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一樣的建築。當他踏上石頭的邊緣時,兩邊柱子上纏繞的花朵一齊向他躬了躬身,像是點頭致意。
他走進殿堂,看見早些進來的妮慕薇此時正在和一個女人說話。距離有些遠,他聽不清她們說什麽,只能看到對面那個女人穿着奇特的彩衣,臉上化着豔麗的妝。那個女人似乎看到了他,中斷了和妮慕薇的談話,視線越過湖夫人的肩膀落到他身上。她也向他躬身行禮,仿佛舞蹈演員謝幕一樣;禮畢後變成了一只羽毛豔麗的鳥,扇扇翅膀朝着太陽飛走了。
這個時候加拉哈德才走到妮慕薇的身邊。“神奇。”他從天上收回目光,感嘆道。
妮慕薇說:“這是他們應該做的。這裏的一切把我當成主人,而把你當成我的主人。”她的視線捕捉到他的眼睛,雖然她需要仰視才能做到,卻讓加拉哈德覺得自己才是需要仰視的那一方。妮慕薇說:“你出生就是要來這裏的,這一點你自己也知道。”
“事實上我并不清楚,”加拉哈德說,“我對伊拉有印象,小的時候見過她很多次,但是她從來沒有跟我解釋過為什麽我一定要出生。等我長大後離開家,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任何事情了。”
他看着妮慕薇,眼神中克制着自己的熱望和懇切:“夫人,如今我來到這裏,不僅是服從國王陛下的命令,也是我自己的意願。我想要知道許多問題的答案,比如說,關于蘭斯洛特的事情——”
蘭斯洛特,這個名字他無數次說出口,卻到了如今這個地方才不再抑制提到它時的迫切情緒。他有一堆的疑問想問出口——他是誰?他長什麽樣子、說話是什麽方式?他活着的時候有過哪些事跡,他又是怎麽死的?
他……就是自己那素未謀面的“父親”啊。
加拉哈德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偏偏所有知道他父親是誰的人都對他說,你的父親是一位了不起的騎士,他的出身如何高貴,他的戰績如何光榮,他的舉止如何得體。“父親”這個角色對他來說不是用來親近的,而是用來向往、學習甚至膜拜的。小時候覺得沒什麽,随着年歲的增長,他越發不滿這樣的情況。
他想要揭開外人強加在他父親身上的一層層光環,看清楚那個人究竟是什麽樣子。他想用自己的感官來親自判斷,那個人究竟是不是有些人所誇贊的那般驚為天人。他帶着這種執念一步步走來,終于坐上了圓桌,終于獲得了國王的許可,終于來到了阿瓦隆,傳說中的福地,蘭斯洛特的故鄉。
——尊敬的蘭斯洛特騎士,我在世上循着您的蹤跡找尋了那麽長時間,如今終于到您身邊了。當我出現您面前自報家門的時候,您會感到驚訝嗎?
妮慕薇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她說:“你當然可以見到他,這十分容易。只是條件我必須事先對你說清楚,那就是你要永遠留下來,留在阿瓦隆,做世上唯一一個能夠自如控制聖器的人。只要你答應,那麽想見到任何已經死去的人,甚至将他們複活,都是你彈指一揮就能決定的事情。”
加拉哈德的表情僵住了。
※
“如你所見,珀西瓦爾騎士,今天的談話就是這樣,”加拉哈德有些垂頭喪氣地結束了他的描述,“一個難題還沒解決,就又迎來了新的難題。”
珀西瓦爾把滾開了的水從爐火上拿下來,倒進杯子裏,杯底的茶葉被沖得翻騰起來。他一邊倒水一邊問:“你問她讓先生複活的事情了嗎?要怎麽辦?”
加拉哈德一愣,随即挫敗支住了額頭。“不,我沒問。我忘記了。”不過按照妮慕薇最後的說法,應該要自己答應她成為第三護衛才能做到——想到這兒他又覺得一陣心煩。
這時一陣熱氣靠近,加拉哈德擡起頭,看到珀西瓦爾把泡好的茶放在了自己面前。“這也沒什麽,不過我不得不提醒你,加拉哈德,我們來的時候花了五年。”他端着茶杯靠在旁邊的牆壁上說,“在這兒不知道要待多久,我們回去還要再花五年,這樣就整整十年過去了。等我們回到家,已經是卡默洛特255年了——到那個時候家鄉會發生什麽變化,我們誰也不知道。”
他看似不在意地笑了笑,把見底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抓緊時間吧,加拉哈德,所有的希望都在你一個人身上了。”說着他繞過桌子也繞過加拉哈德,朝門口走去。
他态度的突然轉變讓加拉哈德有些困惑,不由得出聲叫住他:“珀西瓦爾騎士,你怎麽了?”
