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當他放低聲音說話,他的聲線就沒有平時那麽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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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稍晚一些的時候,莫德雷德給亞瑟發回了他整理的報告,澄清了事實的真相。附帶地,他還向國王陛下提出申請,希望留在諾曼騎士團參與接下來的戰鬥。“我見到了兩位圓桌騎士的和解,這十分令我感動,以至于我想要留下來,看看這樣一顆被祝福的種子會開出何種花朵……”
他擱下了筆,覺得有點哭笑不得。這話說得很漂亮,這是他所擅長的,但是卻不完全是他真正想的。他清楚,蘭斯洛特和安德羅梅那不能叫和解,否則安德羅梅不會在對質結束後就徑直去了隔壁香槟騎士團的營地;他更清楚自己根本談不上感動。這不過是一場枯燥乏味的、相互指責和程式化道歉拼湊起來的會談,完全無法撥動人的心弦。他并不喜歡也不厭惡這種事,只是事不關己地冷眼旁觀而已。但他還是決定留下來。
這不僅僅是出于一種對建功立業的渴望,也是出于他想要更多地揭開眼前這層面紗的內在動機。他是個聽着卡默洛特的傳說長大的孩子,對它的憧憬一直持續了許多許多年,但當他真的爬上臺階頂端、來到這個夢寐以求的騎士團的時候,才慢慢發現它真實的樣子并不同于游吟詩人的歌詞。
他來到這裏的時候,恰好國王正在發起一場無謂的遠征,他還看到許多或大或小的人和事,他們在他心頭一塊塊拼湊,仿佛成了卡默洛特城在水中的輪廓扭曲的倒影。他看見孤傲的王子形單影只地進出騎士團,黑發藍眼的阿托利斯既不像他的父親又不像他的母親;他看見角落裏的白屋一點點被有着細細藤蔓的植物覆蓋,越來越少被國王問津;他看見圓桌上國王的位置越來越多地空着;他看見國王對面的那個位置明明沒有人,卻刻着一個消不掉的名字,沒人知道他是誰,沒人知道他為什麽不來開會。
他經常會由于工作的原因在城牆和王宮之間往來,他總走同一條路,這條路上每天早上都飄蕩着快活的言語,可是他卻能在笑聲中間聞到隐隐約約的、不間斷的黃昏時分獨特的氣息。美麗的黃金之城在他眼中凝聚出獨特的顫抖的輪廓,他日積月累地凝視着它,它在他眼中日益變得詭異。
他問過貝狄威爾,貝狄威爾說他神經質。他自己後來也覺得說得有道理,也許自己閑的沒事想得太多,應該多幹點有用的轉移注意力。後來他發現這果然有效,當他專注于完成騎士團長布置給他的任務或者投入地跟其他騎士說話時,他的思維就是正常的,他看到的就和其他人是一樣的,卡默洛特在他眼裏就依然是幸福而歡欣的。于是他索性賴上了貝狄威爾,一天到晚跟他沒話找話,只為了不再度陷入那個他自己走不出來的泥沼。貝狄威爾起初煩他煩的不行,慢慢地也習慣了。
可是,當這一次,當他離開卡默洛特、來到陌生的諾曼騎士團的時候,他為這場會談做記錄的時候,他卻感覺其中充斥着虛僞、敷衍和生硬,并且它們都是理所當然的。那張如同帳篷裏光線一樣冷峻而沒有棱角的大網輕柔地罩住了他,他又一次發現看到的現實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但這一次他決定留下來了,因為他已然發現,不論哪一個是真實的世界,他與它之間都隔了一層厚厚的紗簾,而這是他的天性所不能忍受的。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是迷惑也好、是幻滅也好,他都要揭開這層紗簾,看清楚這到底是怎樣一個真正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目測會進新劇情單元,某個久違的角色又要回來了,大家猜是誰呢hhh
安将軍和小少爺這段對話,原本設想的還挺沉重的,結果寫出來又是這麽歡脫……果然小少爺氣氛調節神器233
莫德雷德現在還是個好孩子,大家不要過早開始黑他w
☆、羅馬的老人
