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抽離了戰場,盡管看起來只隔了一層透明的障壁。建起隔間以後,魔法師真身才姍姍來遲地在他面前出現。

即使出現,謹慎的魔法師也沒有用自己的真身,而是造了一個懸空的影像,順便彌補了他站在地上需要仰視蘭斯洛特的高度劣勢。年輕的魔法師一頭銀發順滑地垂下,白色長袍一塵不染,衣襟上繡着典雅的提花,相比之下終年黑衣的梅林簡直像個巫婆。然而事實是,真正的黑魔法師是眼前這個纖塵不染的家夥,梅林的聖光有多白,愛克菲洛的精神力就有多黑。

“跟你打招呼都沒反應?騎士真是都沒什麽教養。”懸空的蘇格蘭王陛下不在乎地揮了揮手,“也罷也罷,反正我來都來了。我猜這次你肯定有話要問我吧?”

所以你就一副救世主的派頭來釋疑了?敬謝不敏啊。在心裏冷笑了一聲,蘭斯洛特依然維持着平淡的表情回答:“沒錯。”

“嗯,快問。”愛克菲洛心情頗好地揚了揚下巴。

蘭斯洛特直接忽視那些做作的細節。他仰起頭直視對方,綠眼睛裏沒有感情:“你這次是不是還準備故伎重演?”

“你想聽是還是不是?”愛克菲洛嘲笑道,“算了吧,你采取什麽措施都無濟于事。召喚個大聖器出來玩玩兒沒準能行,可惜你老早就發誓這輩子不動祈禱文。”

“……我知道了。”蘭斯洛特撥轉馬頭,“問完了,撤結界吧。”

愛克菲洛的影像卻移到他面前,補充道:“勸你別抱着僥幸心理想大‖法師能幫你,這方面他幹不過我的,把希望押在他身上結果亞瑟還是死了,到時候你可沒處哭去喲。”

話裏的某個地方觸了蘭斯洛特的逆鱗,他淩厲的眼刀射向愛克菲洛:“我警告你适可而止,要是敢動亞瑟,你就等着愛丁堡被掀吧!”

愛克菲洛愣了一下,沒想到蘭斯洛特會這麽回答。但很快他就又擺出了純良無害的笑容:“別啊,愛丁堡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其實你只要回來效忠我不就好了嗎?那樣就誰也不會死了。”

“嗯,想得挺好,慢慢想吧。”蘭斯洛特一點面子都不給。

蘇格蘭王的話裏染上一絲受傷的色彩:“喂,好歹給我個理由啊,為什麽你誰都可以效忠就是不考慮我?我們之前合作得不是很好嗎?我看不出我即位前後有什麽不同啊……”

蘭斯洛特沒說話。這個時候,山谷盡頭傳來一陣悠長嘹亮的號角聲,山谷中訓練有素的克羅斯軍團士兵聽到號角聲向兩側山崖退避而去,一隊騎兵像沖出山谷的急流一樣進入他們騰出的空檔。蘇格蘭軍隊完全無法招架從山坡上俯沖的騎兵帶來的強烈沖擊力,被撞得人仰馬翻。

“啊,被打斷了。”愛克菲洛看了看馬蹄前越來越近的塵土,“晚些再去找你好了,現在得先救我的人呢。”說完,蘭斯洛特被扔出戰場,消失在克羅斯軍團的人堆裏。

愛克菲洛飛快地念動咒語,山谷底部積聚起一道低矮的白色霧氣,戰馬盲目地沖入其中,霧氣包裹的黑魔法侵入它們的毛發皮膚,撕裂肌理,腐蝕血肉,前邊的馬失去站立的能力,更遑論奔跑,也就阻礙了後面的前進。山谷堵塞,一時間人仰馬翻的變成了克羅斯騎兵。蘇格蘭軍隊抓緊時間撤離,他們走後,山裏的霧氣也慢慢消散了。

出了突發狀況,圖拉斯的安排一下子從慶祝勝利變成了收拾爛攤子。蘭斯洛特走到他跟前時,他滿面怒容地重複着:“這是黑魔法,黑魔法!我一定要找出那個魔法師,太卑鄙了!”