珀西瓦爾背對着他,閉了閉眼睛。“我的耐心已經在來這兒的五年路途上消磨殆盡了。”
然而他在心裏說,何止這五年呢,從他被迫離開卡默洛特開始,漫長而煎熬的等待就在折磨他了。他在這近20年間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試圖找到聖杯,終于不負苦心地等來了危險席位的主人。于是他和加拉哈德交好,參與他尋找阿瓦隆的遠航,為的不過是能親自找回他不小心丢了的先生,那位因他而死的主人。如今到了阿瓦隆腳下,傳說中能令死者複生的聖器就在咫尺之遙,他竟然維持不住這最後一點耐心了。
他知道這樣對加拉哈德不大公平,因此避免把話說得直白唐突。不過他的心裏确實從很早以前就跟明鏡一樣了,他知道——眼前這個加拉哈德同蘭斯洛特時不同的人,他對自己并沒有什麽太特別的意義,唯一的價值不過是讓自己挂念的人重返人間。
但是他怎麽好意思這麽說呢?他只有在身後關上了門,把加拉哈德一個人晾在了屋裏。
——可憐的人啊,他如今困擾在重重地迷惑中,完全不知何去何從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知道珀西瓦爾這算不算黑了OTZ
不過這個之前有預告的,比如說【既然您是那個席位的主人,那麽我願意盡我所能幫助您】【看來我們的合作會很愉快】之類的,加拉哈德剛認識他的時候就評價他【看人下菜碟】,都充分暴露出了這段友誼在珀西瓦爾這一方面的不穩固性==
不過還是那句話,不要對本文裏的人物關系太較真,原著裏這倆可是好基友呢。比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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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西瓦爾向加拉哈德說道:“此刻我們必須分手,但懇求主的恩典,使得我們不久即可再見。”他們彼此脫去頭盔,一面接吻,一面哭泣着分別了。——《亞瑟王之死》第十五卷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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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如果我是個原著黨,其實應該把他倆設計成CP2333
☆、加拉哈德的決定
據說每個早晨都有一個和諧的開始,這一點在仙境阿瓦隆似乎也不例外。此時正在小小一方室內對峙的,一方是抛棄了溫文風度的圓桌騎士,另一方是好整以暇的阿瓦隆新聞發言人。
加拉哈德那雙總帶着悠然自得神采的眼睛裏,很少見地燃起了鮮明的怒火。不過他的話還維持着盡可能的禮貌,而沒有跳起來大喊大叫:“……今天早上我一醒來,就看到我的朋友變成了這個樣子,毫無征兆;随後你就跑來了。如果我說這中間沒有半點聯系,伊拉,你自己會信嗎?”
伊拉不緊不慢地說:“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現在的情況是你的朋友身中劇毒昏迷不醒,很快就會死去。你是答應我的條件呢?還是不答應呢?”
“當然不!”加拉哈德毫不留情地回絕,“你這是赤‖裸裸的——訛詐!”
“怎麽能是訛詐,”伊拉攤了一下手,“這是交易——你留在阿瓦隆,還你朋友活着離開,多麽公平啊!”随後她又換上了苦口婆心的語氣,像加拉哈德小時候她教育他那樣,“加拉哈德,你要明白,我付出的并不會比你少。你朋友中的毒嚴重又罕見,想要救他可要花費許多的心力。”
加拉哈德哼了一聲,對她的話不予作答。伊拉見狀,又恢複了方才高高在上、好整以暇的勁頭:“好吧,随便你吧,既然你不接受我的好意。那你就自己想辦法去救你的朋友,或者看着他死去。”說罷就要轉身離去。
加拉哈德看了看已經撲街的珀西瓦爾,抿了抿嘴唇,聲音僵硬地問:“解藥是什麽?”