這個一月對于卡默洛特來說是戰争的白熱化階段,但對他們的其他鄰居而言,不過是又一個同以往一樣的冬天。對于日耳曼尼亞王國的臣民們來說,他們的和平日子已經過了非常久,而且還将繼續下去,二‖十‖年前的混亂已經逐漸地被消磨掉了痕跡,曾經燃起過大火的羅馬建起了嶄新的行宮,就坐落在皇宮的殘垣上面;而當年放火燒了羅馬的年輕君王也早已逝去,世間只留下了一個衰弱的老人。
這個老人非常喜歡他在羅馬的行宮。赫萊辛托并不清楚他的舅舅和養父為什麽對這座城市這麽有感情,當然他也覺得這完全不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出于征服欲、虛榮心或者單純的喜歡“羅馬”這個名字,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對老年人的懷舊情結有着寬容的嗤之以鼻。他現在剛剛20歲,他是生來的天之驕子,他不覺得世間有什麽值得反複留戀的事情。
就好像他不明白希拉瑞安為什麽會失掉了一切的雄心。從兩個月前他就試圖游說對方,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來勢洶洶的安達海登雖然受挫,但奮銳的鋒頭仍在;亞瑟的騎士們雖然抵擋住了第二戰場的開辟,但面臨着雙線作戰、措手不及。他找不到任何的理由不去分一杯羹,然而希拉瑞安回絕了,即使他反複要求也沒有給出合适的理由。
于是最終赫萊辛托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解釋,他覺得希拉瑞安恐怕是真的老了吧,你看這個冬天他又無緣無故地去了羅馬。然後他又想,既然這樣,為什麽還要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呢?他看着走廊裏盾牌上倒映的自己,他不僅有着一切滿足要求的金錢和權勢,而且有着與幾十年前的希拉瑞安一樣的銳利的眼睛——那麽,他為什麽不靠自己呢?
這就是為什麽這個金棕色短發的雇傭兵頭子,現在會站在他面前。
他打量着對方,用帶了點羨慕的口吻說:“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麽帶給了你們這令所有人豔羨的長生,比方說你吧,看上去遠沒有我父親年長,然而卻實實在在地經歷過将近30年前的愛丁堡戰争。對了,如果我沒記錯,你的兩個弟弟,就是在那個時候被殺的吧?”希拉瑞安早就告誡過他,在見一個人之前了解對方的一切是分內的事情,他深以為然。“也多虧了那場戰争,如今世上只有一個凱爾特王國了。”
面前的雇傭兵頭子擡起頭,看起來似乎不為所動:“的确如此,王子殿下,您很了解我。只是時過境遷,我現在已經是‘珀爾修斯’的軍團長,這一點您也知道。”
“你雇傭兵團的名字很有意思,”赫萊辛托調侃道,“你想去拯救哪個少女呢?莫非你的安朵美達公主被獻給了名叫卡默洛特的海怪嗎?”
蘇南不由得笑了。“您的想象力真豐富,雖然猜的不對,但這讓我有點喜歡您了。”——猜得不對,但也差不多——“您希望我為您做什麽呢?”
“你應該已經聽出來了,也許你能趁此機會報仇,”赫萊辛托說,“希拉瑞安不希望在國家層面上與他們沖突,然而這其中顯然有利可圖,等到你們作為先遣隊開辟出戰場的時候,對方很容易就會知道你們受雇于日耳曼尼亞王室,而那時他身為國王,也不可能不被卷入其中了。”
蘇南對他說的報仇之類的事情不置可否,挑了挑眉問道:“只是先遣隊?”
“只是先遣隊,”赫萊辛托重重地點頭,“一支雇傭軍也不足以和一個國家抗衡,對吧。”
“酬金?”
赫萊辛托比了個手勢,然後蘇南啧了一聲:“我為您打開戰場,兩個月之內您的軍隊務必來頂替我的位置,不然我的人要死‖光了。”
“沒問題。”赫萊辛托說。
事就這樣成了。
※
不久之後的潘德拉貢王國都城,王宮,一座被稱作白屋的建築裏,梅林給王子倒了一杯茶,不疾不徐地問:“我聽說您去找了陛下請求出征了。”
“他沒同意。謝謝,梅林。”阿托利斯說。
黑袍的魔法師在他旁邊一把椅子上坐下,姿态有些慵懶:“猜得到,不過我更好奇他以什麽理由拒絕了您。”
王子斜睨了他一眼:“王宮之內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嗎?”
