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格蘭之間往返了無數次,伊蓮塔瑞竟然錯覺回到了百多年前剛剛踏上阿瓦隆的歲月,當時伯缇薩德的船也經常往返于兩岸之間。伯缇薩德啊,她念着兄長的名字,這些音節已然陌生,然而胸膛裏溫暖的情感卻是那麽的熟悉。她開始想要見到他的兄長,她知道他和其他家人們——祖輩們、後輩們——都在天國安息。她已經明白死亡為什麽是造物主的禮物,現在也開始羨慕。并且,她低頭看着湖水上自己的倒影,她的長發已經全部變成銀白,身體裏的生命力也随着心的荒蕪所剩無幾。現在她已然不在意這個塵世中的仙境,滿心滿念都是回歸天上的國度。
于是在妮慕薇又一次來阿瓦隆的時候,她執起了這個年輕女人的手:“妮慕薇,你願意接替我在這裏守護聖杯麽?”
她本以為妮慕薇會斷然回絕,然而她想了一會兒,只有一小會兒,就點頭了。
妮慕薇按照當年伯缇薩德的做法,将伊蓮塔瑞載回凡人的國土。伊蓮塔瑞感到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輕松,喧嚣和争吵此刻在她耳朵裏也是那麽的動聽,因為生而為人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欣喜。她呼吸着不同于阿瓦隆島的溫暖的空氣,回歸到了塵土裏。
之後妮慕薇返回阿瓦隆,如同一個輪回,青銅色的蘋果島,再次迎來了黑發的、年輕的女守護人。
【六】
妮慕薇看到了伊蓮塔瑞的孤獨,她決定不讓那成為自己的命運,就好像她決定要活着來阿瓦隆一樣。
她說:“我接受所有伯缇薩德與法玟沙的族人和後代,所有生活在他們國土上的人,那些善良的靈魂、超凡的英雄,我要讓他們在去往天國前,在阿瓦隆體會到絕妙的人間喜樂。”
于是阿瓦隆的大門敞開,不列颠島上的人們死後靈魂歸往此處。妮慕薇用浸泡着聖杯的湖水淋洗他們的靈魂,使他們不會消散;用魔法為他們重新塑造肉體,使他們在島上能夠像生前一樣生活。只不過她說:“我的姊妹兄弟,我要告訴你們,你們的肉‖身只能在阿瓦隆上顯現,回到人間去你們依舊是不滅的魂靈。但是,那願意回到親人身邊的,就盡管回去吧!主耶稣基督賜福于你。”
她又說:“我一個人無法守護聖杯,我常年留在阿瓦隆,無法知曉也無法消滅外界對它的觊觎,為此我需要一個幫手。”
于是她便在瑪爾托娜的後代裏尋得一個英勇的青年人,她将他帶到阿瓦隆,作為聖杯的第二護衛,正像當年的布隆。第二護衛的職責就是在阿瓦隆以外的地方,遵從第一護衛的指令和自己的判斷,消滅妄圖染指聖杯的勢力。妮慕薇又說:“那麽,既然我打算重現當年的格局,我應當讓新的第三護衛也出現,因為聖杯的守護者本就遵從三位一體;只是這個第三護衛并不能随意抉擇,因為不是人人都能喚‖醒沉睡的聖器。”她試圖通過檢視靈魂的方式尋找到合适的人選,然而一直無法找尋到。
這項工作被打斷了,原因是德魯伊教徒挑起的沖突。經由倫狄娅的緣故,他們知道了海外存在阿瓦隆這樣一個異教的聖地,于是他們打算将異教徒驅離。妮慕薇用魔法将阿瓦隆隐藏,獨自一人憑借着高深的魔法造詣打敗了倫狄娅和她的追随者。因為沒有同樣強大的魔法師梅林的支持,倫狄娅沒有翻盤的機會,她便悻悻然回去了。
