了戰争。”
蘭斯洛特和高汶的注意力都被這一句話吸引過去,加赫裏斯很有成就感地接下去:“難道你們覺得,偉大的潘德拉貢王朝會甘于龜縮一隅而不去觸碰眼前富饒的歐洲大陸嗎?蘇格蘭連年往邊界增兵,卡默洛特難道聽之任之嗎?我們總要有些作為的。擴充圓桌騎士團只是一個明顯的信號而已,實際上擴軍早在很多年前就開始了!”
聞言高汶不禁吃了一驚:“你從哪裏聽來這麽确切的消息?”對蘇格蘭和歐陸雙方開戰,可是個冒險的決定。
“除了第一句,後面的都是我的推測。”加赫裏斯悠然地回答。
“……”所以說,內部其實是指你的腦內嗎。
正在這時,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接過話頭:“雖然是推測,但推得還是挺在理的。”
加赫裏斯燦爛一笑:“多謝團長誇獎。”
話音剛落,凱就到了蘭斯洛特身邊,朝他咧嘴一笑:“嘿美人,還記得我吧?”
高汶和凱不熟,被這打招呼方式吓了一跳,加赫裏斯看出他的愣怔,好心地解釋:“這是我的上司凱-伊士林卡,別擔心,他就是開個玩笑語言調戲一下,不會對蘭斯洛特動手的。”
“……”凱震驚地陷入沉默。
“……”蘭斯洛特尴尬地陷入沉默。
“……”高汶窘迫地陷入沉默。
所以說加赫裏斯其實是調節氣氛神器對嗎,還是多方向的。
最終還是蘭斯洛特轉移了話題,問凱:“騎士團長大人,我想知道你們……”
“咱們。”凱糾正他,做了個繼續的手勢。
“咱們在王宮那張久負盛名的圓桌能有多大?”按一般桌子的大小,這麽些人回去還不得疊羅漢坐下。
凱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下說:“現在我也不好說,不知道它長成什麽樣了。估計連整個會議廳都要跟着變一下。”看到蘭斯洛特等待解釋的眼神,他展開說道,“是這樣的,圓桌是王後的嫁妝,當然不是一張簡單的桌子,它是個活物。它能根據騎士團人數的多少改變自身的大小,因此不受人數的限制。連帶的,在梅林刻的咒語作用下,擺放它的會議廳會跟着一起變化。”
蘭斯洛特聽到他的解釋,忍不住感慨:“到卡默洛特以後我真是見識了很多獨特的東西。”
凱微微一笑:“卡默洛特本身就是一個神話,現在你已經是神話的一員,應該盡早學會适應。啊,我還沒和你正式認識,”他朝高汶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洛特之子,高汶-安西羅斯。”
高汶回握住:“我的榮幸。”
幾個人又聊了一會兒,蘭斯洛特的目光越過凱看到什麽別的東西,就借口有事先離開了。離開後,确認了目标,他把酒杯擱在桌子上,目的明确地朝着某個方向走去。
格尼薇兒因為天色已晚,早在儀式結束時便在侍衛護送下和梅林一道回去了王宮。現在,沒了這面擋箭牌,亞瑟不得不面對絡繹不絕的來和他談天說地喝酒的人。好不容易從一群喝酒喝得興起的老部下中間脫身,國王陛下感覺自己已經被灌了個半醉,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他不得不轉到石柱背面,讓寬大的陰影遮住自己,才終于能休息片刻。
他盤腿坐在草地上,背靠着涼涼的石柱,月光透過眼睑照射到眼球上,晚風涼爽地從頸間吹過,真是比火光中的宴會舒服太多了。
正在他享受的時候,忽然感到眼前一暗,有東西擋住了他的月光。随即,一個聲音居高臨下地響起:“我說你也太差勁了吧,居然在自己的宴會上差點被灌醉啊,國王陛下。”華麗得像豎琴似的嗓音說出諷刺的話殺傷力大大減弱,甚至染上了一絲夜風的倦怠氣息,皮糙肉厚的亞瑟完全免疫,聞言只是懶懶睜開了眼睛。
擡頭只見蘭斯洛特一只手撐着他背後的石柱,優哉游哉地俯視他,垂下來的玫瑰金色頭發在月光下宛如絲緞。月亮被他擋在身後,他的影子整個把亞瑟籠罩。逆光的表情看不清楚,亞瑟推測那應該是個輕笑的表情,梗着脖子看了半天,他終于拍了拍身邊的草地:“弓着身子說話不累啊,坐。”
蘭斯洛特不客氣地坐下,歪頭問他:“阿托利斯就是您吧,陛下?”