梅林泰然地接下了他視線裏那一點點尖刺:“我沒有監視別人的癖好。您得學會不要總是懷疑,殿下。”
“我懷疑就是說教讓您失去了我父親的好感。”王子飛快地反唇相譏。
“好吧,實在抱歉。”梅林離開椅背微傾身體,禮貌恭敬地向他道歉,又靠回去問:“您介意告訴我嗎?”
阿托利斯撇了一下嘴角,他不喜歡梅林這副刻意的循規蹈矩,在那冷淡的神情和周到的禮數之間含‖着莫大的諷刺意味,讓他非常不舒服。但是他也懶得說什麽,就随他去吧,畢竟他跟自己現在還是師生關系。“這有什麽好介意的?你不必這樣。”他說。
他把自己知道的都跟梅林說了,而且他确定其中相當一部分——那就是沒有他自己出場的那部分——梅林全都早就知情。那就是今年2月香槟大區東面冒出來一波新的敵人,亞瑟考慮到諾曼大區的戰況較好,将加赫裏斯調回到東面去應對他們的事情。當阿托利斯聽說這個命令以後,就去找他提出自己想要跟着這支部隊出征。
“還是算了吧。”亞瑟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拒絕了他,并且給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符合父親身份的理由:“你年紀太小了。”
阿托利斯捕捉漏洞的能力也很強:“您17歲的時候就平息了國內的叛亂,而我現在只是要求作為一個普通的騎士參戰。”
“普通,”亞瑟笑了笑,“阿托利斯,即使你再怎麽強調,別人也不會把你當成普通的。你在戰場上得不到你想要的鍛煉,相信我。”
他又說:“況且,我17歲的時候其實什麽也不懂,所謂平息動‖亂完全是梅林、凱、蘭斯洛特他們的功勞。而我唯一的價值是能夠讓他們都來幫我。阿托利斯,你不覺得這才是你應該關注的東西嗎?”
“……什麽?”阿托利斯有些茫然。
“一個統‖治者。”亞瑟說,“那才是你應該做的,而不是一個騎士。”
藍眼睛不贊同地看着他。“我覺得您今天教導我的每句話都在打您自己的臉。”
亞瑟并不因他的話而生氣,事實上,他幾乎從沒有過。他耐心地對阿托利斯解釋:“只不過是順其自然。你應該看到,在我和我父親統‖治的幾十年間,發生了多麽大的變化。他建立了圓桌騎士團,确立了尚武的精神,當然要身先士卒、以身作則;而我帶領着騎士團南征北戰、開疆拓土,也理當如此。只是你要做的和我們不再一樣了,你會是一個和平時期的國王,人們更需要的是你的文治而不是武功,因此你就要順應他們的希望。”
這話聽起來多完美無缺啊。阿托利斯覺得找不出什麽可以反駁的例子,就換了個角度說:“可也正是在您和祖父的治‖下,卡默洛特奠定了濃厚的騎士團文化氛圍,這個傳統被證明是好的,不應該在我這一代廢掉。”
亞瑟卻否決了:“當然不是。騎士團也好,‘騎士王’也罷,都只是特定時期的偶然現象,它并不是慣例,更不是傳統。到了該放棄的時候,是時勢和人們的期望讓你摒棄它,而不是誰的意願決定的。”
阿托利斯感到很驚訝,還有難以言說的失落,那是一種近似幻滅的感受,但他說不清楚究竟是對父親的印象、對騎士團的憧憬還是對現實與理想的差距感到幻滅了。很多年以後,在他當了很久國王的時候,他才找到了合适的話語來描述自己年輕時那種感受: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無力和被強迫的無奈交織而成的沮喪心情,在那之前他對現實還有着自己的一套認識,還滿懷改變的信心,可是父親的話給了他當頭一棒,讓他被迫在事實和規則面前彎下‖身來,承認、接受、遵循早已制定好的強大‖法則,按照一個國王繼承人、而不是他自己的方法去看世界和活着。他那時也明白了為什麽他會無端的特別不喜歡梅林,因為他總能在大‖法師煙水晶一樣的漠然的眼睛裏,看到早已料到結果的訊息。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親亞瑟在很久以前也有過和他一樣的感受,只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成為了一個合格的國君,并且知道了該如何用國君的标準來塑造自己的兒子。
但回到他19歲站在父親明亮的書房裏的時候,他還想不明白這些,他唯一能感到的只有在辯論中失敗的懊喪。他不得不不情不願地承認:“好吧,您說得有道理。”
亞瑟像是安慰他一般,用溫和而明快的語氣結束了話題:“沒關系的,用省出來的時間多和梅林學習吧。他一直是個非常好的老師。”
說到這裏阿托利斯像想到了什麽一般,擡起頭:“您好像很長時間沒和他碰面了。你們有矛盾嗎?”
