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你應該是看錯了,這裏沒有人。”
哨兵甲奪過火把,信誓旦旦:“不,我确信那是個非法的潛入者。我剛才看到他爬到樹上去了!”說着使勁把火把往高舉,不過囿于身高在亞瑟腳下不到半尺的距離就再照不到了。亞瑟在樹上努力壓抑着喘氣的聲響,心想這回這二位應該離開了吧,他的手扒了半天樹幹已經有點疼了。
果然,哨兵乙擺擺手往下一站走了,不過哨兵甲還站在原地。半晌,他出言叫住他的同伴:“我聽到他呼吸的聲音了。”
亞瑟登時屏氣。
我收回剛才在心裏诋毀你們警覺性太差的話,他憋着氣心想。
不過總不能一直這麽僵持下去,亞瑟的手緩緩地伸進口袋,摸出早準備好的道具。那是個類似鳴镝的器具,他把他朝遠處扔出去,黑暗中頓時傳來一陣類似利器破空的詭異聲響。哨兵乙頓時緊張地朝聲源扭頭:“嘿,別神經質了,好像那邊真的有狀況!”說着他伸手去拽同伴。
哨兵甲一巴掌拍開了他的手,望着樹梢露出一抹略顯猙獰的笑:“很好,小子,你暴露了!”
噢,這不是我安排的劇情啊。亞瑟在心裏發出一聲哀鳴。
最後亞瑟乖乖從樹上跳下來,做了個服法态度良好的侵入者。他被兩個哨兵扭住胳膊押進了軍營,那兩個推着他直奔中軍大帳,一路上越來越多的人湊上來圍觀,亞瑟嘆了口氣閉上眼睛,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不過無所謂了,反正結果都是一樣,只是潛入方式的區別而已……他在心裏自我安慰地想着。現在他無比慶幸在士兵面前公開露面的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凱而非自己,要是再被大衆認出來他真可以不用混了。
“長官,抓到一名潛入者!”随着押送他的人聲音響起,亞瑟睜開眼睛,這時他正好被推進了中軍大帳中。
映入眼簾的是少年侍從責備的臉,羅蘭面色不善地朝押送的兩個人做出噤聲的手勢要把他們往外推,卻在看見亞瑟的臉時手上動作僵住了。“呃,這是……?”
亞瑟無奈地和他對視,兩人大眼瞪小眼,羅蘭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人試圖潛入我們的營地,被巡邏的我們倆看見并抓‖住了,現在我們把他交給尼慕微大人發落。”一個士兵說。
“可是先生現在在休息,我不希望你們這個時候打擾他。要不然,你們把這個,呃,入侵者先放在別的的帳篷裏看押?我給你們找一個。”說着羅蘭就要往外走。
這時,他們背後響起還帶着一絲慵懶的聲音:“不用了羅蘭,我已經醒了。發生了什麽事?”
“……”羅蘭和亞瑟齊齊啞了。
蘭斯洛特見他們都不答話,就自己走過去看個究竟。看見亞瑟的臉的時候,他也出現了和羅蘭一樣的當機。“……羅蘭,我覺得我好像就眯了一小會兒,怎麽再睜開眼都改朝換代了?”
羅蘭想了想,回答:“據說這是名入侵者,我們一致認為應該把他交給您來發落。”說到這他還是沒繃住,嘴角洩露出一絲笑容,“總之,嗯,我會關照不讓人打擾您二位交流見聞的。”說着他拉開那兩個一頭霧水的士兵,趕着他們出了軍帳。
亞瑟活動了幾下胳膊,又活動了幾下腿,等他把全身都活動完,蘭斯洛特依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綠眼睛裏,閃動着促狹的笑意:
“您是不是該跟我分享一下,剛剛發生了什麽?”
聽完了亞瑟夾雜大量吐槽的描述,蘭斯洛特點點頭,總算明白什麽叫不作不會死了。“所以,”他問出了自見到亞瑟以來一直困擾着他的一個問題,“您來幹嘛的?”
