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整片海灘頓時安靜了。冰涼的海風拂過臉頰,西哥特的戰船已經遠去到看不見了。一些死去的敵軍的屍體被潮汐帶入海裏,血跡染紅了一小片海水,然而很快也被沖幹淨了。加赫裏斯盯着海水,突然耳邊傳來安德羅梅的聲音:“該回去了。”
加赫裏斯聞聲回頭,安德羅梅似乎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只見他一邊招呼他的部下,一邊翻身上馬,在布滿亂石的海邊調轉馬頭。加赫裏斯往邊上站了站,免得被馬沒頭沒腦地撞翻。
然而,在即将離開的時候,騎在馬上的黑衣将軍忽然向他伸出手,皮膚在朦胧的晨光中呈現出一種大理石雕像的霜白色。“合作愉快,加赫裏斯。”安德羅梅低頭看着他,低聲說。
加赫裏斯吃驚了半秒鐘,随即挂上招牌的如沐春風的微笑,輕輕地握了一下。“合作愉快。”他也說。
安德羅梅帶着他的部下走後不久,加赫裏斯也帶人離開了。他們走了兩條不同的路線,互不打擾。在他們身後,天從海邊亮起,馬蹄印和人的腳印被潮水一次一次地沖刷殆盡。
作者有話要說: 小少爺你好小少爺再見!新版裏的加赫裏斯真是對安德羅梅一往情深啊OTZ 于是蘇格蘭卷裏薩丹将軍打醬油之旅結束,我們一起期待他在高盧卷繼續打醬油。小少爺部分某種意義上說告一段落了,下面是關于剛在番外裏出盡風頭的騎士團老大br />
☆、愛克托-伊士林卡
回去以後,加赫裏斯就接到了一個讓他十分高興的消息——凱帶着軍隊來和他會師了。
中午時分,在冬天明亮清澈的陽光下,凱率領的大軍浩浩蕩蕩地開進加赫裏斯的視野。那真是無比壯觀的景象:将士們銀白的盔甲反射着冷冷的光,手中的長矛直指雲霄;騎兵們的戰馬呼出一團團熱氣,在軍隊上空氤氲成絲縷的雲。隊伍上方高高飄揚着旌旗,清一色的黑底,王旗上的金獅和伊士林卡家族的紅鷹交織成明亮的一片。在紅鷹旗幟下方,伊士林卡家年輕的家主全身披挂,一頭紅發和身上的披風一起燃燒成霞。
加赫裏斯将這一整支軍隊有條不紊地安頓下來,直到晚飯時才騰出時間去見凱。他帶去了一小瓶酒。
“沒有更好的了,行軍途中能拿到這麽一瓶就不容易,”迎着凱挑剔的目光,加赫裏斯若無其事地解釋,“來吧,團長,為我們的再次見面幹杯。”
之後,放下酒杯,他有些好奇地開口:“說實話,我都不知道您出征的前因後果,接到消息的時候感到十分突然。現在有了難得的閑暇,您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呢?”
凱看了他一眼,喝幹了杯中酒。“我父親死了。”
他以這令人有些驚愕的消息當做開場白。
當薩丹在蘇格蘭王宮裏和愛克菲洛周旋的時候,他的部下密羅-卡爾班德拉斯已經登陸英格蘭了。與薩丹在蘇格蘭的登陸相比,密羅的登陸更加粗暴。沒有幻術陣中的較量,也沒有殿堂之上的詭辯,密羅率領船隊強行登陸多佛爾港,打得海岸的英格蘭軍隊措手不及,很快繳械投降。踏上陸地的他猶如回歸母親懷抱的安泰,頓時獲得了無窮的力量,攻擊力比起海上還要增強。英格蘭的确派來了軍隊,然而都因為準備不充分,對危險估計得不夠,被密羅殺得片甲不留。此後幾天內英格蘭都沒能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密羅得以長‖驅‖直‖入,直奔倫丁尼。
在他登陸三天以後,英格蘭首府、靠近海岸的倫丁尼告急。
