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紙。蘭斯洛特擡頭,剛想責備羅蘭說我不是吩咐過不許人打擾麽,看到來人就把話咽了回去。他不動聲色地把信件內容隐藏,站起身,向來人優美地行禮:“陛下,貴安。”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亞瑟沒有讓他起來,在他視線範圍內,亞瑟黑色的鞋尖一動不動。蘭斯洛特覺察出他氣場不對,想擡頭問問他怎麽了,随即意識到那是不合禮數的舉動。在這種時候,他覺得自己還是本分一點為妙。
亞瑟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顯得比往日要生硬許多:“你感覺如何,蘭斯洛特?”
“……請您明說。”盡管蘭斯洛特知道這回答很不對,但他除了求解釋以外說不出別的來了。亞瑟這次不太對……是很不對。他在心裏默默地想,同時感到膝蓋開始隐約發疼了。
“我是問你,你覺得讓所有人都為你擔心的感覺如何?”亞瑟的聲音冷了下去。
蘭斯洛特這才終于明白亞瑟此行是來興師問罪的。不過也确實該問,他在心裏苦笑了一下,連國王陛下都被驚動到親自前來,顯然自己這次失蹤鬧得不小。“我感到很慚愧,陛下,”話說出口,蘭斯洛特的聲音依舊平穩而淡然,“如果可能,我希望能用戰場上的奮勇殺敵來換取諸位的原諒。”
亞瑟冷笑了一聲。他緩緩地說:“蘭斯洛特,你想不想知道,在你不在的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蘭斯洛特心想反正到現在為止他還确實沒來得及問,不如讓亞瑟說一下也好。于是他回答:“煩請陛下告知。”
“好,我來告訴你。蘭斯洛特,你消失了太長時間了。”
從他追特裏斯坦進山,到今天早上他被羅蘭他們找到,整整11天時間。11天裏,羅蘭在焦急的等待之後才發現自己進了敵人的圈套,被特裏斯坦打擊得毫無還手之力,終是高汶的出現才救下了他和他的軍隊;高汶接管軍隊以後既要應付特裏斯坦的頻繁侵襲又要分出精力在茫茫大山中尋找他和他的小隊,苦苦支撐,力不從心;亞瑟接到羅蘭的請求後趕來前線,這才分擔了高汶的一部分任務。高汶終于能全力以赴地找人,并最終把殘破不堪的小隊找到。而在這11天裏,全軍上下都翹首以盼着他們的回歸,高汶命令自己的部下每天都為他們準備充足的物資,以便讓他們一回來就能享受到最好的待遇,卻一天又一天地徒勞而歸。在這11天的前幾天裏,因為沒有指揮官造成的損失,更是無法估計。
“……蘭斯洛特,如果說你認為你能夠憑借什麽行動來換取原諒的話,你只能失望了。你要拿什麽行動來換取那些已經死去的人的原諒呢?他們把性命交給了你,你怎麽能随随便便就把它交出去了呢?況且,即便不管這些死去的人們,即便活着的人原諒你,誰又能保證不會有下一次呢?
“——你不要那麽吃驚地看着我。會有下一次的,一定會的。下一次你不會再失蹤,但是你仍然會做出魯莽的事情,仍然會做事不考慮後果,然後會帶來更重大的損失。因為你的錯誤根本不在于你誤判了形勢,而在于你驕傲得過分。”
見蘭斯洛特條件反射地張嘴想為自己分辯,亞瑟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噓……別急着反駁我。”他蹲下‖身,平視着蘭斯洛特,嘴角譏諷地揚了揚,“仔細想想,難道不是這樣嗎?”