經過這次事件,妮慕薇感到十分悲傷,因為倫狄娅是她的親生姐姐。她于是決定将阿瓦隆挪到凡人找不到的地方。
但這個工程量實在太浩大了,她又萌生出尋找幫手的念頭。“我要尋找和我一樣的人,”她想,“就算不是視者,至少也是魔法師。”
她離開阿瓦隆,到各個地方尋找合适的人選。她找到許多合适的人才,為他們重塑永生的肉體、并且不受地域的限制;把他們變成阿瓦隆的掌管者,自己的幫手。由此就有了後來的湖上仙女和阿瓦隆武士,桃洛麗斯也是這個時候來到她的身邊。
找到幫手後,妮慕薇和桃洛麗斯他們花了三十年時間,将阿瓦隆的土地擡升出海平面、由一個小島成為一座高山,并讓高山上長滿青草,在山上建起城。她讓海水灌滿阿瓦隆與不列颠島之間的深谷,并用迷霧遮擋神秘的山峰。阿瓦隆便成了後來亞瑟所看到的樣子,高聳入雲,巍峨神聖,令人嘆為觀止。而後妮慕薇又在阿瓦隆周圍的海面上布下扭曲時空的魔法陣,她不歡迎的人,永遠也找不到傳說中的聖地。
于是,聖杯家族的人也漸漸找不到阿瓦隆了。關于聖杯的傳說卻因為倫狄娅的緣故,在不列颠島上傳播開來,又傳播到了歐洲大陸。第二護衛的工作內容漸漸變多,妮慕薇先後換過好幾個第二護衛,他們統統來自瑪爾托娜家族。
同樣具有聖杯家族與聖血十字家血統的蘭斯洛特,圓桌第一騎士,也是這個古老家族史上另一個輝煌的名字。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湖夫人的養子,而湖夫人從沒告訴過他自己本就是他的祖先之一。他的兒子加拉哈德是伊蓮塔瑞等了一輩子沒等到的“拿起聖杯的人”,成了湖夫人的第三護衛。
将阿瓦隆隐藏起來後沒過多久,妮慕薇就得到了自己的表兄弟病入膏肓的消息。她感到很驚訝,即便她現在身處蒙福之地阿瓦隆、時間在她身上永不流逝,也不代表她喪失了對時間的感覺。她很清楚自己和梅林都遠算不上老人,然而上天卻要在這時候就早早要走他的生命。
于是妮慕薇決定親自将梅林接來阿瓦隆。當她抵達自己曾經生活過的陸地時,她已經感到了些許的陌生。她感覺自己是在隔着一層霧看這個世界,而梅林卻生活在這個她已然離開的世界中。她來到病人的床前,看到自己的兄弟形容枯槁、奄奄一息。梅林認出了她來:“好久不見了,妮慕薇。你這些年去了哪兒?在忙什麽?”
妮慕薇握住了他的手。“我在建造一個世界。”
“這樣啊,”梅林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疲憊的笑容,“真希望我能見到它——它在哪兒?它美麽?它富饒麽?我真想去看一看。”
“它是伊甸的碎片。”妮慕薇握緊了他的手,喃喃地說。
我要讓這個兄弟活下來,那時候妮慕薇這樣想,他是同我關系密切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而且在未來,我熟悉的人們都将死去;我也将面臨伊蓮塔瑞孤獨的困境。這種擔憂震懾住了她,讓她決定要為自己留下些什麽。于是她把梅林帶回了阿瓦隆,為他制作了年輕的、永生的身體,就像她當初為桃洛麗斯她們所做的那樣;然後他将梅林脫離身體的靈魂小心翼翼地放入,等待他再度醒來。
可是她沒有想到,醒來以後的梅林并不喜歡她所做的一切。“我本該歸入安靜的永眠,但你卻迫使我從死裏複活,為着你的私心。這對自然是種忤逆。你的神難道會允許這樣的行為嗎,妮慕薇?”
