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知道這是因為赫萊辛托得不到希拉瑞安的支持、指揮不動本國的軍隊,導致“珀爾修斯”得不到應有的支持,一直孤軍奮戰才形成了今日的局面。他只知道,加赫裏斯在同自己争執告一段落後一直把東面的戰事控制得很好,現在他已經快要将敵人趕出國境了。
唉,加赫裏斯——他一想到那位小少爺如今正一邊忍着箭傷一邊跟自己怄氣,就不由得再次讓全身的細胞獲知了一遍“速戰速決”的命令。而且他确信他是可以做到的,因為——
“安德羅梅?”伴着聲音出現的還有那位老相識的面孔,即使分別再久,安德羅梅想必也不會忘記。就像他現在覺得自己與蘇南不過分別了短短一個月,對方在看到自己時,依然會露出那種他熟悉的驚喜神情。然而另一件事又在提醒他,他們之間隔着的是巨大的時間鴻溝,否則他不會在蘇南用那樣意料之外的開心的目光看着自己時心裏翻不起任何一絲波瀾,卻想着該怎麽把要說的話說完從而早點回去。
對面金棕色頭發的青年可能猜不到他內心在一瞬間的種種變化,也可能他們其實懷有相似的情緒,安德羅梅不知道。畢竟,無論如何,他們沒法‖像曾經一樣輕而易舉地猜透對方現在在想什麽了。他說:“是我。好久不見,蘇南将軍。”
——這才是他們面對的現實。
故人相見,總是難免客套一番才切入正題。不過今天交談的雙方似乎都迫不及待想要趕緊談正事,因此這一環節被盡可能地縮短了,蘇南的一句問話标志着它的結束。他問安德羅梅,狀似不經意地:“所以說,你現在還待在圓桌騎士團喽?”
“是的,”安德羅梅點了點頭,顯得很放松,“不過在不在區別不大。從我加入的時候起就是這個樣子,畢竟那會兒我還算半個蘇格蘭人;大概時間一長他們也都習慣了,所以直到今天一直把我當蘇格蘭人。”他輕嗤了一聲。這是他很早以前就發現的事實。
蘇南連連點頭表示理解,攤了攤手:“沒辦法,成見難消,大概是你先前留給他們的印象太深了。不過其實也可以理解,畢竟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是迫于蘇格蘭王的命令才加入圓桌騎士團的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非要這麽說也沒錯。”安德羅梅說。
蘇南笑了:“那不就得了。一邊是仰慕騎士團的名聲慕名而來的,一邊是出于純粹的政治原因而來的,彼此之間怎麽可能沒有隔閡呢,你說是吧?”
“不過啊,我倒是覺得,”蘇南不引人注意地往前湊了湊,靠近了安德羅梅的臉,極為真誠地說,“你做的已經夠了。不管是向愛克菲洛盡忠,還是滿足兩個國家合并的需求——都已經足夠了。現在的不列颠島上渾然一體,沒有人分辨得出來那裏曾經有兩個國家,安德羅梅,你已經圓滿完成了你的任務,可以問心無愧地退出了。”
“你也知道自己并不屬于那裏,對吧,”紫色的眼睛帶着看透一切的了然望着他,“你模仿着愛丁堡王宮建造了自己的府邸,你還留着愛克菲洛賜給你的金劍,你從來不糾正珀拉稱呼你‘将軍’——安德羅梅,”他戳了戳對方的胸口,“你這兒始終都住着一個蘇格蘭人呢。你真的還要勉為其難地在卡默洛特混下去嗎?”