“找你啊。”亞瑟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
蘭斯洛特嘆了口氣,說:“您為了什麽事來的?您特地繞遠來見我總該有公務上的事情吧。”
“沒有。”幹脆地否決掉了。
随即亞瑟露出一個笑容,把蘭斯洛特扯起來:“走,跟我去取我的馬吧。”
從軍營裏出去後兩人共乘一騎,亞瑟在前蘭斯洛特在後,蘭斯洛特掌缰繩。亞瑟再次話唠屬性全開一路扯着些有的沒的,蘭斯洛特偶爾附和兩句,直到他聽見亞瑟說起他這次收到的愛丁堡的和談邀請。蘭斯洛特在前線是不知道卡默洛特發生了什麽的,他只接收到了暫停攻勢的命令,并沒有命令的解釋。知道亞瑟和梅林啓程去北方也是之後的事,因為不是來找自己的,所以他也沒在意他們的目的地是哪裏。
“蘇格蘭王竟然向我們提出和談的要求,哈!簡直太可笑了,還要求我們去愛丁堡!”
蘭斯洛特腦海裏一根弦突然繃緊,他下意識地阻止道:“別去!”
亞瑟被他吓了一跳,連忙解釋:“是,我們壓根沒打算去,假意答應他是為了給你們換休整時間的。等你們有繼續戰鬥的能力,攻勢就可以繼續進行了。”
身後響起的聲音有些冷:“我們卡萊爾軍團已經休整完畢了,您不必再往北去。”
“蘭斯洛特……”亞瑟有些遲疑的聲音傳來,“愛丁堡有什麽嗎?啊,馬在前邊那棵樹下邊。”
騎士腦海裏竄過漂浮在戰場上的那個白色的幻影,愛克菲洛純善的笑容背後冷酷的殺意,沒說話。
亞瑟解開拴住馬的缰繩,卻沒急着上馬。他盯着蘭斯洛特看,眼裏盡是狐疑。蘭斯洛特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明白不得不給對方一個交待,于是只好投降:“好吧,蘇格蘭王是個腦筋不大正常的家夥,他一直想拿您下酒來着,所以您最好遠離他,保命要緊。嗯,這樣可以嗎?”說完滾鞍上馬。
“這故事編的也太不負責任了吧。好吧,中心思想是我不要去見他——我知道了。”
真不是編的,而且真實情況比這還要奇異多了。蘭斯洛特的臉色有些陰沉,不過在黑夜裏反正也看不太清楚。
“千萬別去。”
“哎行,我保證。”
回到營地門口,蘭斯洛特正想和亞瑟道別,卻看見這位“潛入者”大搖大擺地先自己一步進了軍營。
“……您是不是該回了?”天也聊了人也見了,咱該各回各家了吧。
亞瑟嘿嘿一笑:“為了補償我被當成潛入者抓了的精神損失,蘭斯洛特,今天晚上我決定睡你這兒了。”
……好吧,請你自‖由地。
※
亞瑟第二天天還黑着就醒了,趕回布瑞萊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他原本準備找個隐蔽的地方等到整個城堡醒來再悄悄潛入,沒想到卻被梅林的出現打斷了計劃。
亞瑟根本沒想到這個時間會看見任何人,所以當梅林的影像帶着明晃晃的聖光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亞瑟的心差點從嘴裏跳出來。
“玩兒回來了,大男孩?”影像高高在上地懸浮在空中,亞瑟仰頭看着對方,感覺自己的身形正無限變矮。
“呃……是啊。”他感覺血液正不斷往臉上沖去,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臉皮夠厚,不讓梅林看見自己窘迫的臉紅。好吧,他早就預計到了回來被梅林數落一頓這一點了,雖然現在方式有點離奇。
然而,梅林下一句卻不是刻薄的諷刺,而是告訴他:“昨天晚上我向圖拉斯、加赫裏斯、高汶、拉瓦納和蘭斯洛特都确認了一遍,他們每個人都親口确認自己的軍團已經恢複戰鬥力。他們現在只等您的命令了。所以,您最好現在跟我回去,等天亮了我們出發回卡默洛特。”