妮慕薇一時無措。“不——我只是——”
——我只是想為自己留下一個親人。我只是有些害怕永恒的生命所帶的陌生、忘卻和冷漠。我只是希望在多年以後,在我早已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時候,還能同它保留一些聯系。
“請在人間活下去吧,梅林,你還能做很多很多事情。” 而我只要知道你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能确定我沒有與它完全斷開聯系。
然而梅林冷漠地看着她,恢複青春的面容上,褐色的雙眼如煙水晶一般無機。“你并不能。你只是拉上了我,和你一起孤獨。”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被妮慕薇成為伊甸碎片的仙境,再也沒有了音信。
許多年之後,為抵抗西哥特王阿拉裏克的進攻,羅馬帝國的不列颠軍團被調離。掌握着無比強大的精神力的梅林,開始插手權力的争奪,他支持一個羅馬化的不列颠軍事貴‖族奪取對島嶼的控制權,那位貴‖族的姓氏是“潘德拉貢”。
割據的局面持續了11年以後,潘德拉貢家族掌握了哈德良長城以南的所有領土,羅馬的最後勢力也不得不撤出不列颠。家族的首領随即宣布建‖國,以姓為國名,定都威爾士北方的卡默洛特。這一年被稱為卡默洛特元年,此後的王國紀年,都以此為準進行。
【七】
當年約瑟送給艾佛萊克的盾,多年來一直被聖血十字家保留着。艾佛萊克死後,他把盾牌交給了繼承沙拉斯王位的長子約瑟,這個繼承人恰巧和他的摯友同樣名字。
約瑟繼承王位後,迎娶了王‖後塔麗娅,生下三個孩子,分別是大女兒小塔麗娅、大兒子拜倫尼安和小兒子洛迦。小塔麗娅身為女兒沒有繼承權,但約瑟把盾牌交給了她。拜倫尼安即位後擔心持有盾牌的小塔麗娅會危及自己的地位,幾次向她索要盾牌,小塔麗娅沒有應許,導致姐弟關系緊張。于是小塔麗娅在結婚後跟着丈夫去了高盧。
在高盧帶了許多年,小塔麗娅聽聞了她兄弟卡洛斯來的消息,試圖尋找,然而一直沒有找到。等找到卡洛斯的時候,卡洛斯已經去世,她自己也已經步入晚年。所幸伊爾狄科和埃德加認她做親屬,小塔麗娅在彌留之際,将盾牌托付給埃德加,安然閉上了眼睛。
埃德加和瑪爾托娜結婚後,聖血十字盾便成了他們家族的符號一直流傳。不過由于子嗣衆多,聖血十字符號漸漸不被有些家族使用,随着繁衍生息大的家族分裂成許多小的家族。不過這些小家族中的一支始終保留着聖血十字盾,并且在它因時間流逝而變得殘破時進行重鑄,始終讓這個符號流傳。
就這樣,等到蘭斯洛特那一代、也就是自艾佛萊克和約瑟起第八代的時候,聖血十字盾流傳到了依‖蘭公主手中。蘭斯洛特所屬的羅格裏斯家族分裂出去,不再使用聖血十字徽。等他後來從家族中獨立出去以後,他為自己随意選擇了藍底金玫瑰盾徽,聖血十字在他身上完全沒有留下痕跡,他自己也不知道祖先的淵源。
然而依‖蘭公主将這個盾徽傳給了加拉哈德,她和蘭斯洛特的兒子,加拉哈德因而成了聖血十字家的末裔。
在他成為第三護衛以後,他将這面盾牌帶到了阿瓦隆,并永遠留在了阿瓦隆。在阿瓦隆時光不留下痕跡,盾牌永遠光潔如新,放在湖夫人的居所裏。聖杯家族和聖血十字家,就這樣再一次合二為一。
因為偶然相遇而産生的古老友誼,在漫長的幾百年中以無形的血統和有形的盾牌為媒介,代代流傳。約瑟和艾佛萊克絕對不會預料到他們的後代會有如此之多的關聯,他們并肩靜卧在沙拉斯的墓地裏,墳上青草萋萋。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因為他們的相遇,後世這篇宏大的詩篇才得以書寫。它關于阿瓦隆卻又不屬于阿瓦隆,它屬于聖杯與聖血十字兩大家族,屬于約瑟和艾佛萊克的高尚友誼。
“我看您将要和這個世界別了,所以求您能留給我一點作為紀‖念的東西,好使我時時能夠想念着您。”
“現在您可以看看這紀‖念品,是表示着我敬愛您的;這尊敬與愛,永遠和現在一樣新鮮。”
這便是阿瓦隆的詩篇。
END
作者有話要說: [1]本篇中關于約瑟一行人抵達沙拉斯的劇情出自《亞瑟王之死》。不過書中原文是“耶稣基督受難後三十二年”,作者出于維護時間軸的需要,将時間改為了耶稣基督受難同年。(這樣算起來的話,高盧卷末尾西羅馬帝國滅亡正好是公元476年