亞瑟依然微仰着頭迎着月光,閉上了眼睛:“是我。你當時是不是就猜出來了?”
“我見過您的母親,您和她長得很像。”
“嗯,所有人都這麽說。”
“……您為什麽要去找我比試呢?”
“因為啊,”亞瑟嘴角微微彎起,“我想會會能打贏我的首席騎士的人。”頓了頓,他睜開眼睛,看向蘭斯洛特,“你和他的比武過程我聽說了,贏得很巧妙,贏我也是。你是個聰明人。”
蘭斯洛特搖搖頭:“不,陛下謬贊。我的做法實際上不十分符合騎士精神,我應當忏悔。”
亞瑟卻看着他說:“比武中有規定必須符合騎士精神,戰鬥中有嗎?戰鬥中只有勝利,而如果要是真的戰鬥,你就能勝利,而非迂腐的遵守教條的人。相對的,你也并沒有違背,只是靈活地利用了規則。我贊成你的做法。”
兩人陷入沉默,并排坐着吹着夜晚的涼風。良久,蘭斯洛特才突然說:“我現在對您的看法有了一點改變。”
“嗯?”
蘭斯洛特微微彎起眼睛,露出一個淺笑:“我原本以為,偉人的後代一定教條。”
“承蒙誇獎,”亞瑟的語調很輕松,“我希望将來你能發現我有更多優點。”
在這輕松的氣氛中,蘭斯洛特心裏的角落卻籠罩上了一絲黑影。他想到自己之前效忠過的多個王的下場,他們在他宣誓效忠三年之內不是戰死就是病亡;又看了看身邊的亞瑟,愉快的心情漸漸就消失無蹤了。
※
再回到卡默洛特時,蘭斯洛特已然具有了新身份,他的侍從羅蘭也俨然高了普通侍從一等。此時他才見到那個慕名已久的圓桌,只見圓桌陳列在一個因缺少裝飾而顯得肅穆空曠的石廳中,石廳呈橢圓形,四周安裝着落地的長窗,深色帷幔一紮起陽光就能毫無遺漏地照亮大廳裏的每個角落。外觀上看,圓桌由沉重的木材制成,按它現在的大小,人力已經不可能搬動。坐在桌子的一端,甚至已經看不清對面人的面容。當人們坐下時,他們的劍對準中心的獅子花紋擺在面前的桌上,而桌子的邊緣自動印刻上他們的名字。從空中俯瞰,這個場景無比壯觀。
不過引人注意的是,無論圓桌上坐了多少個人,始終都有個位子是空缺的。更巧的是,這個位子始終距離亞瑟的位置最遠。新騎士們都很好奇,然而老騎士也無法給予答案。
圓桌是會議的場所,在十日一次的大集會上,人們就在這裏讨論重大的決議。而平時,作為以征戰為最終目的而存在的騎士,他們的主要任務仍然是訓練武藝。他們被安排住在王宮北側的城堡裏,新老騎士混作一處,訓練場在更北面,距離他們的住處有十分鐘腳程。與騎士們的熱鬧擁擠不同,王室寥寥幾名成員獨占了南面更大的主堡,這也使得這座華麗的多功能建築實際上相當冷清。王宮巧妙的設計讓雙方可以實際上互不幹擾地生活,而不影響調動騎士的速度。
在擔負起居功能的城堡前方,還有一座規模小但不容忽視的正殿,這正是國王在非集會日處理公務的場所,圓桌石廳就在正殿的最中央。比起南堡,這裏內部的裝潢要簡單得多,反倒與騎士居住的北堡風格更加類似些。緊挨着正殿的是一座獨立于所有建築之外的官邸,處在橡樹高大的陰影下,因為通體雪白而被稱為“白屋”,那是梅林的住處。