“将軍,我想他已經走了。蘇格蘭軍隊既然把他當做王牌,就一定會保護得好好的。他一定已經随着軍隊撤離了。”蘭斯洛特若無其事地說。

圖拉斯突然神情一滞,然後看向他的眼神帶了一些防備和猜疑。“你見過他嗎?”

老将軍毒辣的眼光讓蘭斯洛特心裏一跳,他擡起頭,保持鎮靜迎上圖拉斯眼裏針尖一樣的精光:“不,将軍。我沒有見過任何魔法師。”

圖拉斯定定地看了他一陣,最後移開目光。“罷了,回營地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周末作者學校上課,故更新暫停一次。本周五及下周一、二作者進行期末考試,考完試之後更新速度會加快,請諸位拭目以待!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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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歷史問題:蘇格蘭在這個時期不叫蘇格蘭,事實上,真正形成以愛丁堡為統治中心、以“蘇格蘭”為名字的國家是公元9、10世紀的事情。但同樣地,為了讀者諸君的閱讀方便以及我寫作便利,采用了這樣穿越的稱呼模式。作者在這裏再次提請各位注意,本文提到的關于歷史的問題在與別人交談時一定要慎重提及,因為它們多半出自作者的腦洞(盡管看起來很像真的)。作者如果想得起來會像這次一樣指出文章裏的腦洞成分,想不起來就……自由地吧。

☆、劍與盾(上)

晚上,圖拉斯調出白天沒有用上的另一部分部隊,趁着月黑風高悄然發動了一次夜襲。蘭斯洛特被安排留守,和圖拉斯的助手一起管理夜間的營地。此時士兵們都已經回到各自的帳篷停止走動,除了取暖所必要的以外一切明火都熄滅,營地裏一片黑沉沉的安靜。巡查完了所有的崗哨以後,蘭斯洛特也回到了帳篷裏。

帳篷是他和羅蘭共用的,這個時候羅蘭已經休息了。大概是剛躺下沒多久,腳步聲驚動了他,年輕人爬起來點亮了蠟燭,看清來人後正準備披衣服伺候他就寝,被蘭斯洛特按住了手。

“睡你的,別管我。”蘭斯洛特輕聲吩咐了一句,吹熄了剛點燃的蠟燭。羅蘭迷糊着“噢”了一聲,倒頭繼續睡去。蘭斯洛特根本不打算睡,也不能睡,圖拉斯要他跟着負責管事,怎麽着他也得等到夜襲的軍隊回來才能休息。他沉默着坐在黑暗裏,身後是羅蘭逐漸變得均勻悠長的呼吸聲,這樣的安靜中他的思維不由自主地回到了白天發生的事情上,愛克菲洛漂浮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他并不記得幾時他和愛克菲洛的關系變得這麽糟糕,事實上,他對早年間和愛克菲洛之間發生的事情都早已記不太清了。對他來說,不過是有這麽一個人存在,沒有任何吸引自己的地方,卻不知自己是怎麽在他的心目中留下那麽深印象的。所以在他看來,愛克菲洛對他的執着實在有些莫名,近些年來更是變成了一種讓他感覺厭煩的東西,或許現在是個機會擺脫了。

思緒漫無目的地亂飄,很快就從愛克菲洛身上轉移到了別處,卡默洛特、高盧以及一些更早的場景跳躍性地轉移着。忽然,在一片黑暗中一點螢藍色的火苗躍入眼簾。蘭斯洛特眨了眨眼,發現并不是幻覺以後,松弛的神經緊張起來。他點燃了蠟燭,火苗依舊在空中飄浮着,腰身扭來扭去。蘭斯洛特把燭臺湊近它,藍色的亡靈火便飄遠了一些,依舊在他身前兩三步遠的地方漂浮着,一副引導他跟上的樣子。