對于密羅的突然“造訪”,英格蘭大臣愛克托-伊士林卡确實有些措手不及。但初時的驚愕迅速被理智的頭腦代替,多年的居安并未磨滅他的勇氣與智慧。他迅速整編自己直屬領地內的兵馬,并下令英格蘭各處的領主将他們的私人軍隊向敵人來襲的方向集結,準備形成層層屏障拱衛倫丁尼。如此一來,他就争取到了一些時間,足夠他向卡默洛特發出增援的請求。
可是他想得太簡單了。密羅和他的上司薩丹将軍一樣,和此時西哥特王國整個軍事統帥集團一樣,都是在戰火中成長起來的。他們二十歲、甚至十幾歲的時候就跟随長親走上了戰場,在連年不斷的征伐和割據中鍛煉出了非凡的戰鬥能力。能夠活到今天,他們都是不容小觑的将領與戰士。
相比較之下,愛克托雖然是個德高望重的騎士,但他畢竟遠離戰争太久了,他的部下們也是。他不能理解為什麽精心布置的防線在密羅面前不堪一擊、甚至望風而逃,然而此時他也沒工夫想這些了。因為密羅的鐵騎已經到了他的大本營城下了。
12月10日清晨,愛克托早早地起床,簡單地用過早餐便披挂出發。他的家将已等候在外,身後集結着五千餘名精兵。愛克托身着戎裝,騎在馬上,大聲地給予他們鼓勵,随後轉身便投入了戰場。
和密羅照面之前他還想,他的親兵怎麽說也有些戰鬥力,他對地形更加熟悉、對不列颠島的戰鬥模式更為了解,無論如何他也不相信,自己守護了多年的城市會輕易被攻陷。可在他親眼目睹密羅其人時,這種本就不很牢固的自信就被擊破了。
那個沙金色頭發的年輕人至多二十五六歲,在聖杯庇佑而擁有長生的愛克托征戰沙場時,密羅的祖父也不過是個少年。但是,或許正因為生命短暫,愛克托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令他感到心驚的銳利,仿佛不抓緊時間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似的。他的身上那種鮮活而充滿侵略性的氣場直沖天際,在他身後全副武裝的西哥特武士們,無一不是如此。愛克托甚至頭暈目眩地感到,陽光下那軍隊正在熊熊燃燒。
這樣的敵人可以戰勝嗎?這種疑問在他心裏冒了個頭,就被毫不留情地打‖壓下去了。他果斷地下達了戰鬥的命令。
倫丁尼攻防戰持續了整整兩天,第二天日暮時分,城內外恢複了平靜。仆倒在地的屍體還沒被掩埋,一些幹脆被扔進河裏,染紅了灰色的、靜谧的河水。密羅騎着高頭大馬通過橋梁時,帶着征服者的傲慢,欣賞着這些景象。他身後的兩名蠻族士兵押解着愛克托,前面有一個俘虜在監視下帶路。他們往英格蘭大臣的府邸走去。
引路的人停下腳步。密羅擡頭,一座城堡伫立在眼前,規模不算很大,然而年頭一看就很久。密羅打量了一番說:“還不錯。領主大人,”他轉向愛克托,表情透露出些許惡意,“我該把您關在哪個部分?”
一旁的西哥特士兵發出笑聲,愛克托和那個帶路的俘虜都聽不懂他們在嘲笑些什麽。愛克托對征服者怒目而視,而那個俘虜縮了縮脖子。密羅看到了領主眼中的怒火,很無所謂地聳聳肩,跨進了城堡的大門。
任何一座古堡內部都會有監牢。現在,它被用來關押自己兩天前的主人。引路人帶密羅找到地下,押送他的士兵把他推進其中一間牢房,鎖上了鐵條組成的門。愛克托身心俱疲,那兩個士兵鎖好門後就跟着密羅轉身離開,把愛克托扔在地底下。他忍不住開口:“你們這些野蠻人,” 他憤怒地指責,“你們燒了我的城,屠‖殺了城裏的居民,毀了我的一切!現在既然不打算讓我活下去,為什麽還要剝奪我了斷的權利?”
