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屈膝。
※
卡默洛特231年1月初,安德羅梅帶領着他改造過的軍隊向塞維烏斯的新據點發起了進攻。一切果然如他所說進行,沒用多久就到了塞維烏斯的大門口。面對層層疊疊的防禦網,他先派人探查清楚了地方駐軍的大致位置,一眼就看出了塞維烏斯的意圖。不過這并沒難倒他,他之前漫長的準備就是為了這時候,現在他的士兵強悍,馬匹充足,後勤穩定——加赫裏斯雖然被他的高速運動拖得很辛苦,但仍然盡職盡責地保障了物資的供應——是時候一舉瓦解塞維烏斯築起的美夢了。
于是安德羅梅發動了最猛烈的進攻。他的部隊可以不停作戰一晝夜,當他第一次這麽幹了以後,塞維烏斯防線上的缺口就已經潰爛到補不上了。安德羅梅把鞏固戰果的任務交給凱和蘭斯洛特,天亮的時候自己帶着部下收兵回去休息了。隔了幾天以後,他再這樣來一次。
這麽反反複複一個月以後,2月初,波河平原上周密的防禦網蕩然無存。塞維烏斯和他背後的整個羅馬都跌破了眼鏡,随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恐慌——如今隔在塞維烏斯據守的博洛尼亞城和安德羅梅之間的,只有一條波河了。波河上是有橋梁的,塞維烏斯撤退時太倉促,根本沒來得及拆掉,一旦安德羅梅過來,博洛尼亞危在旦夕。
幾天之後,安德羅梅來了。塞維烏斯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迎戰,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安德羅梅根本沒有之前表現得那麽強大,自己雖然算不上輕易擊退了他,但離用上全力還差老大一截。這使他對戰局的反轉産生了一絲信心,也許之前是自己心裏誇大了敵人的能耐也說不定?
另一邊,留守營地的珀拉見安德羅梅在日落前就回來了,便猜到結果可能不怎麽樣。果然,安德羅梅見到他後,第一句就是用冷得像冰窖一樣的聲音問:“還沒到?”
“沒有,”珀拉搖了搖頭,“而且更糟的是,給馬匹的草料已經沒有了。士兵的口糧倒是還能支撐一段時間。”
安德羅梅面無表情地停下腳步:“你繼續管理營地,我去找一趟加赫裏斯。”說罷騎上馬,調轉馬頭離開了營地。
在去往加赫裏斯營地的路上,安德羅梅感到一種少有的煩躁。一星期前,加赫裏斯告訴他補給線出現了一些問題,他正在努力修複,那時候安德羅梅正忙着進攻塞維烏斯層層疊疊的防線,沒怎麽顧得上管。他以為等到自己消滅了河北岸的敵人時,補給線的問題肯定也已經順利解決了,沒想到再問加赫裏斯時,得到的答案竟然是情勢惡化,補給中斷。加赫裏斯向他保證自己會盡快解決,他也相信加赫裏斯的保證,可是現在看來也許自己不該那麽相信他……
對,這就是安德羅梅感到煩躁的原因。他本來不該這麽相信加赫裏斯,可是他信了,如今他感到一種強烈的被辜負的感覺。事實上他也知道,這事不能全怪加赫裏斯,然而他內心有一種強烈的偏執讓他覺得這就是加赫裏斯的錯——既然我決定把事情交給你,你就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簡直是極端的無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無端苛刻的人,他不知道這種想法是怎麽回事。所以他煩躁極了。
來到加赫裏斯的營地後,安德羅梅竭力壓下自己心裏翻江倒海的負面情緒,一開口的聲音卻仍然冷若冰霜:“加赫裏斯,這是第幾天了?”
話一出口,他內心的煩悶與不耐再次升騰起來。自己到底怎麽了?!