于是下章開始聖杯卷正文。提前排雷:聖杯卷裏将【一定】會出現蘭斯洛特之子加拉哈德,還【可能】有亞瑟之子阿托利斯-潘德拉貢。加拉哈德是圓桌騎士團重要成員不可能删除,阿托利斯的設計是為了後面的劇情需要。但是【一定不會】出現的是BG/BL混雜,也【不會】出現諸如“騙婚”之類的大家在微博上猛烈抨擊的東西(囧TZ)
……不過不管怎麽解釋,作者都感覺壓力山大。如果能接受這種設定繼續往下看的話,就實在太感謝了><
☆、故人
卡默洛特231年的時候,前羅馬帝國境內的戰争結束了;從那時起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八年。規模龐大的戰争盡管為亞瑟贏來了廣闊的領土、使潘德拉貢王國從一個偏安一隅的富饒小邦轉變成了大陸上數一數二的大國,卻也讓整個國家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大量的錢財流失,年輕的勞力在沙場上戰死,田園荒蕪、村舍空蕩,許多地方都呈現出一片蕭條的景象。因此戰争一結束,亞瑟就忙不疊地在梅林等人的幫助下着手恢複國家的元氣。
這段休養生息持續了8年,才終于讓人們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軌。雖然不一定比以前要好,但至少已經和戰前齊平。于是在卡默洛特239年,騎士團通過決議,重啓暫停了10年的比武大會。這場大會将第一次在高盧的新王都舉行。
決策定下來後,各種事宜就都進入了準備之中,新建起的同樣名為卡默洛特的城市也因此變得熱鬧起來。
這座嶄新的的黃金之城裏,找不到半點戰争的痕跡。城中人流如織,叫賣聲此起彼伏,整個王國再難找到比這裏更繁華的地方。上午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石板路上,那石板因為被踩踏多了的緣故而有些打滑。一個褐色頭發的青年牽着馬,不時躲一下街上不顧時間地點打鬧的小孩和載滿貨物的推車,邊走邊打量着街兩旁的景色。
他能感受到越來越強烈的盛會将至的氣息,緊張夾着興奮,等待着最終時刻的噴薄而出。他看見有些高于建築頂端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遙相呼應,他知道那是城裏圍起的幾個賽場,旗幟插在看臺頂端,上面的花紋與圓桌騎士們的盾徽相同。稍微一留心,他就找到了自己熟悉的幾面旗幟。
“真是一切都沒變啊。”青年自言自語,眉宇間有些辨不清的情緒。
比武大會将在三天之後開始。由于沒有戰争的需求,也因為國家的財政不太允許,這一次比武大會上招收的新騎士并不多。可還是吸引了大量的人前來參加和觀看,原因無他,即使是一場以表演為主的大會,也能讓大多數人大飽眼福。
比賽開始前,被亞瑟分封到各地的圓桌騎士們陸陸續續抵達王都。當年戰争結束、亞瑟與希拉瑞安劃定國界後,就将國內的行政區域進行了重新劃分。他把全國分為了十來個大區,在每一個大區建立各自的騎士團分部,委任自己信任的部下擔任各地的總督,統領騎士團并管轄所處大區的一切事宜。其中,不列颠諸島被劃分為一整個大區交給了塞弗爾-拉瓦納,包括沙隆在內的香槟大區交給了加赫裏斯,高盧北部的諾曼大區由安德羅梅管轄,沿海的距離卡默洛特最遠的布列塔尼大區則交給了高汶。王都所在的卡默洛特大區駐紮着圓桌騎士團總部,它的衛戍由騎士團長全權負責。
比武大會前夕,包括他們在內,散到各地的功臣們重新在卡默洛特聚首,大家的興致都很高昂。亞瑟也樂得大方,安排他們在王宮入住,并且設宴招待他們。因為這些老朋友的到來,王宮裏一時變得非常熱鬧,不僅大人們感到心情愉快,某個孩子自打出生以來還沒見過這麽多人,當然更覺得樂不可支。
晚宴上,加赫裏斯十分開心地跑來勾搭自己的基友:“團長,您侄子真可愛。”
凱有些驚奇:“你見到他了?”
加赫裏斯在他身邊坐下,點點頭:“嗯,來了以後我們幾個遇見了王‖後陛下,阿托利斯殿下跟在她身邊。”說到這裏他再次露出笑容,“小殿下雖然身份高貴,不過仍然很禮貌地同我們打招呼,大家都很喜歡他呢。”
凱贊同地點了點頭:“确實是,他的母親将他教導得很好。”
加赫裏斯沒有接話,喝了一口杯中的酒。過了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仍然保持着剛剛的微笑神情:“我沒有惡意,只是問問——阿托利斯殿下,今年多大了?”