蘭斯洛特想起愛克菲洛臨消失前的話,猜測八成是他又來了,不禁再次感到神煩:真是想什麽來什麽!也罷,他心想,早晚要跟他做個了斷的,不如趁早把話說清楚!這麽想着,蘭斯洛特抄起劍,吹滅蠟燭跟着亡靈火的引導走出了帳篷。

火苗一直飄啊飄,拐彎出了營地。蘭斯洛特估計愛克菲洛又用了上午類似的空間魔法,使他與營地裏的其他人隔絕在相鄰的兩個空間,以至于沒有人發現他“臨陣脫逃”。他跟着引導走進一片幽暗的林地,月光在這裏減弱了許多,環境變得更陰森詭谲起來。

愛克菲洛果然已經等在那裏,這次是實體的,不過蘭斯洛特估計不是他自己的身體。他身邊幾個類似的藍色火焰懸停在空中,照亮了一片空間。夜深露重,蘇格蘭王披了一件長鬥篷,看上去終于有了點黑魔法師的樣子。美中不足的是鬥篷不是黑的,給視覺效果大打折扣。愛克菲洛好像很不喜歡黑色的樣子,這個念頭在蘭斯洛特心中一閃而過。

“愛克菲洛,”站定以後,蘭斯洛特先發制人地開口,“如果你叫我來是想繼續白天的話題,那你就不用費勁了。我奉勸你打消對我的這種不知緣由為何的執念,如果是由于我在蘇格蘭待的那短短9年留給你印象過于深刻,我對此深表抱歉。無論如何,那些已經過去了,既然我們已經做不成朋友,那就拜托陛下別再來打攪我的生活,我會感激不盡的。”

禮貌而無情地說完這一通,金發騎士略微颔首,像個剛發表完長篇大論的雄辯家般等待着對方的回應。他看見愛克菲洛沉默着垂下眼睛望着地面,心裏劃過一絲不落忍,但随即提醒自己不能被他迷惑,他已經受夠了對方的糾纏而是時候快刀斬亂麻了,心就又恢複了鐵石般的堅硬。

許久,愛克菲洛才又擡起頭來,臉上帶着最為人所熟悉的迷人的笑容:“你說得對,白費口舌沒有意義,我也感到厭煩了。所以這次,我們就——”說着話,他手中‖出現一對修長的雙刀,藍色的磷光裏泛着妖異的鋒芒,“——改用你們騎士最喜歡的方法來解決問題吧。”

情況出現了超出意料的神展開,兩人四周升起隔絕外界的結界,蘭斯洛特頓感不妙。他離開營地的時間過長,恐怕會引起圖拉斯的不滿。于是再看向愛克菲洛的眼神更多了幾分嫌棄,這人還真是……執着的可怕。

也罷,速戰速決便是了。

“該死,”蘇格蘭王頗有些頭疼地閉上了眼睛,“您成功提起我的興趣了。”

墨伽娜挑了挑眉,愛克菲洛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

“好吧,”愛克菲洛問道,“他現在怎麽樣?”問話的同時,四周的景物飛快地剝除,幻術消失,墨伽娜感到被壓制的精神力得以釋放,全身感到無比舒爽。愛克菲洛的真身此時就在她面前,容貌衣着和幻術裏不差分毫。

“非常好,幾個月前加入了圓桌騎士團,還差一點成了有史以來獲得稱號最快的首席騎士。亞瑟似乎非常器重他,也信任他。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墨伽娜回答了愛克菲洛的問題。

愛克菲洛哼了一聲:“依您看,我要是殺了亞瑟,他可能原諒我嗎?”