看着他那雙紫水晶一般的眼睛裏流露出了熟悉的神采奕奕,安德羅梅安揚了揚眉毛:“我不會深究一個前科豐富的雇傭兵頭子是如何查到我的底細的。”
蘇南彎起眼睛一笑,令安德羅梅想起他以前各種各樣的小把戲得逞的時候。他嘆了口氣,承認道:“你說的都對——沒錯,我的确如你所言懷念着往昔。但是,我是自願留下的。”
蘇南收起了眼睛裏的笑容。“不可能。”憑他對安德羅梅的了解,他根本不相信他會心甘情願臣服于亞瑟。
安德羅梅知道他不相信什麽,但也不想多解釋這其中的誤會,畢竟自己時間不多,還要早點回去。“我是。那裏有我的戰友和我的部下,就和你一樣。”
蘇南張了張嘴,随即否定道:“你的戰友?一切的起因只不過是一個命令。沒有它你根本不會認識他們。”
安德羅梅感到有些好笑:“那還重要嗎?過去的事情的已經發生了,重要的是結果。而結果是,正如你所說,我仍然不覺得那地方能喚起我的歸屬感,但它能夠提供充足的讓我留下的理由。”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輕輕微笑了一下,“足夠了。”
蘇南的視線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微笑,那種柔軟溫和的神情讓他非常吃驚,內心做出了一種堪稱警惕的反應:“什麽意思?”他努力讓自己的外表放松下來,然而心裏的弦仍然繃着。
安德羅梅打量了他好一會兒,蘇南覺得自己正無可挽回地被剖析得體無完膚。他不禁有些懊惱地想,從剛剛認識安德羅梅的時候開始就是如此,只要他想,他總能從自己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信息,自己在他的眼裏總是無處遁形,無路可逃——
這時安德羅梅輕聲開口了,聲音涼涼的:“字面意思,蘇南将軍。那個人和你一樣,是我如今最親密最信任戰友,我最重要的人。而且,”他特意把這幾個字咬得很清晰,“他不會背叛我。”
蘇南感覺一股無名的緊張悄悄纏上了他的心頭,夾雜着絲絲縷縷的鮮明的嫉妒。“老‖子什麽時候背叛過你,”強硬的措辭反倒凸顯了他的緊張,“要真是那樣,我現在還會來找你嗎?”
迎着安德羅梅懷疑的視線,蘇南撇了撇嘴角:“你以為老‖子為什麽會接這個吃力不讨好的委托?”
“哦——原來如此。”
“……安德羅梅你別他‖媽不信!”蘇南被他那種涼飕飕的嘲諷撩‖撥了起來,他湊到安德羅梅面前攥‖住了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低聲說,“你不知道我剛到這裏時落魄成什麽樣,又費了多大勁才拼湊訓練出這一整支軍隊,碰了多少壁死了多少人才做大做穩——你以為老‖子圖什麽?拿塊金子砸水裏聽響兒嗎?別逗了,老‖子圖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有資本把你從卡默洛特挖出來——我他‖媽這麽多年一直以為你是被迫的……”
安德羅梅冷漠的話音突兀地插了進來,如同一盆冷水撲在噼啪作響的木炭上:“跟我有什麽關系?”
他握住了蘇南的手,一邊把它從自己肩上移開,一邊毫不留情地吐出刀子一樣的話:“你現在告訴我這些,是因為嫉妒嗎?覺得自己被背叛了?那你就真是太遲鈍了,蘇南将軍。
“你還記得嗎?我曾經好話說盡來挽留你,甚至懇求你和我一起留下,但你氣不過他們殺了你的兩個弟弟,居然在我毫不知情的時候自己渡海了。你不是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宣布和我分道揚镳了嗎?既然如此,你之後又想了什麽做了什麽,你吃過什麽苦受過什麽累,為什麽要求我在乎呢?”
用“呆若木雞”都不足以形容聽完這一席話的蘇南。安德羅梅看着他受傷的神情,不禁覺得有種報複的快意随着加速的血液在全身奔流。這完全偏離了他原本的估計,他以為自己現在能像看一件物品一樣看待眼前的人,心裏不會起任何的波瀾,然而在他們開口說話的時候他才知道,在過于沉重的負面感情和人為加強的印象面前,時間有時候也會開玩笑,它不會将陰暗的情緒稀釋化無,只會沉澱它、發酵它、黴變它,讓苦水更苦毒酒更毒,讓單純的傷心和失望演變成以傷害為形式的報複。
“……安德羅梅,”蘇南定了定神才接着說,“你要知道,你對我來說和我那三個兄弟是同等重要的人,是……類似家人一樣的人。我不想……”
在安德羅梅審視的目光下,他竟然覺得說不下去了。安德羅梅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嘲諷地接下去:“不想在失去兩個弟弟以後再失去我?”