顯然話題觸到了一些敏感的區域,兩人之間的氣氛不複剛才那樣輕松。“殿下今年5歲。”凱回答道。
加赫裏斯有些誇張地露出了然的神情。“啊,這樣說來,陛下——”
“我也不知道。”凱打斷了他,“不過我也不想知道。”
加赫裏斯挑了一下眉毛,乖乖閉了嘴。
這點插曲算不上什麽,絕大多數的人也并不知道這件事。第二天,比武大會如常舉行,圓桌騎士團的大家回到各自的崗位上,去盡自己在盛會中應盡的職責。高汶、凱和加赫裏斯都受命參加比賽,唯獨到了安德羅梅這兒遭到了推拒。
他的理由是:“我擅長用的武器在比武大會上都是違禁品。”
加赫裏斯用一種“你在逗我”的眼神看着他:“你當初在蘇格蘭的時候難道沒參加過嗎?那兩樣在蘇格蘭就不是違禁品了?”
安德羅梅擺了擺手:“畢竟好多年沒有用劍跟人比過了,比得不好還敗了觀衆的興致。你們去吧。”加赫裏斯只得掃興地跟随其他選手進了賽場。
棄了賽的安德羅梅則悠閑地在看臺上當起了觀衆,不過他沒選加赫裏斯在的賽場,畢竟他對那戰鬥方式太熟悉了。坐在沒有熟人的賽場看臺邊緣,視野并不好,陽光也不充足,于是那位戰時一騎當千叱咤風雲的安德羅梅将軍,在夏日盛會不起眼的角落裏,舒舒服服地裝起了蘑菇。
——本來他就是被加赫裏斯拉過來的,既然自己一開始就沒有興趣,除了裝蘑菇還能幹什麽呢。
不過他安安分分地待了沒多久,賽場上就出現了奇特的一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只見一個剛剛在比賽中打敗對手的騎士站在賽場中央,高聲喊道:“前來參賽的衆騎士們!我現在接受你們中5人的輪番挑戰。被我打敗的人,請放心繼續參加後續的比賽;如果我被打敗,我将立刻離開!”
觀衆中間響起一陣竊竊私語聲。許多人議論着這個年輕人真是狂妄,也有些人搖着手指頭說不要小看,真人不露相。沒過多一會兒,其餘的參賽者中就有了要來挑戰他的人,真的湊齊了五個。大賽的組織方似乎并不認為這影響了比賽的秩序,居然聽之任之,還給他們開辟出了空場地,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架勢。觀衆們的胃口都被這陣仗吊了起來,安德羅梅也提起了興趣。
挑戰賽的結果出乎他的意料,那個發起挑戰的青年竟然五戰全勝,雖然打到最後一場已經比較勉強,但他依然是最後站立着的那一個。觀衆席上響起潮湧般的贊嘆聲和掌聲,筋疲力竭的贏家用劍拄着地面向觀衆們行禮,然後摘下了自己的頭盔。青年有一頭微長的的褐色頭發,為了方便他把它們紮了起來,看上去意外地有了一些溫文爾雅的書生氣;那雙暖綠色眼睛裏的神情,比起安德羅梅所想象的,更顯青澀和稚‖嫩一些。顯然,雖然他接連擊敗了五個挑戰者,仍舊只是個後生。
“我的名字是珀西瓦爾-伊塞拉,”褐色頭發的青年朗聲道,“請将它告訴您所認識的人。三天後的這個時候,我将在場上挑戰現任的圓桌騎士。”
口氣倒不小。安德羅梅在看臺上的陰影裏冷眼旁觀着,場上那個青年臉上的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那天‖安德羅梅等到最後一場比賽結束才離開賽場,除了那個叫珀西瓦爾-伊塞拉的年輕人引發的小插曲以外,當天的比武再也沒什麽亮點了。安德羅梅回到王宮,一進門就有仆人前來迎他,告訴他“另外幾位大人”已經開始用晚餐,把他也帶到了餐廳去。推開餐廳門,果然那幾個跟亞瑟走得比較近的騎士都在,加赫裏斯率先跟他打招呼,安德羅梅回應了一下,無比自然地走到他旁邊坐下。
他一落座,凱就問他:“你不是沒參加比賽嗎,怎麽回來得比我們還晚?”
