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多重要,現在我已經看到了,我達到了我的目的。沒什麽是您能幫我的了;倒是您,如果您想逃離愛丁堡,我可以帶您一起逃走。”
“不,您必須得有點讓我幫得上忙的事情。”愛克菲洛選擇性忽略了墨伽娜的最後一句話。
黑衣的貴婦人嘆了口氣,只好說:“好吧,那我想想。”她在屋裏踱了幾圈,愛克菲洛很有耐心地等着,最後墨伽娜停下來。“幫我造一個幻境。”金色的眼睛認真地看着他。
“只是這樣?”愛克菲洛歪了歪頭,“有些大材小用啊。”
墨伽娜卻很堅決:“不,只要這樣就夠了。我只想在臨走之前再見一個人一面。”
“幻境裏都是假的。”愛克菲洛指出。
墨伽娜笑了一下。“假的最好。”她喃喃地說。
于是墨伽娜很快就置身在了一個精心布置的幻境之中。
她沿着從山腳下通往王宮的石階往上走,穿過象牙白色又高又厚的圍牆,穿過議事正殿古樸莊嚴的石廳——她永遠不被允許進入的地方,穿過歷經歲月而變的平滑的石板路,進入王宮的南堡。往來的傭人們看到她,甚至還會向她問好。她不禁感嘆愛克菲洛幻術能力的強大,連她自己的夢境都沒有這麽具象。
她在書房找到了她要找的人。這個地點本來就有點出乎她的意料,看到的東西更讓她吃驚。她看到紅發的王‖後正伏在案上‖書寫着什麽,她的胳膊下壓着一份地圖,墨伽娜走近一看,發現她在撰寫安排後勤調配的命令。旁邊另一份文件已經寫好,墨跡還有些未幹,墨伽娜驚訝地發現那上面寫的是關于從前線回來的軍隊的休整和後續安排。
埋頭奮筆疾書的格尼薇兒大概以為進來的是自己信任的女仆,頭也不擡地吩咐道:“塞西娅,邊上那幾份該寫的寫該簽的簽我都弄完了,你拿去給梅林看一下,讓他……”說到這裏她寫完手頭的東西,擡起頭,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墨伽娜不禁感覺有些好笑。“我親愛的格薇,你連我和女仆的腳步聲都分不清了麽?”
格尼薇兒還是說不出話來。她愣愣地看着墨伽娜走到她跟前,繞過桌子,來到她身後,手扶上她的肩膀。她的唇靠近王‖後的耳邊:“格薇,你不會不記得我了吧。”
“我當然記得,”格尼薇兒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發出刮擦聲,她一把抓‖住墨伽娜的手,“你回來了?亞瑟還不知道吧?也好,先別分他的心了,不過梅林得去知會一聲。或許你應該親自去,因為我至今不知道你離開時……”
墨伽娜用一個手勢止住了她接下來的話。“我不是回來了,格薇,” 她微微一笑,“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格尼薇兒有些吃驚,她不動聲色地問:“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我要去一個很偏遠的地方,也許死都會死在那裏。” 她輕輕撫摸格尼薇兒鬈曲的頭發,唇角泛着一絲冷意,刻意放柔語調,“你以後再也不會見到我了;就算見到,我們也再也不會有靠得這麽近說話的機會了。”
她諷刺地笑了笑:“你感到高興吧?再也不會有人用忽冷忽熱的态度和尖刻的言詞刺‖激你了,也再也不會有人利用你了。”
然而格尼薇兒皺了皺眉,從頭發上拿開她的手,正色道:“我希望你不是說真的。我并不因為任何事記恨你;我知道你和梅林亞瑟他們有矛盾,但是沒關系,問題我們可以一起解決。你可以暫時先留下來,不在梅林面前露面,由我去和他說這件事。等到他有個心理準備以後,我再讓你見他。你們見面的時候我可以站在你旁邊,他會受制于對我父親發下的誓言而不能傷害我,也就不能傷害你。這樣你們就可以坐下來,平心靜氣地好好談了。”
墨伽娜冷漠的表情中間滑出一絲驚訝來。格尼薇兒略微擡頭,藍眼睛直視着她,明淨清澈得好像康沃爾的湖水。“相信我,只要你留下來,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她的面容從來沒有顯得如此生動,墨伽娜想。她的腦海中一瞬間掠過許多關于格尼薇兒的畫面,她剛來卡默洛特時茫然無措的樣子,她在被自己冷漠的言辭傷害到時委屈無助的樣子,她在暗中配合騎士團時愧疚躲閃的樣子,她在被自己挾持為人質時蒼白痛苦的樣子——那麽多的格尼薇兒,加在一起,形象都不如眼前這一個鮮明。
這改變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呢?墨伽娜清楚地記得,在她離開時,格尼薇兒還在被她的小把戲耍得團團轉。自己離開了短短四個月,她的身上就發生了如此之大的變化——她變得能幹、冷靜、充滿活力,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宮廷女主人——變得開始脫離墨伽娜的陰影,開始散發出隐約的光輝。
自己的那個公主,要漸漸變成王‖後了。
然而這失神只持續了一瞬。下一秒,驚訝就像沒有存在過,墨伽娜退後幾步,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黑衣夫人。“放棄你笨拙的挽留吧,王‖後陛下,我說了我只是來道別。除非你願意跟我走——”她自己都感到荒謬地冷笑了一聲,“——你願意跟我走嗎,格尼薇兒?”