然而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麽。唯一一個語言相通的人,那個俘虜,曾經也是受他庇護的臣民,剛剛已經倒在了血泊中。此時愛克托低頭,恰好看見那人的眼睛無神地對着自己。
愛克托戰敗之後,英格蘭的力量變得更加混亂。領主們群龍無首,各自為政,零星的抵抗根本無法抵禦密羅的攻擊。他繼續西進,所向披靡。
與此同時,一名從倫丁尼逃出的軍官也在西進的路上。他是向愛克托效忠的家将,倫丁尼城破時,九死一生地逃了出來,向西奔逃和求救。他的目的很明确——他要投奔愛克托的獨子,圓桌騎士團長凱-伊士林卡。從倫丁尼敗走兩天後,他終于找到了卡默洛特的旗幟。
12月16日中午,簡單地吃過午飯,凱即刻命令全軍拔營起程,繼續向東。密羅登陸之初,愛克托以為僅憑一己之力足夠禦敵,并未在第一時間讓卡默洛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這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當凱得知那邊的消息時,消息的內容已經是自己的父親被抓、倫丁尼淪陷了。14日他接到消息後,不得不親自出發,無奈行軍路線多樣,走了兩天他們甚至連密羅的面都沒見到,讓凱更覺得煩悶。
這天中午,他剛剛踏上行軍的道路沒多久,就發現一支規模很小的隊伍向自己迎面走來。随着對方逐漸接近,出乎他的意料,黑底紅鷹的旗幟在視線中逐漸清晰。這是逃出來的人?騎士團長看着他們破損的武裝、淩‖亂的軍容,沒費多大勁就猜到了他們的來歷。他的軍隊依然按照原速前進,凱的視線鎖定在對方領頭的那個人身上,那應該是他父親的騎士,他并不熟悉。那個人策馬小跑幾步,來到他面前,就在馬上向前傾身,一邊行禮一邊自報家門:“英格蘭大臣伊士林卡氏家将,艾利亞特-庫澤羅,見過圓桌騎士團長。”
凱問他:“看你的樣子,倫丁尼不像發生了什麽好事情。到底怎麽樣了?”
艾利亞特面容沉肅地回答:“我對此十分慚愧,團長大人。倫丁尼被攻破了。我在城破之時拼死逃出來,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尋求您的幫助。”
紅發青年點了下頭,然後貌似不經意地問:“我父親呢?英格蘭大臣——愛克托-伊士林卡,他怎麽樣?”
艾利亞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頭規規矩矩地答:“很抱歉。家主大人被俘了……很抱歉。”
凱抿了抿唇沒再問什麽,吩咐道:“好了,調轉你的馬頭,我們往倫丁尼去。”頓了頓,他又小聲補充了一句,“得加快點速度了。”
※
那之後,凱除了讓艾利亞特描述一下敵人的情況外,再沒跟他說過什麽。他帶着整支軍隊沉默地往倫丁尼急行軍。漸漸他們進入了被侵略者□□過的城市和村莊,目之所及,斷壁殘垣、家徒四壁,人們痛苦的目光如同控訴一般射向他和他的軍隊。在他回憶裏,父親的領地綠草如茵、萬裏無雲,眼前卻只剩破敗蕭索、愁雲慘淡。紅發的騎士團長,此時變成了一個離家多年的游子,回到多年未見的故鄉,卻只有越來越沉默。
而此時,密羅并不知道卡默洛特派了一支大軍來讨‖伐他,或者說他知道也不甚在意。他只留了一小部分人守在倫丁尼,自己帶着大部隊去往別處了。倫丁尼遠沒有大後方該有的森嚴守備,□□門口的守衛都稀稀拉拉的。凱和艾利亞特風塵仆仆地趕到、正準備大幹一場,看到這一切,不禁有些啞然失笑。
“這個我素未謀面的密羅啊,該說你大膽還是愚蠢呢?”
倫丁尼的守衛眼中,這支軍隊好像突然冒出來的一般。他們只看見紅頭發的指揮官一騎當先,盔甲銀色的反光仿佛流星一閃,城門前的人還沒來得及呼喊,就被長矛刺穿。
不過畢竟是久經戰陣的西哥特軍隊,一人之死足夠喚起全軍的戰鬥意識。一時間來人是誰、為何而來、有無援兵,這些不能一下子找到答案的問題都被抛諸腦後,士兵們唯一遵從的是本能反應——殺戮。
城門口彙集了越來越多的人,雖然密羅沒派重兵守衛,好歹也夠讓凱吃力一陣。但凱什麽話也沒說,甚至在馬上連表情都沒變,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有些心生擔憂的艾利亞特看了他的姿态,便也不再有顧慮,放開了手腳。如果全城人都來抵擋,那大不了把全城人都殺光,他想。
城門口的屍體越堆越多,馬已經有些無處下腳。凱看着連連沖上來以命相搏的敵人皺眉:“你們不嫌地方小嗎?”