所有這些都坐落在靜谧的山坡上,山坡下方正是繁華的卡默洛特。
一天,蘭斯洛特同往常一樣和大家一道去訓練,結束之後,摒去人聲的訓練場空曠而安靜,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悠閑而動聽。蘭斯洛特忍不住在野外多耽擱了一會兒,比起被悶在厚厚的城牆裏,他更喜歡聽外面的聲音。此時他不客氣地占用了整條長凳,仰面躺下閉上了眼睛。然而他的悠閑時光沒持續多一會兒,就被打斷了。
“你就一定要選在我筋疲力盡的時候來找我打架嗎?”說話的是不滿地起身的蘭斯洛特。
一把劍扔過來,他接住。“我現在有興致,而且碰巧遇到你了。”把劍扔給他的亞瑟理所當然地說。
“……你有興致我就得陪你啊?”蘭斯洛特掂了掂手裏的劍,進一步發洩着自己的怨念,“而且我現在很懷疑你是怕打不過我才特意挑我沒剩多少體力的時候……”
“很好,你會付出這麽想的代價的!”說話間,亞瑟的劍風已經橫掃了過來。
蘭斯洛特條件反射地輕松格擋,于是像兩人見面時那樣的比武,又一次展開了。
過程都是大同小異,不過這一次是亞瑟贏了。“你沒使全力。”國王陛下贏了還要倒打一耙。
“本來我就不是全力。”蘭斯洛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亞瑟得了便宜還賣乖:“真沒勁。”
高盧貴族涵養很好地沒有搭理他。他已經發現了和亞瑟一聊天自己話就變多,而且說得多半還是沒什麽用的話。這是個壞習慣,要扼殺在苗頭中。
悶了一會兒,亞瑟又說:“等我回來以後,咱們倆認真地比一次吧?”
蘭斯洛特聽了他的話有些納悶:“你要去哪兒?”
亞瑟聳了聳肩,沒有告訴他。“那時候,”他站起身,“你要是能贏我,你就是圓桌騎士團新任的首席。”
這太過急躁的示好讓蘭斯洛特怔住了。
※
亞瑟到達白屋的時候,凱和梅林已經喝了半天茶了。看到他進來,梅林像所有貼心的主人一樣給他面前斟上一杯茶。亞瑟一飲而盡。
“我不該用這麽好的茶招待你。”梅林冷冷地評價。
黑發青年擺出一副無辜和誠懇的樣子:“實在抱歉,出了點兒汗,現在口渴——凱,來說正事吧。”
騎士團長點了下頭開口:“兩年前開始陸續失蹤的那些外出的圓桌騎士,現在終于找到他們的下落了。之前他們中大多數都被扣押在一個領主的城堡裏,與世隔絕,因此我們很難找到。這位領主似乎想以此來要挾您。”
“要挾?”亞瑟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凱流露出了一些譏諷的語氣:“他和他兄弟有遺産繼承的争端,他的兄弟是私生子卻在遺囑中被安排接收所有財産與領主頭銜,兄長不承認這份遺囑,兩人已經鬧了許多年。這次他一定要您出面主持公道。”
亞瑟聽了解釋後露出一臉吃了鳥屎的表情。“我給人的印象就是該管這些閑事的閑人嗎?”