亞瑟看上去很意外:“矛盾?當然沒有。我非常信任他,否則不會放心地把你交過去。”
阿托利斯于是不再問了。
“所以你們倆到底是不是有矛盾?”阿托利斯喝完了梅林倒給他的茶,問。
梅林的臉上露出一個幾乎沒有溫度的笑容,像在嘲諷他為什麽會有這麽蠢的問題。“當然沒有。這只不過是歷代的慣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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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我們進入了反攻階段,上一次突襲給他們造成的損失似乎相當大,直到現在都沒緩過勁來。我留在這裏之後成了蘭斯洛特騎士的助手,一直跟随在他左右作戰。我們對索爾維斯要塞的攻打持續了将近一個月,終于在5月1日攻下了它,這是一個令人欣慰的勝利,因為要塞後面直到海邊都是一馬平川,我想您得知這些一定和我們一樣高興……”
“您派遣來的援軍來得很是時候,在12日敵軍打算兵分三路包抄索爾維斯要塞的前夕他們到了,并且立刻投入了戰鬥。19日,我們在行軍途中遭遇了安達海登西路軍,他們的每一路軍隊人數幾乎都與我們相當,這讓禦敵變得困難。安德羅梅總督決定将所有兵力合在一起,只留少部分人守在要塞,在蘭斯洛特騎士的推薦下,這個任務被交給了我。
“根據我所知道的,5月20日下午,西路的戰鬥勝利結束,總督帶領大家立刻轉向北方;5月21日遭遇北路軍,激戰三天後取得勝利。但5月24日,東路軍率先襲‖擊了我們負責把守的要塞,我帶領要塞裏的極少數軍隊,成功堅持到了主力回來。不論別人怎麽說,我不得不承認——這對我而言是個不錯的成果,我因它而感到驕傲……”
亞瑟看完莫德雷德的信件,不禁為上面那種掩飾不住的自豪而莞爾,将它折了起來。這年輕人的心性有時候像個孩子一樣,不管是他經常打破常規地從前線給亞瑟傳“小紙條”(那東西甚至沒資格叫“戰報”),還是他在紙條上明目張膽地表現出對自己戰果的得意與自豪。有時候亞瑟都想提筆給他回一句,你怎麽總是學不會“謙遜”的美德,莫德雷德-潘铎騎士;然而他內心深處對此并不排斥,因此也就造成了他對莫德雷德這種行為的縱容。
這時候門外有人打斷了他的思考,亞瑟聽到敲門聲條件反射地收起了笑容,不過敲門的人并沒有進來,而是在外面彬彬有禮地問:“陛下,半小時後召開的圓桌會議,您去參加嗎?”