說着梅林朝他伸出手,亞瑟擡手握住。精神力凝聚成的影像沒有實體,然而在接觸到亞瑟手的一剎那,影像表面亮起魔法陣的紋路,亞瑟連人帶馬直接被傳送回了城堡裏。
他原本想問問大‖法師你怎麽突然變溫柔了真不習慣,後來想想覺得太有受虐狂嫌疑,于是就放棄了。
※
于是在亞瑟離開卡默洛特的第三天清晨,也就是11月21日的早晨,他又調頭回去了,順便留給幾個軍團一個“繼續進攻”的命令。蘇格蘭王想耍人反被人耍了十分不爽,就按下不表了。
不過愛克菲洛很快就沒工夫再為這種事情感到不快,因為和另一件事比起來,這簡直是針尖大小都不到。
亞瑟還在往回走的路上的時候,愛丁堡已經發生了一件大事。這還要從蘭斯洛特和高汶從克羅斯率軍‖轉往錫勒斯開始。自那以後,加赫裏斯和圖拉斯在東面就一直在取得勝利。11月中旬,加赫裏斯率領精騎北上連克蘇格蘭軍隊數次,拿下長城以北的大片土地。敵人試圖反攻,但都被圖拉斯滴水不漏的防禦瓦解。之後,面對加赫裏斯所向披靡的攻勢,皮布爾斯城的守軍不戰而退。圖拉斯進城後對城民的友好态度讓一些本就不想打的城市似乎看到了另一條出路,作為守軍根基的市民們有些動搖了。占領皮布爾斯以後,加赫裏斯一不做二不休,悄無聲息地繞過了敵軍嚴陣以待的防線,出其不意地攻向蘇格蘭首府愛丁堡。
各地的軍隊慌忙回援,無奈遠水解不了近渴;聖白騎士團名下的一連串敗績又讓人不敢對愛丁堡的城防寄予太高的期望。騎士團的将軍們似乎直到此時才意識到事情态的嚴峻和緊迫,但之前犯下的錯誤太多,已經補救不了了。在騎士團長焦頭爛額的時候,那聲涼薄的警告又一次發出回響:
“早就告訴過您,早受點苦累比大夢初醒才發現死到臨頭要好。”
那個隐匿多年的“皇家衛隊長”,至此終于重返舞臺正中央。幾天之內,城市仿佛一個自我運轉的機器一般以超高的效率部署好了一切,讓人忍不住訝異于愛丁堡何時有了如此嚴密的組織。待他完工的第二日,正是加赫裏斯大軍臨城之日。
經過艱難的戰役,愛丁堡上總算還飄着蒙塵落土的蘇格蘭王旗。那個“新秀”的名字,安德羅梅-帝美狄西亞,也在一夜之間傳遍了薊花白城的大街小巷。
在加赫裏斯終于認命地退兵的時候,愛克菲洛在飛揚的塵土中,登上無數士兵浴血保衛的城牆。血污染上了他白色的長袍下擺,使他看上去終于也有了絲煙火氣息。安德羅梅站在他前面幾步遠的地方,黑色的盔甲上到處都是血跡,他扶着一把同樣染滿血污的黑色鐮刀緩緩單膝跪地,向白衣的王行禮。黑發在冷風中飛起,穿過其中的風夾雜着腥鏽的氣息,在他的身後,在愛克菲洛的面前,蘇格蘭王旗迎風招展。
安德羅梅玫瑰色的眼睛睜開,色澤裏還帶着鮮血的冶豔。
在那陣寂靜的朔風裏,這一幕如烙鐵般印在每個親眼目睹的人心頭。
毫無疑問地,愛克菲洛把原本屬于騎士團長的最高金劍賜給了安德羅梅。他搖身一變成了有所有軍力調動權力的最高指揮官,這樣突然的崛起令整個聖白騎士團措手不及——蘇格蘭的慣例是,最高金劍只可能屬于聖白騎士團團長,騎士團所有人都要服從他的調遣。因此現在将最高金劍賜予一個與聖白騎士團毫無瓜葛的後起之秀,意味着騎士們必須服從這個新的非騎士團出身的指揮官,這對于他們來說是不可忍受的。
不過,愛克菲洛嘴角一揚,那又怎麽樣呢。他做的離經叛道的事又不差這一件。
看着安德羅梅,他只知道,他終于等來這一天了——将忤逆了他許多年的聖白騎士團完全收歸掌中的這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點擊量驟減的樣子(雖然原本也不多),是因為快過年了大家都比較忙嗎?