被這個問題搞得有些無語,墨伽娜頓了兩秒才回答:“可能性很小。”

愛克菲洛撇了撇嘴。“我要見他。”他突然擡頭,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墨伽娜,“您要是能幫我這個忙,我就考慮跟您合作。”

聞言,墨伽娜在心裏笑開。“沒問題。您不要忘了,我還是名藥師啊。”

墨伽娜給愛克菲洛的魔藥叫“彎月之箭”。象征彎月的女神阿爾忒彌斯亦是狩獵女神,她的彎弓上箭無虛發,招招中的。以她的名字命名的魔藥,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分毫不差地追蹤,哪怕只将被追蹤者的一根頭發絲浸泡在魔藥裏,即使追蹤者在大陸的另一端,也能利用“彎月之箭”的魔力找到他。

愛克菲洛接過墨伽娜遞給他的細頸瓶,邁上一座石臺,石臺中央用一塊柱形的巨石支撐着一個碩大的淺底圓盤,圓盤裏盛着淺淺一汪水,水面平得像鏡子。愛克菲洛把魔藥滴了一滴在盤子裏,揮手拂過水面,水面蕩漾起一陣漣漪,再恢複平靜時出現的已然是蘭斯洛特和羅蘭趕路的場景。

“您可以把它滴在空間魔法陣裏,那樣就可以到他面前了。”墨伽娜适時地提醒。

愛克菲洛又一揮手,水面上恢複空白一片。“嗯,我答應了。”愛克菲洛從石臺上下來,笑眼彎彎,“合作愉快,複出的‘安娜夫人’。”

“比賽結束,騎士,你可以認輸了。”愛克菲洛退開一步,仰望着被重重魔法陣束縛在半空中的蘭斯洛特,微微喘着粗氣。他的發絲在打鬥中變得淩‖亂,現在還沒來得及整理,鬥篷被割裂扔掉了,衣服上一塊塊洇開的血跡和暴露在空氣中的傷口紛紛訴說着方才打鬥的激烈。蘭斯洛特也沒比他好多少,愛克菲洛沒能力用武器傷到他,但看看他現在像飛蟲撞上了蜘蛛網一樣的姿态吧。顯然,魔法師一看勢頭不對開了外‖挂,完爆了魔攻為0的騎士同志——所以說為什麽廣大黑魔法師受歧視呢,聲譽都被他們自己造了啊。

“……我依然不覺得你這樣做有什麽意義。”蜘蛛網上,飛蟲死鴨子嘴硬地說。

愛克菲洛抓過他的右手,想了想又換成左手,神情詭異地說:“你馬上就理解了。要想活下去,就盡早來找我吧。”話音未落,蘭斯洛特只覺得手腕上突然一疼,有涼涼的液體順着皮膚流了下來。他知道愛克菲洛在自己手上劃了個口子。在人們的一般認知裏,黑魔法師所做的和“血”沾邊的事,十件有八件都是壞的,第九件是為幹壞事做準備的。蘭斯洛特心頭湧上非常、非常不好的預感。

愛克菲洛開始少見地出聲吟咒。

“黃金之法沒有妄言,鮮血之咒沒有期限,不可違逆,不能戲言,唯有履約,可求複原。

“愛克菲洛-威仕藍,以己之名締約:若血的主人為我召喚大聖器,則血咒解散,誓約完結。我的燔祭是我全部的精神力,他的代價是他整個未來。

“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祭品對等,血咒立成。”

他的面前,鮮血結成一個完整而複雜的魔法陣,接觸到他的精神力像沸騰了一樣發出滋滋聲,慢慢又歸于沉寂。血紅的魔法陣爬回蘭斯洛特的傷口,進入血肉時帶來猛烈地刺痛和灼燒感,蘭斯洛特猝不及防地劇烈一顫。愛克菲洛在這時候落井下石地撤掉了束縛他的封印魔法陣,蘭斯洛特從蜘蛛網上掉下來,摔了個四腳朝天。偏偏他還不能采取着陸措施,魔法陣引發的反應正控制着他的身體,他感覺混雜着黑魔法精神力的血液在身體裏回流,與自己的體質發生強烈對抗,撕裂一樣疼。着陸的鈍痛已經算不上什麽了。