加赫裏斯感覺不到他內心瀕臨暴走的邊緣,他接收到的是安德羅梅冷漠的神情和責問的聲音。連日來他不得不對着這樣的安德羅梅一次次請求延緩進攻時間并且作出承諾,并且忍受着內心愧疚感的煎熬維持言談舉止的得體,這一次也一樣。“非常抱歉,最近補給線上的敵方活動非常猖獗,因為我們西面正好有羅馬一支規模不大的軍隊活動,應該是塞維烏斯被打散的部下。我已經派人去追今天上午被劫持的物資了,如果這一批能追回來,明天就能送到你的營地。請再等等。”他的眼神避開安德羅梅的臉,落在領口上。
塞維烏斯的部下……安德羅梅一時有些語塞。他知道這應該歸咎于誰,沒錯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為了追求快速突破而一門心思往前沖,只沖散了塞維烏斯的部隊而沒有全部消滅他們。在當時的确是毀掉了防線的戰鬥力,然而現在,那些被沖散的軍隊恢複了元氣,開始反擊了。加赫裏斯在他背後,在保護補給線之外,還增加了替他抵禦後方來的敵人的職責——雖然加赫裏斯從來沒跟他提起過。
安德羅梅命令自己收起心底那些狂躁的負面情緒。不順利的時候誰都有,他不能把怒火撒在一個與此無幹的人身上,加赫裏斯已經承擔這種無名火挺長時間了,但他仍然兢兢業業地替自己守着後方。這些本來都不應該由他來承擔的。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先去收拾那些殘兵。”他不再那樣咄咄逼人、然而依舊冷淡地說。
加赫裏斯微笑了一下,安德羅梅覺得那純粹是出于風度和禮貌。“不需要,”青年豔藍色的眼睛依然沒有看他,“請暫時不要消耗戰鬥力了。我分內的事,由我來解決就足夠了。”
安德羅梅不知怎麽的突然覺得這感覺非常熟悉。他想起記憶裏已經有些模糊的一場戰役,城市被通天的烈火包圍——是莫珀斯戰役吧?那個時候的加赫裏斯,明明已經在苦苦支撐,卻仍然盔甲整齊□□雪亮,毫不猶豫地沖向他。現在的加赫裏斯,也是如此,只不過這一次是為了幫助他。
那時他執意要跟自己一決勝負,如今他執意要自己追回在自己手上丢的東西——雖然平時看不出來,不過加赫裏斯但凡認定了什麽,也是執着得要死。
安德羅梅說:“那好。我希望這一次你能兌現你的承諾,別讓我等太久。”
“不會太久的,”加赫裏斯說,“今天夜裏我會帶上我的所有部下去迎擊西側的小股敵軍,務必把他們消滅掉。”
安德羅梅也不好說什麽,只能嗯了一聲。
加赫裏斯換上了稍微輕快的語調:“也許明天早上,你的物資就到了。”
“但願如此。”安德羅梅說。
奇怪的、本不應該存在的沉默出現在兩人之間,安德羅梅覺得他似乎應該轉身離開,不過總覺得有些什麽話還沒有說完。反倒是加赫裏斯先開口了,口氣沒有方才那麽彬彬有禮而又分寸恰當。他終于正視了安德羅梅的眼睛,問道:
“安德羅梅,我記得你不是個習慣咄咄逼人的家夥。是不是因為你算準了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甩手不幹,才敢這麽使喚我的?”
這一下連安德羅梅都怔住了。他想起他自己那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加赫裏斯給出的是真實的答案嗎?他自己找不出原因,別人給的這個原因,他也無法衡量對還是不對。
他唯一能夠确信的是,這些年來有什麽東西發生了本質上的變化,他不了解,也掌控不了。
他還記得自己說過,加赫裏斯是那個絕對不會因為自己給他額外的工作而不斷抱怨的人。
于是他反問道:“你為什麽不會呢?”
