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父親半輩子,迫不及待地要為他報仇——但難道我不是這樣想的嗎?難道我和他之間的聯系,不比你和他之間更深?只是戰場上形勢還不允許。你且耐下心來,執行我的命令。我向你保證,你很快就會見到那一天的。”

凱以為這樣就算結束了,冷不丁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嘲諷的笑聲。“您哪次不這麽說!可是,下一次照樣退卻不誤!”

凱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皺了一下眉頭:“連一個月都沒到,你就認為戰場上沒希望了?”

“是啊,都快一個月了!”艾利亞特眼中流露出更多的嘲諷,“離我效忠的家主戰死都快一個月過去了,可是他的兒子還在敵人的斧頭下茍且偷安呢!”

凱終于覺得這話有些刺耳了。“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個勇敢的人,不過我知道,你在這裏和我糾纏這種問題,對于改變戰場上的劣勢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你不會感到羞恥而改變作風!”

真是夠了。凱本來就因為休息不夠而有些頭痛,現在秀才遇上兵,更是頭疼了。他也不再跟艾利亞特多說,打算自己離開,留他一個人冷靜冷靜。

誰知,艾利亞特卻在他背後繼續說:“你讓我失望了,騎士團長大人,你繼承了他的姓氏,但你一點也不像他。我想不通,那畢竟是你的父親,你怎麽能這麽‘冷靜’?”他話語裏浸透的失望之情不似假作。

凱忍無可忍地把帳篷的門簾甩在了他臉上。

夜裏,凱帶着白天的郁悶心情和衣而眠。行軍途中他的劍總是放在床邊,為了在有突發情況時方便應對。睡下沒多久,帳外傳來細微的響動,緊接着什麽東西掉地的悶響把凱驚醒。當他聽清腳步聲落在帳外時,睡意立刻飛到了九霄雲外。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沒有輕舉妄動,手卻下意識握住了劍柄。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閃進帳內,在經過地上的炭盆時微弱的亮光照亮了他靴子的一角。凱覺得有些熟悉,卻一時沒想起來是誰。那人一路走到床前,凱保持着睡着的姿勢,卻在匕首刺下時一翻身躲過,抓住了來人的手。那人急于掙脫,匕首卻刺進床板一時拔不出來,凱順勢扣住那人的手腕用力一壓,疼卻未到骨折的地步,那人卻咬緊牙關,打死不出一聲。

凱在黑暗裏冷笑了一下,拽過刺客的手臂,同時向柔軟的腹部用力一踹,對方吃痛加重心不穩跌倒在地,凱順勢跟上,長劍挑起炭盆正正扣在那人的胸口。盆內的木炭雖然不再火熱,但比其體溫仍然燙得可以。只聽刺客抑制不住地發出一聲慘叫,凄厲如同斷爪之狼。凱走到帳篷門口,撩起門簾,月光照進帳內,照亮了艾利亞特扭曲的臉,也照亮了帳外死去衛兵身上的血跡。

一時間雙方都沉默了,而凱的侍從亞歷克斯被凄厲的喊聲驚醒,此時也從鄰近的帳篷趕來。“怎麽回事?團長大人,您沒事吧?”

“我很好,讓聽到聲音趕來的人都回去睡覺,留下兩個就夠了。”凱命令完後将注意力又落回了艾利亞特身上,收起劍,他站在帳篷邊緣搖了搖頭:“艾利亞特,我告訴過你很多遍了,沖動沒有意義!”

艾利亞特胸口的衣服被燙出了許多洞眼,還帶着零散的火星,他的目光如炬,胸口劇烈地一起一伏:“你根本不配讓我效忠!凱,伊士林卡這個姓氏所代表的榮譽不是你想敗壞、想抛棄就可以的,我要讓你知道還有我這樣的人在!那是我此生唯一一個效忠對象的姓氏,對它沒有基本尊重的你,不配擁有它,也不配擁有我的認同……”

這番慷慨陳詞還沒結束,艾利亞特就被凱一記重拳打偏了腦袋。“你算什麽人,就自以為比我更有資格議論我的族名。連基本利害都看不清、一心只想完成報複——你以為這樣就算是對我父親的忠誠了嗎?你不去在意傷亡人數、士兵情緒和戰場的其它情況,只是在那裏指責我而已——”凱嗤笑了一聲,“到底是我不配還是你愚蠢!”