伊拉頓了頓腳步,居然好心地告訴了他:“你去找太陽王妃要一根最長最漂亮的飛羽,把它研磨成粉,混在一種藥酒裏喂給你的朋友,或許會有些效果。”看着加拉哈德懷疑的眼神,她撲哧一聲笑出來,“那麽看我‖幹什麽?我告訴你的是真的。反正你也找不到,告訴你又有什麽呢?”
加拉哈德帶着被鄙視智商的憤怒在她身後用力關上了門。關上門後,他看着昏迷不醒的珀西瓦爾,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一早就知道這裏面有貓膩,珀西瓦爾絕對是被人陷害,陷害他的人也絲毫沒打算掩飾自己的目的——伊拉還有她背後的妮慕薇,就是為了逼‖迫他留下來。然而加拉哈德不想聽從她們的安排。他當然不想,因為他還要……
算了,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了,還是先救人吧。有些頹喪地揮開自己腦海中的思緒,加拉哈德走到床邊,把因為昏迷而變得死沉的同伴從床上拖了起來。
※
一個時辰後,他們已經駕駛着小船,穿梭在阿瓦隆諸島之間了。準确來說,是加拉哈德獨自駕駛着一艘小帆船,珀西瓦爾躺在上面當他的乘客。經過這件事,他顯然是不可能将珀西瓦爾獨自留在住地了,那樣的話興許等自己回去他都被人弄死了也說不定。于是他背着同伴一路詢問了很多人究竟“太陽王妃”指的是什麽,得到的答案是那是一種成群栖息在峭壁上的鳥,他便拉了珀西瓦爾上船去找那峭壁了。
按照人們的說法,這種鳥住在人煙稀少的地方,但是她們的叫聲非常嘹亮,幾十上百只聚在一起,隔很遠就能聽到。因此加拉哈德駕船往阿瓦隆的外圍行去,想着循聲一路找去,很快便能找到;可是花了一天時間,直到日頭西沉,也沒有任何收獲。阿瓦隆外圍的小島一個個都郁郁蔥蔥、生機盎然,其間卻只有他的一艘小船寂寞地劃開海水,徘徊不去。
那天加拉哈德回到住地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外面的城市燈火通明,有隐約的歌聲和樂聲傳來,好不熱鬧;他卻關起門窗将它們鎖在外面,費九牛二虎之力把人事不知的同伴安頓好,然後疲憊地坐在了一邊。他渾身的肌肉都在酸疼地抗議,然而這點肉體的疼痛完全無法擊打到他的內心,他像是渾然不覺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珀西瓦爾,苦苦思索下一步該怎麽辦。
伊拉一定是又在耍我了,他心想,且不說那種鳥根本找不到,就算他真的找到了、又真的要來了她的一根寶貴的羽毛,又上哪兒去找那所謂的藥酒呢?到頭來恐怕還是要求助于伊拉她們,而她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繼續提出原先的條件了。想到這兒他不禁又燃起了一些憤怒,不妥協的意志又在他的胸腔裏站立起來。
可是他看到形容憔悴的朋友,心裏的底氣就顯得不那麽足了。連他現在也不得不無奈地搖頭承認,珀西瓦爾的狀況非常糟糕,而且越來越糟糕。他的皮膚上浮現出紫紅色的斑塊,就像許多中毒的人常有的症狀;那些斑塊接着會腫‖脹起水泡,水泡因為幹燥而破裂,流出一股股粘‖稠的血。加拉哈德看不過眼,他無數次試圖擦去那些血跡,但于事無補。他知道那是毒素在體內蔓延的信號。
他這樣還能撐多久呢?加拉哈德用濕毛巾擦去珀西瓦爾臉上的血跡,小心翼翼地盡量不去碰破那些細小的瘡泡,心想。
珀西瓦爾是他的朋友,他不希望他就此死去,更何況是以遭人暗算的方式。這和他覺得蘭斯洛特不該就那樣死去有些類似,但又不一樣:他覺得蘭斯洛特就算死也要光榮地戰死沙場,但他從沒設想過珀西瓦爾該有什麽樣的死亡。那或許是因為,在他心目中,在他從小到大受到的潛移默化的教育中,蘭斯洛特是英雄;而眼前這個珀西瓦爾是他的朋友。人們總會要求英雄有一個配得上身份的悲壯結局,因此有了古希臘悲劇的誕生;但是對朋友,人們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他們能好好地活在自己周圍,沒病沒災地度過一生罷了。
可是現在,所有的路都被封死,唯一一個能讓珀西瓦爾活下來的辦法只有答應妮慕薇。
留下來……加拉哈德的內心對這個要求無比的抗拒。他知道自己和阿瓦隆這個地方有着某些莫名其妙的緣分,那些在海上突然闖入他腦海而又轉瞬離去的龐大思想、那些無聲歡迎他到來的飛禽走獸、以及從出生之前起就參與着他生命進程的阿瓦隆仙女,都在一遍遍地提醒他:你生而屬于這兒,你來便無法走。
可是他不想。他承認他很喜歡這裏,但是他更想回到那片與此相隔萬裏的陸地,而且是和蘭斯洛特一起回去。是的,這才是他真正想的——他壓在內心深處許多年的、隐而不發的、令人羞慚的願望——他希望有個父親!