“或許只是因為您名氣和權威都比較大罷了。”梅林平靜地說。
一聲嘆息從亞瑟的方向傳來:“也罷,反正我本來就打算親自出發去找回那些騎士的。凱一會兒把方位寫給我,我明天就走。”
“是。”
“那個地方有多遠?估計兩三天就能回來了……對了,回來以後我打算升蘭斯洛特為騎士團首席。”
梅林擡起了頭,凱的視線卻低下去了。
“這很好,”梅林給亞瑟空了的茶杯再次滿上,“如果他先有了比武大會出色的表現,再能擊敗你或和你戰平,就有了晉升首席的充分理由。這樣別人也不會說閑話。而首席騎士無疑是刺激忠誠心的一大手段,沒有人能免俗。”
亞瑟點了點頭,但是沒做出回答。反倒是凱的态度顯得頗為激烈:“我仍然保持我對你們這個決定的反對……你們太多慮了,而且梅林考慮的根本就是虛無飄渺的東西。 現在我只看到卡默洛特的蒸蒸日上和歌舞升平!而騎士團,不管基于何種制度,它的性質應當是純潔的。”
梅林放下茶杯,發出一聲清脆的響。“我可不可以猜測你在反對有人奪走你的首席頭銜?”
凱臉上現出愠怒的神色,但他控制得很好沒有發作。“我的首席頭銜是在騎士團內部比武裏打贏了所有挑戰的人之後獲得的,假如這個頭銜要易主,我希望它的下一任主人也是經由這種方法、而不是為了某些籠絡人心的手段而獲得!”他自認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如果蘭斯洛特實力夠格,那麽讓出騎士團長的位子也沒什麽,但他堅決反對這種玷污騎士團神聖性的手法,因此這番話說得铿锵有力。
梅林剛想說話,被亞瑟一個手勢制止了。“這并不是在玷污騎士團的神聖,”亞瑟一眼就看出了凱的想法,“凱,你只是需要換一個方向看問題。”
紅發青年的回應是一聲冷笑。
“那麽,”亞瑟從桌邊站起身,“明天我就出發了。去會會那個一心要請我做客的領主。”
“願您一路平安。”這是梅林的聲音。
☆、危險的邀約(下)(小修)
“艾克倫,你趁夜裏潛入他的房間,換走那樣東西。”被交到那年輕的侍衛艾克倫手中的,是一張畫在紙上的符咒。
卡默洛特190年,是現在的墨伽娜夫人、當年的墨伽娜公主這輩子過的最憋屈的一年。假如那一年沒有一個叫亞瑟的窮小子從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現在的她早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女王,從而歷史也就要改寫。可是偏偏就在那頂王冠唾手可得的時候,亞瑟出現了。得到了梅林的支持,騙取了所有人的擁戴,讓墨伽娜恨得牙根癢癢。
我要殺了他。即使是對烏瑟王,她也不曾有過這麽清晰的殺意。
上天給了她機會。勝利之後從洛特的領地班師的這段路,實在是個再好不過的時間差。于是亞瑟“不巧”地在歸途中突染惡疾,所有醫生都束手無策,他的生命很快就變得奄奄一息。當然,那個時候是沒人懷疑到墨伽娜身上的,因為她遠在卡默洛特的宮廷裏。
墨伽娜對自己的黑魔法造詣胸有成竹,她在大理石宮殿中等着亞瑟暴斃的消息。然而,在軍隊回城的那天,她看到的不是片片白幡,而是騎在高頭大馬上、看上去已無大礙的亞瑟。梅林騎着馬走在他身後,墨伽娜對上那雙淡然無波的褐色眼睛的一瞬間心都涼了。
他發現了!一個清晰的聲音刺入腦海,引起漣漪一樣擴散的恐慌。
