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光粼粼的海面上海鳥飛去又飛回,綿長的日光永不疲憊地照耀天際,那只藍翎海鳥飛過來,落在了亞瑟的肩上。黑發的少年忽然變了身形,沉重的披風在他肩上恰到好處,那頂王冠即使他不再戴着,也時時刻刻懸在他的頭頂。他走上新落成的王宮的露臺,将建在高盧大地上的名為“卡默洛特”的新王都盡收眼底。在他的眼中有繁華而熱鬧的街道,有古樸而莊嚴的教堂,有遠處綠草茵茵的曠野,曠野上牧人趕着一群羊,有落日低垂的時刻,麥田盡頭傳來的悠揚的笛聲。他的眼中倒映着整個國家每一寸溫熱的土地,土地上人們享受着寧靜與和平,笑容爬上他們的臉龐;而這一切的一切,每一個畫面都變成一塊城磚,堆砌起一座潔白無暇的、名為“卡默洛特”的聖城。
它從萬有以先至今屹立不倒,它曾出現在少年金色眼睛裏,明亮而虔誠。
不再是少年的聲音,也不再有少年的一往無前血氣方剛,他顯得有些疲憊:“你說得都對。你說的那些,我都經歷了。我不知道在你眼裏,我是不是還和那時一樣對它充滿熱愛。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他蹙起了眉頭。
“但是,我給出了我所能給的一切東西。”亞瑟的聲音沉重而隐約帶着一絲悲傷,但在他的眼睛裏,後悔是唯一一種沒有出現的情緒。于是蘭斯洛特松了一口氣,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亞瑟的肩膀。他看着亞瑟,亞瑟看着他的卡默洛特。
“那是值得的。”蘭斯洛特說。
那只有着大海一樣藍色翎毛的鳥從樹梢上低低飛過,亞瑟的溫度忽然從蘭斯洛特手心抽離,兵器碰撞和戰士嘶吼的聲音傳來,蘭斯洛特下意識地按住劍,一擡眼就看見卡默洛特城裏升起陣陣的濃煙。他不禁責怪起自己為什麽現在會在這荒郊野外,應該趕緊回去,平息城裏的騷‖亂。他邁過及膝高的雜草,試圖沿着樹林中唯一一條小道趕緊回到城市去,卻在這時看到迎面過來一個騎馬的人,馬上還帶着一個傷者。
“請讓開!”騎馬的青年這時仍不忘良好的教養,只不過沙啞的聲音暴露了他的緊張。蘭斯洛特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亞瑟?!”
他清清楚楚地看見,亞瑟的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血洇濕了他整個前襟,他身上還有許多處其他的傷口。青年抱着他快馬加鞭地疾奔,可以想見那些傷口會震蕩得多麽厲害,于是蘭斯洛特不得不出言制止:“停下!你這還不如——”
然而亞瑟虛弱地在青年耳邊催了一句:“快走。”于是青年便飛快地策馬從蘭斯洛特面前沖了過去。
蘭斯洛特連狀況都還沒搞清,但雙‖腿卻拽着他往前跑去,他甚至不知道能追誰、能追上什麽。在颠簸的視線中,唯獨亞瑟那雙金色的眼睛無比清晰,他看見那雙眼睛裏的神色正在一點點暗淡,但不變的是自始至終倒映着卡默洛特升起的濃煙。終于蘭斯洛特追不動了,他停在原地,手扶着樹幹大口喘着氣,不甘心地看着那個白金色頭發的青年帶着亞瑟越跑越遠,而亞瑟看着滿目瘡痍的聖城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很奇怪地,明明亞瑟那時已經被帶得很遠了,明明他已經沒什麽力氣,然而他的那一聲嘆息卻仿佛在蘭斯洛特耳邊發出的一樣,重重地仿佛一塊生鏽的鐵砧,帶着腥味砸在了他的心口。
——這算什麽!!