說着,他的長矛被用力抛出,被刺穿胸膛的敵人往後飛了一段,砰地砸在了城門上又掉落。趁着這一人引發的愣怔,凱策馬沖過屍體,往城內奔去。身後的部隊亦步亦趨,在石路上留下紛亂的紅色馬蹄印。
城內的守軍只多不少。凱的長矛早已被血液染紅了半截,沿途遭遇的敵軍紛紛被他的部下擊敗,無一例外。騎士們牢記着指揮官一開始的命令,馬蹄像踩着紅地毯般向城主府邸奔去。
騎士團長這是在遷怒,艾利亞特忍不住想。
到凱長大的城堡腳下時,倫丁尼已經不見除了他們以外站立的人影。所有的西哥特士兵都戰鬥到最後一刻才倒下。凱下馬,踏進因為空蕩蕩而越發顯得肅穆的城堡,步履有些急促。他小時候也經常一回家就急匆匆地去找父親談論一天的見聞,只不過那時候他要去的不是監牢,他的身上也沒有沖天的血腥氣。
他接過身旁士兵遞來的火把,走下了地牢長而暗的樓梯。地牢裏有着與外面類似的血腥味,凱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帶下來的。他挨個看過空蕩蕩的牢房,終于在昏暗的火光中找到了蜷縮不動的人影,只消一眼他就已認出,那正是他的父親。
火把被随手扔給同來的人,凱抽‖出匕‖首砍斷了拴住牢門的鐵鏈,跨進狹小肮髒的監牢彎腰扶起了他的父親。愛克托微微睜開眼,皺着眉咳嗽了兩聲,接着是一連串粗重的喘息。凱覺出不對勁,單手摘調頭盔用臉貼了貼他父親的前額,果然一陣發燙。“您發燒了。”他略微蹙眉說。而年老的英格蘭大臣直到此時,才逐漸看清來人的臉。
“凱,扶我站起來。”愛克托要求道。
騎士團長無聲照做,一手握住愛克托的手讓他作為支撐,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後背,卻在接觸的一剎那看到愛克托表情一陣扭曲。凱的手立刻彈開,緊張道:“您受傷了?我看一下……”
愛克托卻打斷了他:“不,走吧。”他的神色黯淡而無比平靜,仿佛後背的傷口根本不在身上。
出了地牢,艾利亞特一見到愛克托就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面前,起身後殷勤地服侍有傷在身的愛克托上馬。凱安排他和另外幾個人在愛克托周圍保護,一行人快馬加鞭地離開了寂靜的倫丁尼。誰都沒注意到,年邁的城主看着被血染紅的河水,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嘆息。
※
凱從救出愛克托離開倫丁尼的那一刻起,就對即将到來的和密羅的正面沖突做好了準備。果然,在他離開倫丁尼兩天後,他和回師來救的密羅打了個照面。密羅看到他就知道倫丁尼一驚失陷,雙方在英格蘭的平原地帶展開鏖戰。盡管同骁勇的蠻族武士戰鬥讓凱覺得不容易,但密羅越來越明顯的耐不住性子卻又讓他感到有機可乘,部分抵消了疲憊。戰況就這樣在雙方意志和體力的消長中膠着着。
這種狀态持續了四天。面對起初令他感到無措的敵人,現在的凱已經越來越得心應手了。密羅确實很強,但不代表他沒有弱點。相反,他的弱點非常明顯——凱已經發現,這個年輕人性情非常浮躁,他只能打一邊倒的順風仗,一旦戰況陷入膠着,他就會漸漸不耐煩,最後亂了陣腳。因此,他打算跟密羅耗下去,等對方的耐心被磨光,他只要一出兵,對方就自行崩解了。為此他一直小心地保持着種不進不退的糾纏狀态,依靠完善的補給,和遠道而來的密羅慢慢拖。
這個計劃進行了四天,非常完美地按預期運行着。到了第四天早上,凱準備在離開軍營的時候,卻看到愛克托從營帳裏出來。眼前的老城主披挂着他被俘時那套完整的铠甲,铠甲此時已經被洗幹淨了。愛克托對艾利亞特說:“艾利亞特,把你的戰馬借給我吧。”
一向服從的艾利亞特此刻有些猶豫。他看了看愛克托,又看了看凱,實現在兩人中間來回搖擺。他倒不是在糾結該聽命于誰(肯定是愛克托無疑了),而是他認為,愛克托此時的身體狀況并不好,不應該随軍到戰場上去。他希望凱來阻止一下。
然而凱沒有動靜,只是神色有些疑惑。愛克托又說:“艾利亞特,你沒聽到我的話嗎?”