安德羅梅說:“多看了一會兒,耽擱了。”
凱聳了聳肩:“我覺得沒什麽好看的,你不會看了一天吧。”說完他将切下來的一塊食物送進嘴裏。
安德羅梅點了點頭:“确實。”他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後說,“不過今天見到了一個後生,倒有些意思。”然後他把珀西瓦爾-伊塞拉以及他所做的事情對另外三人大致描述了一遍。
聽了他描述後,加赫裏斯微蹙起眉頭重複了一遍:“珀西瓦爾?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是‘伊塞拉’吧,”一直沒說話的高汶這時開口了,他坐在安德羅梅正對面,若無其事地說,“這個姓氏有些耳熟。”
凱似乎對此沒什麽同感,加赫裏斯則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重重地點頭:“沒錯,我也覺得。”
“他說了要在決賽中挑戰現任圓桌騎士,”這時安德羅梅插話道,“二位如果覺得有興趣,可以去應戰。”
“好主意,”加赫裏斯愉快地說,“假若真是那樣,我就去和他過兩招吧。”
三天後,比武大會進入了決賽階段,最優秀的圓桌騎士悉數上場,觀衆們的熱情因此很高。按照規則,珀西瓦爾應該也進入了決賽,只不過這時候大家的關注點都在騎士團的精銳們身上,沒人在意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晚輩,因此當天的賽場上,聽不到他的一點消息。高汶雖說和他的弟弟一樣好奇,不過此時也顧不上那麽多了,他自己忙着全副武裝披挂上陣,為觀衆帶來一場精彩的演出。
高汶在賽場外等候時,另一位身披铠甲的參賽者騎在馬上走到他的身旁。“高汶-安西羅斯大人,”那人冷不丁開口,聲音倒是很溫和,“我是珀西瓦爾-伊塞拉,對您敬仰已久。假如您在接下來的比賽中取得了勝利,可以接受我的挑戰嗎?”
這就是安德羅梅那天提到的年輕人!高汶不動聲色地試圖從他身上看出些什麽,然而對方披了全副铠甲、戴着面罩,根本看不出任何外貌特點;他的盾徽是藍底白樹,也無法喚起高汶任何熟悉的記憶。但他還是答應了年輕人的要求,許諾在自己戰勝大賽安排的對手之後與他比試。
接下來,在花了長短恰到好處的時間後,高汶戰勝了自己的決賽對手,一位圓桌騎士團的同僚。如果作為一場表演來看,兩人的比賽十分完美,既高‖潮疊起、激動人心,又優雅而體面,輸贏雙方都是如此。這樣的比賽雖然富于觀賞性,然而幾天來欣賞得久了,看臺上的觀衆們多少也有些審美疲勞,掌聲也就不如之前熱烈了。
這時,珀西瓦爾從賽場一側的門進入,胯下的馬邁着輕快的步伐,長矛上的藍底白樹三角旗一躍一躍地飄。他在賽場偏右側的地方漂亮地停住馬,與左側的高汶形成完美的對稱。他在馬上右手撫心,優雅地向觀衆行禮,幹脆利落的亮相猶如賽場裏刮進一陣輕松的風,瞬間讓一些昏昏欲睡的觀衆清醒了些。
随後他用和那天一樣的、清朗而高昂的聲音說:“我是珀西瓦爾-伊塞拉,我來履行三天前的承諾。圓桌騎士團的高汶-安西羅斯騎士,”他從身上解下長矛,指向對面,透露出一股指點江山的少年意氣,“我将挑戰你。”
高汶不由覺得自己的情緒也被調動了起來,他也解下自己的長矛,作為接受挑戰的表示。觀衆席上于是再度響起了掌聲,比起剛才的似乎還要熱烈些。
兩人的比賽在裁判的批準下正式開始。高汶和珀西瓦爾都擺出蓄勢待發的架勢,然後在某種默契中同時向對方沖去。
比賽進行得很激烈,打鬥的間隙,高汶開門見山地道出了自己對對方身份的疑問。珀西瓦爾微喘的聲音從面罩後面傳出來:“我還以為您會記得我,高汶大人。”
“實在抱歉。”高汶無動于衷地說。
對方似乎是笑了一下,不過因為隔着兩層面罩,高汶聽不太清楚。對面的年輕人提起了劍,這标志着短暫的對話即将結束。“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如果不是您,我恐怕在蘇格蘭就已經被特裏斯坦殺死了。”說完以後,他揮劍沖了過來。
高汶化解了他的進攻,同時在腦海中試圖将他聽到的信息拼接起來:蘇格蘭,特裏斯坦,褐色頭發的年輕人——他的姓氏“伊塞拉”——
一些零碎的圖像開始連成完整的畫面,畫面開始發出聲響,已經随着時間模糊的回憶開始一點點呈現和複原。
劇烈的撞擊之下年輕人的佩劍脫手,在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弧。金屬落地的聲音仿佛定音之錘,結束了觀衆心中的如墜千鈞。高汶的劍指向對手的咽喉,在掌聲響起前短暫的安靜中,對方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您想起來了嗎,高汶大人?”