迎接的儀式過後,墨伽娜一陣風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開始用最快的速度把對自己有用的必需品——絕大多數是各種魔藥——打包在一起。她要想方設法逃走。梅林發現了她做的手腳,一定會毫不留情地處罰她。而她自己也清楚,她沒有和梅林拼死一戰的本錢。
然而她的動作停住了。保持着裝東西的扭曲的姿勢,手中的魔藥瓶子卻掉落地上摔了個粉碎。一陣尖銳的痛楚從頭頂鑽進身體,像蟲一樣往下爬去,并且不斷分裂成更多的蠕蟲,啃噬撕咬、摩擦頂‖弄,不斷不斷地把鑽心的痛楚擴大。疼痛讓她瘋狂地想要抓‖住什麽東西,然而被強行定住的身形做不了任何動作,她感到身體下一秒就要炸開,卻固執地不肯發出一絲尖叫。
開什麽玩笑,她緊‖咬着泛白的嘴唇想,這裏發生的一切梅林肯定都知道。同為最頂級的魔法師,她也有她的驕傲。
當咒語終于撤去的時候,墨伽娜支撐不住地摔倒了。那蠕蟲一樣的火‖辣的痛楚抽離了她的身體,卻也抽掉了她再動一下的力氣。黑色長袍的邊角出現在視野裏,墨伽娜擡頭向上看,果然看見了梅林蒼白冷漠的面容。
“你最愚蠢的地方在于以為自己做的一切都不會被發現。”梅林輕輕地說道。他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已然在看一具屍體。
墨伽娜感覺恢複了一點力氣,然而還是不夠站起來。最被動的是精神力受到了不小損耗,不過這還難不倒她。快速地默念咒語,一道金光在地上劃過,完美地呈現一個弧形。幾乎就在同時,刀片狀的白光帶着殺人的速度向她沖去,地面上突然蹿起幾尺高的火焰,白光撞在上面被無形消解。金色火焰回落,在墨伽娜身前那道弧線上低低地燃燒,她坐在防禦屏障之後,挑釁地擡起下巴望着梅林。
梅林依舊面無表情,出聲念了句咒語,手上做了個抓取的動作,地上的金色火苗竟服帖地依次離地被他收入掌中。然而墨伽娜迅速抓‖住了機會,金色的光劍瞬間從她的指尖暴漲,毫不猶豫地刺穿了梅林的腹部和胸膛!誰知并沒見到想象中的血腥場面,墨伽娜只看見她面前的梅林身形碎裂開變成片片羽毛狀的白光,閃着隐約的光點。她心裏忍不住吃了一驚,那是梅林用精神力凝聚成的實體!
精神力是魔法師最重要的天然資源,它的消耗比起增長來說快得不可思議,因此所有的魔法師都對精神力寶貝無比。別說從身體裏分離出大量的來與人戰鬥直接承受攻擊了,就是多消耗一點也像鐵公雞拔毛。敢這麽做的人,大概只有梅林了吧。自己認識他這麽久,都從來沒摸清過他的實力有多深呢。墨伽娜略有些無力地在心裏苦笑了一下。
分散開的精神力被真正的主人收歸掌中,梅林本人這時才真正出現,腳下的傳送魔法陣閃了一下消失。“實在抱歉,夫人,耽誤您這麽多時間,”梅林冷淡地開口,耀眼的白光在他手中聚集,“現在您可以上路了。”
墨伽娜這時終于有力氣站起來,卻已經為時太晚。她見過這樣的聖光一樣的魔法,她金色的閃電可以輕而易舉地劈開一座高大的教堂,然而梅林卻用它頃刻間讓崩塌的碎石化為齑粉,也化解了墨伽娜所有憤怒的力量。
要因為輕率的謀殺而送命了嗎?即使是現在,墨伽娜依然沒放棄逃生的努力。
上天再一次眷顧了她。“梅林住手!”闖進來的亞瑟見已經來不及,下意識地拔劍試圖阻擋聖光的蔓延,鋒利的劍卻從尖端分崩離析。他冒冒失失地沖進屋子把梅林也吓了一跳,開始外溢的白光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幹什麽?!”梅林的話語裏終于也有了些煙火的氣息,仔細聽來,還有一絲後怕的味道。