艾利亞特只得回答:“城主大人,我不能。”
軍隊已經集結完畢,等待出發,他們三個不能繼續在這耽誤時間。艾利亞特飛快地解釋:“很抱歉,城主大人,但您現在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不能上戰場。”說着踩上馬镫,準備自己翻身上馬。
然而他的動作卻被愛克托不悅地打斷:“我是在命令你,而不是在要求!”
艾利亞特停住動作回頭,愛克托還想說什麽,卻被劇烈的咳嗽阻止了。另外兩人都吓了一跳,艾利亞特看向凱,凱在馬上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于是艾利亞特的決心更加堅定了。愛克托咳嗽完,還是固執地要求道:“快點,艾利亞特。軍隊不能等你磨蹭了!”
“是的。因此我必須堅決地拒絕您。” 艾利亞特一邊說,一邊在心裏搞不懂老城主怎麽想的。以愛克托現在的狀态,舊傷未愈,發燒剛好,身體還虛弱得很,上戰場去純粹是送死。
送死……艾利亞特倏然睜大了眼睛。本是無意之想,在這個非常時刻忽然讓他聯想到了很不好的可能。他腦海裏閃現出被血染紅的倫丁尼,紅色落在愛克托的頭發上,觸目驚心。他死死地盯着愛克托的臉,似乎想看出什麽來,那雙眼睛沉靜如昔,與他的目光相對,流露出彼此都了解的肯定意味。
“不,您不能這樣。”艾利亞特脫口而出,“您不能……”
凱瞬間感到有些迷惑,這是愛克托不再理艾利亞特,轉向凱,有些無奈地要求道:“那麽凱,把你的戰馬借給我吧。”
“您是要……”
“不!”艾利亞特極力阻止,一不小心說順了嘴,“城主大人,倫丁尼不值得的!”
愛克托回頭,平靜地開口:“我為它付出了我的一生,現在還有什麽是不值得的呢?”
凱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的父親,英格蘭大臣愛克托-伊士林卡,要親手為故鄉報仇。
“您現在的身體情況很可能會……”艾利亞特還試圖阻止他。
愛克托虛弱地笑了一下。“我的生命早就已經許給它了。”
艾利亞特說不出話了。愛克托不再看他,目光落回凱身上。年老的父親站在地面上,仰頭注視着自己身披戎裝的兒子:
“凱,那也是你的故鄉,也是亞瑟成長的地方。我熱愛它,我為它付出了一切。而現在,這個時候,我除了這件事,已經什麽都做不了了。
“在這之後,請你一定打敗敵人,回到倫丁尼去。”
凱騎在馬上,看着他的父親,父親褐色的眼睛平靜而深邃,灰色的泰‖晤‖士河水在他的眼中緩緩流過。他愛站在窗口凝視城堡底下‖流過的長河,每天每天,灰色的河水在他的瞳孔裏流過,帶給他一些獨享的回憶或者哲思。
如今他身為他的兒子,在那條河水中讀出他最後的堅守。
——我已年老,已經不能守護所珍視的一切。請成就我,身為騎士最後的光榮。
“遵命。”凱在馬上向他行禮,然後翻身下馬,擡起手,給愛克托他所必須的支撐。艾利亞特呆呆地站在一旁,他看見凱支持愛克托的手臂微微顫抖,但他的神色沒有絲毫後悔的跡象。扶着愛克托跨上馬背,凱另牽了一匹馬過來,自己跨上。
艾利亞特不敢相信:“您怎麽能……”他無法相信自己所效忠家族的長子,願意親手将自己的父親送向死亡。
愛克托已然向前行去,凱看了艾利亞特一眼,輕聲說:“我将保護他的安全。”随後也跟上了。
凱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确實遵守了諾言。愛克托在與人戰鬥時,周圍一直有凱若有若無的保護。然而終究刀劍無眼,凱顧及不了全部情況,當他殺死又一個企圖從背後偷襲愛克托的人時,卻看到馬上的密羅朝他父親沖來。看着密羅在陽光下閃着寒光的戰斧,凱心感不妙。密羅心機不足卻勇力有餘,愛克托對上他,只怕勝算渺茫。
未加多慮,凱挺劍縱馬,出其不意地介入了二人的戰鬥。凱的突然加入讓密羅座下戰馬一驚,揚起前蹄,剛才直照愛克托揮去的戰斧因為主人顧及平衡而偏離軌跡,進攻被化解。密羅很快穩住坐騎,看着擋在愛克托身前嚴陣以待的凱,譏笑道:“這是你搬來的救兵嗎,老家夥?也好,”他的臉上顯出狠厲的神情,“讓我把你們一鍋端了吧!”