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高汶在掌聲中歸劍入鞘,摘下了頭盔;對面的年輕人也摘下了他的頭盔。高汶這時才終于看到了他的面容,褐色的、變長了的頭發,暖綠色的、神色謙卑的眼睛。8年前的羅馬大火早已熄滅,曾經人間蒸發般消失的年輕侍從,如今再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羅蘭-伊塞拉。”兩人握手言和的時候,高汶低聲說出了他過去的名字。
“現在你是一名騎士了。”
比賽結束以後,高汶和蘭斯洛特過去的侍從——現在應該叫他珀西瓦爾了——談了許多事情。珀西瓦爾把當年蘭斯洛特為自己授封的經過完完整整地告訴了高汶,并且給他看了作為信物留存至今的獅子章;他也說了當年自己離開卡默洛特的原因,他所侍奉的騎士死了,他不得不離開。說這些的時候他表現得非常輕松自如,似乎過去的事情并沒有成為他的包袱。
當然了,高汶想,人大概不可能把一個包袱背那麽久。8年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即使大家過去與蘭斯洛特友誼深厚,在羅馬大火過後聽聞噩耗也都感到無比的悲傷,然而終究是抵不過接下來的8年發生的種種新的、沒有蘭斯洛特參與的事情。而有關蘭斯洛特的感情,就被這些更為“現實”的事件推到了後面,慢慢地也就不再那麽強烈了。
人們說“時間能治愈一切”,實際上是說新事物的不斷産生會不可避免地淡化人們對舊事物的印象,也就自然而然淡化和麻痹了人們對舊事物抱有的感情。這一點任何人都不能免俗,高汶知道,因此在見到亞瑟的兒子阿托利斯時,他遠沒有加赫裏斯那麽驚訝,反應也不如加赫裏斯那麽激烈。他知道對亞瑟來說,現實的、身為國王的責任,一定遠比已經無法挽回的、私人的感情更為重要。而且人的本性之一,就是比起舊事物會更加喜歡新事物、比起舊事物本身會更加喜歡懷念它時的感覺。
既然如此,珀西瓦爾此番回到卡默洛特還特意來找他,大概是有什麽事有求于他了。高汶很快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但他還是問道:“你這次回來,是打算加入圓桌騎士團嗎,珀西瓦爾?”
果然,珀西瓦爾點了點頭:“是的,這正是我參加比武大會的原因。可惜決賽輸給了您。”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高汶并沒有跟着他一起笑一下來緩和氣氛:“據我所知,你的出身并不是貴‖族。”
“是的,我知道,”珀西瓦爾并沒有面露難色,反倒笑了,“但是我仔細想過了,團長大人不是說過,‘首席騎士沒有王冠或權杖,有的只是劍與信仰’嗎?如果我在比武大會上表現出色的話,即使不是貴‖族,也不一定完全沒有機會吧。等我明年再來的時候,又多經過了一年的磨練,也許就能成功了。”
看着他天真地自說自話,高汶不禁有一瞬間覺得,曾經那個處在蘭斯洛特庇護之下的少年又複活了。“你似乎對此很執着。不過要是謀生路的話,并不一定非圓桌不可吧?”況且圓桌也不是個用來謀生路的地方,他想。
珀西瓦爾愣了一下,搖頭道:“不,您誤會了。我一定要加入圓桌騎士團,并不是因為生計問題,而是因為只有在這裏,或許還有再見到先生的希望。”
高汶着實吃了一驚,冰湖一樣的神色終于出現了一絲波動,他不可置信地問:“怎麽可能?”
珀西瓦爾說:“您應該也有印象吧,圓桌上那個距離陛下最遠的位置,是為傳聞中‘能找到聖杯’的人留的。我雖然對于那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