他渴望能如所有其他的孩子一樣,知道父親是誰、長什麽樣子、說話是什麽方式;他也渴望能和其他的小孩子偶爾吹噓,父親有過哪些光輝的事跡。可是所有的這些都不是他告訴別人,反倒是經過不知幾次轉口到了他耳朵裏,早就失去了生命的溫熱氣息。蘭斯洛特是一座青銅雕像,被人們用言語塑造,深深釘在童年的加拉哈德心裏;它被釘得越深,那個孩子就越是渴望剝去它的青銅外殼,去觸摸有血有肉的、真正的蘭斯洛特。
“你真的屠滅過毒‖龍嗎?真的拯救過少女嗎?真的一劍刺死了那個邪惡的國君,如同刺破謊言一樣嗎?”無數個夜晚荒涼的夜空陪着他發問,然而空蕩蕩的廣場上方磚細墁無邊無際,那座青銅雕像總是立在遙遠的地方,僵冷而一言不發。
他就像一個曠野上迷路的人,有顆星星溫和而高高在上的光輝始終落在他的眼睛裏,讓他時而感覺到被陪伴的溫暖,時而又為這陪伴的遙遠和疏離而傷心。他想要靠近它,想要将它的光芒聚攏在手裏,想要和它說說話;可是他追啊追啊,永遠也追不上,星星嵌在壁畫裏。
沒有人能理解這是怎樣一種孤獨的心情,懷着一種甚至有些卑微的敬畏與崇拜,明知不可能而孜孜以求。他也知道自己找的是一個杳無音信數十年的人,他也知道即使找到了父親對方也未必認他,然而仍然停止不了自己追逐的步伐。當他知道自己是那個或許有能力讓蘭斯洛特從死地複活的人時,他的喜悅是任何人都無法理解也無法想象的——
終于有了确鑿無疑的方向和能力,讓他去到他面前。這麽多年來的遺憾、渴望、追尋與坎坷,他相信蘭斯洛特都一定能理解也一定足夠寬容,他願意在未來的歲月裏,一點點都說給他聽。
然而這聽上去很美的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作為第三護衛而被認可。歸根結底,還是要答應妮慕薇的要求,留在阿瓦隆……
加拉哈德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指甲掐進了肉裏。
之後的夜晚,他沒有再想什麽,維持這一種平靜到死寂的心情照顧着情況越來越不容樂觀的珀西瓦爾。他的渾身上下已經沒幾塊完好的皮膚,在加拉哈德眼裏,仿佛整個人要在黎明到來前融化掉一般。在努力使情況不要惡化得那麽快的同時,加拉哈德的心裏也不可避免地一點點動搖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珀西瓦爾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加拉哈德一瞬間感到無比驚喜,以為這是好轉的征兆,然而随即意識到,這大概是一種被稱為“回光返照”的現象。珀西瓦爾的眼珠艱難地移向他在的方向,加拉哈德看到他眼白上一片血紅,暖綠色的瞳孔蒙上了一層灰白的翳,很是可怖。
他斷斷續續地說了什麽,因為聲音小,加拉哈德不得不湊過去聽。他說話時呼出的熱氣都帶有粘‖稠的血腥味,那些字句在人聽來,也是鮮血淋漓。
加拉哈德聽完了他的話,直起身,此時太陽剛好從島嶼中間升起,金紅色的朝‖陽的光穿過窗棂落在珀西瓦爾的身上臉上,讓那大大小小的破裂的瘡口宛如鮮豔的一朵朵毒花。
“求你了,我還不想死。”——他這樣說,然後就再也沒了聲息。
我還不想死,因為我還沒見到先生,我走了這麽遠的路,我不甘心。他沒有說,然而加拉哈德聽得出來他的意思。
他看着珀西瓦爾,其實他之前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加拉哈德已經清楚,這個人心裏除了蘭斯洛特再無他人。但是他又無法讓自己忽略,在兩人相處的年月裏,珀西瓦爾對他的關心和幫助的确算得上盡心盡力了。不管他是天性如此也好,是為了利用自己也罷,都改變不了加拉哈德已經拿他當最重要的朋友這一事實。