這時候他忙着跟自己的身體作鬥争,也并不知道愛克菲洛幹了什麽。他的意識裏,只感覺到身體的痛苦突然減輕了,隐約還是存在,然而已經不夠稱之為刑罰了。愛克菲洛的面容出現在他的眼前,他看着這個人,依舊感到不解。難道這些年來他所針對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聖杯嗎?這是新的疑點,不過沒有人來解答。那個面容消去了,在陣陣傳來的隐痛裏,精疲力竭的騎士似乎獲得了片刻混沌的安寧。

在蘭斯洛特的意識外,愛克菲洛輕輕移開了放在他額頭上的手。制造一個安穩的幻覺,對幻術大師來說并不困難。在幻境裏,騎士的精神能獲得短暫的休息,暫時逃避開血咒締結時漫長的、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覺。他看着陷入沉睡的蘭斯洛特,仔細地端詳着每一個細節,他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機會,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這一次,也馬上就要結束了。

“像安德羅梅說的那樣,來讨‖伐我吧,正義的聖杯第二護衛。讓我被你殺死,或者血咒到期和你一起滅亡。這是……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愛克菲洛摘掉了微笑的面具,神情落寞地低聲說。他的指尖劃過騎士安睡的臉頰,沒做更多的接觸停留,起身退開。魔法陣把蘭斯洛特傳送回營地,愛克菲洛帶着幾簇藍藍的亡靈火,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離去。

蘭斯洛特醒的時候天還沒亮,只有天邊一溜白,他是被痛覺喚‖醒的。魔法陣的融合基本完成,只是餘痛尚還存在,程度也已經減輕了許多。他發現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帳篷裏,顯然是愛克菲洛把他送回來的。蠟燭已經點燃了,這使得他能看見就在他身邊,羅蘭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水。”蘭斯洛特最終放棄吐槽,言簡意赅地提出了自己的需求。上帝作證,昨天夜裏他和愛克菲洛一共說的話沒超過十句,但他現在嗓子幹得像被暴曬了一整天的土地一樣。

羅蘭屁颠屁颠地去給他取水,殷勤地遞過來。趁蘭斯洛特仰頭猛灌的工夫,羅蘭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問題:“先生,你的仇家是誰?”

蘭斯洛特擰緊水囊的蓋子放在一邊,疑惑地嗯了一聲:“什麽仇家?羅蘭,把繃帶遞給我。”

羅蘭依言把繃帶給他,蘭斯洛特挽起袖子自顧自用繃帶把魔法陣遮上,身旁的年輕侍從睜大了眼睛:“上帝!”他一把扒‖開蘭斯洛特的手,難以置信地看着血跡幹涸的傷口,“這是普通的仇家嗎?您是招惹了什麽不簡單的人吧……!”

蘭斯洛特抽回手,面無表情地把魔法陣蓋起來。“只是打了一架受了點傷而已,沒什麽特殊的。昨天晚上我不在的時候情況怎麽樣?圖拉斯的夜襲成功了嗎?哦,你肯定睡覺了。等天亮我去問一下圖拉斯本人吧。”

“蘭斯洛特先生!”羅蘭抗議地打斷他,“請您回答我,到底昨天夜裏發生了什麽?請您告訴我!身為侍從,主人在和別人交戰的時候我卻在蒙頭大睡,已經是我的恥辱;現在我不希望僅有的了解自己主人動向的權利都被剝奪。那樣的話,那樣的話我對您來說和一個陌生人又有什麽區別呢?還是說,在您眼裏我本來也只是稍微熟悉一點的陌生人?”他的臉頰因為激動而有些發紅,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後,少年固執地不肯看自己的主人,而是盯着地面,緊抿着嘴唇。

帳篷裏的氣氛一下子緊繃了,兩個人誰都不說話,也不動作,像兩根木頭。蘭斯洛特斟酌着該怎麽開口才能安撫羅蘭的情緒同時隐瞞事實,卻還沒等他開口,羅蘭就先起身了。“抱歉,先生,是我沖動了。”羅蘭朝他躬身致歉,“請當做我什麽都沒說吧。您現在需要我做什麽嗎?”