亞瑟站起了身,而蘭斯洛特決定低頭保持沉默。過了一會兒,蘭斯洛特聽見亞瑟離開的聲音,才得以起身。保持跪‖姿太久,以至于他不得不用劍支撐着才能站起來。
你驕傲得過分。相當一段時間內,他的大腦裏只有這一句話在反反複複地回響。
※
那天夜裏他睡得并不好,噩夢這種東西上次拜訪他,似乎已經是幾年以前了。前11天的畫面此刻終于逮到了機會,開始在夢裏循環往複地放映起來。
迷路的第二天早上,他對還活着的18個部下說:“一定有其它出口。我們向東南方前進,一旦找到可以出山的路就盡一切努力出去。現在我們必須節省體力、食物和水。”那時候四周全是千篇一律的枯樹和亂石,千篇一律得讓人絕望,不過當時大家都明智地沒有明說。
第二天夜裏,他們第一次體會到了蘇格蘭冬天的野外是什麽感覺。沒有遮蔽或是蔭蔽太濃,他們都很可能被夜行的野獸襲‖擊。守着微弱的火,人們仍要緊挨着彼此才能保持體溫。然而即便如此,仍然冷得睡不着。
第四天早上,有兩個同伴因為體力不支在夜裏死去了。缺水少糧的殘酷現實威逼這剩下的人們。
第六天早上,所有的食物和水都消耗完了。巨大的絕望将他們攫住。
第七天夜裏,他們遇到了野獸的襲‖擊。一小群狼帶走了6個同伴的生命,剩下的人一晚上沒有一個敢睡。
第八天,只剩下7個人還在茍‖延‖殘‖喘。他們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已經被絕望鋪滿。
第九天,蘭斯洛特覺得自己居然能撐到現在還不死,實在是奇跡。他在別人的眼裏找到無窮無盡的疲憊與厭倦,他相信自己的眼中也是這樣。但是還不行。他還必須出去,外面還有一支軍隊在等着他。雖然,他看了看自己化為白骨的左手,他也不知道自己回去究竟還有沒有意義。
第十天,只剩下了最後活下來的6個人。他們發現了幹涸的水道,沿着水道往下走的時候,那第七個同伴不慎腳下一軟順着山坡一路滾下去,摔斷了脖子。
第十一天,羅蘭找到了他們。
第二天的陽光從頂端的排風口傾瀉而下,照射在他的眼睑上。蘭斯洛特睜開眼,終于得以從循環往複的夢境中解脫。夢裏沒有驚險或恐怖的場面,然而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噩夢。夢裏那些同伴的眼神,他們蒼白的面容、落魄的外表,讓蘭斯洛特感到沉重得無以複加。
他從未覺得任何有形的東西能夠如此深刻地直擊他的心靈,并讓他真真正正地開始反省自己的錯誤。他感到自己不得不反省,因為曾經的絕望和悲哀太深刻了,它們直到今日還在他的眼前耳邊萦繞。
他慢慢意識到亞瑟或許是對的,這一切的起因是他啓程追擊特裏斯坦,并且沒有遵守和羅蘭的時間約定。他曾經想,“哎,此時離開多麽可惜,就要把他們全部消滅掉了!這個我長久的敵人,在他即将被殲滅的時候,我怎麽能功虧一篑呢?”于是鑄成了接下來的大錯。他應該想到的,特裏斯坦不是那麽簡單的人。只是勝利的渴望和對自己的過高估計蒙蔽了他的眼睛。
羅蘭曾經囑咐他不要再發生上次的事情,而所謂的“上次”指的是他因為輕敵被特裏斯坦一劍差點刺穿腹腔。如果不是自己命大,那一次肯定就死了。即使他沒死,也讓羅蘭驚吓不小。這次,又是如此——
蘭斯洛特忽然發現一切都和亞瑟說的一樣。他有過一次讓周圍的人都提心吊膽的經歷,然後他又來了第二次。第一次是因為輕敵,第二次還是因為覺得自己完全有能力搞定一切。亞瑟雖然只來了短短幾天,但他把一切看得都很透徹。
你驕傲得過分了,亞瑟說。愧疚之情湧上心頭,一點點将蘭斯洛特淹沒。
※
亞瑟那天晚上回到自己的帳篷以後,就再也維持不住高冷的形象了。他覺得在剛剛過去的那十幾分鐘裏,一定是另一個靈魂支配了自己的身體。一定是因為聽梅林說教多了的緣故,現在自己學起來也有模有樣的,梅林你真是神助攻。亞瑟幹笑了兩聲。
他的确很完美地表達出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然而在他內心深處,他覺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也說不定。他從來沒用那樣的态度對蘭斯洛特說過話,盡管對凱對加赫裏斯對高汶他都可以順利地擺出一副君王的威嚴來毫不留情地訓斥他們。可是他剛才不僅做到了,而且他讓蘭斯洛特在他面前整整跪了十分鐘。