他的話在凱耳中只是發音粗鄙難聽的咒罵,紅發青年心中也被激起戰意,暗暗将愛克托擋在了戰局外。戰意暴漲的兩人對峙着,都在尋找率先進攻的突破口,這時一旁響起了愛克托壓抑的聲音:“凱,你幹什麽?!”
“如同我對艾利亞特所說,保護您的安全。”凱頭也不回地回答。
愛克托的聲音渲染上怒意:“你沒聽懂我之前的話嗎?或是根本沒有聽?讓開,讓到一邊去!”
凱揚起嘴角露出一個看似笑的表情,然而眼神始終死死盯着密羅:
“我反悔了!”
愛克托猛然間産生一種錯覺,這個騎在馬上、全身上下被铠甲覆蓋的高貴騎士團長,仍然是當年那個任性地試圖從梅林手中搶回亞瑟的紅發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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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和密羅打得難分勝負,愛克托站在一邊,心裏有些百感交集。凱與密羅間沒有太多交集,甚至剛見面沒幾天,他們之所以不共戴天,只是因為代表着不同的集團勢力。然而愛克托不同,他親眼目睹了野蠻的侵略者燒殺搶掠的全過程,受害或成為流民的都是他治‖下的百姓,他們有些人比他還要年長,經歷過那麽多的風風雨雨,卻要在他的庇護下遠走他鄉。每個眼神都像刀子戳在他這個英格蘭大臣的脊梁上。
他感到最失敗的地方在于,他是英格蘭大臣,卻無力履行他的職責;他是倫丁尼的領主,卻又拯救不了生養他的故鄉。因此,他對密羅所做的一切更加不能原諒,他與密羅的仇恨并不僅因為他們是侵略者和被侵略者,更因為密羅是兇手,而他是被害者的家人。強烈的情感鎖住了他的靈魂,他知道,如果不能親手打開這把鎖,他将永遠無法安息。
愛克托看着自己的兒子,凱拼命地想要戰勝密羅,愛克托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麽,生死關頭,沒有人會在明知可以挽回的時候送走自己的父親。但凱不知道,那不僅是愛克托的驕傲,更是他對無力挽回的故鄉進行的贖罪,是他唯一可以獲得的安息。
所以……就這樣吧。
凱甚至沒看清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只看見大片的鮮血在眼前濺出,受傷的人卻不是自己。他的心瞬間涼了半截,再定睛時,只見密羅的戰斧淋滿血跡,與自己相同的紅發的身影自馬上頹然落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密羅安靜了片刻,爆發出一陣仿佛開心的不得了的笑聲。半跪在地上用手試圖止住愛克托流‖血的凱擡起頭,冷冷地注視着得意忘形的密羅。
那英俊得仿佛畫中天神的異族人露出刻意的悲憫,搖着頭說:“太可憐了,最後也沒能成就他的悲壯!”
“閉嘴,”凱的紅着眼睛朝他吼,“不然我殺了你!”
密羅被他吼得一愣,很明智地不再說話了。他居高臨下,嘲弄地看了凱一眼,撥轉馬頭收隊去了。
凱低頭看向倒在地上的愛克托,其實早在他俯下‖身按住愛克托胸前的傷口時就已經知道了徒勞的結局,洶湧而出的鮮血下,心髒的跳動已經無法察覺。他栽倒下馬時,頸骨折斷的聲音凱在近處聽得分明。只是他還是固執地試圖挽回父親的生命,最後當然什麽也挽回不了,就和他當年妄圖挽回亞瑟一模一樣。
“家主……家主大人?”身後傳來艾利亞特不敢相信的聲音。
凱低聲嘆了口氣。“艾利亞特,替我合上他的眼睛。我的手上有血。”
艾利亞特走上前,機械地服從了命令。兩人将還有溫度的遺體擡上馬背,整個過程中艾利亞特都噤若寒蟬,小心翼翼。末了,他想問凱發生了什麽,卻在看到凱的眼睛後改口成:“我帶人去追擊!團長大人,是誰做的?!”