“可是這事已經發生了。在你堅決不投降而選擇渡海的時候,我們就已經互相放棄了;那時我們就該意識到,大家的處世原則不一樣,注定不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只可惜我很多年後才意識到這點,在那之前還一直固執地期盼你有一天能回來找我;而你呢,你還要等到現在讓我給你點明。”
其實真相就是這麽簡單明了,安德羅梅心目中那從未言說的忠誠超越一切,他可以為此做出任何的犧牲和違背自己的意願;而蘇南總是習慣從自己的角度出發考慮問題,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願望,只有順序的先後和形式的不同。
他們打一開始就不是一條船上的人,即使同舟共濟過一段時間,終究還是要分開。只是在他們初識彼此時,誰都沒有機會發現這件事情,還以為彼此很合适。
安德羅梅看了看天色,決定結束這場談話了。他說:“我很喜歡現在那個小少爺,他是個溫文爾雅的貴‖族,一個風度翩翩的真正的圓桌騎士,他身上那些特質是我所喜歡、認可和欽佩的。如果我就這麽離開,他即使嘴上不說,心裏也一定會很傷心,而我絕對不希望這事發生。
“所以抱歉了,蘇南将軍,你的美夢該醒了。”
安德羅梅離開的時候很着急,因為天快黑了。他當然沒有看到,在他頭也不回的後方,雇傭兵頭子流露出的幾乎可以稱得上失魂落魄的神色,以及他是怎樣的睜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暮色中而不忍心錯過分毫。他當然不會知道,那個時候蘇南心裏飛快地閃過的是各種各樣的從初識他到離開他時的景象,他不知道這些畫面在過去的許多許多年來一直被主人拿出來反反複複地溫習,度過一個個仿佛再也看不到明天的長夜。
想必這一天的晚上,對蘇南來說,會是個不容易熬過的夜晚。可是即便安德羅梅知道這些,又能怎樣呢?他只不過會若無其事地問一句跟我有什麽關系,與蘇南記憶裏那個外冷內熱的蘇格蘭将軍判若兩人,而他還一直以為那個将軍能回來。
可惜夢畢竟是夢,總要醒的啊。
※
安德羅梅趕回香槟騎士團駐地的時候,天已經快黑透了。門口的哨兵遵從了加赫裏斯的指示拒絕他入內,不過對安德羅梅來說這還算不上難題,威逼和哄騙相結合的戰術很快讓他過了這一關。他徑直往營地中央走去,加赫裏斯的軍帳很好認,他把馬在外面拴好,心情不錯地撩‖開門簾邁了進去。加赫裏斯正伏在案上寫東西,聽到有人進來擡頭看了一眼,一看是他,放下筆,面無表情地說:“雇傭兵團竟然沒給你提供住一宿的地方?”
“我被趕出來了,”安德羅梅輕描淡寫地說,“大概是因為我言語上沖撞了他們的軍團長。”
“哦,是嗎?”加赫裏斯支着腦袋看着他,“我還以為故友重逢,氣氛應當很融洽。”
“所以你誤會了。”安德羅梅說。
加赫裏斯不得不承認:“好吧,對不起,我想多了。我以為你們……”
安德羅梅不着痕跡地打斷了他:“不過你居然真的讓衛兵拒我于門外。加赫裏斯,”他交抱起雙手,揶揄地看着被困在椅子上的人,“你這是在向我撒嬌嗎?”
加赫裏斯愣了兩秒,随即展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微笑:“……如果我的腿沒傷,我現在會跳起來踹你,安德羅梅将軍。”
安德羅梅笑了幾聲,顯然心情非常之好。他繞到桌子後面、加赫裏斯的椅子旁,在後者的仰頭注視下,俯下‖身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我的事辦完了,得趕緊回去。等你完成了手頭的任務,來西邊找我吧。”
說罷他轉身,似乎是要離開。加赫裏斯在他走出帳篷前,十分認真地開口征求意見道:“說真的,你确定要現在出發去趕夜路,而不考慮一下我營地的住宿服務嗎?”