經此一次以後,亞瑟可以肯定,他跟蘭斯洛特的一切徹底私交玩兒完了。蘭斯洛特再也不會願意坐在旁邊聽他閑扯,不會答應他動不動的挑戰,不會對他露出那種有些無奈的又有些縱容的神情了。想到這些,他恨不得現在就跑回去,告訴蘭斯洛特我剛剛開玩笑呢你別在意,僅僅只為留住那夜在卡萊爾的軍帳裏,蘭斯洛特看到潛入不成反被抓包的自己時,綠眼睛裏的那一抹促狹的笑意。
所以在第二天晚上,心裏仍然有點小憂郁的亞瑟陛下在看到等在自己軍帳外的蘭斯洛特時,有點百感交集一時沒說出話來。
蘭斯洛特說:“陛下,我是來向您道歉的。”
亞瑟仍然一臉當機的表情,高冷什麽的完全忘到了九霄雲外。蘭斯洛特在心裏笑了一下,繼續說:“您的話讓我仔細地反省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我承認自己從前表現得的确過于驕傲,我也願意從此改正這一謬誤。只是,這種錯誤的改正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
“我知道。”亞瑟頓時正色,“所以接下來的戰鬥中我跟在你身邊,監督你好好改造。”
蘭斯洛特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一瞬間類似雀躍的情緒竄上亞瑟的心尖,将心頭隐約的郁郁一掃而空。蘭斯洛特仍然會對他笑,他并沒有就此失去他,這個認知讓亞瑟無聲地歡呼。
“嗯,其實……”亞瑟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算了,沒事。”看着蘭斯洛特疑惑的神情,亞瑟用力地搖了搖頭:“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了。”
他原本想告訴蘭斯洛特,他昨天之所以那麽大火氣,并不僅是因為蘭斯洛特的失蹤給大家帶來了諸多麻煩,主要是由于他自己為此提心吊膽了好幾天。從在卡默洛特收到羅蘭的求援開始,他心裏的緊張就沒消失過。雖然表現得并不在乎,專心致志打仗,但是每次戰鬥結束後回到營地,他第一件事就是沖進高汶的營帳詢問他有結果了沒有,找沒找到蘭斯洛特。那種每天提心吊膽、日日失望而歸的煎熬,才最終促成了昨天的局面。
不過現在這些都沒有必要讓蘭斯洛特知道了。昨天的事情,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現在氣氛這麽好,亞瑟不想提起那些糟心的事情破壞。他知道蘭斯洛特并沒有因此記恨他,他也明白,自己的全部擔憂、焦急和關切,并不需要一一明說。
作者有話要說: 慶祝期中考試結束的更新!蘭斯洛特部分結束,下章進加赫裏斯部分。加赫裏斯部分它真的很短OTZ
☆、幕間一 雙子劍之歌(上)
涼月挂在英格蘭悠遠的夜空上,原野上山丘起伏着低柔的弧度,彎彎曲曲的河流從倫丁尼城中央穿過,河畔矗立着一座城堡,影子在茫茫的夜色中與四周融為一處,難以分辨。城堡的主人此時正在一間溫暖的屋子裏,生着的壁爐和身上的大氅很好地為他阻隔了深秋的寒意。結束辦公的他從椅子上起身,将大氅留在椅子上,準備離開書房回卧室。走出書房,樓道裏一個人也沒有,兩側壁燈裏火苗靜靜燃燒,照得長長的樓道裏有些陰森。
城堡主人走在樓道裏,掌着燈,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忽然他停下了腳步,四下看了看,感覺到城堡裏還有其他人的聲音。不應該這樣,然而,他确定自己沒有聽錯。走動的聲音正遠遠近近地響着。他心生疑惑,循聲向外走去。
一直跟到了城堡外,河畔吹來的涼風冷得刺骨,他舉起燈四下打量,一個人也沒有。冷氣滲入衣服,他打了個寒噤,準備掉頭回去。就在這時,從伏倒的枯草間升起絲絲縷縷的霧氣,他停住了腳步,只見薄霧中慢慢現出一個人影,白色的霧氣如冰霜般環繞在他的周圍。
城堡的主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提着此刻顯得微不足道的風燈。
“愛克托爵士,”來人的面容逐漸清晰,冷淡的聲音也随之響起,“深夜打擾,多有勞煩。”
雖然說着抱歉的話,但卻沒能讓人感受到禮貌之外太多的誠意。盡管如此,愛克托依舊禮數周到地回複:“大‖法師有何貴幹?”