☆、金劍(下)
蘇南-斯威加德,身為一名蘇格蘭邊疆手握重兵的将軍,近來過得比較窩囊。因為他的軍權被搶了,還搶得光明正大有理有據,他連一句難聽話都說不了。究其原因要回溯到幾天以前,那一天他進行完例行的兵馬操練準備收工回營的時候,突然接到了來自王城的訊息。
然後就有了現在窩囊的處境!每思及此蘇南就覺得胸中郁結着一股惡氣。
“安道莫爾,我就想不明白了,愛克菲洛幹嘛偏讓你來分老‖子的權?你們聖白騎士團沒人了?”退居二把手之後,蘇南曾不甘心地問特裏斯坦。
特裏斯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回答:“陛下和聖白騎士團産生了一些矛盾,蘇南将軍深得陛下信任,故讓我借将軍之力卷土重來。當然這是官面上的,據我私下猜測,可能是因為将軍的資歷太淺而兵又太多了。”
這什麽破理由。蘇南臉一黑,想了想,一句話噎回去:“先找着你的金劍再說吧,前輩。”
于是特裏斯坦臉也黑了。
他們兩個相看兩厭,偏偏又不能在工作上不合作,于是就把火全撒在了拉瓦納他們身上。無辜的海上魔術師有點欲哭無淚:雖然事先做了準備,但這節奏也太快了吧!根本停不下來!其直接結果就是戰場上的敗退。
這一次蘭斯洛特沒了立場嘲笑拉瓦納指戰不精,因為他自己也有些招架不住了。蘇南部戰鬥力很強,而且軍隊作風極為嚴謹,整個隊伍的一只像被無形的手攥在了一起一樣,最簡單的交鋒也令人從那股凝聚力中感到畏懼。
在又一次敗退後,拉瓦納已經全然不見了初見蘭斯洛特和高汶時的游刃有餘。他帳中的大幅地圖上,己方的防線像一個網兜一樣不斷往下陷,如今已經形成了一個過于明顯的缺口,任誰都能看出形勢的危險。“我們必須得把這根刺拔‖出來,”拉瓦納的臉上褪去了飛揚跳脫的神情,顯得嚴肅而穩重,“敵軍這一輪的進攻分成了前後兩批,顯然是兩個指揮官分別帶領部隊。最省力的辦法就是把他們分隔開。二位誰去?”
“我去吧。高汶,我把他們分開以後就靠你來發起進攻。我擋住北方的攻擊,你來進攻南方的敵人,我們先把兩部之一消滅掉。”蘭斯洛特提議道。
“好,”拉瓦納轉向出聲的蘭斯洛特,“那之前那個軍團還歸你指揮,沒有問題的話,今天夜裏你就走。”
拉瓦納的消息沒錯,此次南征的軍隊确實是蘇南和特裏斯坦分領的。出兵前,蘇南原本打算讓特裏斯坦的殘部打頭陣,自己的大部隊緊随其後;卻被特裏斯坦改成了自己的舊部在左翼,蘇南最精銳的三千親衛放在了最前頭。
蘇南看着新計劃直肉疼:“你不覺得用這麽好的肉盾浪費了點兒嗎!”那三千人可是跟了他好多好多年、最掌握蘇南作戰方式精髓的親兵,用在如此不需要技術含量的地方讓他覺得虧大了。
特裏斯坦不緊不慢地解釋:“讓你的親兵打頭陣是因為他們戰鬥力強,蘇南将軍應該聽說過‘好鋼用在刀刃上’這話吧?我的舊部放在左翼,是因為敵人看到我們孤軍深入必然會想到分割包圍,我的舊部了解對方戰法,并且報仇心切,不怕擋不住地軍切入。”
好吧,聽起來還有那麽點道理。不過……“你确定就你那麽點人夠防守整個側翼?”蘇南冷笑,“別逗了。防守側翼這種事,軍隊的規模不夠大根本就幹不了。你所謂的‘防守’到最後就全變成避難了!”