——你為什麽不會,我為什麽要無端地信任你,又為什麽我的信任你絕對不可以辜負?也許加赫裏斯的回答會是這一連串問題的答案。
然而加赫裏斯最終什麽也沒說。
☆、了結
希拉瑞安很快就得知了薩丹派人半路截殺德蘭格爾的事情,也得知了他的刺殺并沒有成功,只是讓高盧總督失去了半條腿和再次上馬作戰的機會。盛怒之下,希拉瑞安剝奪了薩丹全部的軍權,但并沒有監//禁更沒有殺了他,只是命令他離開前線回圖盧茲。他親眼看着護送、或者說押送薩丹的車隊離開前線,并且得到了确鑿的他已經抵達圖盧茲的消息後,才結束了和羅馬‖軍隊的休戰。
他試圖讓自己安下心來專心打仗,然而薩丹臨走前說的話怎麽也驅逐不出他的腦海。他認真地看着希拉瑞安說:“一旦他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你就保不住他了。因為恨他的人,可遠遠不止我一個。”
那很好辦,希拉瑞安自我說服道,現在薩丹已經走了,整個軍隊裏除了自己沒有人再清楚高盧總督實際上是西哥特的叛臣。為了以防萬一,只要不再給任何人接觸到高盧總督的機會就好了——是的,那樣就沒問題了——
接下來的半月間,雙方打了大大小小好幾仗,西哥特負多勝少。看起來德蘭格爾并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殘疾而受到很大打擊,他的指揮依舊冷靜且無可挑剔。但讓希拉瑞安始終繃緊神經的是,那輛戰車仍然毫無顧忌地在戰場上橫沖直撞,甚至還在輪輻上裝了幾刃長刀片,增加了殺傷的職能!因為所過之處的血肉橫飛,幾場仗打下來,所有的西哥特軍人都知道了那是高盧總督的座車,并且對它恨之入骨——希拉瑞安對此簡直無言可評。
他明明給德蘭格爾去過信件,警告的意味不可能再明顯了,但是對方完全把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同樣的信件總不能再去一封,以他們兩個的身份而言,有一封那樣內容的信件就足夠引起元老院的懷疑了。希拉瑞安只得郁卒地作罷,想着那輛車殺傷功能那麽強大,就算全軍都對它虎視眈眈,也不見得能把車上坐的人怎麽樣。
但是戰場上總是充滿了意外。卡默洛特231年2月初,兩軍在凱撒奧古斯塔交戰。這一仗雙方代價都很慘重,誰也不能說是勝利,不過比這更嚴重的危機還在後面。這場戰役結束後,接替薩丹的指揮官,希拉瑞安的表兄梅克倫-薩蘇,怒氣沖沖地來到了自己表弟的面前。
他的質問和薩丹來的那一次簡直一模一樣,都是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希拉瑞安,你知道高盧總督是當年撒路非的小跟班,對吧?”
希拉瑞安實際上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面上還強裝不動聲色地說:“梅克倫将軍,你以為你是宗室,眼裏就可以沒有王了?”
梅克倫迫于壓力,不得不有所收斂,但還是嗤了一聲以表自己的不服氣:“我摘下了那小子的面具!”
這下完了——希拉瑞安心裏唯一一個聲音。梅克倫記得德蘭格爾,當年在內戰中崛起的這批人都無法忘懷和那有關的一切。他們當年還都是初上戰場的年輕人,在與撒路非的交鋒中第一次體會到了失去親人、部下和好友的滋味,他們怨恨撒路非,然而撒路非被處死了,他的外甥卻茍且偷生,他們因此比恨撒路非還要恨那個同罪的少年。薩丹對他必欲除之而後快,梅克倫也同樣。
“我當時追到了他的戰車邊上,卻被圍攻了,逃跑的時候因為不甘心而扯掉了他的面具,結果你猜我看到了什麽?那雙眼睛!絕對不會錯的——那不祥的顏色!”梅克倫的視線死死盯住希臘瑞安,“你一定知道的,對吧?”
希拉瑞安冷眼看着他,用雕塑一般的聲音回答:“我不知道。我也希望你不要在軍中散布沒有得到證實的東西,梅克倫将軍。”
梅克倫說:“怎麽叫沒有得到證實?我親眼所見,而且我敢肯定,他之所以戴着面具就是因為心虛。”
希拉瑞安譏笑了一聲:“你親眼所見的就是真實?梅克倫,我不知道你竟是這麽狂妄的人。我倒覺得是你對撒路非的耿耿于懷蒙蔽了你的眼睛,混亂了你的感官。”他繞過桌子,走到梅克倫面前,把語氣放得溫和了些,看着梅克倫的眼睛說,“回去吧,不要糾纏于戰場上匆忙的一眼之見了。”
梅克倫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用一種比剛才還要肯定的、近乎篤定的語氣說:“希拉瑞安,你心裏有鬼。”
——簡直就是野獸的直覺!希拉瑞安的心驟然又縮緊了。
梅克倫沒有遵守希拉瑞安的命令。幾天後,流言就傳遍了軍營,說當年僥幸逃脫死罪的那個逆子德蘭格爾-高登提烏斯,不僅沒有落魄,反而混得風生水起,搖身一變成了高盧總督,來滅西哥特了。流言傳得這麽快肯定不止梅克倫一個人的功勞,不過希拉瑞安知道其中一定有他的份。于是他把梅克倫召了過來。
這一次他表現得遠沒有上次客氣。“梅克倫将軍,你公然違抗我的命令,是在向我示‖威嗎?還是說宗室的地位真的讓你忘了尊卑有別?大戰之前在軍中公然散布毫無根據的謠言,你是故意擾亂軍心,還是想達到自己的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梅克倫跪在希拉瑞安的面前,眼睛看着地面,表現得恭恭敬敬卻絲毫沒有被希拉瑞安吓倒:“我沒有任何私心,我只是認為所有的西哥特士兵都有權利知道事實!”