方才在霧中現出的人正是梅林,烏瑟王名義上的導師,王國實際的宰相。愛克托是倫丁尼的地方大臣,到卡默洛特觐見是遵循周期的,每次也只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和梅林并沒有什麽交集。所以他心裏對梅林如此急迫地來找他感到疑惑不已。
或許是和他懷裏那個孩子有關……愛克托偷瞄了一眼梅林手中的襁褓,被保護在恒溫中的嬰兒睡得很熟,絲毫不受外界飕飕涼風的影響。這個孩子是誰呢?
“如你所想,我正是為此來拜托你。”梅林将嬰兒遞給愛克托,恒溫卻沒有撤去,“愛克托,你的仁慈公正與騎士風度所有人有目共睹,在你的撫養下,陛下的兒子一定能夠成長為未來的明君。”
愛克托聞言吓了一跳,懷裏的襁褓突然重了起來,他疑惑地看着梅林,問道:“為何陛下不親自撫養?倫丁尼人的粗俗行止一定比不上宮廷禮數。”
梅林搖了搖頭,沒有解釋原因,只是繼續吩咐:“請您将他撫養到16歲,那一年的比武大會帶他到卡默洛特,那一年他将為王。”
16歲?愛克托不禁為這個年齡咋舌了一下。“我會謹遵您的吩咐,撫養殿下長大,并不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我們的殿下叫什麽?”
梅林輕輕微笑了一下。“亞瑟-潘德拉貢。”
大‖法師悄無聲息地離開,紅發的領主回到城堡內,冷不防撞見一團光。提着燈的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剛從走廊的窗邊離開。
“凱?”愛克托不悅地皺起了眉頭,“你應該已經睡着了才對。”
“啊,沒錯,”小男孩敷衍地答應了一聲,看着窗外問,“剛剛那是誰?”
“……”愛克托不知道怎麽回答。
凱聳了聳肩,把燈湊近了襁褓中的嬰兒,端詳了一陣,擡起褐色的大眼睛問:“他又是誰?”
這一次愛克托知道該怎樣回答。他看着亞瑟,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是你的兄弟,亞瑟-伊士林卡。”
凱一時沒反應,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亞瑟臉上戳了一下,柔軟的觸感讓他吃了一驚。“嘿。”紅發小男孩咧嘴一笑,看見父親又有皺眉的征兆,吐吐舌頭立刻溜之大吉。
※
時光荏苒,十年時間眨眼就過去,十歲的亞瑟跟十年前的凱如出一轍,動作行為說話語氣,甚至長相都有幾分相似;而此時他哥哥已經是一個高大的青年了。
“哦,真是感謝!”身材粗‖壯的農家婦女一邊在圍裙上擦幹手上的水,一邊忍不住地面露喜色,“這畜生前幾個月簡直毀了我們的田地!”
凱把野豬的屍體拖到院子裏的角落留給農戶處理,期間亞瑟忙着跑前跑後地幫倒忙。凱小聲嘟囔了一句:“我說怎麽上半年田賦交不上來呢!”
“什麽?”農婦殷殷地湊上來詢問。
凱露出一個八顆牙的燦爛笑容,大聲回答:“沒事!肉留給你們,我們就先告辭了?”
一大一小兩人在歡笑聲中離開,凱臨走前順便抛了個飛吻給鄰家的擠奶姑娘。走出一段以後,他低頭問自己懷裏的亞瑟:“怎麽樣,剛才我是不是特別帥?”