特裏斯坦把簽署好的命令交給蘇南,擺出一副撲克臉:“據我所知,蘇南将軍已經被招安多年了。既然認命做了軍人,就要學會服從命令。”說罷,做手勢送客。
蘇南邁出軍帳,扔下一句“你那把金劍我必須把它給熔了!”,甩上簾子走遠。怎麽當初沒讓這讨厭的人也戰死沙場呢!一邊惡毒地在心裏詛咒特裏斯坦,蘇南一邊加快腳步去給各個軍團下達調兵的命令。
肉疼歸肉疼,幾天後,當一切真的完全按特裏斯坦的預測發展時,蘇南不禁對他産生一絲刮目相看的心思來。
蘭斯洛特的部隊是在行軍中與特裏斯坦遭遇的。說是遭遇其實不很恰當,因為在這之前雙方都已經搜集過許多信息,看似不期而遇,實則更像有意為之。特裏斯坦在進攻階段一直沿着海岸向內發起突擊,行軍時又沿占領區邊緣前行,從不孤軍深入,讓蘭斯洛特沒法找機會把他攔腰掐斷,只能從側翼單方面進攻。這正符合特裏斯坦計劃中的情形,他的舊部安排在最前沿,時刻準備着一場惡戰。
“他想得太周全了。”研究了半天沒找到什麽巧妙的突破口,蘭斯洛特只得離開了地圖,“傳令吧,羅蘭,一旦遇上他們,立即開始強攻。”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這場戰役。雙方一見面立刻認出了老仇人,士氣瞬間高漲,在震天的喊聲中厮殺到了一塊兒。
就軍隊素質而言,雙方不分上下;武器質量而言,難分伯仲。差別最大、最根本的在于取勝的意志和決心。開始交戰後沒多久,這點差別就漸漸表現了出來,雖然殺聲都喊得震天,但蘇格蘭士兵眼中分明燃燒着一股他們敵人所沒有的狠勁和戾氣,恨不得把敵人生吞活剝的報仇意志支配着他們的一切,讓他們以一當十。在這樣的對比下,人數和武器明明都相差不多的英格蘭很快就露出了頹勢。
時間飛快地過去,蘭斯洛特視線所及開始有越來越多的己方士兵和戰馬倒下。與此同時他也感到身上沒能愈合的傷口疼痛起來,手臂因此而感到麻木,揮劍的動作不免有些吃力。偏偏這個時候,特裏斯坦穿過血肉橫飛的戰場到了他面前。
特裏斯坦這些天積攢了一肚子怨氣,此時看見蘭斯洛特就感到怒火蹭蹭地往上升。到了蘭斯洛特面前,他二話不說,拔劍就砍,蘭斯洛特勉強接下,他馬上又補了一刀。
“我記得你,”優美的蘇格蘭語此刻字字都從牙縫裏擠出,“是你拿了我的金劍!”
蘭斯洛特忍着疼,條件反射地反唇相譏:“得了吧,是你自己沒本事!”
這下換特裏斯坦愣了。蘭斯洛特這才意識到他剛剛多麽自然地說了一句蘇格蘭語,發音标準、語法正确,曾經有的高盧口音早就戒掉了。在特裏斯坦看來,鐵血厮殺的戰場上突然冒出一句熟悉的鄉音肯定是一件頗為詭異的事情。
再好不過!蘭斯洛特反應很快,抓‖住他愣神的這一秒鐘,劍鋒向着對方面門而去。特裏斯坦根本沒反應過來,蘭斯洛特的劍眼看就要把他的腦袋一劈兩半,他連想的工夫都沒有了,胡亂舉起盾牌護住頭部。金屬碰撞發出一聲巨響,震得他耳膜發疼,而且因為抓舉倉促,沒握牢的盾牌在一記重擊之下華麗地飛了出去。特裏斯坦用戴着手套的手死死握住刀片,總算躲過了身首異處的命運。
“你是蘇格蘭人?”特裏斯坦不顧手上越來越清晰的疼痛,死死盯着蘭斯洛特,問道。
蘭斯洛特根本不管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特裏斯坦感到生疼,緊接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手中抽‖出了劍!特裏斯坦痛得叫了一聲,再一眨眼,剛才還光亮如新的劍鋒上已經沾上了一道顯眼的血跡。
“打仗的時候不要為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分心,将軍大人。”退開幾步,蘭斯洛特才語出譏諷地說。
特裏斯坦的怒火瞬間沖破雲霄!金發騎士的傲慢幾次三番挑戰着他的忍耐和自尊,他必須要讓他知道點厲害!而蘭斯洛特顯然也察覺到了他氣場的變化,謹慎地握緊了武器,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他做出反應。
兩人再次戰到一處時,就徹底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鬧了。雙方似乎都帶着取人性命的決心,漸漸地,蘭斯洛特也感覺到他的優勢不再有了。更令他感到煩躁的是,舊的傷口不斷因牽動而疼痛,這十分影響他的狀态和心情。他迫不及待地希望早點砍死早點走人,也就一點點失去了章法。
而特裏斯坦,似乎有着先天的優勢,在這樣緊張而易沖動的情形下依然能保持令人驚訝的冷靜。他感覺到了蘭斯洛特的急躁,這一次他的狀态大不如前。
太好了,他心想,墨綠色的眸子冷冷的。
他的劍鋒不疾不徐地引導着對手做出反應,蘭斯洛特在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時候,就已經掉進了他的陷阱。他自以為已經熟悉了特裏斯坦劍術的章法,所以在對方做出一個假動作時,他毫不猶豫地就相信了。所有的步步為營和周密計劃都為了導出最後的結果,特裏斯坦看到對方終于露出他想要的破綻,毫不猶豫地發動了致命的一擊!