格尼薇兒放開了墨伽娜的手。“我不能跟你走,” 她搖了搖頭,“我是這兒的女主人。亞瑟不在,我就要管理一切。”
墨伽娜不留情面地指出:“你以為亞瑟不在你就變得和梅林一樣了?”
“當然不,”格尼薇兒無奈地笑笑,“原本亞瑟也只需要我做一個象征符號。但他走後,我突然意識到,我也是這裏的主人——這着實讓我很驚訝,更讓我驚訝的是這麽多年我居然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客人——我随即明白我也有管理它的權利,更有這種義務。如果政務上我幫不上什麽忙,那我至少要把宮廷裏和政務軍務無關的事情處理好。我是女主人,這就是我的責任,可我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而在我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以後,墨伽娜,我不可能再放棄它、繼續我以前那種生活了。”
“可你剛才處理的是軍務吧?”墨伽娜忍不住問。
格尼薇兒笑笑。“那是偶爾幫一幫梅林的。”她把頭發別到耳後,微笑着說。
墨伽娜感到自己活到現在,頭一次如此笨嘴拙舌。她看着眼前這個格尼薇兒,甚至不知道對話該怎麽接下去。在她一不注意之間,曾經的公主成長得如此迅速,如此令人驚豔。墨伽娜簡直感到慚愧。
我是在幻覺裏嗎?我一定是在幻覺裏。黑發的女巫反複地想。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她美麗的面容籠罩上些許冷酷的神色,“親愛的格薇,讓我們道永別;如果這是一出戲,那麽現在它落幕了。”
轉身的瞬間她無情地鎮‖壓掉胸中湧起的疼痛,蒼白的面容冷漠如冰。
格尼薇兒看着她走向門口,終于不得不相信她是說真的,連忙拉住她:“不,墨伽娜,別走。”墨伽娜看着她,她試圖說出些更有說服力的挽留的話,然而到嘴邊只剩下重複的懇求。
“你已經離開很長時間了,我很想念你你知道嗎?不要再離開了,我的夫人,有什麽誤會是不能解釋清楚的呢?我們有得是時間,一切都可以慢慢來。我希望那誤會結清之後的更長久的歲月裏,能有你陪着我……”
墨伽娜笑了。這一定是幻覺,她現在十分肯定這一點,因為真正的格尼薇兒絕對不會如此直白地對她吐露心聲。雖然聽到這些話,着實很令她高興。
“親愛的格薇,我很高興你這麽說,但是不要挽留我了,也不要試圖找我。”她輕輕吻了吻格尼薇兒的額頭,然後放開了手。
我明亮的、善良的格薇,很抱歉我一直在傷害你、一直對你隐瞞一切,我感到很抱歉。但這有什麽用呢?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的。在你記憶中,我将定格在那個陰晴不定、冷酷無情的形象裏。你很快就會忘記我,這很好,因為這樣未來發生的事情就不會傷害到你;只是我會覺得有一些痛心,但沒關系,我對此早有準備,我并不打算畏懼。
墨伽娜一直想感謝格尼薇兒,多虧了有她的存在,她的整個人生才沒有完全被複仇所占據。那個公主的存在讓黑色的女巫記得人世間許多光明與溫暖的東西,讓她的心在冷酷的同時,并不失掉溫柔的人性。
即使這一切很快就要失去了,墨伽娜依然想要感謝她。如果有可能她希望她們能在死後的世界重逢,那時候她已然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她能夠在有陽光的午後,握着格薇的手,把曾經沒能告訴她的一切當做故事娓娓說給她聽。
※
“怎麽樣呢,夫人,告別還順利嗎?您可是花了很長時間呢。”
從幻境中‖出來的墨伽娜朝他笑了一下:“您在這方面的造詣真是令我驚嘆。只不過出了一點很美妙的小偏差——格薇不是那樣子的。不過也無妨,它帶來的感覺很好。”