“……特別蠢。”亞瑟很吝啬地給了他一個眼角。
凱表示作為‖哥‖哥,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歡樂的時光在回到城堡的時候戛然而止,原因是愛克托木刻一樣的僵硬面容 。“亞瑟,回你自己房間去。凱,你跟我來。”說罷他轉身拂袖而去。兄弟倆對視一眼,無奈地分道揚镳。
書房的門在凱身後關上,屋裏沉悶的氣氛讓紅發青年也收斂了飛揚跳脫的神情。他的父親站在窗口背對着他凝視着城堡低下‖流過的長河,他愛這麽做,每天每天,灰色的河水在他褐色的瞳孔裏流過,帶給他一些獨享的回憶或者哲思。
“凱,不要再纏着亞瑟了。”愛克托背對着凱,聲音平板地說。
我纏着亞瑟?凱忍不住笑出了聲,哪有一個20多歲的人纏着個10歲的小鬼的道理,明明是亞瑟跟着他不放啊。
愛克托又說:“少做些無意義的事,就算亞瑟什麽也不會,這六年裏至少要把劍術學好。”
凱的嘴角抽了抽,您指望一個16歲的孩子劍術能“好”到哪裏去啊,雖然不知道16歲的亞瑟究竟有什麽重大使命,但憑劍術是什麽也不可能實現的吧。凱覺得愛克托今天不大在狀态。
“無論如何,我只是告訴你該做什麽而已。”愛克托背起手,又轉回了面向河流的方向。
凱眨了眨眼。“那我來教他劍術。”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氣提出。愛克托回頭看了他一會兒,默許了。
退出書房,凱的心情說不上好。他意識到,亞瑟這個期限為十六年的兄弟,只剩下六年可做了。這個叫“亞瑟-伊士林卡”的人還有六年壽命,六年一過,他就叫亞瑟別的什麽了。早就知道這些,只是現在想起來令他感覺尤其的不爽。16歲,那還沒成年呢!神神秘秘的要搞毛線啊!凱在心裏腹诽連連。
壞心情催生了一個念頭,凱開始琢磨,他要做點兒什麽阻止亞瑟被搶走。
※
這一年到了,卡默洛特190年,亞瑟16歲。這一年有兩件重要的事——雖然對凱來說,他們相對于剛提到的那個客觀事實而言并不重要。這兩件事分別是五年一次的比武大會,和一把神奇的劍的現身。
這一年,英格蘭和威爾士王烏瑟-潘德拉貢去世,王‖後伊格萊茵早已先他一步而去,唯一一個子嗣是伊格萊因與前夫康沃爾公爵的女兒墨伽娜。雖然血統不正,但眼下似乎沒有比她更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如果不出意外,墨伽娜将會繼承她養父在英格蘭和威爾士的權力——在一片争議聲中。
但梅林的出現阻礙了墨伽娜的掌權之路。烏瑟剛一去世,舉國上下群龍無首時梅林公然預言了接下來的國君将是前無古人的英雄,将帶領他治‖下的所有人民邁向一個輝煌的新紀元。接着他搬出了這把插在石頭上的劍,說,能徒手拔‖出此劍者,即為黃金之城的破曉之光。
本來,預言裏那一串溢美之詞就讓身為女人的墨伽娜受到許多懷疑的注視,此時梅林的話一出,讓墨伽娜拔劍的聲音就一浪高過一浪地傳來。
驕傲的公主沒有辦法,只得走上了插劍的石臺,雙手握住劍柄奮力拔‖出。
未果。再試,仍未果。
當日前去作見證的人有成百上千,見石中劍紋絲不動,廣場上開始有人竊竊私語。這個時候梅林站到她面前,像怕人聽不清楚似的大聲說,殿下,您不是那命中注定的“卡默洛特黎明”。
據那天從廣場上回來的人說,墨伽娜的臉色就像要立刻炸了石中劍和身後的教堂。
墨伽娜失敗後,想要試試自己國王命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梅林讓烏瑟留下的騎士們十人分為一班,每隔六小時換一班晝夜不停地守着石中劍。期間任何人都可以來拔劍,守護的騎士們就是見證人。
很多人都試過了,沒有一個成功。但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湧‖向卡默洛特。
在梅林的操辦下,另一件盛事也開始按部就班地籌備并舉行,那就是比武大會。這無疑吸引了更多人來這座城市。權力真空下的王都龍蛇混雜,即将譜出風雲際會的序曲。