作者有話要說: 我得承認頭兩部分對行文來說不是很必要,寫它們只是單純地想讓希拉瑞安和蘭斯洛特出來冒個泡^q^
所以說……這是一章關于安德羅梅将軍的故事啦。真的沒有人覺得這章的結尾充滿了FLAG氣息嗎2333
我曾經調侃說将軍是我不寫蘇文以來寫的最蘇的角色,希望事實不是真的如此令人絕望hhh
将軍相關的故事大概會在正文完結以後寫一個番外,類似蘇格蘭王那樣的個人中心。當然看我寫完正文以後還有沒有精力了w
下一章大概……很高能,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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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
這一年剛剛入夏的時候,恰逢諾曼騎士團長回到崗位上沒多久,安達海登的西南邊陲迎來了一群渡海而來的不速之客。與此同時安達海登的女宰相收到了來自遙遠南方的信函,外觀正式、精致而且保密性良好,很容易就能猜到它不平凡的出身。看到以後她哂笑了一下想,真是太愚蠢了。
“确實很蠢,”墨格斯看過以後以一種暗含‖着輕蔑的姿态将信件還給了她,“這就是我們那個半血的弟弟嗎?”
墨伽娜的視線紋絲不動,漠然地說:“是啊,他一直有些無用的憐憫。”
那封信是亞瑟寫給她的。亞瑟還想給她最後一次機會,畢竟她是他的姐姐;他說只要安達海登投降,諾曼騎士團就撤回對岸,雙方自此以海為界,井水不犯河水。那些話一瞬間讓她想起了他剛當上國王的時候,那時候他也是這麽說的,而那一次她也如現在一樣,對他的善意嗤之以鼻。她從來只把亞瑟當殺父仇人的兒子、母親被侮辱的證據、梅林的主人和搶了她繼承權的窮小子。至于血緣,哪還有什麽意義。
墨格斯想了一會兒,開口吩咐道:“不要拒絕和談,按照他的要求在6月15日到特拉法爾西,除了衛隊以外不帶其他人,開誠布公地去,然後在會談期間找個機會,把來的高級将領都殺了。你應該都認識他們吧?”她的聲音一如既往,肅然而不含有太多感情。
墨伽娜并不在意,她已經習慣了姐姐這樣的說話方式。“我确實認識他們。把他們一次全殺了嗎?很困難,不過如果不怕傷及無辜的話,也許我可以用一些非正常的手段。畢竟……”
“畢竟你是個魔法師,墨伽拉斐,你的才華應該用在這兒的。”墨格斯打斷她,伴随着虛假的微笑,不容置疑地說。
墨伽娜只遲疑了一秒,就欣然點頭。“是啊,”她緊了緊身上的披肩,即使已經入夏,她還是覺得北方的王宮裏太冷。她站起身,朝女王露出一個高傲的笑容,“我明白了。那麽這次會談你就不要去了吧,姐姐。等我做完這些以後,我們好從長計議。”
“那真是辛苦你了。”墨格斯坐在座位上,彎了彎她深紅色的嘴唇。
墨伽娜轉身離去,帶上了剛剛一直在屋裏的索蘭傑雅,那女孩現在是她的近侍,她非常信任的人。“該着手準備一下了,我們14日到特拉法爾西。那裏有先王的一座行宮,就把會談定在那裏吧。”她一邊走一邊說着,索蘭傑雅跟在她身後默默地把這一切記下,她們的聲音随着腳步,越來越遠直至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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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預先安排好的一樣,14日晚上墨伽娜一行人抵達了特拉法爾西。這是一座矗立在安達海登海岸線靠近西南端的城市,氣候溫和、海景優美,此時它還沒有被經受戰火的□□,因此依然保持着寧靜美麗的樣子。那天夜裏墨伽娜房間的燈早早就熄了,一路上舟車勞頓,對她來說也是個不小的負擔。索蘭傑雅卻在服侍她睡下以後,披上鬥篷出了行宮。在她那裏,這才是她這一天有價值部分的開始。