艾利亞特沉默了一會兒,脖子一梗說:“那現在你殺了我吧,我再也不想留在你的軍中!”

凱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看來你的智商真是不大夠……誰告訴你不願意留在軍隊裏就必須死的?就算是看在我父親的面上,我也不會殺你。”說着他招呼了一下亞歷克斯和那兩個士兵,“把他帶走,從今天起他被驅逐出軍隊了。不過我說——”他又轉向艾利亞特,似笑非笑地問,“你不會恨我恨到去幫密羅吧?”

艾利亞特的臉因為憤怒漲得通紅,他拒絕回答這個問題,被那三人帶走了。

那幾個人走了以後,凱放下門簾,在黑暗中的床沿上坐下。離天亮還有段時間,然而經這麽一鬧,他已經無法安然入睡。黑暗中他守着熄滅的炭盆,在冷到徹骨的軍帳中一直坐到了天亮。

艾利亞特走後第二天,凱率領已經恢複了力量的軍隊在英格蘭西南部的一處開闊平原集結。士兵們亮銀的铠甲在清晨反射出一片金屬冷光,長矛整齊地豎立,長條形的黑底金獅王旗和紅鷹族徽在微風吹拂下徐徐飄動,蔚為壯觀。軍隊黑壓壓地伫立在開闊的平原上,一片寂靜,面罩後的呼吸微不可聞。但這種安靜又不是墓室中的死寂,而是在寂靜中隐忍着勃發的力量,安靜也成為了一種無聲的威壓。

凱端坐在馬上,雙手緊握着缰繩,□□的戰馬一動不動,連同它的主人一起站成了雕塑。不一會兒,視野中出現了密羅的影子,只見他的軍隊先是一條線,很快就變成一片,在原野上鋪展開來。距離還很遠就能看到密羅那把巨大的斧頭。凱目不轉睛地看着它,身旁亞歷克斯矛尖上的黑底紅鷹三角旗飄動得有些孤寂。密羅到了更近一些的地方,凱拔劍出鞘,高舉過頭,劍刃閃着耀眼的鋒芒,面罩後他的眼睛測量着敵我之間的空地,随後用力揮下劍——

“進攻——!”

雙方的人馬如潮水般交織到一起。凱早就盯上了密羅,一待近身,劍鋒呼嘯破空而去。密羅自恃武器攻擊力大,也不閃躲,掄起斧頭就迎了上去。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凱居然用劍抵住了斧頭的手柄,沉重的壓力都集中在手臂上,不知不覺繃緊的肌肉已有些顫抖。密羅顯然也察覺到了,更加用力地下壓,希望再多一點力量能讓凱的支撐崩潰,借此砍斷他一只手更好。

兩人詭異地僵持着,凱手臂上的肌肉抖動得越發明顯,他感覺自己已接近極限,爆發式地大吼一聲用力推開去,竟生生把密羅連人帶馬推開。由于施加給凱的壓力太過強大,密羅這時受到的反彈也十分強勁,坐騎被他拽得連連後退,更讓他身形不穩,險些連斧頭都沒抓住。凱也不閑着,縱使手臂酸痛難耐,他也無法對眼前難得的好機會棄之不顧,策馬朝立足未穩的密羅襲去。

凱的攻擊突然,密羅還未調整好,只得用斧頭的長柄稍加阻擋。他從未想過自己也有被人近身的一天,因此疏于這方面的打算,應對起來很快便捉襟見肘。這可大大便宜了凱,輕武器的近身優勢此時顯露出來,快節奏的攻擊每一下都直指要害,讓密羅揮舞着沉重的戰斧應接不暇。很快,上岸後就快忘了流血什麽滋味的密羅得到了他的第一個傷口。凱看着敵人衣服上滲出的血跡,忽然感受到了密羅的那種感受——越戰越勇,越是戰鬥,越想繼續戰鬥。

那還等什麽?繼續吧,讓教會他這種東西的“老師”,好好驗收一下成果。

這一戰的結果是凱取得了勝利。密羅敗了,而且很狼狽。然而身為勝利者的凱看着密羅撤退的身影,心中的重負沒有絲毫減輕。僅一戰的勝利摧毀不了密羅攢下的資本,自己的部隊這次站穩了腳跟,接下來還要面臨長久的角力。密羅一日不死,他便一日沒有真正的勝利。因此,距離勝利,此時還遙遙無期。