愛克菲洛挑眉。“事實上,您進去的不是我的幻境,”他露出一個有些得意的微笑,“是那女人的夢。”
墨伽娜睜大了眼睛。
“在夢境中和您說話的人,正是她自己。她在現實中是什麽樣子,夢境反映出來的就是什麽樣子。這是幻術師們為了滿足一些有話只敢在夢裏說的情侶們,苦心鑽研的成果。”愛克菲洛保持着微笑說。
作者有話要說: 看內容提要就知道這一章是百合大片hhh 作者是耽美文裏不夾雜百合不舒服星人。
今天再發一張,首先是慶祝節日,其次是抒發一下作者修完了蘇格蘭卷的激動心情w 要修高盧卷了略開心br />
☆、不同的方式
卡默洛特225年3月初,攻打愛丁堡的計劃已經拟定完成,各支部隊分配好任務,即将開始對愛丁堡的總攻。然而一向積極配合亞瑟的蘭斯洛特這次卻表現出了十足的不合作态度。亞瑟對此感到很生氣,但更多的是幾個月來不滿的累積爆發。他要親自向蘭斯洛特讨個說法,不過高汶卻一直在他眼前礙事。
終于,亞瑟忍無可忍了:“請你适可而止,洛特之子高汶。我所有的問題需要的都是蘭斯洛特的回答,而不是你的。我現在要去他的駐地找人,希望你不要跟着我!”說罷他打算繞開高汶自己前去尋求解答。高汶越這樣幫蘭斯洛特找借口,就越讓他懷疑這兩人有什麽事在聯手瞞着他,這是他所不能理解、也不允許的。
剛邁開幾步,亞瑟就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嘆息,接着是高汶冷淡的聲音:“陛下,非常冒犯,但我不得不告訴您,蘭斯洛特本人并不想見您。”
亞瑟停住腳步,轉過身。“你最好解釋一下?”他雙手交抱在胸前,神色透出幾分不快。
隐約傳來高汶的一聲低笑,聽起來有些不屑的味道。亞瑟皺起眉頭,只聽高汶說:“您難道認為在經過那一次以後,他還會樂意和您推心置腹嗎?”
那一次?亞瑟起先有些發蒙,随後恍然大悟,緊接着就毫不猶豫地指出:“我們已經和好了,他親自來跟我道的歉。”他看向高汶的眼神有些挑釁。
高汶微微一笑,也不反駁,依舊是平淡而不卑不亢的态度:“陛下,那就是我們一般稱之為‘客套’的東西。”
亞瑟張了張嘴沒接上話,高汶繼續補上一擊:“事實上,我得說您并不虧,您不過失去了一個朋友,然而他仍然是您忠誠的騎士。只是,既然不再是朋友了,那麽有些事情他不想讓您知道,您也就沒有理由強迫他告訴您——不是嗎?”
那雙湖藍色眼睛裏的神情讓亞瑟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就像自己的某種權威被質疑了一樣。亞瑟忍不住反唇相譏:“哦,是這樣嗎?那你就是那個有資格知道一切、可以站在這兒替他發表意見的人了?”
高汶聞聽此言竟然笑了出來。“我和他認識了,我想想,超過半個世紀了?” 他的表情帶着些長輩對孩子的寬容,“陛下,我成為蘭斯洛特最親近的人的時候,您甚至都還沒出生。而您現在居然來問我是不是比您更有資格分享他的一切。是啊,我當然有,”他微微湊近亞瑟,眼中流露出一絲吊詭的神色,“我一直是他最、親、密的朋友啊。”
亞瑟聽着這些話,感覺一股火苗“噌”地一聲就從心裏燒到了腦門子。半個世紀——他咬牙切齒地看着高汶——他居然告訴他這種東西!還說什麽“最親近的人”——那該死的是什麽!這種架勢,分明就是——分明就是——亞瑟的拳頭不自覺地捏緊——
“非、常、好,”亞瑟叢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既然如此,麻煩你轉告他,我也不想見到他——最好直到戰争勝利都別出現在我面前!哦,我忘了,他已經放棄指揮權了——躲我躲到這種份兒上嗎?”他不禁嗤笑了一聲,“真是太可笑了,以為我多在意他、會去主動找他嗎?告訴你們,完全多慮了!”