因為墨伽娜對她超出一般的信任,她離開行宮、以至于出城,都沒有受到什麽阻攔。城門的衛兵按照慣例本來不該給她開門,但她一說自己有墨伽娜吩咐的要務在身,對方居然立刻就毫不加質疑地放了她出去。一切都是墨伽娜的威望在起作用,她心想,這城裏的人民和別處任何地方的一樣,都對她言聽計從。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這分明就不正常,然而竟然沒人察覺到。她有時候不禁會疑惑,看着身邊來往的人,心想他們真的也和她一樣,經歷過老國王死去之前的那些日子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麽他們表現得像是對那時一點記憶也沒有?王‖後能判處王子死刑,一個來自外國的女人能成為宰相,廣場上能随随便便燒死幾個将軍,商人和手工業者的財産能一夜之間不再屬于自己,突然冒出來的近衛軍能淩駕于所有力量之上,至高無上的女王一聲號令,整個王國就能為一個他們甚至沒見過的聖器而發動戰争——這根本、根本就不是她出生、成長、四處行商、遇見安娜夫人的那個故鄉安達海登。然而故鄉應該是什麽樣子,人們好像已經完全無知無覺了,只是被如今變成了宰相的安娜夫人牽着鼻子走,帶着瘋狂的宗教般的熱情。索蘭傑雅覺得她理解不了這個地方,也理解不了墨伽娜了。
她也有時候會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有一些片段錯位,有一些誤把夢當成了真實。她總是記得自己第一次遇見墨伽娜的場景,那時她落魄得甚至沒有水喝,受到接濟後表達感謝的樣子也和其他的勞累的旅人無異。那時她會對自己溫和地說話、會拜托自己幫忙、也會露出普通人的笑容。可是自從那一紙诏令下達以後,墨伽娜就變了一個人一樣,她那麽決絕地抛棄了自己和她的會衆們,輕車熟路地走進王宮,換上了高貴而冰冷的神情。
她父親的七弦琴商會就是被墨伽娜沒收的。那天有一隊顯然訓練有素的人毫無征兆地來到他們商會,拿出一張诏令告訴他們全國的商會都要被納入統一的管理之中,告訴他們不再對自己的商會掌握所有權,他們可以繼續在商會裏幹活,只不過經營權要交給上面派下來的管事專員。她和她的夥伴們一下子從掌握着財路的商人,變成了受雇于國家的“跑腿的”。不再有行商的自‖由,不再有超出定額的任何收入,不再掌握商會的任何財産,它們都被交給國家了。直到今天她都記得那如從天上跌落到地底的感覺,她呆若木雞地看着那一隊人馬宣讀诏書完畢,闖進倉庫清點貨物,吩咐他們等待通知,然後揚長而去。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搖搖晃晃地坐下,這幾個字響徹她的腦海。
她的父親,那個被奪走了一生成果的老人,沒過多久就積郁成疾死去了。這也成了促使她到王都找墨伽娜的原因。她本想質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最後的結果,卻是她成了墨伽娜最喜歡的卒子,按照她的吩咐幫她辦事,迫‖害那個被查出來的間諜。
她還記得那個間諜。那人加入她的商會已經有一陣了,算是正處在新老成員的過渡期。她至今都不明白墨伽娜怎麽會如此的明察秋毫,竟然能在全國上下那麽多事情找着她的時候,精準地把藏在一個商會裏的不起眼兒的間諜揪出來。索蘭傑雅目睹了一切,她看到那人被嚴刑逼供,然後很沒有骨氣地屈打成招了,他供出了自己的主人,并且滿口答應做墨伽娜的雙面間諜。從那以後,她的任務裏就多了一項,在墨伽娜和那個間諜之間來回傳遞信息。她把從間諜那裏要來的真情報交給墨伽娜,再把墨伽娜編好的假情報交給那人讓他去愚弄他原本的主人,每發出一條信息,對方的錯誤就多鑄成一分。
那個主人是誰呢,他真可憐,索蘭傑雅想,在自己毫無知覺的時候已經被挖好了巨大的墓坑。
她很早就知道墨伽娜希望打仗。她想着那個間諜的主人大概是個潘德拉貢王國的高官吧,他手下應該還有很多人,那些人都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如今他們都要因為長官的遭人暗算,而被一起推向萬劫不複了。而且她自己在這過程中,在這間接謀殺別人的行動中,貢獻出了不可或缺的一份。
這就是她最最不能理解的地方。安娜夫人啊,她怎麽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地決定殺死千裏之外的許多人呢?明明自己認識她的呀,可是她一點兒也分析不出來對方的心理活動。
而且這個國家裏的人們,你們都怎麽了,怎麽能做到激動地叫嚷着要燒死一些你根本不認識的人,只因為他們跟你們不信仰同一個神?你們怎麽能做到躍躍欲試、興高采烈地投入一場不知要打多久的戰争,只因為另一個國家據傳占有了一件古老的沒人見過的聖器?你們沒有被奪去財富嗎,沒有聽見火刑柱上的慘叫嗎,沒有擔心你們珍愛你們、不希望你們參與戰争的親人朋友愛人嗎?