是的,是最重要的朋友,是可以不計自己付出多少、可以拿命去換他的命的那種朋友。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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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湖的景色同他兩天前來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連石殿裏的人物都一樣。妮慕薇顯然早就在這裏等着他自投羅網,而她的身邊,依舊站着那個穿着彩色的衣裙、妝容豔‖麗的女子。加拉哈德看着她,想起上次見面時看見她變作一只鳥飛向天空,頓時恍然大悟。
“太陽王妃……”他輕輕呢喃。
“很抱歉,加拉哈德,我囑咐她們提前遷移,刻意為你制造了麻煩。”妮慕薇很誠懇地向他道歉,然後問,“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加拉哈德努力制止自己想要掉頭離開的腳步。“我決定了,”他盡量沉穩而快速地說,“我決定答應您的要求,完成我本該完成的使命。”
妮慕薇露出了微笑,看上去竟是發自內心的。她走上前牽起了加拉哈德的手。“那麽我們快些吧。”
再次回到住地,妮慕薇很快速地幫珀西瓦爾調制好了解藥,轉過身來對加拉哈德說:“幾天以後毒素會消退,他的傷口會複原,就沒有大礙了。等到那時候,你再了無牽挂地來聖湖找我吧。”
加拉哈德只是垂首而應。妮慕薇走後,他站在安靜的房間中央,看着珀西瓦爾仍然慘不忍睹的沉睡的臉,低聲說:“珀西瓦爾,你尊敬的蘭斯洛特先生馬上就要回來,等你睜開眼睛的時候,也許出現在你面前的已經不是我而是他了。我對這個結果感到非常高興,請你們務必一起回到卡默洛特,答複王命……”
這時他想到他離開時,亞瑟對他說的話,竟忍不住悲從心起,喉頭一哽。他搖了搖頭,哂笑了一下說:“……至于我,就說我在航行途中不慎掉到海裏了吧。”
對亞瑟的許諾、對蘭斯洛特的執念、對未來的許許多多美好的打算,都不得不到此為止了。他話裏的悲涼如同鹹海夜潮,就快要溢出來,然而終究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上周沒有更新><
于是下一章蘭斯洛特同志真的要出現了br />
☆、如此而已
轉眼間,加拉哈德一行人出發已經有六年了。夏日的輝煌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然而尚未有濃蔭降臨,從總督府的窗戶向外望去,綠葉和陽光還顯得輕快而活潑。
“安東尼,我們走吧。”高汶招呼他的侍從說。
事實上這天下午出發的不只有他們兩個。二十多號人的隊伍像一支小規模的儀仗——實際上它的作用的确也和儀仗差不多。他們将遵照卡默洛特的命令,去迎接闊別已久的探險者。高汶希望那兩個年輕人已經忘記了他們走時送別他們的是一支多龐大的隊伍,還有當時的排場;假若他們忘記了倒好。如果他們沒忘呢?他嘆了口氣,那還真是不大好解釋。
此時正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一段日子。時間上已臨近傍晚,然而天空仍然一片明亮,絲毫沒有日落的跡象。他們趕到時,視野裏已經出現了那艘懸挂着卡默洛特王旗和騎士團獅子章旗幟的大帆船。很快船穩妥地進港、下錨、收帆,船上的各色人等陸陸續續走下來,但一直不見加拉哈德和珀西瓦爾。
突然安東尼指了指前頭說:“大人,這是那個‘危險席位’的主人吧?”