他決然地轉身離開,黑色的披風在背後劃出一道憤怒的弧線。
回到自己的駐地,高汶直奔蘭斯洛特的軍帳,羅蘭在帳篷外守着,見是他來,就放他進去了。高汶撩‖開門簾進去,看見蘭斯洛特正就着上方排風口照射下來的陽光寫着什麽東西。他戴手套的左手垂落在身體一側,一束金發從兜帽裏滑出來。聽見高汶來,他停下筆,望向來人。
“都說清了?真是辛苦了,來坐吧。”蘭斯洛特的聲音有些怪異,但高汶權當沒聽出來。
他坐下,故作輕松地自我調侃道:“是啊,都說清了。我才發現我這麽适合扮演壞人。”
蘭斯洛特低低地笑了兩聲,無奈道:“看來你們還是吵架了。也對,臨決戰放棄指揮權這種事的确太詭異了一些……”
不你太天真了,高汶心想,你那位陛下關注的根本不是這件事。不過他當然不會告訴蘭斯洛特這些,就像他不會告訴蘭斯洛特他把他們之間的陳年舊事說出來當做彈‖藥。
蘭斯洛特轉頭,侵蝕到脖子和臉上的黑魔法隐約暴露在陽光下。血咒的侵蝕是逐漸發展的,所過之處的血肉一層層剝離,現在它剛剛蔓延到臉上,景象慘不忍睹。他因此用兜帽把頭臉遮起來,減少一些對高汶和羅蘭的精神刺‖激。
“那現在只有最後一件事需要你幫我了。”盡管身體上忍受着黑魔法變本加厲的侵蝕,蘭斯洛特的頭腦依然十分清楚,“趁城破進入愛丁堡殺了愛克菲洛并不難,我了解城內的布局。唯一的問題在于不能被我們這一方的士兵發現異常——因此我希望我能夠借道你主攻的區域。”
“沒問題,我會幫你的。”高汶溫和地、幾乎是溫柔地回答。
※
五天以後,雙方的軍隊都在城外集結完畢,愛丁堡的氣氛前所未有的劍拔弩張。這一天清早,兩頭翹‖起的長船停泊在福斯灣碼頭,海面上潮‖濕冰冷的空氣壓在墨伽娜的肩膀上。
“您真的不離開嗎?”在舷梯上,墨伽娜最後一次回頭問。
愛克菲洛只是朝她笑笑,綠色的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兒。“祝您好運,夫人。”
于是墨伽娜明白,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告別了。
那一天圓桌騎士團的進攻并沒有取得什麽實質性的成果,安德羅梅和蘇南也損失慘重,雙方除了新屍體,什麽也沒得到。亞瑟在整個回營地的路上都在跟凱和加赫裏斯商讨明天的對策,你一言我一語的好不熱鬧。高汶的駐地在另一處,沒和他們一起。然而,走到自己營地的大門口,亞瑟卻看見一個本該和高汶他們在一起的人。
“陛下貴安,兩位大人見禮,”羅蘭單膝着地向騎在馬上的三人行禮,随後起身,“可否請陛下單獨一敘?我有些東西要請您過目。”
亞瑟是真的被高汶幾天前那番話惹毛了,這些天來對他們這幫人一直不怎麽待見,即使重用高汶,也懶得給他好臉色。羅蘭作為蘭斯洛特的侍從,毫無疑問也被劃到“那幫人”裏,他雖然沒什麽過錯,但亞瑟看見他就鬧心。
所以很自然地,他回絕了羅蘭的請求:“現在是戰時,軍務繁雜,如果是無關緊要的事不妨等戰争結束以後再說。”
但羅蘭卻不屈不撓:“不,陛下,是很重要的事情,是關于我家先生的。”
亞瑟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改天再說,你回去吧。”說着他撥轉馬頭就要繞過羅蘭。
這個小插曲過後,三人的讨論一時間中斷了。走了一會兒,加赫裏斯回頭看了一眼,用手肘輕輕碰了下亞瑟:“陛下,他還在那兒呢。”
“随他便。”亞瑟面無表情地回答。
然而等幾個小時以後,所有的軍政大事都處理完、亞瑟有空安靜下來獨處的時候,羅蘭的面容又浮了上來。他一人在軍帳裏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派人去找加赫裏斯。加赫裏斯很快趕來了,亞瑟狀似不在意地對他說:“現在反正也沒事,我突然有點好奇今天下午那個侍從說的是什麽事。加赫裏斯,聽說你的侍從和他關系不錯?”