他等了半天,等來的回答卻是一道完全相反的命令:“收兵。”
那聲調極其壓抑,聽的艾利亞特都無法忍受了:“您為什麽要這樣!派兵追擊,我們怎麽咽得下這口惡氣!”
凱幾乎要被他煽動了,但他環顧四周,周圍一具接一具自己部下的屍體倒伏在地,密羅早已沒了蹤影。他搖了搖頭:“不,收兵。以後……還有機會。”說着牽起馬離開了。
有道目光像針紮一樣,穿過盔甲刺在他的背上,身後傳來一聲“那難道不是您的父親嗎?!”卻再也沒了下文。凱牽着馬走過戰場,周圍低低的語聲在他耳中被無限擴大,騎士團長面如平湖,心中卻如同有激雷回蕩。
密羅,從現在起,欠他一個首級。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是我為什麽要先更雙子劍的原因,正文裏老大這部分劇情和雙子劍有關系。
話說又到期末了什麽都要考試,很缺乏動力啊……請用長評給作者以動力OTZ
然後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蘇格蘭卷還差最後一章就全部修完了w
☆、無仇之戰
自那天愛克托被密羅所殺後,凱就在心中立下了親取密羅性命的誓言。親眼目睹愛克托被殺的将士們也都憋了一口惡氣,對愛克托忠心不二的艾利亞特更是如此。新年過後,密羅認為凱已經無足輕重,便想要北上參與對加赫裏斯的圍攻。他的行動倒是很迅速,甚至連頂頭上司都沒知會一聲,直接就調頭去了。
報仇心切的凱和艾利亞特見密羅準備走人,不由分說就追了上去。密羅本想随意打發了事,然而這兩人卻一直不肯松口,從南英格蘭愣是追了上千裏。即使被密羅打敗退走,至多也就換來密羅半天清靜,下一頓飯的時候又像影子一樣貼了過來。更何況由于密羅的不重視,凱他們打得勝多負少,密羅自己倒是一路跑一路損失了不少兵員。
原本抱着“和老大哥一起欺負人”這樣歡樂目的北進的密羅,在奔赴下一個游戲地點的路上就喪失了游戲的興致。被追了一個多星期後,年輕氣盛的小夥子爆了句粗口,暫停了去北方的路程轉身面對身後的牛皮糖們。無論如何,想要愉快地摻合遠處的,得先把近在眼前的收拾了才行。
凱成功地把密羅留在了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但這只是第一步,還是最簡單的一步。若想報仇,還得戰勝他才行——這可不是說說那麽容易的。密羅腦子雖然少根弦,骁勇善戰卻不在任何人之下。就憑他那把巨大的戰斧,在戰場上也是個令人畏懼三分的對象。指揮官如此,部下自然也不會差,一旦他們認真起來,凱追人時那種優勢很快就消失無蹤了。
凱變得負多勝少。他和他的部将都盡了最大努力,然而西哥特軍隊就仿佛一臺永不停歇的戰争機器,凱的血肉之軀總是較先顯露疲态的那一方,随之而來的就是一場敗退。密羅則在順風仗中發揮得不亦樂乎,越是勝仗越想繼續打似乎是他的先天特性,甚至還創造了一天連戰三場節節勝利的佳績。凱不得不一退幾十裏,身後一片怨聲載道。複仇的誓言依然存在,但離它越來越遠令人沮喪,沮喪便會暴躁,暴躁無益于勝利,只能産生沖突。
“您為什麽要退?為什麽要逃!追上去啊,消滅他們!”不知第幾次,艾利亞特這樣質問凱。
凱也因為戰敗而心情欠佳,他的複仇渴望不亞于艾利亞特,卻心有餘力不足,十分憋屈。盡管如此,之前幾次他一直容忍着艾利亞特,他知道這個人對自己父親當真一片忠心,對他格外的寬容。這一次也不例外。
“我的确不情願撤退,然而你也看到了,部隊已經沒有鬥志和戰力了,即使追上去,也只能徒增傷亡。我們只能另尋機會。”他對艾利亞特解釋說。
但艾裏亞特瞪着布滿血絲的眼睛,聲音大得近乎嘶吼:“您怎麽知道沒有意願?看看我吧,我在夢中都無數次為家主報仇了!那些士兵們怎麽會和我不一樣呢?您不試試,怎麽知道您的判斷就是準确的呢?”
“等我真的嘗試了就晚了,艾利亞特,”凱揉了揉突突跳動的額角,“我知道,你追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