高汶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确實看到了那個金發的身影,但隐約覺得有點陌生。不過他想,許久未見,陌生大概也是正常的。一旁的安東尼還在嘀咕:“他的頭發已經長這麽長了啊……”
一旁的高汶聞聽此言,突然不複方才的淡漠。他再次看向那個騎士,心頭并沒有預想中的單純的狂喜,各種複雜的感情擰在一起,五味雜陳。
“安東尼,和大家在原地等我。”囑咐完後,高汶翻身下馬,快步向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騎士走去。
“——蘭斯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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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已經完全黑透,那天的各種繁雜事情才全部告一段落,高汶也終于可以抽出身來了。當他推開蘭斯洛特的屋門時,不意外地看見兩雙眼睛齊齊地向他轉過來,他的出現打斷了蘭斯洛特和珀西瓦爾的相談甚歡。
“您好,高汶先生,”珀西瓦爾起身向他問好,接着十分自然地轉向蘭斯洛特,“時間不早,我先回去了,更多的見聞等到明天再跟您繼續分享吧。”
蘭斯洛特告訴他早點休息後送走了他,屋裏只剩下兩人。高汶關上門,意有所指地說:“變化挺大的,是吧。”
蘭斯洛特點了點頭。“我不能再叫他羅蘭了。”他的目光落在門上,仿佛珀西瓦爾的背影還刻印在那上面,“不管怎麽樣,羅蘭在我眼裏始終是個晚輩,但他不是。”他的神色有些複雜,“他确實變得成熟了不少,但是……唉,算了。”他搖了搖頭,放棄了描述自己心裏說不出的奇怪感覺。
“我又能說什麽呢?”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嘲笑自己的吹毛求疵。“大概人上歲數了都難免有點矯情。”
高汶看着他,突然覺得此時蘭斯洛特苦惱的表情很像一些因子女成年而感到不适應的父母,不由得笑了:“我倒覺得珀西瓦爾是個挺優秀的騎士,其中大概也有點你的功勞吧。對了,我記得他和加拉哈德-薩拉斯成為了很好的朋友,不過我對那個孩子沒什麽了解。他對你說起他了嗎?”
“說了,”蘭斯洛特莞爾,“幾天前他就跟我提到了那個孩子,那時候我們還在海上,我剛剛從沉睡中醒來。他告訴我他們是如何認識、如何成了朋友,加拉哈德最後之所以選擇留在阿瓦隆,其間也有些為了滿足他的願望的緣故。”
笑容漸漸消失,蘭斯洛特嘆了口氣,“他說到這一段的時候,盡管極力掩飾,但我看得出來他很慚愧。但是我不會責怪他什麽,我也沒有立場責怪他。非要說我聽了這些以後到底懷有些什麽感情……”他停頓了一會兒,很是慎重地再次開口:“我想大約是比他更甚的愧疚吧。”
對加拉哈德的愧疚,許多年來一直隐藏在蘭斯洛特心間,被有意無意地掩蓋在紛紛繁繁的事物之下,此刻終于不得不完整地提出水面。他說:“我死之後靈魂并沒有蘇醒在阿瓦隆,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卻已經在返程的船上了。”
他甚至沒能見到加拉哈德的面。他至今不知道這個孩子長什麽樣子、說話什麽聲音,不知道他在來卡默洛特之前去過哪裏、做過些什麽。他無法不感到愧疚,為這個孩子的出生,和他沒有自己的前半生。因為歸根結底,他是他的父親,無論起因是錯誤還是陰謀。就像人們通常責備一些亂欠風流債的男女的話一樣——“孩子是無辜的!”加拉哈德對蘭斯洛特的珍貴之處就在于,假如他沒有出現,蘭斯洛特還可以假裝不認識那個年少輕率、只知道逃避的自己。
“我必須向他道歉,還有他的母親。”蘭斯洛特喃喃地說。
高汶問他:“你打算回到阿瓦隆嗎?”
沒想到蘭斯洛特竟然十分幹脆地點頭了。“我會回去,在我完成我的使命以後。”畢竟,除了那裏,他還能去哪兒呢?不論在人世消耗多少時間,最終都是要回去的——在他經受了聖杯的庇護重獲新生的現在,更是如此。別無選擇。
“完成什麽?”