他的态度反倒讓蘭斯洛特不知該怎麽辦好,混亂的一晚上好不容易過去,他萬萬沒想到剛一睜眼就又和自己的侍從鬧僵了。“我沒有什麽要幫忙的。”頭一次,他感覺自己是這麽的笨嘴拙舌。

羅蘭颔首:“那麽等您有需要的時候叫我就好了。”

羅蘭轉身出去後,蘭斯洛特吹熄了蠟燭,再次倒在黑暗裏。他是這麽不希望白晝到來,因為陽光對天空的侵占總是絕對而又無情,它像一柄利劍一樣刺向每一個角落,揭去夜晚神秘的外衣的同時,也擊碎了試圖逃避現實的人們最後的屏障。不想面對的事情,随着陽光的降臨,意味着不得不去面對。或許時間就是用這樣簡單的手段,推着人和歷史不停前行。

然而,即便不想,清晨還是來臨了。卡默洛特224年11月11日,英格蘭北部的清晨帶着山風的潮‖濕。銀白色的薄甲讓年輕騎手的身影自晨霧中超脫而出,在朦胧的曠野上亮成啓明的星辰。來的正是圖拉斯引頸相望的中央軍,為首的騎士是圓桌騎士團的青年才俊加赫裏斯,在他身後步兵的隊伍裏長矛林立,騎兵的頭頂上旌旗飄揚。放眼望去,千軍萬馬,氣壯河山。

“圖拉斯将軍,讓您久等了。”加赫裏斯在安頓好軍隊後,親自到圖拉斯的大營來正式通報,“我是圓桌騎士團的加赫裏斯-安西羅斯,我為您帶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還有壞消息?”圖拉斯挑了挑眉毛。

加赫裏斯略一颔首:“好消息是卡默洛特一共派遣了2萬人,我帶來了第一批的1萬人,其餘正在陸續趕到;壞消息是這次的1萬人中有6000人是用來增援拉瓦納将軍、而不是您的。”

圖拉斯眉毛一擰:“拉瓦納還用得着增援?”

加赫裏斯聳了聳肩:“沒辦法,他要,卡默洛特給。”

“好吧,木已成舟,我說什麽也沒有用了。那麽,誰來帶這一部分部隊走?還是你嗎?”

加赫裏斯搖頭,答道:“聽說前幾天有一位尼慕微騎士到了您這兒?按照命令,他和我的兄長高汶将負責這一步的調動。”

“什麽時候出發呢?”

“越快越好。”

聽他這麽說,圖拉斯扭頭吩咐手下去把蘭斯洛特叫來。那人領命而去,老将軍不禁發起了牢騷:“剛剛莫名其妙地派給我一個幫手,轉眼間又要把他調走;送來的部隊很多,可是一半竟然要繞一大圈去錫勒斯……卡默洛特到底是怎麽想的?”

加赫裏斯保持沉默。雖然我也覺得繞一大圈去錫勒斯這個做法很蹩腳,但是看在不坦率地陛下如此煞費苦心地給某人創造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的份上,就忽視這些細節吧。黑發青年如是想。

奔波了一路的軍隊稍加休息,傍晚又踏上了旅途。錫勒斯軍團在克羅斯軍團正西方,黃昏時分上路,能欣賞到大片豔‖麗的晚霞。落日中一切都被柔化邊緣顯得不真實起來,絢爛的霞光引發無窮無盡的遐想。仿佛看見翻滾的雲浪裏前端翹‖起的龍骨大船破浪而來,遼闊的天邊聖殿的圓形穹頂巍峨聳立,仿佛聽見渺遠的時空裏傳來令人心曠神怡的歌聲,仿佛觸碰到心底如同這溫暖而美麗的色彩一樣的,各種精心懸挂的秘密。

“你臉色看上去很疲憊,但心情似乎不錯?”馬蹄聲裏,高汶的聲音低低地在身邊響起。

蘭斯洛特眼睛一彎:“是啊,是不錯。”