希拉瑞安冷漠的聲音在他頭頂上響起:“你只記得你怎麽認為,而忘了我的命令是什麽了嗎?”
“不……”
希拉瑞安根本懶得聽他解釋。“打完這一仗後我會懲罰你,如果打輸了就加倍。”
跪在地上的梅克倫捏緊握的拳頭上爆出幾根青筋,過了一會兒無可奈何地消了下去。“遵命,希拉瑞安陛下。”
希拉瑞安告訴他可以走了,梅克倫從地上站起來,仍然不怕死地說:“但是陛下,我必須要說,罰我也不能阻止大家知道本來就是真相的事情,還會有損您的威望!”
希拉瑞安心裏瞬間升起一股殺意。“消失。”他頭也不回地重複了一遍。
※
之後的局勢發展超出了希拉瑞安的預計。西哥特軍隊被從頭到尾切開,德蘭格爾整支軍隊橫亘在兩部之間,阻斷了他們的聯系。處在北方的是希拉瑞安和他的少部分直轄部隊,南方則是以梅克倫為首的将軍們帶領着的主力。由于通訊完全被切斷,希拉瑞安直接兩眼一抹黑,無法下達調令,也無法知曉梅克倫做了什麽。換言之,梅克倫此時有了充足的理由來“君命有所不受”——
希拉瑞安不希望看到這種局面,因此他奮力要打破封‖鎖。他面前的羅馬指揮官是德蘭格爾的下屬,總督本人并不致力于和他作戰,而是将全副精力都放到了南面梅克倫身上。他很輕易就猜到了德蘭格爾的意圖:把他擋在原地不管,拼上全部去整個生吞梅克倫他們,如果成了,所有的戰争就此結束;如果不成……他壓根就沒考慮過如果不成怎麽辦吧!希拉瑞安只覺得腦仁兒疼。
也不知道德蘭格爾在着什麽急,才采取了這種一點底也沒有的計劃。不,甚至這根本談不上一個作戰計劃,根本就是賭博。賭天命,賭運氣,完完全全的成王敗寇。希拉瑞安覺得他不能放任不管,必須要趕在南面的瓦倫西亞局勢失控以前打開一條通道讓自己過去,拿回全軍的控制權。因為如果要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讓德蘭格爾和梅克倫去打,結果八成不會是他想看到的。
而在南面,梅克倫卻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天賜良機——天賜的殺掉高盧總督的良機。他覺得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高盧總督的這一招愚蠢至極,不僅毫無戰略可言,甚至全盤打亂了他自己之前按部就班的作戰計劃。梅克倫多少聽到了一點風聲,似乎是總督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他再繼續任職,他想在自己任上結束西哥特戰争,才會不擇手段。
狂妄!梅克倫憤怒地想,他以為西哥特是他一口能吃下的?那個叛臣賊子,時至今日,依然這麽目中無人!
此時,德蘭格爾的身份已經在西哥特軍營裏傳開,當年撒路非的叛亂也被人們再次提起。西哥特的士兵們在梅克倫和幾位将軍的聯手煽動下,戰意十分高漲,誓要消滅這個叛徒。似乎一切條件都已經具備,梅克倫将要殺死德蘭格爾,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卡默洛特231年三月上旬,梅克倫帶領的大軍和羅馬‖軍隊在瓦倫西亞大戰。這一次西哥特占了上風,德蘭格爾想要扭轉被壓制的局面,向梅克倫的側翼發起進攻,卻被擋了回來。梅克倫抓‖住這個機會,緊‖咬着德蘭格爾不放,一直突入了對方的陣線之中。
他的直覺告訴他今天就是高盧總督的死期,于是他臨時起意,清點了一隊士兵跟随,在敵人的團團包圍中直奔戰車而去。
——找到他,殺了他!他心中有野獸般的聲音在叫嚣,殺了那個妨礙西哥特的叛徒!