蘭斯洛特露出一絲笑意。“我的意思是,亞瑟死後。”話裏的氣息安靜而輕松,因為事實就是這樣簡單,沒什麽驚為天人——他的志向一如早年從未改變,希望效忠一位偉大的君主,為他征戰、受他差遣,并且因為這個人是亞瑟,他願意加上一條,那就是守護他和他的家人直到永遠。這是他在距離阿瓦隆萬裏之遙的人間游蕩了這麽多年,終于确鑿無疑地認定的使命。不是聖杯的第二護衛,不是按照妮慕薇的命令殺死他不認識的人,而是将自己漫長的一生交給黃金之城的主人,守護他直到他的生命終結。他從未對亞瑟說過效忠以外的宣誓,但是這一切早就已經在他心裏締結成了牢不可破的誓約。
高汶聽到他的回答卻是有些錯愕,良久才惋惜地說道:“你是不可能永遠陪在他身邊的。他的身邊有許多人并不喜歡這個安排,你知道的。”
蘭斯洛特還以為他說的是那個預言,因為不管是梅林還是拉瓦納,都幾次三番地對他發出過警告和不歡迎的信息。但是在他看來,這完全不是個問題,甚至這擔憂有些好笑:“我的行動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上,既然我已經做了決定,又怎麽會被一個所謂的預言困擾?都是些無稽之談。”
于是高汶不得不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打碎他的自以為是。“并不是預言的問題。是亞瑟,蘭斯洛特——亞瑟自己頒布了命令,假如你回來,将被‘暫時剝奪’進入卡默洛特城的資格。”他強調了那幾個有特殊意義的字,他相信蘭斯洛特能夠理解他的意思。
果然,蘭斯洛特萬萬沒想到這樣的結果,他愣住了。高汶有些替他悲哀,因為此刻他展現出來的神态和之前的話語;可是在他心裏更深層、也更真實的角落,卻升起了與表面的悲哀截然相反的歡愉和得意。他明白這才是他真實的希望,他以此為恥,但又無法抹殺它的存在。是的,他希求、并且一直如此自信滿滿地估計着——亞瑟的這道命令一定不可避免地會讓蘭斯洛特感到失望,而蘭斯洛特,即使是出于習慣也好,一定會留在自己的大區。日久天長,這個有自己和珀西瓦爾在的大區,對他而言也許是一個比卡默洛特更合适的長久安身之地。
此刻,按照他所預料的,他的确看到了蘭斯洛特驚愕的神情。可是随後,驚愕化開,那個金發騎士的微笑與以往沒有什麽不同,甚至顯得更加愉快。他點了點頭:“這很好啊,他總算變得明智了。”
※
那天晚上蘭斯洛特出人意料的回答之後,很快寄到布列塔尼騎士團總部的一封任命信又一次打亂了高汶原本的安排。那是珀西瓦爾他們上岸兩天後。高汶即使再不樂意,也只得把任命書交到珀西瓦爾手上,并且祝賀他說:“你的夢想實現了,珀西瓦爾。”
珀西瓦爾展開那封信,草草閱讀了一番後,卻有些哭笑不得:“您說的沒錯,加入圓桌騎士團的确是我的夢想,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當初他費盡千辛萬苦想要擠進去,無非是為了制造更多遇見“危險席位”主人的機會,說服他幫助自己找回蘭斯洛特;可是現在人都在自己眼前了,千裏迢迢跑去卡默洛特還有什麽意義呢?
但這是國王和騎士團長親筆簽發的任命書,還是破格提拔平民出身的他進入騎士團,不去也不行。令他又驚又喜的是,當蘭斯洛特得知了這一好消息後,居然提出要跟他一起上路。這話到了高汶的耳朵裏,終于讓他有些沉不住氣了,盡管他表面看起來依舊面如平湖。
“你去幹什麽?你忘了亞瑟已經不是你走之前的亞瑟了。”說完他便暗暗懊悔,這話聽起來還是有些太明顯的不友好。
但蘭斯洛特并未在意,倒不是說他有多寬容,大概只是因為他在敷衍。“我只是順路而已。”他笑了笑這麽對高汶說。
第二天早上,他和珀西瓦爾一起動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