那只藍翎的鳥從他的耳邊飛過,蘭斯洛特聽見身後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夾雜着溫柔的嘆息,令他想起望樓上日複一日的濤聲。他說:“不要太傷心了,蘭斯洛特先生,這一切遲早會發生的。”
他轉過頭,看見那只鳥停在了一個金發的人手臂上,那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進了望樓,在他身後關上了瞭望室的門。他穿着現今已經不流行的長袍,有玫瑰金色的短發和大海一樣的藍眼睛。蘭斯洛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忽然感覺喉嚨像被一個硬塊堵住。
加拉哈德說:“你忘了嗎?那個關于他滅亡的預言。”
“我從來不打算殺他。”蘭斯洛特艱澀地說。
加拉哈德笑了笑,聲音依舊不溫不火,甚至還有些安慰的意味:“也從沒有人說過會是你來擔任處刑人啊,蘭斯洛特先生。”
騎士的臉上劃過巨大的震驚,和鮮明的絕望,他試圖穩住自己的語調,然而已經做不到。“我……我不能……加拉哈德,”他懷着巨大的內心煎熬叫出了這個名字,“告訴我怎樣挽救可以嗎?”
他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假如他剛才所見真的是最終的結局的話;他不能想象那個16歲的堅定而滿懷信念的少年,會在經歷了重重的艱難困苦、哀痛悲傷之後,在給出了他所能給這個國家的一切之後,仍然要面對他全部理想的破滅。他知道心中那座聖城的倒塌,對亞瑟來說,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是的,他早就有所感覺,如今見過了少年時的亞瑟,這種感覺不過是更加清晰——他知道亞瑟愛他的妻子、戰友、兄弟,但他唯一最愛的,只有那一座無可替代的聖城。他曾經還和亞瑟産生過沖突,并因此而對亞瑟不夠堅定的信念感到失望,然而現在他知道自己不過是不夠了解亞瑟。
——“如果卡默洛特需要的話,我沒有任何問題。”
——亞瑟信仰的,是他的國家。
所以蘭斯洛特想挽救這一切。然而,加拉哈德卻搖了搖頭。他想起墨格斯、莫德雷德、赫萊辛托、蘇南,他遠在萬裏之外,卻能洞悉這裏發生的一切事情。“結局已經注定了,促成毀滅的所有元素現今都已齊備了。如果你痛心得不想看到它,不如跟我回到阿瓦隆吧。”
他上前一步,說出了來此的真正目的:“蘭斯洛特先生,你現在不能回卡默洛特了,你明知前方即将到來的是毀滅,卻依舊和那位陛下年年不能相見。你無法警告他,也幫不了他什麽,他死之後,你留在這裏,所剩下的不過是永無止盡的悔恨和悲傷。你自己選擇到這個海港來,也不過是因為知道,卡默洛特不再需要你了。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留下呢?”
蘭斯洛特看了他一會兒,最終搖了搖頭。“沒關系的,”他微垂着頭,加拉哈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他說:
“如果亞瑟的話,沒有任何問題。”
他并不在意自己不能在亞瑟身邊,他知道亞瑟在個人和國家利益面前會選擇後者;他也知道自己該怎麽做,那就是盡可能地守護卡默洛特歲歲平安,無論是戰争還是和平,是繁榮還是敗落。如果這座城市有一天會被焚毀,如果亞瑟有一天會面臨死亡,那麽他只有一個選擇,就是留在原地重建它的廢墟。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聖城,亞瑟曾說他願意為卡默洛特付出自己的一切,蘭斯洛特也是這樣效忠于亞瑟。
所以,一切都沒有任何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上周說了今天不更新了嗎?那一定是你們的錯覺,OTZ
這一章是把所有的FLAG都立全了,從下一章開始進最後一個劇情單元,我在思考要不要再設置一個卷标,跟“初始卷”呼應一下啥的(。
你們一定能感受到作者在争取早日完結,所以請不要大意地收藏和評論給作者動力吧XDD
閱讀愉快:)
☆、魔法師的饋贈
卡默洛特225年,英格蘭。
1月的天空蒼涼而死寂,原野上衰草連天,呈現出一種缺乏生命的枯黃。整個冬季,從上到下,都籠罩上了一層蕭索得令人痛不欲生的慘淡顏色。或者,這其實不能歸咎于冬季,蘇斯娜拉茫然地吹着風想,也許是如今在她眼裏,什麽東西都已經失去顏色了。只有刺目的、不斷湧‖出的鮮血的紅色還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腦海裏,猶如夢魇一樣。