戰車在他的視野中‖出現了,很好找。他注意到輪輻上的刀片收回去了,可能是怕誤傷自己人的緣故。真是太好了!梅克倫感到一種即将開始殺戮的興奮心情像電流一樣,順着脊柱一直擴散到全身。
他騎着馬在敵軍中快速沖擊,揮劍砍死一切擋在自己面前的人,在飛濺的血肉肢體中大聲詛咒:“死吧!都一起陪他去死吧!”
一行人竟然就這麽生生殺出一條道路,向着戰車的方向筆直地追去。敵方的士兵們知曉了他們的目的,紛紛前來保護戰車,阻攔他們。梅克倫全然沒看見他們,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輛知道事态不對開始撤退的戰車。
忽然“嗖”地一聲,箭矢破空的聲音劃過耳畔,梅克倫的餘光裏自己的一個部下摔下了馬背。他的手剛抓上缰繩,跟随他的一個士兵就快速上前與他并駕,在他身邊說:“不要管,繼續沖。我們也有弓箭手。”
梅克倫于是不再回頭,快馬加鞭用全速向着戰車追去。剛才那個說話的士兵始終緊緊跟着他。然而阻擋的敵人畢竟太多,戰車又是兩匹馬拉動,很快就和他們拉開一段距離。梅克倫眼看德蘭格爾要成功脫身便急了,大聲朝四周喊着:“弓箭手快放箭!射死拉車的馬!”
己方的箭矢于是紛紛調轉方向,朝着拉車的兩匹馬飛去。梅克倫在呼呼的箭矢聲中露出殘忍的表情,揮劍砍掉了面前敵人的頭顱,噴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整個小臂,那顆頭在空中轉了幾圈後滾落到了混亂的馬蹄中間。
其中一匹馬負擔不了那麽多的箭矢,打了個趔趄以後向一邊歪去。戰車劇烈地搖晃起來,幸虧駕車的士兵眼疾手快,一刀砍斷了連着那匹馬的缰繩,避免了翻車的命運。一匹馬拉着整輛車的重量,繼續朝前奔去。
不過這樣一來速度就慢得多了。同樣是一匹馬,梅克倫的馬只用馱一個人,那匹馬卻要拉一輛車,誰快誰慢可想而知。加上擋在梅克倫面前的敵軍差不多被他殺幹淨,先前拉開的距離,如今開始漸漸縮短起來。
這時,那個一直緊跟在梅克倫身邊的士兵又開口了:“現在還跟着我們的只有十來個人了。”
梅克倫感到離成功又近了一步,不禁更加焦急難耐。他大聲吼道:“快把剩下那匹馬也射死!!我們追上去!”
身後又有箭矢飛過去,不過比剛才已經少了很多。一根箭射中了馬的後腿,戰馬因為疼痛而放慢了腳步,箭矢便接二連三地落在它身上。梅克倫身邊那個士兵眼看德蘭格爾的戰車陷入困境,就說:“好機會,你沖過去殺了他,我和剩下的人替你抵擋一會兒。快!”
梅克倫應了一聲,身後僅剩的幾個士兵向他們周圍靠攏,梅克倫砍倒兩個筋疲力盡地擋在他面前的人,策馬筆直地向着戰車沖了出去!他身後的羅馬士兵急欲奮起直追,卻和那些西哥特士兵們纏鬥在一起,脫不開身。
梅克倫擺脫了所有桎梏,毫無顧慮地向着德蘭格爾的戰車沖過去。那匹馬已經奄奄一息,跑不動了,駕車人也無計可施。梅克倫知道德蘭格爾因為薩丹的偷襲而失去了半條腿,因此他不可能下車逃跑,甚至連站起來都做不到,只能在原地等死。
随着距離的接近,那抹金色在他眼中越發真切,兇殘的暴戾填滿了他的胸腔。
——你也有今天啊!!
駕車的士兵試圖保護他的長官,不過他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做,梅克倫的馬就揚起前蹄踢碎了他的肋骨。随後西哥特将軍帶着滿心的志在必得,跳上了戰車,舉起劍向金發的總督劈頭刺去!
金屬撞擊發出聲響,盾牌背後傳出高盧總督與金屬一樣冷硬的聲音:“薩蘇将軍,你是不是忘了我還活着呢?”