加赫裏斯點頭:“是啊,我的侍從非常樂于幫助朋友,比如在您狠心地無視了羅蘭之後,我的侍從就會看他可憐而收留他。”
亞瑟詫異地看向他。加赫裏斯退開一步,擡手指向帳外:“您要找的人就在外面,打算讓他進來嗎?”
國王陛下打量他的眼神變得非常古怪。加赫裏斯則假裝沒看見,微笑優雅得體,神情作态一絲做作都沒有。最終亞瑟還是放棄了追究,撩‖開門簾,把羅蘭放了進來。
“你有什麽事?”加赫裏斯走後,亞瑟才硬‖邦‖邦地開口問羅蘭。
羅蘭從口袋裏掏出一份折了好幾折的文件,遞到亞瑟手裏。亞瑟接過展開,剛看了兩行就忍不住睜大了眼睛。“你偷拿你主人的信件……?”
羅蘭的肩膀垮下去:“請您原諒,陛下,但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高汶大人煞費苦心地騙您,您果真被他耍得團團轉,徹頭徹尾地誤會了我家先生。雖然這也是先生策劃的,但我真的無法接受他們這樣做。”
亞瑟把注意力放回信件上,仔仔細細讀完,把信件交回到羅蘭手裏。
“我收回對你的指責,”亞瑟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呼出,“羅蘭,多虧了你告訴我這些事情,否則我真的會被一直蒙在鼓裏。”
羅蘭接過信件,收好,沒有說話。
亞瑟看起來有幾分焦慮:“雖然我不知道寫信的人是誰,也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有一點是明晰的——他很快就會死,是嗎?”
“是的。”羅蘭垂下頭,承認之後又恨恨地罵了愛克菲洛一句。
“而他卻一直安排你們對我隐瞞……”亞瑟單手來回搓‖着下巴,在帳篷裏來來回‖回走了幾圈,顯得更加焦躁了,“他為什麽這麽做?不,現在想這些都沒有意義了……我該怎麽辦?”他在羅蘭面前第一次表現得有點迷茫。
“陛下……”
亞瑟突然驚醒似的搖了搖頭。“好吧,我知道了,謝謝你羅蘭。現在你回去吧。”他又找回了國王的威嚴。
羅蘭只得走。“那您……”
“我會有所作為的。”亞瑟看着他的眼睛,鄭重其事地保證。
于是羅蘭走了。亞瑟緩緩地坐下,感到有些頹喪。
“為什麽?”他自言自語地重複之前的問題,卻找不出合理的解釋。或許蘭斯洛特守着他固執的驕傲,他不需要亞瑟同情他和安慰他,也不需要他的悲傷。也許他希望留給亞瑟的唯一印象,只是一個與蘇格蘭王同歸于盡的騎士。但是,他卻允許高汶知道這一切,幫他隐瞞、幫他掩飾。這讓亞瑟覺得不可理解又痛心。
他又想起高汶之前那番話。難道誰比誰早些遇見真的那麽重要嗎?他當然不這麽覺得,蘭斯洛特自己就是個再好不過的例子。亞瑟才認識他沒多久,卻已經覺得他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了許多更早以前認識的人。不過看來蘭斯洛特并不這麽覺得,他的确會盡力為亞瑟争取勝利,也可以和亞瑟開懷暢飲,但在面對困難的時候,他把亞瑟劃到了知情人之外的圈子。
亞瑟一直是個實用主義者,他始終堅信越是絕望越不該悲嘆,應該去尋找解決的方法。比如說這件事,如果蘭斯洛特肯早些告訴他,他完全可以自己留守卡默洛特,派梅林來幫他解決問題。不管怎麽說,梅林也是魔法師,比起騎士當然要內行得多。但蘭斯洛特放着這麽好一個資源不利用,卻壓根就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
這一切都讓亞瑟感覺非常的受傷。因為他發現,他對蘭斯洛特而言,遠沒有蘭斯洛特對他而言那麽重要。
※
亞瑟雖然對羅蘭承諾一定會有所作為,但是真的實施起來他才發現困難重重。他在圓桌騎士團的心腹全部跟着他上了戰場,留守在卡默洛特的只有梅林和格尼薇兒。格尼薇兒,雖然通過梅林的一些反饋,亞瑟知道她成長了不少;但不用想也知道,如果把全國的軍政大事都托付給她,是十分不靠譜的。所以現在唯一留在卡默洛特的梅林就成了無論如何不能動的棋子,死局。