她曾經加快腳步追趕着密羅的步伐,一遍遍阻止他在傷口痊愈以前上戰場,而密羅沒有聽她的;她撂下狠話讓他自己走着瞧,而密羅沒有理她;她在心裏氣憤地想你去死算了,而密羅真的再也沒能回來——其實他回來了,他肩上的傷口裂開,湧‖出的血從頭到腳染了個遍,她控制着自己不要昏過去,卻站在他身邊手忙腳亂,眼淚泉‖湧而出——
密羅的家族與她的世代交好,密羅從玩泥巴的年紀和她一起長大,密羅第一次參戰留下的傷口由她包紮,密羅的部隊裏她一直作為軍醫跟随;可是她卻沒能再多堅持一下,攔住他,而是眼睜睜地看着他去赴死了。
那是她蘇斯娜拉芳心暗許了很久的青梅竹馬,他很英俊、很勇敢、很年輕,她還想着等到回家以後也許自己就可以在雙方家長的撮合下名正言順地嫁給他,可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的面頰被眼淚潤濕又被風吹幹,再被潤濕,再被吹幹。她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那個沙金色頭發的年輕人最後的樣子:對不起,他說。蘇斯娜拉以為他是為了沒聽自己的勸告而道歉,不禁眼淚流得更兇了,然而卻聽眼神已經失了焦的他夢呓般地補了一句:希拉瑞安。
所以他的遺言是,對不起,希拉瑞安。
——她所愛的人丢了自己的命,卻只覺得對不起他的君主,因為沒能滿足他開疆拓土的野心。沒有人能體會蘇斯娜拉那一刻所感受到的、整個世界坍塌入憎恨之海的絕望。
※
那次遠征失敗了。回國之後,蘇斯娜拉理所當然地放棄了軍醫的工作,因為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理由了。她也放棄了自己貴‖族的頭銜,脫離了她顯赫的家族,一個人去了很遠的地方,就像一場自我流放。薩丹曾經差人送來貴重的禮物請她收下,作為道歉,并且希望她能回到圖盧茲;然而她一一拒絕了。于是薩丹改為在生活上定期接濟她,蘇斯娜拉這一次沒有拒絕,因為她也知道,自己一個脫離了家族的貴‖族女人,并沒有一門可以維生的技能。就這樣過了快三十年。
三十年之後,昔日為愛心碎的年輕女子已經變成了一個幹枯木讷的老婦,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出門,常常獨自在床前枯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她聽聞了這些年王城裏發生的許多事情,她知道希拉瑞安征服了半個歐洲、薩丹娶了公主、多年前與密羅年紀相仿的同僚們如今都已經是日耳曼尼亞的顯貴,但她并不覺得與己相幹。她有時會暗自思忖,希拉瑞安和薩丹,那些她憎恨的人們,如今大概也都垂垂老矣了吧,就像她自己一樣;可是她內心的怨恨卻比年輕的時候更加根深蒂固,更無法拔‖出。
那麽就這樣吧。她就這麽與他們老死不相往來,在枯坐中打發掉餘下的時光,然後在某一天無人知曉的時刻死去,等待可能永遠不會來的別人發現她的骨殖。
然而一個傍晚,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枯坐。她站起身,佝偻着背,緩慢地挪到門口,整個過程很慢,然而外面的人并沒有敲門催促她。她把門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只眼光渾濁而呆滞的眼睛,冷漠地打量着門外站着的黑發女人,生硬地問道:“你是誰?”
那個女人摘下兜帽,她的鬥篷有些破舊了,沾染了許多塵土,顯然走過很多路;她消瘦而憔悴的面容也印證了這一點。蘇斯娜拉以為是來讨要食物或水的旅人,正準備關門,那個女人卻伸手阻止了她,開口問道:“蘇斯娜拉女士,我可以挽救你一生最大的遺憾,你願意試試嗎?”
黑發女人的聲音冷淡而有些低沉,但是非常好聽。她有一雙石青色的眼睛。
蘇斯娜拉将信将疑地看着對面的女人忙活。只見她從唯一一個随身的箱子裏拿出一個玻璃瓶,打開它的塞子,一股詭異的味道飄了出來。她一邊刺破自己的手指,讓血滴進瓶子,一邊說:“我是個魔法師。我知道你的戀人在多年前就已經死去了,而我可以幫助你讓他複活,讓你恢複年輕,讓你們重新毫無阻礙地相愛。我只是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她把那瓶藥推到她面前,如今它已經從春天新草的綠色變成了秋天落葉的黃色。
“喝了它,”石青色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她,女人用輕而溫柔的語調,“我把我餘下的壽命送給你。”
蘇斯娜拉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擡起枯瘦的手抓起那個瓶子,一仰頭喝了下去。反正——她還在乎什麽呢?