梅克倫确實吃了一驚,原因在于自己居然沒能一擊殺死對方。不過随即他就毫無顧忌地笑了。“活不久了!”他又刺下了一劍,不過又被德蘭格爾擋住了。
“說得也是,”德蘭格爾的呼吸有些急促,看來關于他身體不佳的傳聞果然不錯,梅克倫心想,“不過我只要撐到我的部下追上來就夠了!”
是的,他在心裏反反複複地跟自己說,只要撐到後面有人追上來就大功告成了。梅克倫只有一個人,他打不過大部隊的。只要到那個時候就可以了。
他的身體狀況非常的不容樂觀。因為中毒和截肢的緣故,他現在處于嚴重的貧血狀态。開始那幾天他隐約有所察覺,自己比平常更容易疲倦,不過只當是活下來必須付出的代價而沒有太重視,直到他第一次試着乘坐戰車到戰場上。他像往常一樣揮劍斬殺試圖攻擊他的敵人,卻險些握不住手裏的劍。到後來劇烈的暈眩襲來,雙耳裏傳來的鳴響聲大得蓋過了戰場的喧嚣,他的眼前也被影影綽綽的黑影所充斥,不得不退出了戰場。
——不僅不能騎馬,甚至暫時都不能作戰。這活下來的代價,還真是慘重啊。
那次回去以後安菲羅波爾吓壞了,勒令他不能再到戰場上去;希拉瑞安也不知道通過什麽渠道知道的消息,還給他來了一封措辭嚴厲的信。不過德蘭格爾覺得自己的存在對士兵們而言多少是個精神支持,便沒有采納他們的建議。不過他也有了自知之明,在車輪上裝了機關,才重新回去。
這回機關也沒能起到什麽作用,他還是得面對面和梅克倫搏鬥。在清楚自己絕對不可能打過的前提下,德蘭格爾一邊用盾牌盡可能抵擋,一邊在後面考慮如何戰勝對方。
又一擊被德蘭格爾險險躲過,梅克倫的嘲諷從頭上傳來:“你一個四肢裏只有一肢能用的人,做什麽都是徒勞的!”
他的重擊通過盾牌傳到德蘭格爾身上,打得他直眼冒金星。不過梅克倫的話提醒了他。
“徒勞的?”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從盾牌背後露出臉來,“比如說……像這樣?”
在梅克倫舉起劍刺向他時,他用盾牌護住頭部,擡起右腳把對方踹下了車。然後一不做二不休地打開了輪輻上的機關,彈出的刀片剛好擦過梅克倫的鼻子,德蘭格爾趁他沒反應過來的瞬間拾起梅克倫掉在車上的劍,朝着他的腹部胡亂紮下去。
就刺這麽一下,耗盡了他積蓄起來的全部力氣。他跌坐在戰車上,強烈的窒息感和心髒劇烈的搏動讓他連動彈一下都是困難。不過好在梅克倫暫時沒動靜了,不知道死沒死。德蘭格爾松了口氣,閉上眼睛,打算緩一會兒在想辦法。
然而他剛合上眼睛,另一個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來,讓他渾身一激靈。
那人用一種揶揄的口吻說:“還沒熬到頭呢,總督大人。”
德蘭格爾睜開眼睛,面前的人打扮成西哥特一名普通士兵,有着他再熟悉不過的白金色短發和大海一樣的藍眼睛。
恨他入骨的薩丹-格爾曼尼克。
“我冒着巨大的風險從圖盧茲跑回來,為的就是這一件事。”薩丹拿起了德蘭格爾放在身旁的佩劍,緩緩将劍抽‖出劍鞘。
他說:“你還記得賽琳-格爾曼尼克嗎,總督大人?”
德蘭格爾并沒有立刻死。薩丹那一劍沒有刺中他的要害,只是挑了個不太打緊的地方随便刺了一下,不過刺完之後他把劍拔‖出去帶走了,傷口開始源源不斷地流‖血。
于是德蘭格爾能夠清晰地體會到瀕死的痛苦。他的意識快速地抽離,而他剩下的全部意識都被同一句話填滿。
是對不起。
——我盡力了,但還是沒能成功。實在對不起。
他曾經也想過,如果希拉瑞安沒有流放自己,是否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後來他又自己否決了。不會比現在好多少,他将永遠是罪臣之後,即使戴着面具也被唾棄和厭惡。他将不得不在一片黯淡的前景下與希拉瑞安形同陌路。而現在,即使他被迫離開,但他的心情依然停留在當年那個時候,他仍然願意做西哥特王的騎士,并為保護他奮鬥終生。
——既然有天國,那麽死亡便遠遠不是結束。當我們在那裏再次相見時,您願意為我授封嗎?