愛克托爵士問過凱,更特意問過亞瑟,想不想試着去拔拔石中劍,二十六歲的凱和十六歲的亞瑟一致搖頭。愛克托便說,那凱,五年前你沒能加入騎士團,今年再試一次吧。
要是五年前凱肯定會爽快地答應,但今年他沉默了。
“我不想去。”只有今年,他無論如何要讓亞瑟遠離任何複雜的事情。
愛克托沒說話,倒是亞瑟接茬道:“你害怕?”口氣裏充滿了嘲笑。
“我怎麽可能怕這種東西。”意外地凱沒和亞瑟針鋒相對地鬥嘴,只是淡淡地回敬。
“那你就去比武啊!哪怕輸了也行,正好彌補一下五年前我沒能親眼看見你被打敗的遺憾。”亞瑟胳膊搭在凱肩上,他比凱稍微矮一點,因此這個姿勢看上去更象整個人吊在那裏。
凱挪開了亞瑟的胳膊,說:“有本事你自己打敗我啊。總之,今年我不去。”說着他拉開房門就要離開。
“凱,”一直沒說話的愛克托開口,“你必須去。”
凱似乎沒聽見般消失在了門後。
“我哥最近越來越怪了。”門裏,亞瑟摸了摸鼻子說。
最終在愛克托的強制要求下,凱報名參加了今年的比武。而亞瑟,愛克托則讓他作為凱的侍從一同前往卡默洛特見世面。愛克托本人也和兩個兒子同去。
出發的前夜凱慎之又慎地檢查了所需的一切物品,佩劍、盔甲、盾牌,直到第三次确定不可能有任何忘帶東西的可能才熄了蠟燭上床就寝。
從他躺着的位置能看到窗戶外面的天空,城堡外面的夜空和十六年前沒有太大差別,十六年前他還是個孩子,在僅有星空相伴的夜裏無法入睡,卻撞見了他從天而降的兄弟。那天他因為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好意思,匆匆跑回了房間,甚至沒記住小屁孩亞瑟的樣子。肯定很醜,凱心想,據說小嬰兒都很醜。
他現在總是有些恍惚,年紀輕輕卻覺得分不清過去和現實,亞瑟的個性像他的哥哥一樣張揚而又叛逆,亦像十年前的凱一樣無比單純。他在亞瑟身上看到自己,然而有些東西又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們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對亞瑟,他有一種對自己所沒有的珍惜,這個自‖由的、在英格蘭原野間長大的孩子,根本就讓人不忍心給他披上沉重的負擔。
他多麽希望能和亞瑟一直做對方的影子,因為他們的靈魂契合得是那麽嚴絲合縫。凱知道他可以沒了亞瑟活着,但他也知道他一定會活得變了色、走了味。
亞瑟是凱的弟弟,凱是亞瑟的哥哥。事情就是這麽簡單,然而其間種種,想要道清又談何容易。
※
倫丁尼離卡默洛特很遠,他們花了三天時間才終于趕到。所幸愛克托在那兒有一座別苑,使他們幸免于旅途勞頓後再為住地發愁。
“怎麽樣亞瑟,這回見世面了吧?”亞瑟和凱站在夜晚的露臺上,卡默洛特的夜風混合着溫暖的煙火氣息,風裏處處飄揚的彩旗和盾徽旗幟仿佛昭示了夜幕下呼之欲出的躁動。
暖風吹動亞瑟白襯衣寬松的袖子,他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閃動着暧昧的色澤。凱看得有些愣,亞瑟的回答他已經記不清了,那種恍惚感又一次襲來,金色的眼睛喚起一段不起眼的回憶——
五年前那次比武大會他闖入了最後一輪,只要擊敗最後這個對手,他就能搶走一張圓桌上的椅子。可就在他快要成功了的時候,一陣大風吹過,吹落了坐在王室席位上的公主黑色的兜帽。凱那時的角度距離都正好,公主沒有遮擋的面容直直地撞進了他的眼裏,黃金熔液一樣奢華的瞳色攝人心魄。
結果,那場比賽凱輸了。
現在,與當年一樣的顏色綻放在月光下,璀璨如同東方的金色蓮花。亞瑟的容貌與公主的臉在凱腦海中不斷變幻,最終合二為一,意外地契合。世界上哪有那麽多巧合?記憶中公主的臉上帶着一種詭秘的笑意,凱冷笑出聲,原來五年前就有人告訴了他全部的真相,他卻遲鈍至此,時至今日才發覺。
“哥?你怎麽了?”亞瑟帶着關切的聲音傳來,凱冷不丁又對上那雙金色眼睛,帶來一陣暈眩。
他上前一把抓‖住亞瑟胸前的布料,一字一句地說:“你聽好了,在比武大會結束之前一步都不準離開我的視線,清楚了?”