是貝狄威爾。亞瑟聽出了這個新任衛隊長的聲音,正如同他本人一樣循規蹈矩。亞瑟忽然有種敗興的感覺,于是他有些生硬地回答道:“不了,辛苦你。”這回答正如以往許多次一樣。
門外傳來一聲恭謹禮貌的“是”,随後腳步聲走遠了。亞瑟收回放在門上的視線,看了看手裏折起來的“小紙條”,嘆了口氣把它收起來了。
當然莫德雷德除了抒發個人情感,還告訴了亞瑟不少小道消息。比方說最近一段時間,多虧了他的幫助,亞瑟發現北方兩個大區似乎出現了一些奇特的事态。
先是加赫裏斯在5月28日的戰報裏告訴亞瑟,對“珀爾修斯”(亞瑟現在已經知道了它的名字)的戰鬥進行得很順利,他自己能夠穩住局勢,不需要挂心;他還告訴亞瑟,經查實“珀爾修斯”的長官是蘇格蘭戰争後下落不明的蘇南。這後一條倒讓亞瑟頗為驚異,他對這個蘇格蘭将軍早已沒什麽印象,還以為他早就死了。
同一天‖安德羅梅寫的那一份裏,則說他自己戰線上一切如常,沒有什麽大事。然而,莫德雷德的小紙條卻拆了他的臺——他告訴亞瑟,自己從小道聽說這幾天‖安德羅梅和加赫裏斯鬧了點矛盾(原文裏還附加了一句“我也不太清楚他們隔了這麽遠要怎麽吵”),并且27號早晨安德羅梅下了全軍整裝待發的命令,但又莫名取消了。“我有些困惑,于是問了蘭斯洛特騎士,他推測是安德羅梅總督原本打算東進到‘珀爾修斯’的戰場去。連他也不知道總督這樣打算的原因,我就更無從得知了。”莫德雷德寫道。
這幾份報告看得亞瑟直想樂,他很容易就腦補出了安德羅梅和加赫裏斯隔着大老遠用文件吵架的畫面,以及莫德雷德偷偷問蘭斯洛特、而後者一本正經地回答的模樣。無比鮮活、無比令人懷念。随後他不禁驚訝于自己為何會想到“懷念”這個詞。
事實上,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莫德雷德頻繁向自己曬日常的行為是在給自己添堵。那些小紙條實際上等于讓本就很忙的他多看了好多文件,可是即便如此,他卻還是沒有制止對方的行為,他一封封地寫,亞瑟就逐一看完。
而現在他想,可能是因為莫德雷德筆下的日常場面勾起了他一絲懷念的情緒吧。在很久以前他也曾和他的騎士們一道在戰場上奮戰,在那裏他們比圓桌上更加平等,他會和加赫裏斯并肩騎馬讨論戰術而絲毫不覺得拘束,會和高汶針鋒相對地辯論而不覺得那是種冒犯,會在勝利以後拉着凱陪他喝酒聊天直到半夜,會在獨力支撐的苦戰中腹诽蘭斯洛特你他‖媽怎麽還不來。沒人覺得尴尬、沒人覺得羞恥、沒人覺得這是不成體統的,他自己比起那些騎士們更加自‖由自在,他衷心地享受那些作為“騎士王”的日子。然而那些日子終究過去了,随着他的疆域越來越廣闊,分封的等級越來越森嚴,他的騎士們出于統‖治的需要都被派往了外地,他自己也從馬背上下來走進了高塔中,築起圍牆以便牢牢地掌握住那至高無上的王‖權。
慢慢地他變得必須要以“需要”為辦事的準則,而不是“願意”。事實上他覺得自己非常遲鈍,這應該是自從登上王位的那天起就明确的事情,他們活着根本就不是為了自己,乃是為了所有依靠他們的人——這點連他妻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事到如今,他已然習慣了這種新的生活方式,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了——瞧,他還能頭頭是道地教導他的兒子。
于是他如今也就明白了自己先前曾有過的懊惱和悲傷是多麽沒有無聊,那換不來任何結果,因為一切本該如此。他不可能讓蘭斯洛特留在自己身邊,即使他的妻子不要求,對王室形象的維護和王國延續的需要最終會迫使他做出那樣的決定,他又做不出一邊讓女人為自己生孩子一邊有個地下情人那種事情,那太下‖流了,更何況蘭斯洛特那麽心高氣傲。所以他只能離開——或者說“趕走”——蘭斯洛特更恰當、更合理,他自己一直明白無誤地知道。
他曾經覺得自己是被迫才做出了這種決定,甚至因此而悲傷,現在他發覺那都是無病呻‖吟。他并不是被迫的,他是自願的,他內心深處明白一切本該如此。蘭斯洛特在去諾曼騎士團之前來跟他道別,他說他仍然愛亞瑟,仍然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然而亞瑟心知肚明,無論話說得多麽漂亮,最後的結果都是注定的。蘭斯洛特總有一天也會停止這種無望的諾言,在他終于明白他所愛的那個騎士王已然不存于世上的時候;在那之前他不過是希望不愧對于自己的那顆騎士心。他不欠我任何東西,亞瑟想,讓他來的是我,趕他走的也是我,應該是我欠他才對,我欠他一個解釋。
可是蘭斯洛特不問解釋,亞瑟也就免去了這一困難的任務。因為他找不出合理的解釋讓自己的良心能安穩,他所能說的、反反複複的唯一一句話只有那句:因為,一切本來就該如此啊。
他一直痛恨裹藏在道貌岸然下的虛僞和懦弱,而今他正在成為自己最痛恨的那種人。
這時候門外有人敲門,亞瑟許了然而那人并沒有進來,只是在外面彬彬有禮地問:“陛下,半小時後召開的圓桌會議,您去參加嗎?”