凱的預測是對的。這一戰以後,他們陷入了對峙中。1月13日,他們在英格蘭邊境一個名為拉德洛的城市僵持不下,陣地經歷了三番五次的易手,最終落入了密羅手中。但雙方損失相當,密羅雖然擠進了拉德洛,但他也不願意把這稱為勝利。當然,凱的日子更難過一點。

因為他現在身處威爾士東部邊境,蘭德林多德要塞。在他身後,無險可守的威爾士,矗立着被祝福為“黎明之鄉”的王都。

威爾士和英格蘭交界的地方,要塞之外的大片原野平坦而蒼茫,在冬天枯黃的衰草下顯得無比蒼涼。交雜的馬蹄聲在平原上紛至沓來,間或幾聲金屬或皮革摩擦的聲響;馬不時打個響鼻,聲音在寂靜的原野上也突兀得可以。原野上不是沒有人,恰恰相反,一支勁旅正在悄無聲息地快速前行。

這正是凱率領的部隊,他的目标很明确,正是他的老對手密羅。有了兩天前的勝利,加上優渥的物質條件作為支持,他很有信心發動這一次突然襲擊。

軍隊繼續前行,當他們突然出現在密羅眼前時,年輕的異族指揮官眼中果然閃過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他還沒想到凱竟然有膽量主動來挑釁。但戰鬥本能卻沒有讓驚愕阻礙行動,武器在手,他就又恢複了鎮定。不過是個手下敗将,他自我安慰地想。

可是,等到雙方真的開始交戰,他就不這麽樂觀了。長矛對他來說是個克星,這一點他也覺察到了。“一寸長,一寸強”這種話不是空穴來風,他的戰斧長度比不上凱的長矛,注定了他從裝備上就處在劣勢。他之所以能取得勝利,靠得并不是自己一個人的英勇,而是整支軍隊整體素質高;至于對上一個強硬的敵人時,他究竟能不能自保,那是另一回事。

“投機取巧,你還是不是個騎士?”密羅有些氣惱地質問他。

凱露出一個标準的八顆牙笑:“騎士精神不是給野蠻人準備的,好孩子。”

具有裝備優勢,加上經驗豐富,雖然凱的肉體力量不如密羅,但最終他成功讓這個不可一世的敵人跌落馬背。他用一個漂亮的弧度将密羅甩落馬下,末了還炫技般地一挽槍花。然而在這外表下,他的心情卻有點微妙。

他表現得胸有成竹,仿佛知道自己會在今天戰勝對方,但沒人知道他在這之前曾經一夜一夜地失眠。艾利亞特的話如同夢魇籠罩在心頭,愛克托的囑托也如同千斤重壓。“請你一定打敗敵人,回到倫丁尼去”——這是他父親的遺言,他必須完成的承諾。在自己不斷敗退的日子裏,它成了盤亘在心頭一塊揮之不去的烏雲。

父親的死,屬下的質疑,騎士的責任,好友的捷報頻傳。他的壓力明明是最大的,卻要在所有士兵面前表現得最穩重最胸有成竹,連睡個安穩覺都成了奢侈。現在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他面前,被他釘在馬下。

周圍的厮殺還在繼續,這裏卻安靜得仿佛能聽清鮮血滲入大地的聲音。凱摘下頭盔,似笑非笑地說:“密羅,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麻煩?”

“如果你不來踢館,倫丁尼的人們就會過上一個平常的新年,我們也不用在這裏每見一次面就恨不得殺之而後快。我想不明白,不列颠島上的戰争明明與你們沒有關系,為什麽你們要來?”他的話中沒有戾氣,反倒像是有些惋惜。

密羅費力地吸氣,牽動了被釘住的傷口,湧出的血染紅了他沙金色緞子一樣的頭發。“別讓我發笑好嗎?你是個軍人,卻還有時間在這裏想這些風風月月的事情……你們到底過得有多悠閑啊!”即使血色正從他的臉上飛快褪去,他的語氣裏依舊改不掉不可一世:

“我為什麽來?因為攻打不列颠是希拉瑞安的命令啊!”

他混沌的腦海裏浮現出西哥特王的樣貌,密羅感覺他的目光投向自己,那是他從十幾歲起就渴望的目光,他感覺當希拉瑞安看着他的時候,他能夠做到任何事情。

這真是十分荒謬又再尋常不過——敵對的雙方為了完全一樣的理由而戰——彼此無仇無怨,卻非要殺出個你死我活——只是出于一個王簡單的命令和個人意志!