——希拉瑞安陛下。
※
卡默洛特231年3月,高盧總督德蘭格爾-高登提烏斯戰死,安菲羅波爾被召回。西哥特将軍梅克倫-薩蘇雖然取得了瓦倫西亞戰役的勝利,但身受重傷,不治身亡。薩丹-格爾曼尼克因為擅離圖盧茲,被逮捕監//禁。
這只是書上記下來的話,而書上沒記下來的是,梅克倫并非傷重不治,而是被西哥特王希拉瑞安下令處死。希拉瑞安沒收了他的財産和封地,褫奪了他的爵位,将他的後代永遠逐出宮廷。然而這麽重的懲罰之下,希拉瑞安竟然沒有給出一個罪名。
西哥特的戰局在德蘭格爾死後完全逆轉,西哥特占據了上風,羅馬兵敗如山倒。幾乎與此同時,在戰場的另一邊,亞瑟的軍隊攻陷博洛尼亞,打開了通往羅馬的門戶。
戰争似乎很快就要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希拉瑞安/總督線完結。
這兩個角色是在寫蘇格蘭卷寫了一半的時候才創造出來的,作為新角色着實是搶了不少鏡頭呢,都快成高盧卷的主角了>< 大家會不會覺得我這個作者太不負責任……
其實這兩個人的關系也是和兩位主角一樣的、不折不扣的王VS騎士的關系呢。只不過他們比主角不如的地方在于,亞瑟和蘭斯洛特的立場無論什麽時候都是一致的,蘭斯洛特願意把亞瑟的立場作為他的立場;而德蘭格爾沒有這個權利,他被迫站到了他實際想要效忠想要保護的人的對面,所以結局才會這麽慘烈。
接下來按照大綱,應該還有一章關于安将軍小少爺的內容,不過大家似乎不是很喜歡看的樣子,我想想辦法能不能把它删掉或者改短一些。
然後就要迎來高盧卷最終章了=v= 薩丹将軍還是會出來打醬油的喲=v=
☆、突如其來
卡默洛特231年2月上旬,也就是西哥特戰場上凱撒奧古斯塔戰役爆發的前後,加赫裏斯辭別他的搭檔安德羅梅,帶領部下前去清剿後方的敵軍殘部。出發四天以後他回來,帶着所有的戰利品,以及後方徹底安定無虞的消息。
“非常感謝,加赫裏斯。我向你道歉。”安德羅梅說。加赫裏斯向他投來疑惑的視線,蘇格蘭人解釋說:“為我之前的急躁和不當的言語。”
加赫裏斯并不吃驚,他知道安德羅梅性情冷漠,但不代表他不懂得禮數。 “啊無所謂了,我的優點之一就是不記仇。倒是我好奇一件事,”黑發青年露出明朗和煦的微笑,那神情安德羅梅已經有一陣沒有見到,“安德羅梅,你為什麽要留在圓桌騎士團?”
對于這個問題,對方顯得有些措手不及。“因為這是愛克菲洛陛下的最後一道命令。還有,”他稍稍移開視線,但卻沒有對加赫裏斯隐瞞,“戰争結束的時候我的一些舊部因為拒絕投降而離開了,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但是我想,如果我一直留在騎士團不走的話,那麽假如他們有一天願意回來投奔我,也不至于沒有方向。”
說完後他才敢再對上加赫裏斯的眼睛,一貫自信的他卻莫名地覺得,在那片晴空一樣透徹的豔藍色中,自己想要掩蓋任何秘密都是徒勞無功。
事實也确實如此。加赫裏斯一眼就看穿了,他所謂的“舊部”指得是那個一頭金色短發的、帶有一身令人不喜歡的軍閥氣息的蘇南将軍。但是無所謂,加赫裏斯想,他已經杳無音信快要6年了。
“原來是這樣。”他笑了笑,依舊令人如沐春風。然後他走上前,做了又一件讓安德羅梅措手不及的事情。他扶住安德羅梅的肩,微仰起頭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然後飛快地退開。
“祝你攻城順利,安德羅梅将軍。”加赫裏斯愉快地說。
四天後,亞瑟集結起他的各部軍隊,仍然以安德羅梅為先鋒,對博洛尼亞的發動進攻。
半個月後,博洛尼亞城淪陷。通往羅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