“不了,辛苦你。”
貝狄威爾離開了。亞瑟看着緊閉的門想象着他離開的背影,他的披風一定潔白如新,制‖服的紐扣一定幹淨耀眼,白金色的長發一定用一根黑色的帶子規規矩矩地束起來一絲不亂。他和莫德雷德一模一樣的年輕而才華橫溢,然而莫德雷德總喜歡打破規矩時不時還給亞瑟一點驚喜,貝狄威爾卻一如既往地循規蹈矩而且無棱無角的像顆鵝卵石一般。
就好像他從前遇到的很多人,和他現在遇到的那些一樣。
亞瑟突然覺得坐久了腰有些累,于是他站起身走到窗邊,從窗口往外望去,越發覺得雖然如今這個王宮不再建在山上了,但卻比之前那一座高出了不止一點,竟然将繁華的街市踩在腳下,高高的直鑽入雲端裏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上上周說的那個久違的角色就是蘇南同學我相信絕對有人已經忘了他是誰OTZ 這部分同志請參閱第14或15章。
關于上周為毛沒有更新……是啊我也很好奇,為毛清明節小長假我還是沒能更新……後來我覺得大概是因為我刷随緣刷得太狠了耽誤了好多時間。原因在于我上個星期去看了Kingsman——在此隆重給大家安利,本片譯名為《王牌特工:特工學院》,又名《王的男人:秘密服務》,講述了一個街頭小混混在加拉哈德大大的調教下與年輕美貌的蘭斯洛特姑娘一同成為合格的圓桌騎士的故事(霧太大)233 我站的CP是前代蘭斯洛特×珀西瓦爾還有本代蘭斯洛特×反派刀鋒娘,都是拉郎,後一對是百合2333 總之快去看啦!
言歸正傳,其實我覺得這章更新完全不用寫,所有想表達的東西都在第一段赫萊辛托劇情裏說清楚了OTZ 後面只是人名的問題==
(雖然隔了一周沒更但還是)祝閱讀愉快!:)
☆、夢醒時分
赫萊辛托,這個日耳曼尼亞王國的王子、整個宮廷的掌上明珠,現在很慌張。他試圖說服自己的養父,即使之前的努力均告失敗,他還抱着一絲僥幸垂死掙紮:“這不會造成什麽損失的,請您相信我。但是如果眼前的局勢再繼續下去,那支雇傭軍就要全軍覆沒了……”
希拉瑞安瞥了他一下,腳步都沒停地回絕了:“又不是我命令他們去的。你自己的爛攤子,自己收拾。”
赫萊辛托急得跳腳:“希拉瑞安,陛下,拜托——”
“自己看着辦,別跟着我了。”國王挺起有些佝偻的脊背,目不斜視地加快了腳步。
赫萊辛托沮喪地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不得不承認,預想中互惠互利的合作恐怕是徹底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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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下旬的勝利,對于諾曼騎士團來說,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決定性的。正如莫德雷德告訴亞瑟的那樣,索爾維斯要塞以北一馬平川,只要占據了這個堡壘,将侵略者趕出國境基本上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全軍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盤算着什麽時候開展最後一輪進攻,甚至有些想得遠的人,比方說莫德雷德,已經在思考他們能不能第一個進入費辛莫格斯城了。然而沒過多久,他就明白自己實在是想太多。
“什麽?他把指揮權臨時交給了您?那他自己去幹什麽啊!”
“我不知道,他沒說,”比起眼前瞪大了眼睛的年輕騎士,蘭斯洛特顯得要淡定得多,“他只告訴我要去東邊料理一些‘私事’,過幾天就回來。”
莫德雷德皺起了眉頭。搞什麽鬼,他在心裏鄙夷了一下安德羅梅道貌岸然的高冷面孔,然後十分精英地問:“那在這期間敵人進犯怎麽辦?他就沒想過嗎?”