“清……清楚……”亞瑟完全沒搞懂凱怎麽了,機械地回答道。
凱聽見了他的回答以後松開了他的衣襟,逃也似地離開了露臺。
他無法想象他們除了現在這樣外以其它方式相處。要他宣誓效忠永遠做亞瑟的騎士嗎?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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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卡默洛特的第三天,比武大會開始了。愛克托讓凱早作準備,亞瑟謹遵父親的吩咐,早早就在帳篷裏為凱穿戴盔甲。開始是一切順利,然而到挂上佩劍時卻發現佩劍不見了。
亞瑟有點慌,反倒是凱安慰他,左一句“慢慢找不着急時間還早”,右一句“無所謂大不了長矛解決”。
“你想的美,”愛克托不知何時出現在帳篷門口,“在馬上打贏現任圓桌騎士?就憑你?別傻了。亞瑟,現在還有時間,用你最快的速度回我的別苑把劍取來。”亞瑟忙不疊地答是,很快就沒影了。
帳篷裏只剩下了父子兩人,凱索性也不再避諱,把頭盔放在一邊,冷冷地說:“是您做的吧。”
愛克托眼中驚訝一閃而逝,恢複嚴肅的表情:“不要胡說。”
“我的佩劍,現在大概不在別苑,而是遠在倫丁尼吧?父親大人。”他在臨行前檢查了無數遍,佩劍那麽大件的東西怎麽可能忘帶,只有可能是有人在行李裝車前從箱子拿走了。一路上裝比武道具的箱子根本沒打開過,所以做事的人只可能把它放在倫丁尼。
“我只是為了讓亞瑟拿回他自己的東西。”愛克托辯解,“身份,責任,和權力。凱,你弟弟并不姓伊士林卡,你難道不好奇他究竟姓什麽嗎?現在我不介意告訴你……”
“夠了。”凱的手虛掩在愛克托的嘴唇前。
愛克托緩緩地移開了他的手,長者的手心很暖,凱卻覺得四周都奇冷無比。“聽下去,我的孩子。”愛克托溫和地說,“他姓潘德拉貢,他是未來的亞瑟王。”
凱頹然垂下手。他想起曾經自己向人介紹“我弟弟亞瑟-伊士林卡”的時候,語氣和每一位兄長一樣充滿了驕傲和親昵,還有比別人多的幸福,然而現在看來統統都可笑無比。
“哈哈,您說什麽!我認識的,只有一個亞瑟-伊士林卡啊。”
“凱,你得知道,”凱不知道愛克托看他的表情為什麽要帶上憐憫,“命運是一種不可抗力。”
凱搖了搖頭,像是抖掉一身塵埃。“您——什麽時候聽我說過,我相信‘命運’這種東西?”即使從前因為沒有立場而順服,從現在起,他也有了他的态度。
趕回別苑時亞瑟直想愛克托是不是急昏頭了,大門根本就是鎖着的。沒辦法,他只得抄近道趕回比武場去報告這個壞消息。沿途經過一座大教堂時,他被廣場上的金屬反光吸引住了。是劍。一把劍插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大石臺上,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亞瑟當然聽過石中劍,但看到真品時只覺得可疑。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想到石中劍就這麽孤零零地擺在這兒,一個看守也沒有。事實上,原因僅僅是那十名騎士要麽去參加比武了要麽去看比武了一個也沒剩下而已,所以知道真相的亞瑟即位後第一件事就是大力整頓圓桌騎士團的紀律。但那都是後話了。
此時亞瑟知道得不多想得也不多,抱着凱比武最重要的簡單想法走向了那裏,輕而易舉拔‖出了石中劍,然後策馬飛奔回賽場。
凱的第一輪比賽毫無懸念地贏了,回到帳篷正巧撞見了抱着一把劍等他的亞瑟。
“咦,我居然真的把佩劍忘在家裏了!謝啦亞瑟!”凱接過劍看都沒看,說,“你是在哪兒找到的?”
“其實呢,這把劍不是你的。”亞瑟沒打算瞞着凱,“是我撿到的。”雖然就方式而言更像偷來的。
凱低頭端詳了劍一會兒,很快又擡起頭來,笑道:“不知道誰這麽粗心,我要是贏了可得好好謝他,是吧?”說完撩‖開了帳篷的門簾走進去,摘下頭盔,亞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哥,你遇到什麽不開心事了?”
“沒有啊,你哪只眼看到的。”凱漫不經心地說。
亞瑟邁進帳篷:“你笑得特別失望。”
凱露出一個十分燦爛的笑容,八顆牙白且整齊:“親愛的亞瑟,你多愁善感得太過了。”他伸手把亞瑟推出了帳篷,“自己玩去,讓我先歇會兒。”
被推出來的亞瑟嘆了口氣,低聲道:“不是你揪着我叫我待在你視線範圍內的嗎……”
帳篷內凱看着石中劍,劍刃中央有一行小字,是威爾士語,亞瑟大概走得太急了都沒發現。那行字是,卡默洛特黎明。
他聽見了亞瑟那句低語,哂然一笑。
不用了,現在已經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