他不是加赫裏斯一樣的知情人,但是亞瑟想傳達的訊息,他也明白無誤地收到了。對這個處心積慮才想出的不甚高明的辦法有些啼笑皆非,不過其中蘊藏的心意,他給予了足夠的感激并且小心翼翼地收起。

雖然來的路上見的那一面太倉促,蘭斯洛特沒來得及告訴亞瑟他才不稀罕那個“友情客串”的首席,不過,果如亞瑟所說,那些架打來打去,他們都有點了解對方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期末考試結束立刻來更新,作者我是不是很夠意思【你夠了

好消息是明天學校放假,我可以在家碼一整天的文(前提是我不會被其它東西吸引走)=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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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安娜夫人”:在前面某一章也曾經出現過這個稱號。來源比較複雜,有一種說法是,亞瑟王傳奇裏的幾位女性各自都在凱爾特神話裏對應有神明,比如格尼薇兒就是“地母”——我懷疑是凱爾特主神瑪托娜,而墨伽娜對應的神格名叫安娜,于是安娜就成了墨伽娜的別名。(這種一個神多個名字的現象在早起神話裏很常見,比如雅典娜又名帕拉斯,和阿波羅又名福珀斯或洛克西阿斯等等。)

而“蜃景安娜”的出現是因為在後世對亞瑟王傳說的各種追加版本中,墨伽娜被賦予了操控海市蜃樓的能力——這就是為什麽她能和菲洛這個幻術師臭味相投呀=v=

當然關于她藥劑師的這個身份就是作者腦洞追加的了,作者身為文科生一直很崇拜化學家科學家什麽的(那不是一回事吧= =

☆、劍與盾(下)

高汶和蘭斯洛特到達錫勒斯的時間是11月12日下午,錫勒斯軍團已經進入了全面的戰鬥狀态。那個被圖拉斯抱怨了半天的拉瓦納将軍,直到這時才讓他們見了真容。

“晚上好,兩位,”拉瓦納的語氣展現出了足夠的熱情,“終于把你們等到了。”

他看上去比圖拉斯年輕不少,還處在容貌變化不明顯的青壯年時期。栗色的頭發長度及肩,發梢微卷,有些淩‖亂,黑眼睛裏噙着愉快輕松的笑意,卻掩蓋不了眼眶下方青黑色的陰影。他個子很高,寬肩窄腰長‖腿,比例雖然不錯但看去并沒有多少肌肉,不像個軍人反倒有些膏粱子弟的輕佻。至于将軍該有的威嚴與沉穩,在他身上更是難以找到了。

“嗯,梅林還真是大方,我要他派個水平高點的騎士來,結果他派給我一支軍隊。”吩咐随從安排援軍就位,拉瓦納一邊帶着高汶和蘭斯洛特在營裏轉,一邊說,“我這兒其實不缺軍隊——如二位所見,我的陸上防區不如圖拉斯大,但我的軍隊比他還要多;我缺的只是指揮官。你們簡直是我的救星。”

“承蒙厚愛,請您詳細說說您目前的進展吧。”高汶面對他戲劇化的口吻,保持着一貫的淡定。

拉瓦納的臉耷‖拉了下來:“還不錯,至少退得越來越少了。”他用近乎嘀咕的音量說了一句。

“……越來越少?”蘭斯洛特重複了一遍,困惑道,“抱歉,您的意思是您自開戰以來還沒勝過?”

拉瓦納沉默地盯着地面。蘭斯洛特停下了腳步,忍不住道:“将軍,您的軍隊用于防守錫勒斯至卡萊爾的防區綽綽有餘,不管對方采取什麽樣的進攻方式,在戰争初期,您都有足夠力量做出有效的防禦。至少,不應該落魄到向卡默洛特尋求援助的地步。”

“是啊,理論上沒錯。”拉瓦納聳了聳肩,有些無奈又有些無所謂地說,“但是我的長處不在這些啊。”

“與其這麽說,不如說是您的指揮能力有所欠缺吧。”蘭斯洛特直截了當地指出。

他的直接嗆得拉瓦納有點沒話說,引得褐發将軍有些輕微的愠怒:“是,好吧,我承認。但是哪個指揮官能是十全十美的呢?否則您就不用來這兒了。”

高汶适時地出來打圓場:“将軍,您需要我們幫您做什麽?”