亞瑟扔掉只剩了一個劍柄的劍。他回頭看了一眼努力挺直腰杆的墨伽娜,對梅林說:“別殺她,她是我姐姐。”
17歲少年的眼神正直而單純,他只是做出了他以為對的事情。然而在墨伽娜看來,這種所謂的博愛和寬容幼稚而可笑,她所慶幸的是自己有了活下去的機會,但別指望她感謝亞瑟。
亞瑟當時怎麽想的或許很好猜度,對于寄人籬下16年的他而言,墨伽娜是他見到的第一個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他或許想走一條溫和而充滿希望的道路,然而在墨伽娜這邊,任何姐弟情誼從一開始就沒有可能。
因為亞瑟的介入,梅林最終留了她一條性命。但并不代表他會放過妄圖傷害亞瑟的人。取代殺死她的是,梅林用高度精純的白魔法淨化了墨伽娜十多年來辛辛苦苦積攢的黑色精神力。
第二天墨伽娜醒來時,盯着自己的手有些茫然。她像個學徒一般完整而認真地念出咒語,卻連一個花瓶都移動不了。最終那個花瓶動了,是被她揮手打落在地的。她看着水泊裏的瓷片和花枝,意識到自己真的使用不了任何魔法了。“蜃景安娜”傳奇一樣的名號依然在大陸上流傳,可是它的主人在海峽那邊的小島上,在冰冷的清晨無聲地流下了屈辱和悔恨的淚水。
從那一年開始,墨伽娜恨梅林入骨。
門被小心翼翼地掩上。“夫人,我拿到了。”艾克倫手中的燈照亮了一小片區域,包括他的臉和他舉在手裏的一把劍鞘。
墨伽娜接過燈和劍鞘,仔細查看了一番,又把它們還給了艾克倫。“很好。現在出發吧。”
“出……出發?”年輕侍衛被屋裏詭異的氣氛搞得神經緊繃,此時又變得莫名其妙。他看見墨伽娜夫人身邊的空氣中繪制出一個大號的金色魔法陣,卻不知道它是幹什麽用的。
“帶上這柄劍鞘到達瑪斯的兄弟那裏去,替他和亞瑟作戰。不用害怕,劍鞘有讓你刀槍不入的魔力。”墨伽娜口氣溫和地循循善誘,艾克倫卻被她描述的事情說得不寒而栗。
“和陛下比武?不,夫人!我不能做這種事!”他的雙腳開始往後退。
“不是不能,而是害怕。等你真的到了比武場上,你就不會再害怕了。”她在昏暗的燈光中勾唇一笑,看不分明,“你害怕冒犯你的王上,絕不會勝過害怕死亡。”
話音落下,金色的魔法陣撲向艾克倫,像張開的巨口一樣把他吞了進去。風燈落在魔法陣外面,燈罩碎了,灑出的油在地上燃燒。墨伽娜指尖跳起一點火星,落在油上,頃刻将它燃盡。
被梅林清空法力是個慘痛的教訓,墨伽娜雖然為此落過眼淚,但她絕不是脆弱得會被此擊倒。不過是從零開始罷了,做過一遍的她難道還會怕再做一遍嗎?伴随着心理建設,她一一重複年輕時的步驟,重新攢起精神力,重新踏上黑魔法的修習之路。這一次她花了30多年時間,恢複到了名揚歐陸時的水平。不同的是她這一次很低調,也更加謹慎,甚至連梅林都不知道她已經恢複了。這一次,有了上次失敗的經驗,她會從長計議。