然後那個女人所說的一切就發生了。她能看見的是對面女魔法師的黑發迅速脫落和花白,同時感覺到自己的肉‖體正變得越來越輕‖盈,視線和頭腦變得清晰,皮膚變得光滑,呼吸變得順暢。女魔法師也看着這一切發生,她的面容非常平靜,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崩塌般的衰老。末了她開口,沙啞地說:“你去照一照鏡子吧,蘇斯娜拉女士。”
鏡子裏看向她的,是一個有着柔順的褐色鬈發和透徹的綠色眼睛的美麗少女。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這一切,這時她身後那個消瘦而憔悴的老婦平靜地問她:“你可以相信我了嗎?”
她緩緩地轉過了身。魔法師說:“我叫墨格斯-奧路維加,現在開始我假扮你的母親,你按我說的做事和說話,就一定不會出錯。”
蘇斯娜拉說:“好。”
貝狄威爾最近輕松了不少,因為莫德雷德戀愛了。那個可愛的姑娘讓他沒了那麽多工夫去糾結各種有的沒的,也讓他不再整個人籠罩着一種抑郁的氣息,貝狄威爾覺得這事很好。至少這意味着他可以少跟莫德雷德談一些人生,這點就足夠讓他感謝那個姑娘了。雖然他也知道,那個名叫蘇斯娜拉的少女只是宮裏的一介侍女,地位遠遠配不上圓桌騎士,莫德雷德還得多費心才能讓這段愛情修成正果。不過無論如何,他衷心祝福他們。
不過他顯然過于樂觀地估計了形勢,很快他就失望地發現自己并沒能逃脫跟莫德雷德談人生的命運,只不過內容從國家大事變成了情感問題。戀愛中的男女可能都或多或少需要個參謀——這麽想着他就姑且忍了,接着聽對方沒完沒了的絮叨。這天莫德雷德很郁卒地告訴他,蘇斯娜拉問他願不願意娶自己。
“你怎麽回答的?”他問,同時心想,當然得說願意吧。
然而莫德雷德一臉懊喪地說:“我告訴她……我還沒想好。”而且是猶豫了一會兒才告訴她的,他覺得更郁卒了。
“……然後呢?”
“她當然不高興了,她可能覺得我不夠愛她,”莫德雷德垂頭喪氣、而又無辜地說,“但是我真的很愛她啊!我只是……只是從來沒想過,畢竟我認識她還不到一年,我覺得現在還不到談婚論嫁的時候,沒想到……”他狠狠地扯了扯那頭燦爛的金發發洩自己的郁悶。
貝狄威爾覺得連安慰他的話都詞窮了,想了半天只能拙劣地轉移話題:“——我看你還是先準備明天的比武大會吧。蘇斯娜拉小姐還沒見過你上比武場吧?也許你表現的好一點兒,能讓她回心轉意也說不定。”
迎着莫德雷德失魂落魄的目光,貝狄威爾心想,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了啊。
※
不過他的勸說顯然沒起什麽實質所用,莫德雷德也許是因為心裏不安寧的緣故,比武大會上表現平平。不過另一個人,王子阿托利斯,卻出人意料地表現得不錯。
這還要從一個巧合說起。阿托利斯以圓桌騎士的身份從第一輪比賽開始參加,一路過關斬将闖進了決賽,在決賽前一天晚上才被通知因為對手臨時退出,他要比試的對象變成了諾曼騎士團的一位騎士。他起先還疑惑了一下這人是誰,後來才弄清楚,這就是他從記事以來,就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前”首席騎士。
“他就是蘭斯洛特?”王子念出這個名字時口氣夾着自己所不自知的慎重,“他會和我認真比試嗎?”
這問題讓前來告知他消息的騎士團長一愣:“為什麽不?”