蘭斯洛特在腹部傳來劇痛的時候腦海裏就閃現出“中計了”三個大字,然而現在一切都為時已晚了。特裏斯坦的武器深深沒入他的腰間,按照那把劍的長度,把他整個人穿透也完全足夠;而且可以看出,特裏斯坦本來就是打算那麽做的。但是,他卻在已經取走他半條命的時候停了!
此刻,如果将這個轉瞬即逝的畫面定格下來,将能看到一個非常奇特的景象。特裏斯坦前傾的身體帶着滿滿的殺意,他雪白的劍沒入蘭斯洛特的身體,鮮血流出,蘭斯洛特的表情還帶着一絲驚愕。然而他們中間卻還阻擋了一人,那正是促使特裏斯坦停下步伐的原因。只見一個褐色頭發的少年帶着略微扭曲的面部表情,雙手握着一把出鞘的劍直到骨節發白,劍刃正正地擋在特裏斯坦的鼻頭前,下一秒就要撞破相。而這把劍的劍鞘被他挂在馬鞍邊上,包裹的布條裏露出燦爛的純金。
定格的畫面恢複運動,特裏斯坦以一種常人絕不可能做到的快速反應勒住了馬,卻還是沒能逃脫破相的命運,幸好他只是劃破了鼻尖。取蘭斯洛特性命的事情已經不了了之,不過劍被他帶出了傷口,造成傷口的血瞬間像泉水一樣湧‖出,捂都捂不住。蘭斯洛特的臉肉‖眼可見地白了下去,這可把救了他一命的羅蘭吓個半死。
“你的東西還你,快滾吧!”他像觸了燒紅的烙鐵塊一樣把那把珍貴的權力象征砸向特裏斯坦,與此同時蘭斯洛特像枯朽的大樹一樣歪斜着從馬上倒了下去,羅蘭急忙接住他,将他轉移到自己的馬上,急匆匆地撤離。他甚至連看都顧不上回頭看一眼,就抱緊蘭斯洛特策馬跑遠了。
特裏斯坦沒去追他,他知道蘭斯洛特八成保不住命了,完全沒必要浪費那個時間。所以取而代之地,他翻身下馬,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金劍,抖掉上面的泥土,然後小心而鄭重地挂回腰間。
——“此時不報仇,更待何時!”太陽下,蘇格蘭指揮官的金劍光芒刺眼。
于是戰場上飛紅一片。
※
戰役的結果,毫無疑問特裏斯坦大勝。蘭斯洛特根本沒考慮過自己會在戰場上被人近身,更別提重傷了。所以他一倒下,根本連個補臺的都沒有。群龍無首的下場,不言自明。
而此時,在遙遠的蘇格蘭王宮,墨伽娜正忙得不可開交。藥品是每個黑魔法師随身必備的東西,因為他們修習的魔法沒有治愈力,萬一受傷要像普通人一樣自救。然而帶有治愈力的魔藥就不是常規裝備了,帶有治愈力且能随傳送魔法傳送藥效的東西更是聞所未聞。然而蘇格蘭王‖剛剛就給她下了這麽個刁鑽的訂單。
“很好,安道莫爾,你這輩子也別想回愛丁堡了!”那面圓形的水鏡上已經空無一物,愛克菲洛盯着它,臉色冷得往下掉冰渣。他緊緊攥着雙手,卻依然不能消減心裏湧起的憤怒。他站在水鏡這一邊看着一切發生,明明他一揮手就能阻止的事情,卻要讓那個少年侍從用如此笨拙的手法解決。最窩囊的在于,明明他恨不得把特裏斯坦千刀萬剮了,卻還不得不給他封功授勳!愛克菲洛的牙都要咬碎了。