烏瑟殺父之仇,亞瑟奪位之恨,梅林淨化之恥——新仇舊恨,咱們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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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英格蘭的主色調是草綠色。細細的草甸鋪滿了平原和起伏柔和的丘陵,偶爾有牧羊人在放牧,大部分時候都是恬靜而無人煙的。白色的羊群在草丘上安靜地吃草,就像柔曼的波濤上灑滿了乳白色的珍珠。草甸與天空交接處的凸起是樹的輪廓,再往上是藍綢緞一樣平滑的天空,絲絲縷縷的白雲正好是綢緞上的提花織繡。到了黃昏時分,金燦燦的霞光在西邊開始閃耀,東邊的天幕沉入了深海,西邊的雲朵則正在金湖上跳舞。
亞瑟一直沿着原野間鋪設的簡陋道路疾馳,經過四天從早到晚的奔波,他已經從卡默洛特到了英格蘭的腹地。現在,他已經能眼見遠處高地上的堡壘,于是他加快催馬,往堡壘的方向奔去。
望山跑死馬,看起來很近的堡壘其實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加之走了一整天人馬都很疲憊,速度有所減緩,等趕到堡壘門前時已經天黑了。堡壘內的燈光從細小的窗口裏射‖出來,好像夜航的燈塔一般令人看了安心。亞瑟出示了圓桌騎士團的徽章,他的到來城堡上下早有準備,他被禮貌周全地請了進去。
一邊往堡壘深處走,亞瑟一邊打量着裏面的環境。城堡裝潢很華麗,但過高的天頂和昏暗的燈光都給人以壓抑感,也顯得主人性格古怪。帶路的仆人走到一扇門前,推開門,城堡現在的主人——領主達瑪斯——正在等候着他。
門打開的時候達瑪斯正站在房間中央,似乎在亞瑟來之前他就已保持這種狀态很長時間了。此刻聽到門響,他飛快地轉過了頭。亞瑟把門在身後關上,他看到了達瑪斯眼裏熱切的目光,于是他搶在那目光轉化成行動之前開口說:“尊敬的領主,我是圓桌騎士團騎士阿托利斯。”
達瑪斯眼中的熱切一下子暗了下去。但他态度依然禮貌:“是陛下委派您來的嗎?”
亞瑟,現在是阿托利斯了,從背囊裏抽‖出一根長短适中的銅管,裏面是一張卷起的寫滿字的紙。他把紙卷遞給達瑪斯:“陛下讓我給您帶來這封信說明緣由。”
達瑪斯接過信,仔細地讀起來。亞瑟略感無聊地偏過了頭,直到達瑪斯複又燃起希望的話音拽回了他的注意力:“那麽您是陛下委派的全權代‖理人了!”
“是的。”反正沒人說他不能委派自己為自己的全權代‖理。
“太好了,”達瑪斯的臉上又洋溢起笑容,他跨上一步,握住了亞瑟的手,“我的一切都要仰賴您的幫助了。”
心情激動的領主命令給他最好的照顧,亞瑟的生活起居被服侍得無微不至,比起在他自己的地盤上有過之而無不及。晚餐過後,達瑪斯殷勤地祝他晚安,就只有他獨處了。亞瑟如他所願地早早熄燈,早早休息。
但這種安分沒持續多久。亞瑟沒忘記自己來這裏的初始目的。夜深人靜後,他從床上起身,快速地穿好衣服,整個過程都悄無聲息。之後他點起一盞風燈,推開房門走了出去。樓道裏很昏暗,但他憑着良好的記憶力準确而迅速地找到了樓梯口。沿樓梯而下,大廳裏安靜得好像墓室,樓梯微不足道的吱嘎聲都顯得陰森恐怖。
亞瑟提着燈在牆邊摸索了好一陣,終于摸‖到一幅巨大的落地畫像。多年城堡居住的經驗告訴他,太大的挂毯、畫像後邊一般都藏了什麽東西。所以他伸手推了推,結果真的發現了畫像的活動。雖然有很多撞大運的成分,但客觀事實是他以驚人的高效找到了通往城堡陰暗地下的樓梯。
向下的密道很窄,但很快就變得寬敞起來,大概是下面又修建了一層甚至多層建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