這件事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都攪得亞瑟心煩意亂,所幸戰場上的局勢進展得還比較順利。安德羅梅和蘇南抵擋不住這麽多方向來的進攻,開始逐漸退卻。愛丁堡戰役開始後整一星期,戰局進行到了最關鍵的階段。
不過戰場上的白熱化和蘭斯洛特似乎沒有關系。他留守在營地,身邊只有羅蘭一個人。他估摸着大概明天或者後天愛丁堡的城防就會被攻破,他打算那個時候讓羅蘭幫助自己進入城內,之後一切就好辦了。值得慶幸的是他的腿受血咒的影響還比較小,勉勉強強還能跨上馬背。不過,揮劍就比較困難了。
蘭斯洛特有一搭沒一搭地盤算着,靠在椅背上假寐。然而似乎是做夢一般,他的眼前飄忽着閃過幾簇藍盈盈的鬼火,好像蝴蝶的翅膀一樣。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他睜開眼睛,發現藍色的火星忽閃到了現實中。回憶中類似的場景湧上腦海,蘭斯洛特立刻意識到這是誰給他的信號,他有些吃驚,然而又有些壓抑的興奮情緒。他單手扶着椅背,緩緩地站起來。
佩劍挂在腰間,蘭斯洛特擡起右手伸手試着觸摸漂浮的亡靈火。已經變成白骨的左臂頓時恢複了感覺,火‖辣辣的疼痛沿着骨頭傳遍全身,那是黑魔法的咒語在彼此響應。以火苗為中心,空氣中浮現出魔法陣,蘭斯洛特一接觸,就被傳送魔法送到了施術者所在的地方。
被吸進去的時候他還想,忘了告訴羅蘭一聲了。
一踏上蘇格蘭王宮的臺階,蘭斯洛特就感覺血咒一下子變得活躍了起來。他感覺自己身上的血肉飛快地消失,也聽見暴露在外的骨頭咯咯作響,聲音令人毛‖骨‖悚‖然。他不得不加快腳步。
必須要活着趕到,他模糊地想,必須殺了愛克菲洛,這是最皆大歡喜的結局。他忍着行将就木的屈辱和亞瑟的誤解捱到今天,不就是為了這一件事嗎?如果完不成,那就真的是白死了。
這是他能為亞瑟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他自己覺得,實際上并沒能幫上亞瑟什麽,亞瑟煞費心機地給了他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他卻沒怎麽能好好利用。卡萊爾長城戰役,他幾乎全殲了特裏斯坦的部隊,但沒多久就被特裏斯坦報複性地一劍刺穿,差點丢了命;他提出分割蘇南和特裏斯坦的方案,卻花了七天鏖戰在莫洛爾蒂斯,雖然勝利和失敗卻沒什麽分別;圖塔蒂斯平原之戰,他又一次打敗了特裏斯坦,但卻輕敵深入,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仔細想來,一路上一直是高汶、羅蘭甚至亞瑟在幫他圓場,他自己從來沒有為亞瑟取得過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完全的光榮勝利。或許的确如亞瑟所說,傲慢是他最大的症結,也是他屢屢犯錯誤的原因。
他現在明白了這些,但已經沒有機會供他修改了。這樣追悔莫及的例子他以前聽過太多,如今很不幸也成為了其中的一員。他的一生将止于此,唯一一件真正幫了亞瑟的事情,就是殺死蘇格蘭王。即使這樣,他也依然很貪婪地期望着,能因此獲得一個在史書上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亞瑟旁邊的資格。
蘭斯洛特一直希望能跟随一位雄才大略的統‖治者,在沙場和殿堂上為他獻出自己的一生。感謝上天他遇到了亞瑟-潘德拉貢,讓他身為騎士的忠誠、感情與生命有了一個高尚的歸宿。