拉瓦納支着下巴想了想,揮手道:“等我一會兒整編一下部隊,除了我留下的,餘下的就都歸你們來指揮了。想怎麽編排都行。”

高汶對他的話表示了一瞬間的詫異,然而終究沒說什麽,答應了下來,拉瓦納随即以“整編軍隊”為借口離開了他們兩個。他這一走把高汶和蘭斯洛特晾在了原地,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蘭斯洛特才開口:“坦白說,我有點沒搞清楚狀況。”

“嗯?”

“他是什麽人?”

“……你是在問拉瓦納将軍嗎?”

蘭斯洛特點了下頭:“是啊。如果我沒搞錯,錫勒斯只有一個拉瓦納,是那個被稱為‘邊疆之劍’的塞弗爾-拉瓦納将軍。但是,被如此盛贊的将軍怎麽會在一場規模不大的戰争開始之初就節節失利呢?太詭異了。”說這話他微微蹙起了眉頭。

被他一說,高汶想了想,确實覺得這情況有點詭異;不過高汶一向善于面對任何詭異問題:“先靜觀其變吧。”以不變應萬變,百試百靈。

夜幕降臨以後,拉瓦納派人來告知他們整編已經完成,明天一早他們就可以接替他利用原來的班子行使指揮權了。兩人不知道他整編出了個什麽結果,準備第二天早上再看個究竟,于是這天晚上就早早睡下了。

誰知,剛睡熟沒多久,蘭斯洛特就感覺自己被人晃了起來。“先生,”羅蘭點着燈,對還有些迷糊的他說,“快起來,拉瓦納将軍請您現在過去呢。”

“拉瓦納……?”蘭斯洛特快速地穿衣服,頭腦卻還沒完全清醒,“大半夜的他要幹什麽……”

穿戴整齊以後,蘭斯洛特來到帳外,只見門口就立着個拉瓦納的使者。使者向他略一躬身,腳下飛快地張開一個魔法陣,把三個人都包了進去。眨眼之間,帳篷外就空蕩蕩的了。

從傳送魔法一出來,蘭斯洛特就聽見拉瓦納毫無誠意的道歉:“很抱歉打擾了您的好夢,不過,我相信明天早上您不會怪我的。”他身旁站着兩個随從,手裏提着明亮的燈,燈罩裏燃燒着銀白色的火焰。蘭斯洛特狐疑地朝他看去,拉瓦納的裝束和白天不大一樣了,他換上了一套黑色的長袍,整個人罩在裏面,露出的雙手此刻正合在一起握着一根支在地上的手杖。

“拉瓦納将軍,你為什麽要打扮成這樣?”蘭斯洛特禁不住問了一句。

拉瓦納眯眼一笑:“職業道德。”說罷,側過身,手杖一揮,“不多說了,請上船吧。”

船的形體在黑暗中很模糊,蘭斯洛特隐約分辨出船上的三根桅杆,以及和碼頭堤岸相連接的接舷板。登上去之後,蘭斯洛特驚訝地發現遠看一片漆黑的船上漂浮着衆多的亮光,只不過每一處都很小,僅僅能照亮方寸之地,根本不夠開船的。亮光在甲板上左一下右一下地飄忽,蘭斯洛特在它移動的過程中隐約能看見人臉被照亮,但一閃即逝。

全船最亮的光源是拉瓦納随從手裏的那兩盞燈,照亮了他們面前幾步遠的地方。“這是我的旗艦‘安布羅修’號,它已經很久沒有出港作戰了。不過,我的同僚們依舊熟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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