“我不知道,”王子面無表情地說,“從我聽到的那些描述來看,我覺得他不一定會。”
凱不知道他聽到了什麽描述,不過他想了想蘭斯洛特的性格,覺得他彬彬有禮地直接認輸或者故意輸給王子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于是他試探着問:“您需要我去提前跟他打個招呼嗎?”告訴他認真對待、不要放水。
阿托利斯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需要。沒有意義。”
“如果他願意平等地跟我比賽當然好,我也會盡全力;如果他顧及我的身份或者什麽其他東西而不願意的話,強求也沒有必要。”他這樣說。
第二天賽場上,雙方在開賽前互通姓名,出乎阿托利斯意料地,金發的騎士看着他的盾徽露出了微笑。“王子殿下?太好了,終于有了個了解您的機會。從您出生到現在,我們還一次也沒見過面呢。”
聽到這話阿托利斯算是放下了心,他戴上頭盔合上面罩,握緊了手中的長矛。
蘭斯洛特的确如他所願,認認真真地和他比試了一場。因為他也的确如他自己所說,多少還是想了解阿托利斯的。畢竟是亞瑟的兒子,說一點也不關心是假的,雖然這其中的感情很複雜也很微妙。所以他這一場比得很認真,幾乎到了一個個動作分析對方的地步——
阿托利斯對他的戰馬控制得很穩當,馬不會多跑也不會輕易受驚,可見他是個沉着并且細心的戰士;他在正面避開自己的劍又迅速地在側面反擊,通過靈活地變換位置讓敵人捉摸不透,這種戰法大概是受了他父親的指導;他在僵持的時候能使出不亞于亞瑟的力量,大概他平時的訓練沒有輕忽……各種各樣的念頭在蘭斯洛特腦海裏回轉。他不禁贊許地想,阿托利斯已經做得非常好了,只不過因為沒上過戰場的緣故,花拳繡腿的痕跡還很重,比起他父親,這一點要差得多……
等等,為什麽要拿阿托利斯和亞瑟作對比?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想法的不妥。阿托利斯就是阿托利斯,他不是亞瑟的影子,也不是亞瑟的複制。他和亞瑟當然是不同的。
然而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在他剛認識亞瑟時和他比武的場景,那時亞瑟也化名為“阿托利斯”,蘭斯洛特也是像這樣全心全意、不敢馬虎地去跟他作戰,最後他不小心把亞瑟埋在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裏,又費了半天勁把他刨出來,兩個人都笑了。那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的事情許多他都忘了,但這一件他卻記得非常非常清楚;亞瑟那昏暗光線中的金色眼睛,清晰得就好像昨天一樣。
他有些慶幸自己現在在比武,穿着全副盔甲,包括面罩。否則如果王子殿下問起他為什麽笑的話,他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那天的比賽當然是蘭斯洛特勝利,他比阿托利斯多太多的經驗和磨煉。阿托利斯并不覺得有什麽,蘭斯洛特也同樣,他們都很自然地接受了這個結果。蘭斯洛特很自然地向阿托利斯伸出了手,阿托利斯握了上去,很自然地被蘭斯洛特拉了起來。蘭斯洛特對他微微一笑,就好像——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多年一樣。
“蘭斯洛特,你為什麽從首席上退下來去了諾曼騎士團?”那天回去的路上阿托利斯問。
“因為那時候我死了啊,死後肯定是不能再保留首席的稱號的,”蘭斯洛特輕輕松松地回答,“去諾曼騎士團是我自己選的,我覺得它離卡默洛特比較近。”
阿托利斯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想分辨出他話的真假,又或者想參透謎語背後的含義,而蘭斯洛特泰然自若地迎着落日往前走,并不打算告訴他他想多了,自己說的都事實。
最後阿托利斯也沒追究。“我聽說卡默洛特不讓你随便進。”
“是的。”蘭斯洛特點頭,比武大會算是那個禁令的例外情況。
阿托利斯沉吟了一會兒說:“……這是個損失。”
“我也這麽覺得。”
随後兩個人都笑了。笑過之後阿托利斯的話題又跳到了別處,他似乎并不想和蘭斯洛特談什麽具體的問題,只是想到哪說到哪而已。他開始抱怨父親對他騎士理想的限制,說他并不能理解自己想像他一樣與自己的騎士同生死共命運,而是只想讓自己做一個高堂上的國君。蘭斯洛特安靜地聽完,然後平靜地擡手摸了摸阿托利斯——一個比他高的19歲青年——的頭發,說:“國王能比騎士做得更好,相信我。”就像你父親做的一樣。
總是缺乏表情的王子微微睜大了眼睛,按住自己的腦袋。“你居然摸‖我的頭?我可以憑僭越之罪讓你死的,蘭斯洛特。”
“不過我覺得我大概不會的。”他又補了一句,內心也有些驚訝他竟然并沒有反感。他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蘭斯洛特把他當成一個晚輩甚至一個孩子來看,就像他父親看他一樣,然而他并沒有覺得太嚴重的被低估或被折辱,反倒還滋生出了一種超脫了君臣之禮上下之別的自‖由的親近感來。這種氣氛自然而然就産生了,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
而蘭斯洛特無奈地笑了一下,一如他的許多笑容一樣溫和而淺淡。“您完全沒聽見我說的話啊,殿下。”
“我聽見了。它非常蒼白無力。”
後來很長的一段路,兩人都沒再說話。快到王宮門口了,這也意味着兩人即将分道揚镳,因為蘭斯洛特沒有進入王宮的理由。這時阿托利斯突然轉過臉,看着他問:“蘭斯洛特,你多大了?”