他用劍撐着地面邁上了最後一段臺階,愛克菲洛站在殿堂中央,一如記憶中的銀發白衣纖塵不染。蘭斯洛特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全身的骨頭像散架了一般倒下去。愛克菲洛穩穩地接住他,在他耳畔低聲感嘆:“居然已經這樣了……可你還能撐着不來找我……蘭斯洛特,你真是不怕死……”
蘭斯洛特如同一具屍體一般安安靜靜地待在愛克菲洛懷裏,不想掙脫也掙脫不了。愛克菲洛抱着他笑得甜美而溫善,語調循循善誘地說:“你還記得誓約內容是什麽嗎?召喚大聖器,你一定記得的。要來試試嗎,兼領聖杯第三護衛之職的人?我……”
他的話停住了。蘭斯洛特的劍,從背後刺進他的身體,精準地從左胸口、心髒的位置穿出來。愛克菲洛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他想要維持微笑的面具,但效果十分欠佳。他略微放開蘭斯洛特,看清了對方還完好的那一只眼睛裏流露出的神色,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你的風格,廢話一句都不說。”
阿隆戴特是和聖杯同爐鍛造的劍,具有相似的聖器屬性。接觸到被它認為是污濁的黑魔法師的血液,劍刃散發出強烈的白色聖光對其加以淨化,愛克菲洛的傷口裏頓時更多的鮮血湧‖出來。他掙紮着握住蘭斯洛特的左手,血咒魔法陣存在的地方,虛弱地笑了一下:“我一早就知道……你不可能同意的。”
随後,蘭斯洛特聽着他說出的話,神情裏漸漸流露出掩飾不了的驚訝。愛克菲洛非常愉快地看着他錯愕的神情,一點點恢複的血肉将那表情編織得更加完整。小聖器灼燒着黑魔法師的血肉,那種劇烈的疼痛比起朱斯提提亞血咒的侵蝕有過之而無不及,疼得愛克菲洛恨不得現在就靈魂離開肉體。但他臉上被疼痛扭曲的仍然是笑容。
他毀約了。桃洛麗斯說過,朱斯提提亞血咒只有兩種解法,要麽蘭斯洛特達成誓約裏的要求,要麽愛克菲洛毀約,賠上他全部的精神力。對一個像他這麽高級別的魔法師來說,剝奪精神力就等于剝奪了生命。更何況,還有一把小聖器在他胸口插着發光發熱。
所以最後的結果是,他死,蘭斯洛特複原。
“蘭斯洛特,你沒想到吧?你以為你會死,你以為我會躲開,你以為我不會救你,但你都以為錯了。就像你也以為我對你充滿憎恨,事實上,你完全以為錯了。”
他的遺言通過幻術進入蘭斯洛特的腦海,金發騎士看着面前的黑魔法師,他的身體因為聖器的淨化和精神力的剝離迅速地幹癟和灰化,但蘭斯洛特卻莫名篤定地覺得,他的靈魂此刻一定在微笑。
他的那只手,就那麽在蘭斯洛特的手上握着,直到化成灰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羅蘭小天使hhh 然後菲洛終于挂了(嘆氣)先預告一下會有一個他作為主角的番外,CP是蘭←愛……雷者跳過。然後百合沒人喜歡嗎,為什麽上一章點擊那麽少作者簡直驚呆了。
蘇格蘭卷就要結束啦lol
☆、誓約
卡默洛特的軍隊一點點擠破安德羅梅的防線,湧‖入愛丁堡。醉心鏖戰的雙方指揮官和士兵們并不知道王宮裏發生了什麽事情,猛然間聽見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震耳欲聾。依山而建的白石宮殿在巨響中轟然崩塌,仿佛被無數道金色的閃電劈開。似曾相識的景象勾起了亞瑟腦海中某些久遠的記憶,他猛然意識到一件事:“墨伽娜!”他不由分說把率領部隊的任務交給凱,自己殺出重圍直朝王宮奔去。
城裏,先鋒突入的加赫裏斯和他的老對手打得難解難分,兩人技藝相當,很難說誰占上風。然而王宮那邊出現變故後,安德羅梅就像被針‖刺了一下似的,匆匆擺脫加赫裏斯,策馬直往那邊奔去。
亞瑟馬不停蹄地一路狂奔,趕到蘇格蘭王宮前,卻只看到一地的瓦礫和白色石塊,根本無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