蘭斯洛特對折了一下的馬鞭穩穩地落在他自己的左手裏,無比和藹地說:“顯然這就是他把權力暫時交給了我的原因啊,莫德雷德。”
“……”莫德雷德覺得自己剛才接收到了對智商的嘲諷。
他們在這邊進行友善的交流的時候,安德羅梅正在趕往香槟大區的路上日夜兼程。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行為屬于教科書式的擅離職守,因此更不打算讓它持續太長時間。他花了不到三天時間在路上,在第三天的午後到達了香槟騎士團的駐地。非常不巧,他到的時候這個騎士團剛剛結束一場戰鬥,并且他們的團長大概是由于疏忽,腿上受了一處不很重的箭傷。在他不得不在侍從的攙扶下從馬上下來時,安德羅梅恰好出現在不遠處的營地門口。在看到他的時候,加赫裏斯先是露出了吃驚的表情,然而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嫌棄和被撞見不光彩一面的羞赧。他張口沒好氣地問:“你不會是把部隊扔下了吧?”
“蘭斯洛特管着,”安德羅梅下馬走到他近前,俯身察看了一番他的傷口,又直起來說,“沒傷到骨頭,箭頭上也沒有毒,過不了多久就能好了。你運氣還不錯。”
加赫裏斯聽得出來他緩和氣氛的用心,但懶得買賬。他放開了扶着他的侍從,用沒傷的那條腿支撐着重心,雙手交抱在胸前,微仰起頭盯着安德羅梅問:“所以說,你到底來幹什麽?”想到前一陣這人為了某件事不惜和自己展開了一場文牍大戰,而且這一次親自跑來八成還是為的那事,他的口氣就無論如何都友好不起來。
安德羅梅假裝沒聽出來,依舊十分淡定地說:“‘珀爾修斯’的軍團長是蘇南吧。”
你瞧,他是如此肯定,以至于連疑問句都懶得用。“你這不是已經知道了嘛?”加赫裏斯試着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但即便這樣,也無法阻攔他的心情迅速灰敗下來。果然,該來的還是要來,他到底是為那個老相識千裏迢迢跑來了。
安德羅梅點了點頭。“不要這麽緊張,加赫裏斯。可以告訴我你們戰場的方向嗎?我恐怕不得不去找他一趟。”他仍然試圖用禮貌且盡量溫和的話語來緩和氣氛。
然而加赫裏斯好像沒接收到他的訊息,他抿了抿唇,等到情緒冷卻下來以後才開口說:“當然可以,就算我不告訴你,想必你也有辦法找到他。不過,”他略帶挑釁地看着安德羅梅,總是很溫暖的豔藍色天空,此刻酷似他哥哥的冰湖,“如果你堅持要去的話,那等天黑以後就自己找地方住吧。我的營地不再歡迎你了。”
說完他徑自轉身,謝絕了侍從的幫助,自己拖着傷腿一瘸一拐地往營地中心走去而沒有再回頭。安德羅梅在心裏嘆了口氣,轉身飛快地上馬,撥轉馬頭朝着加赫裏斯剛剛指給他的方向去。看來他得快去快回,先解決掉一些拖了太久的問題,然後回來好好澄清這邊的誤會。
※
安德羅梅找到了戰場,又循着僅剩的一些撤退痕跡一路摸‖到了“珀爾修斯”軍團的駐紮地。盡管他清楚時過境遷,一切都已經不同,但他還是避免不了試圖将眼前的雇傭軍同曾經蘇南麾下的軍隊相比較。而得出的結論令他吃驚。在他那現在依舊清晰的記憶裏,不論是最早的匪幫時期還是後來的蘇格蘭時期,蘇南的軍隊一直是團結的模範。他們那種士兵與士兵、士兵與将領、将領與将領之間的過了命的硬交情,曾經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是而今在這支雇傭軍裏,這些似乎都不存在了,安德羅梅看着這些被擡着呻‖吟的傷員和毫不掩飾臉上的疲憊與不耐煩的、舉止随意而松懈的人們,感覺他們不過是一支最最平庸的武裝,而無法帶給他“蘇南的軍隊”所有的那種奇特的感受。
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