“我不能這麽輕易死。” 凱離開後,密羅喃喃地說,“我發過誓,要帶整個英格蘭回去。”

蘭德林多德戰役失敗後,密羅受了很重的傷。他的左肩家整個被貫穿了,當時凱的長矛從這裏刺入,将他釘在了地上。休整了一個多月,他也只恢複到能勉強上馬的地步,如果不考慮持續不斷的創痛的話,這倒算是個喜人的結果。但密羅顯然還是不滿意。

“您必須要聽我的勸告,這太勉強了!”憤慨的女軍醫試圖制止住等不及就要返回戰場的年輕統帥,密羅卻看了他一眼說;“你不是剛剛還說過我恢複得不錯嗎?”

“恢複得不錯也不是指——”醫生要被他氣暈了,“您別偷換概念。我是說您現在比起之前半死不活的樣子已經很不錯了,至少有力氣和我吵嘴。”

密羅哈哈笑了兩聲,随即就一臉扭曲地按住了傷口。醫生有些幸災樂禍地說:“您瞧見了吧?根本行不通。您必、須、要等它完全好了才可以。”

“行了!”密羅有些惱羞成怒,“別啰啰嗦嗦的了,我16歲就踏上戰場了,什麽樣的傷沒受過?哪一次不是剛受了傷很快就又回去戰鬥了?已經拖得夠久了……”想到他受傷期間凱乘虛而入取得的一系列勝利,密羅恨恨地咬了咬牙,“……不能再給敵人時間了!”

醫生見自己之前都是白費口舌,不禁有些氣急敗壞:“好吧,不聽我的勸,您走着瞧吧!”頓了頓,她又跺了跺腳,朝走遠的密羅喊道:“您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險!”

密羅頭也不回地喊回來:“我的命我自己有數!”

——真是,死小孩,去死算了!醫生餘怒未消地轉身離開。

結果連她自己也沒料到,她居然會一語成谶。當士兵們擡着密羅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只剩下一口氣了。醫生站在帳篷門口,看見那景象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密羅肩上的傷口撕裂了,湧出的血把從肩膀到小腿整個一側都染了個遍,隔着老遠就能聞到血腥味。等人到了近前,那股沖天的血腥幾乎讓看多了傷患的軍醫暈過去。她站在密羅身邊,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該怎麽做。

邊上的士兵七嘴八舌地告訴她,密羅因為傷口疼痛無法發力,被凱用長矛刺中傷口摔下馬背。嚴重的失血讓他無力,但他執意要再次站起來,終于在站起來以後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女軍醫的眼淚簌簌落下,她看着面前面如金紙的密羅,說的話幾乎連不成句:“密羅你……為什麽、為什麽不聽姐姐的啊……你這是……咎由自取……”

旁邊的士兵有的沖上來就要打她,密羅想攔住,卻只能動動手指。

“對不起……”他十分艱難地說。

女軍醫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對不起有個頭……”卻在聽到他後半句時話哽在了喉嚨。

“……希拉瑞安。”

那是年少輕狂的密羅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個詞,西哥特王的名字。他打這場仗是為了希拉瑞安的緣故,他直到死,也覺得唯一對不起的人只有希拉瑞安罷了。

密羅死後,西哥特軍隊方寸大亂,凱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個看似有勇無謀的對手,在他的軍中還相當有威望和控制力。現在沒了他,西哥特軍隊有種群龍無首的苗頭,加上密羅死得太過慘烈,給敵軍的士氣造成了很大損傷。凱乘勝追擊,很快就打垮了橫在他和加赫裏斯之間的這些敵軍,勝利和加赫裏斯會師。

兩人會合後,戰鬥力有了質的飛躍,和安德羅梅爆發的第一場沖突就以完勝告終。漸漸地,加赫裏斯找回了戰争爆發之初的優勢,即使是安德羅梅這樣強大的敵人,在他和凱密切配合的攻勢下也不得不開始退卻。

2月底,凱和加赫裏斯會合一個月之後,傳來了特裏斯坦被亞瑟所殺的消息。這意味着聖白騎士團在西北方的勢力開始敗退,進攻愛丁堡的戰役被提上日程。在愛丁堡戰役前夕,加赫裏斯向凱提出了他很久以前萌發的想法:将安德羅梅收編進圓桌騎士團。凱應允了。