這些問題反反複複地碾壓、齧咬着她的心,她因此而沉默而憔悴,蜜金色的短發黯淡無光。她睜大眼睛望向王座上尋找答案,然而在一片明亮刺眼的遙遠光芒中她只能看到女王孔雀尾一樣的裙擺,卻看不到她或者宰相任何一個人的面容。
而今她終于找到機會了結這一切一切的懷疑、不理解和沮喪。她堂而皇之地逃出了特拉法爾西城,并且決定再也不回去。她加快腳步往城外走,外面星光明亮,能聽得見大海拍擊礁石的水聲,在更遠的地方有着敵人的軍營。對她來講,那現在已經不是敵人了;不,他們從未是過,他們只是陌生人。現在,正是這些陌生人,成了世上唯一能夠救她和她的故鄉的人了。
那天夜裏很晚的時候,諾曼騎士團駐地外的哨兵見到了一個披着鬥篷的年輕姑娘,她面色蒼白而消瘦,嘴唇的線條僵硬,大概是因為月光的緣故,眼睛裏總算還有點神采,讓她整個人還顯得有些生氣。她說:
“我可以求見你們的長官嗎?我叫索蘭傑雅,是安達海登宰相的侍女,我有重要的事情相告。”
第二天的早晨,墨伽娜是自然醒的。她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平日裏盡職盡責的侍女今天消極怠工了,不僅早上沒有來服侍她起床更衣,而且直到上午會談快要開始,也都找不見人影。她很容易就得知了索蘭傑雅昨天夜裏自己跑出去的事情,從她今天早上竟然沒有回來看,顯然不是去做什麽好事情。
那麽自己的打算很有可能會洩露了,她分析了一通以後得出結論,随即就将索蘭傑雅抛在了腦後,忘得幹幹淨淨,轉而迅速地考慮起一會兒該如何做調整來。
※
那天夜裏她帶來的消息讓諾曼騎士團的高層将領們一夜無眠。安德羅梅聽了她和盤托出的墨伽娜的計劃之後,連忙把蘭斯洛特、莫德雷德他們都叫了起來,緊急制定第二天早上的對策。索蘭傑雅請求他們如果可以就殺了墨伽娜,而安德羅梅和蘭斯洛特在這件事上也沒什麽異‖議,他們本來也都覺得亞瑟發起這次和談是無用之舉。考慮到墨伽娜是個非同一般的魔法師,幫助他們渡海的拉瓦納在後來也加入了計劃。直到天蒙蒙亮,幾個人才各自回去短暫地休息,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要再起來,去赴這一場兇險的談判了。
天亮以後,安德羅梅、蘭斯洛特和拉瓦納帶着為數不多的衛隊進城,留莫德雷德在城外等候消息。他們的軍隊在夜間将駐紮地向前遷移了一段,而談判的另一方對此就像沒看見一般。進攻發起前的等待是令人焦躁難安的,所幸莫德雷德并沒有等太久,當他看到空中升起的拉瓦納部下發出的信號時,立刻跳起來帶着身後的部隊沖了進去。
裏面早就亂成了一團,看這架勢應該是進來沒多久對方就先發制人了,所謂的談判根本沒有開始。顯然,墨伽娜如以往的很多次一樣,根本就沒有誠意。莫德雷德好不容易才找到蘭斯洛特,百忙之中他還不忘了問一句:“那個女宰相呢?她沒有出現嗎?”