他只能選取一個人不知鬼不覺的辦法,悄無聲息地救蘭斯洛特的命。如果他不插手,對方恐怕沒有活下來的希望了,偏偏他又沒有合适的身份亮相,連蘭斯洛特見了他都只管敬而遠之。再者說,蘇格蘭王也不能随随便便離開愛丁堡。他只有求助于墨伽娜,還用了半脅迫的手法。
墨伽娜終于不負所托,制造出了他要求的東西。“不過,鑒于這是我第一次嘗試做這個,性質很可能不穩定。它的治愈力可能會把您先前下的血咒抵消了,這點您要好好考慮。”墨伽娜把瓶子交給他的時候提醒道。
愛克菲洛搖了搖頭:“沒關系。”口氣平淡得仿佛不知道血咒是什麽東西一樣。他開始用新的魔藥畫傳送魔法陣,由于很久沒有用手畫過了,因此速度有些慢。墨伽娜站在一旁瞅着他,冷不丁問:“陛下,您到底是想不想讓他死呢?”
愛克菲洛畫魔法陣的手都沒抖:“不想。”
墨伽娜奇道:“那何必要下血咒?”而且還聽說他把全部精神力都用作了燔祭。要是血咒這次被新的魔藥對沖掉,愛克菲洛的精神力很可能就廢了。毀約,是要付出代價的。
愛克菲洛的魔法陣終于完成,他向其中滴入了幾滴“彎月之箭”,然後輸入精神力觸發。這個時候他才有餘裕擡起頭看向墨伽娜,露出他最擅長的漂亮微笑:“國家機密,夫人。”
墨伽娜聳了聳肩,沒說話。
※
從戰場上撤下,羅蘭把蘭斯洛特交給軍醫,然後立刻把這個突發‖情況寫成信函發回卡默洛特。寫字的時候他的字體都變得不像自己的了,因為心裏無法平靜,遣詞造句變得困難無比。在他腦海裏,長城腳下的那個夜晚,蘭斯洛特跪在地上,他面前死去的士兵腹部撕開的猙獰傷口揮之不去,就連撲鼻的血腥味都如此逼真。在羅蘭接住從馬上栽下來的蘭斯洛特時,那一幕跳出記憶,巨大的恐懼瞬間将他攫住,從靈魂到骨髓都在顫抖。
無法想象,自己的主人也變成那個樣子。蒼白、冰冷、灰敗,這些詞語跟他的主人根本就不沾邊。羅蘭眼中,那如晨曦穿透雲彩的金色令人過目不忘,他不該、也不能以這樣的方式黯然退場。如果神給他這個機會的話,他一定從此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主人的身邊,保護他讓他再也不被傷害。
神啊,他抓緊了膝蓋上的布料,緊緊閉上眼睛,求您給我這個機會吧。
信函送出以後,羅蘭立刻趕去了軍醫的帳篷。一路行去他都忐忑不安,生怕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然而一切不安都在他邁進那頂帳篷的時候被驚愕所取代了。幾名醫生也和他一樣,看着眼前怪異的現象無法言語。在他們眼前,一個不起眼的魔法陣悄然出現在帳篷裏,在大家的注視下,一點一點融進了鮮血淋漓的傷口,消失無蹤。
作者有話要說: 菲洛這回徹底黑了OTZ 他還能洗白嗎,作者我很沒信心啊……
————————————————————————————————
上星期跑東北涼快去了,窮山溝裏沒網沒電腦,所以沒來得及通知大家,實在抱歉。
另外,好消息是,我的手稿寫到第31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