于是,帶着這個有些微不純的目的,加赫裏斯第二次向愛丁堡進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端午節快樂!雖然屈原很自戀,還總愛說“你們這群愚蠢的人類啊”這種神煩的話,但我們還是要感謝他。

這一章的章節名有同學感覺熟悉嗎?對啦就是隆美爾元帥狐貍是WW2大萌物喲。

密羅是希拉瑞安的腦殘粉啊233 話說這一章出現了希拉瑞安的名字讓作者感覺很爽,因為手稿正在寫這位西哥特王的劇情hhh

☆、永別

如果不出意外,殺死特裏斯坦的應該是蘭斯洛特,最想親手殺死他的也是蘭斯洛特。然而,事實是,在特裏斯坦死在亞瑟劍下的那個時候,蘭斯洛特已經很少出戰了。他被那個惡毒的血咒所累,連什麽人能見什麽人不能見都要仔細考慮。

在他剛回到營地的那天晚上,亞瑟來找他興師問罪之前,他在試圖給他的母親——實際上是養母寫信,詢問關于血咒的事情。這是高汶給他的建議。當天他們當着醫生和羅蘭的面沒有說破,高汶口中的“那些親人”,指的是湖夫人妮慕薇和阿瓦隆的湖上仙女們。

阿瓦隆,蘭斯洛特勉強算得上故鄉的仙境,凱爾特英‖靈死後永恒的居所。那是一座海上的龐大島嶼,島嶼上聳立着巍峨的山,山頂上有湖,掌管這一切的妮慕薇被人尊稱為“湖夫人”,她是聖徒亞利馬太的約瑟的後代,也是梅林的族親。當然作為聖杯第二護衛被培養長大的蘭斯洛特并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湖夫人願意讓他知道的部分。因為不滿阿瓦隆的禁锢,他在自己20歲那年和養母湖夫人決裂,離開仙境,直到今天。此時,如果不是高汶提起,他壓根想不到這是個與母親和解的機會——雖然有求于人才開口的做法着實不怎麽樣。

所幸,阿瓦隆在10天後給了他回答,雖然回答并不是出自湖夫人之手,而是阿瓦隆的大管家桃洛麗斯。蘭斯洛特這才知道,那個咒語的全名叫“朱斯提提亞血咒”,以羅馬神話中正義和法律女神命名,完全不可更改、不可違逆,只要違反就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桃洛麗斯悲觀地告訴他,據她所知,只有達成咒語中規定的要求或者施術者主動毀約才能解除;殺了施術者也無濟于事。她還追問施術者的要求是什麽,蘭斯洛特不準備告訴她。

開什麽玩笑,愛克菲洛的要求可是精準地觸到了阿瓦隆的逆鱗。蘭斯洛特陰沉地想。

不過他只在剛得知時消沉了一陣,很快就平靜下來了。他知道愛克菲洛的要求他絕對無法達成,既然殺了施術者也沒用,那就只能認命了。他是個騎士,魔法師的領域他無法觸及,也就沒有對策。他能做的,只有在自己死的同時殺了愛克菲洛。

黑魔法在他身上從沒停止過發揮作用。雖然他戴着手套,表面上不容易看出來,但随着時間推移他行動越來越不方便卻是會被人察覺的。加上他不知道咒語什麽時候會蔓延到脖子和臉這種衣服遮不住的地方,就更加謹慎地減少和別人的接觸。高汶和羅蘭是他主要和外界聯系的渠道,他通過他們的幫助正常地下達命令、指揮作戰,只是不再出現在前線了。至于亞瑟,在高汶的幫忙下,已經成功躲開他十來天了。

高汶也跟他提出過:“你這麽躲着他不是辦法。”

蘭斯洛特聳了聳肩:“那怎麽辦?”

“告訴他。”羅蘭眼都沒眨地說。

蘭斯洛特想了想,用右手數道:“那麽我就還要告訴他愛克菲洛是誰、我們兩個怎麽會有關系、他對我的宗主有什麽樣的威脅、他為什麽會如此執着于這件事——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還有血咒訂立的來龍去脈,等等。之後還要被他質問為什麽不早點說。”他放下手,高汶和羅蘭各頂了一腦袋黑線。

蘭斯洛特很愉快地笑了兩聲,攤手道:“這麽看來,我還是什麽都不說比較好吧。”

“可是,”高汶緩緩地說,“蘭斯洛特,你自己說的,你就要死了。”

剛剛還存在的些許歡樂情緒頓時消失無蹤了。高汶靜靜地看着他,繼續說:“你打算這麽一聲不吭,直到那個時候嗎?”