蘭斯洛特一時沒明白,阿托利斯便解釋道:“我在想你能不能活到我即位的時候,應該能,你看上去年紀不大。不過也難說,我父親看上去年紀也大不到哪兒去……”
蘭斯洛特對他的腦回路有點哭笑不得,正想說話,就被一個侍女打斷了。
那個侍女帶着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沖到阿托利斯面前,急急地說道:“王子殿下,請您快到王‖後陛下那兒去,出事了!”
阿托利斯一聽母親出事,立刻繃緊了方才松弛的神經:“怎麽了?!”
侍女開始着急地訴說,阿托利斯一聽大驚,急忙快步往宮裏走去,蘭斯洛特也識趣,知道這時候自己該悄悄離開。正準備走,沒想到阿托利斯一個箭步返回身來,拽着他的胳膊就往裏去。蘭斯洛特着實有點驚訝,沒想到這位殿下會這麽信任自己,随即一種奇異的欣慰感泛上心頭。于是他也不再多想,加快了腳步跟上那位引路的侍女。
格尼薇兒那裏,許多仆人手忙腳亂成一團,看到阿托利斯出現就像有了主心骨。剛剛來的路上那個女孩已經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個大概,原來是王‖後最近生病需要卧床調養,往常都是她最信任的塞西娅貼身照顧,今天塞西娅臨時出門不在,讓一個新來的姑娘代替了那麽一小會兒,可這個姑娘就因為心不在焉而配錯了藥方,竟然把一堆原本無害的藥材愣是配出一劑毒藥來。
“蘇斯娜拉,王子殿下來了,你還不快來請罪!”那個侍女說完,立刻換了一副盛氣淩人的臉孔,對着忙亂的房間裏叫道。而一個褐色頭發的少女應聲而出,看來她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哭得梨花帶雨不說,見了阿托利斯就撲通一聲跪下,請求他千萬別要自己的命。
旁邊那個盛氣淩人的女孩開口數落她,她則自顧自喋喋不休地祈求,屋裏還有好幾個年輕姑娘走來走去,紛亂的腳步聲和尖細的聲音一齊襲來,讓處在漩渦中間的阿托利斯心煩意亂。他揉了揉眉心試圖緩解,然而無濟于事,依然亂得很。他忍不住想大喊一句讓她們都把嘴閉上,然而話沒出口,耳邊就傳來了一句飛快的問話:“醫生呢?”
他睜開眼睛,看見蘭斯洛特問的是那個引他們來的侍女,而女孩聞言飛快地朝屋裏一指。就是這一問一指,看在阿托利斯的眼裏,突然就平息了他內心飙升的焦躁情緒。他感覺剛剛自己的腦子像漂在一鍋沸水頂上,而現在火熄了,沸水冷卻,他的腦子也沉了下去,慢慢在涼水裏冷靜下來。
“好的,”他順勢接過了蘭斯洛特的話頭,“你是管事的嗎?讓她們留下三個人來幫助醫生照顧王‖後,再派兩個人帶走她(他指了指跪着的蘇斯娜拉)聽候發落,最後找一個侍從去賽場通知陛下,要騎馬。其餘的女人離開這兒,幹各自的事去,不要聲張這裏的情況。你明白了嗎?”