“她應該待在樓上,”蘭斯洛特飛快地指了一下遠處的行宮,随即說,“她的事交給拉瓦納和他的部下,你跟我來。”說着就轉身投入了戰陣,莫德雷德應了一聲,也跟了過去。
蘭斯洛特猜得不錯,墨伽娜此刻的确正在行宮某一扇華麗的窗子後,漠然地俯視着下面的戰鬥。雖說即使她現在動手,多放幾個大魔法也可以解決掉下面所有的人,但魔法師的天性裏有着節力自保的一面,促使她決定等下面兩撥人消耗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出馬收拾殘局。
過了沒一刻鐘她就意識到,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她萬萬沒想到,在她以波瀾不驚的眼光看着下面蝼蟻一般相鬥的人們時,會有一張陌生的面孔突然出現在窗外,她的面前。
“您就是墨伽娜夫人嗎?”漂浮在外面的家夥輕快而帶着顯而易見的敵意地問她,聲音被玻璃阻隔着聽不太清晰。墨伽娜冷冷地看向他,沒有回答的打算,同時暗地裏繃緊了身體。外面那個人繼續說:“聽說您和我老師一樣厲害?就這麽派我來殺你,還真是壓力有點大啊。”
他的老師?這是——
她沒能想完,就不得不向後退去,下意識地舉起了雙手護住頭,因為伴随着一道藍光閃過,她面前的窗戶嘩啦一聲碎裂,外面的人破窗而入。闖入者剛一落地就對她發起攻擊,似乎是想趁她立足未穩偷襲,然而墨伽娜飛快地向後避開,躲過了飛來的前兩片風刃,用一個小魔法化解了最後的一擊。從她身旁擦過的風刃一直到撞上身後的牆壁才停下來,在牆上留下了兩道深深的鑿痕。
闖入者站起身,兩手扶着黑色的手杖,仿佛那只是一根普通的棍子而不是什麽殺人的利器。“您好,我是塞弗爾-拉瓦納,”他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或者您也可以叫我不列颠總督,雖然我覺得自己并不稱職,不過這個頭銜叫出來還是很好聽的嘛。我想在卡默洛特待過那麽久的您,應該很熟悉騎士比武之前互通姓名以表尊敬的那一套吧?”
他的話音剛落,只見四周的景象陡然扭轉,仿佛進入了一個扭曲荒誕的夢境裏的空間。他聽見墨伽娜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如同天音一般:“你話太多了,拉瓦納将軍!”
作者有話要說: 一不小心這部分劇情爆了字數,拆成了兩張,高能的內容被挪到下一章去了。(其實可能也沒多高能OTZ)
下一章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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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
在外面奮戰的雙方士兵們并不知道此時行宮裏發生的事情。時間概念在長久的打鬥中變得淡薄起來,太陽在他們無止無休的嘶喊和砍殺中悄然升到了高空,只是地上沒有人注意。快到中午,空氣變得熱起來,諾曼騎士團逐漸占了上風,不過對方人數占優,勝利一時半會兒還到不了。最糟糕的是,不管是哪一邊的士兵,到了現在都有些乏了。戰鬥的節奏變得拖沓起來,眼看着就要大大超出預期地延長出去。
“蘭斯洛特!”莫德雷德隔着交戰的人群大聲問道,“我們要撤出去嗎?”
蘭斯洛特打‖倒幾個敵方士兵來到他面前,露出一臉不贊同的神色:“當然不了!”
“可是這已經超出了我們的預期,”莫德雷德望了望混戰的人群,“對方的人數好像根本沒減少,我擔心我們這邊傷亡太大了。”
“那應該是你的錯覺。打仗總是會死人的,莫德雷德。”
話音落下之後,他們倆各自忙于應付面前的敵人,對話中斷了。等到解決了自己面前的事,莫德雷德才又開口,提高了音調:“但是死這麽多人,除了一座位置并不重要的城市,什麽都得不到!”
“墨伽娜,”蘭斯洛特看着他的眼睛,飛快地說,“她是我們最重要的戰果。等成功殺了她,我們就走。”
四周的敵人還在源源不斷地擁上來,莫德雷德也知道對話無法長久地持續。“那要等到什麽時候?!”他看着毫無動靜的行宮,大聲問道。“我們左右不了結果,只能放任手下去源源不斷地送死是嗎!”
蘭斯洛特沒有再理他,他的劍刺中了一個敵人的脖子,鮮血噴出來,盡管他試圖閃躲,還是濺了一些在胳膊上。他快速地甩了甩手,又拿起劍迎接下一個敵人的攻擊,然後再下一個,再下一個。莫德雷德看了他一會兒,放棄了等到答案的努力。這種疑問不是第一次在他心裏産生了,但只有在戰場上神經高度緊張而無所顧忌的時候,他才敢大聲把它喊出來。再戰鬥下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