羅蘭有些看不過去。“高汶大人,別說了,我想會有辦法……”

蘭斯洛特擡手制止了他。“有什麽不能說的呢,”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我确實快要死了啊。”

“我想過這件事,高汶,然後我發現無論我現在告不告訴亞瑟,結果都是一樣的。我仍然會死,這是咒語的特性決定的;只是徒增了亞瑟悲傷的時間和程度罷了。當然,我也不确定他會不會——我只是覺得,他大概是會為我傷心的。”蘭斯洛特有些無奈地說。頓了頓,他突然話鋒一轉:“高汶,照你看來,咱們還有多久才能攻陷愛丁堡?”

高汶想了想,回答說:“如果順利的話,最遲明年5月一切都會結束了。”

蘭斯洛特點頭:“很好,我在想,要是5個月都刻意地疏遠一個人,再怎麽親近的朋友也不再親近了吧?到那個時候,就算我死了,亞瑟也不會為我而感到悲傷了。他只會說:‘哎呀,我損失了一位騎士,不過他在死時也殺了蘇格蘭王!’就這樣,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軍帳裏陷入冷場。羅蘭難受得表情都皺成一團,高汶則低着頭沒說話。蘭斯洛特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因他而起的沉重氣氛,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怎麽了,你們難道不覺得這個結果很好……”

結尾的“嗎”字都沒說完,就被堵回了胸膛裏。高汶緊緊地抱住了他,有些潮‖濕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不好,真的不好。”

那一瞬間熱氣蒸騰上蘭斯洛特的眼眶,他快速地眨了眨眼才沒讓眼淚流下來。

當然了,這怎麽會是個好結果呢?這實在是他眼中最壞的結果了。他怎麽可能真的若無其事,真的安于命運,放棄反抗?他又不是聖人或者傻‖子。他才剛加入圓桌騎士團半年不到,剛和闊別多年的加赫裏斯還有高汶重逢,羅蘭這個小子終于有了點騎士的樣子,和亞瑟有關的一切才剛剛開始。

蘭斯洛特怎麽可能甘願放棄這些,這些都是他那麽重視的東西。他是想要拼盡全力,留下它們的啊。

但是他想又有什麽用?結局是注定的,他連拼死一搏的機會都沒有。

這真是天底下最悲哀的一件事情。

桃洛麗斯的回信到達後将近兩個星期,愛克菲洛大概是聽到了什麽風聲,又一次出現在了蘭斯洛特面前。

幻境異常逼真,廣場上篝火的火光把每個人的臉都映得紅紅的,在火堆的頂部,明亮的火星一把一把地沖上夜空,仿佛成群結隊的螢火蟲。市民們圍繞着高大的火堆舞蹈、彈奏、歌唱,小孩子們在廣場上追逐嬉鬧,年輕的情侶在火堆旁相擁着跳舞。蘇格蘭王宮的露臺,空氣被薩溫節之夜包裹得暖融融的,令人有些迷醉。

可是蘭斯洛特站在這裏,卻絲毫沒有節日的心情。露臺上有人背對着他,倚靠着欄杆,看着下面歡樂的圖景。那人的銀發被火光映得發紅,整個人都顯得溫暖起來了。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轉過頭來,看着蘭斯洛特露出一個微笑:“你來了啊,加拉哈德。”

明明是非常美的畫面,蘭斯洛特卻只覺得難以忍受。他不客氣地用冷言冷語擊碎了面前人的謊言:“營造一個這樣的幻境有什麽用呢,愛克菲洛陛下——或者說,在這個場景之下我實際上還是應該叫您殿下?您該知道我們沒什麽好談的了。”

愛克菲洛悠然地擺了擺手:“是啊,這一點你已經強調無數遍了,我不聾。我把你叫來只是因為閑得無聊,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刻意停在這裏,像是等着蘭斯洛特問他“什麽事”。然而蘭斯洛特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愛克菲洛有些無趣地嗤了一聲,繼續說:“我很好奇,你對你身上的血咒究竟了解多少?”

“不多,”蘭斯洛特冷笑了一聲,“我只知道,殺了您也沒用。”

愛克菲洛從欄杆上直起身,有些驚訝地說:“诶,原來你知道啊?我還打算親口告訴你呢。那好吧,既然你知道了,不另做些打算嗎?”