那個姑娘幹脆利落地回答:“是殿下!”然後就風風火火地分配任務去了。
阿托利斯松了一口氣,向母親的床邊走去。
亞瑟得知了消息以後很快就趕了回來。他從蘇斯娜拉的自白裏嗅出了一股陰謀的味道,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這時蘭斯洛特推門進來,亞瑟立刻擡起頭問:“她怎麽樣了?”
“醫生說并不好。”蘭斯洛特簡短地回答。
于是亞瑟看了跪在地上的蘇斯娜拉一眼,站起身來對阿托利斯說:“處死她吧,她差一點殺了你母親。”
阿托利斯沉默地點點頭,而蘇斯娜拉聞言則哭着哀求道:“陛下!陛下,如果您非要殺我,可以讓我再見莫德雷德大人一面嗎?他是我的……我的戀人……”她因為羞愧而低下了頭。
亞瑟顯然對這個事實有些驚愕,不過現在這已經不重要了,于是他擺了擺手:“去叫他來吧。”阿托利斯正準備去,對面蘭斯洛特就先他一步點頭應了一聲,快速離開了房間。他看了看蘭斯洛特流暢的動作,又看了看自己父親自然無比的神情,不禁覺得有些莫名的詭異。
莫德雷德到得也很快。他來了以後,一句話也不争辯,只求亞瑟饒蘇斯娜拉一命。而亞瑟對他的懇求不為所動:“她的理由太可疑了。”
莫德雷德看着地面,抿了抿唇:“我可以解釋她為什麽會心不在焉。因為我,都是因為我——”然後他就跟亞瑟說了之前蘇斯娜拉問他願不願意娶她,而他模棱兩可地回答了的事。“她一定是為此才魂不守舍的,我知道,因為我也一樣。”他望向自己的戀人,蘇斯娜拉臉一紅低下了頭。莫德雷德又對亞瑟說:“所以歸根結底,我才是這件事應該負責任的人。如果您願意,您可以處死我;但假如您慈悲,我懇求您放過我可憐的愛人。”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亞瑟,藍眼睛明亮得像燃了一團火。
“請不要……莫德雷德大人……”蘇斯娜拉仰起挂着淚水的臉,臉上充滿了痛苦的神色。
屋裏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半晌,亞瑟才生硬地說:“既然是你以生命來請求,那我就不處死她,因為你,莫德雷德,你是我十分欣賞的年輕人。但是,”他加重了語氣,“這件事之後你也不可能繼續留在任何一個騎士團了。就這樣,帶着你的戀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吧。”
阿托利斯暗暗吃了一驚。在他看來這懲罰是非常輕的了,莫德雷德也表示接受,然而蘇斯娜拉卻怯生生地加了一句:“陛下,可不可以允許莫德雷德大人加入其他大區的騎士團呢,我們……”
阿托利斯按捺不住地回了一句:“當然不行!”一想到自己的母親差點被這姑娘害死,他就提不起來任何原諒她的興趣。
然而與他同時響起的,還有屋裏的另一個聲音:“布列塔尼。”
話音同時落下,阿托利斯和蘭斯洛特面面相觑,亞瑟也看向蘭斯洛特:“你說什麽?”
“我說布列塔尼騎士團。”蘭斯洛特波瀾不驚地回答。
亞瑟皺了皺眉。“你應該聽見了,我說‘任何’。”
蘭斯洛特點頭:“沒錯,但是——莫德雷德騎士的為人值得信賴,他的戀人一定也是清白善良的人,她的理由在我看來并沒有什麽可疑之處,配錯藥方導致良藥變毒藥的事情也時有發生。”他看着亞瑟的眼睛,“您應該更仔細聽她解釋的,陛下。”
“……說得也是,”亞瑟不動聲色地說,“但為什麽是布列塔尼?”
“很簡單,因為莫德雷德騎士的封地和家人都在那裏,他們如果去那邊安定下來會比較容易,”蘭斯洛特朝蘇斯娜拉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頓了頓,若有所指地對亞瑟說,“而且歸根結底,那是高汶的騎士團啊。”
亞瑟想了想,答應了。“可以,那麽就這麽處理吧。”
莫德雷德和蘇斯娜拉還有些雲裏霧裏,唯一搞得清楚的就是自己稀裏糊塗地不用被處死也不用四處漂泊了,組織替他們選好了一個去處,只要收拾東西過去就好了。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