蘭斯洛特若無其事地反問回去:“另做什麽打算?我看不出有什麽值得動搖的。”

蘇格蘭王嘆了口氣。“蘭斯洛特,你為什麽寧願忍受痛苦、冒死亡的風險,也不來見我呢?也許我可以救你呢。”

蘭斯洛特沉默了兩秒,才說:“我很清楚這一點。只不過我覺得,在這麽多年之後,在最後關頭加入您庸俗的鬧劇實在沒什麽意義。”

愛克菲洛的表情冷下來。他身後,薩溫節的音樂和笑聲逐漸淡去,篝火漸漸熄滅。“鬧劇——?這倒是個新奇的說法,此前從沒聽你提過呢。”

蘭斯洛特笑了,他走上前,拍了拍愛克菲洛的臉:“您難道不覺得嗎?這麽多年來,您都在唱獨角兒戲啊!”

愛克菲洛,毫不誇張地說,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蘭斯洛特在心裏響亮地嘲笑了一聲,潇灑地轉身,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地打算揚長而去。走了幾步以後,愛克菲洛語調有些不穩的話才再度在身後響起:“在你離開蘇格蘭以後,我說的話做的事對你而言就沒有意義了對嗎?”

金發騎士回頭,擺擺手:“在那之前也從來就沒有過意義——如果您非要聽我親口說的話。”那一刻,愛克菲洛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雙曾經無比溫柔的碧玺綠色眼睛裏,此刻盛滿了刻毒的恨意。

幻境在滔天的怒火下分崩離析,蘭斯洛特狼狽地跌落出去。唯一完好的露臺上,愛克菲洛扶着欄杆的手臂不住地顫抖,他的身後歡樂的篝火完全熄滅,只餘一柱沖天的黑煙。

一個多月後,那個對他的“計劃”過于信任的特裏斯坦被亞瑟所殺,南方加赫裏斯和凱的聯合軍隊也取得了絕對的優勢。蘇格蘭的戰局正向着有利于卡默洛特的方向急速推進,按照這樣的進度,或許根本不用等到5月,戰事就能完全結束。

又過了十來天,卡默洛特的幾支軍隊在愛丁堡外會合,曾經安詳寧靜的薊花白城和它周圍的幾個要塞成了安德羅梅最後的堡壘。攻打愛丁堡的計劃已經拟定完成,見面以後凱和亞瑟就最後一些細節再進行商讨、作出修改,很快就确定了。之後他們将任務分發到各支部隊頭上,高汶、加赫裏斯、凱和亞瑟都在指揮官名單中,唯獨蘭斯洛特以生病為借口不參與進攻,還将原本由他指揮的部隊分給了高汶和加赫裏斯。他的這種做法讓凱和亞瑟都頗有微詞,亞瑟更是對蘭斯洛特兩個月來刻意躲着他感到不爽。高汶竭力幫蘭斯洛特解釋,然而他感覺這一次,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下去了。

與此同時,愛丁堡城內也不平靜。愛克菲洛好不容易才打發走了安德羅梅,剛才他倆大吵了一架,吵得他現在都腦仁疼。

這時有人推門,揶揄随着風迎面而來:“安德羅梅将軍真是好大的火氣啊,從我面前過去的時候,居然都沒發現我的存在。發生什麽了呢陛下?”墨伽娜一邊說,一邊在愛克菲洛面前的桌沿上坐下。

愛克菲洛靠在椅背上,左手搭着扶手,右手揉着太陽穴,一副神煩的表情:“絕對是蘇南又得罪他了他舍不得委屈蘇南就又來拿我撒氣……真是的,要是我還有機會我一定要罷‖免他一次試試!”

墨伽娜看着他,平靜地問:“您已經打算放棄了?”

愛克菲洛拿開揉着太陽穴的手,從椅子上站起來,微微伸了個懶腰:“是啊,我放棄了,我玩兒不過蘭斯洛特,我認輸。”

即使是現在,他的臉上依然保持着那種一貫的精致而虛僞的微笑:“墨伽娜夫人,說起來我還欠了您一點人情呢。您接濟給我精神力,還幫我救了蘭斯洛特一命。我現在要把這個人情還給您,所以,您來說說有什麽是我能幫您做的吧?”

墨伽娜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我留在您這裏,就是想要看看我弟弟到底把那個蘭斯洛特看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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