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個好整以暇的聲音:“你終于醒了。告訴我,你們的不死之身能維持到什麽時候?”

得到答案後他第一時間寫信告訴了亞瑟,于是就有了後來阿托利斯和亞瑟的那段争論。當然遠在前線的蘭斯洛特是不知道這些的,他在明白了其中原理後更加賣力地阻撓莫德雷德,按照他的打算,只要拖住他14天就好了,過了這個不死的期限,他那支弱小的隊伍根本不是自己的對手。後來亞瑟給他的命令跟他想的殊途同歸,那時他已經“扣押”了莫德雷德不少戰鬥力了。

一路追追打打的确嚴重拖延了莫德雷德的時間,原本按照他那種狂奔的速度,用不了三天就能跑到卡默洛特去,現在卻已經足足拖了兩個星期。蘭斯洛特即将完成他的任務,只是他也不輕松,畢竟他手下的人死了是回不來的,這麽多天接連的戰鬥下來,部隊減員已經超過了一半。所幸,14天的期限就要到了,亞瑟告訴他14天一過就不需要他再做什麽,剩下的事交給他自己去負責。

當時蘭斯洛特本想反對他的,他不想讓亞瑟和莫德雷德碰面,因為這期間哪怕出一點差錯,之前的所有努力就都付之一炬了。然而最後,當他落筆時,寫下的話卻是“遵命,祝您成功”——到最後,他還是決定相信亞瑟,相信亞瑟沒有那麽容易失敗,相信亞瑟守護他為之付出一生的王國的決心。

他了解亞瑟,他知道他有能力也明白該怎麽保護他珍愛的東西。亞瑟不需要被人謹小慎微地保護,那對他不是一種尊重,反倒是侮辱。他所做的是盡己所能幫助亞瑟,而不是替他擋開所有可能的危險——亞瑟能解決他面臨的一切。既然他一個騎士都能賭上一切去反抗滅亡的命運,又有什麽理由不相信他的王會做得比這更甚一步呢?

——畢竟卡默洛特,對亞瑟而言是無可替代的啊。

幾天之後的6月22日,天氣晴朗,一如每一個初夏,陽光變得溫暖明亮,草木正進入最茂盛的生長。蘭斯洛特不禁在想假如此時沒有這場戰争,卡默洛特城裏該是怎樣一副美麗的景象:上午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石板路上,人們來來往往,街上偶爾有嬉戲打鬧的小孩,或高或矮的男人一邊推着載滿貨物的推車經過一邊大聲吆喝,汲水的少女梳着精美的發髻,笑容如花朵一般在她們臉上綻放……

多麽令人懷念的城市啊,繁華而又安詳,和平而又興旺。陽光照亮露臺上挂着露水的花葉,空氣裏都是幸福的味道。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即使回去也是來去匆匆,帶着滿身的公務,來不及體會身邊經過的一切,甚至來不及仰望亞瑟巍峨的王宮。

有那麽一瞬間他有些軟弱了,想着戰争結束以後,可不可以請求亞瑟讓自己在城中暫留一段時間,不用太長一個月就好,讓他能時不時去找他說上兩句話,看看他每天生活在什麽樣的地方……

只不過這點私心只出現了一秒就被他自己驅散得幹幹淨淨。他的視線落回到戰場上,現在是第十四天的早晨,他甩了甩劍上的血珠,對着身後的部下們大聲命令道:“十四天已過,把這裏所有的人,就地格殺!”

驚恐在那一剎那攥‖住了莫德雷德的心,他發誓他真切地看到了,蘭斯洛特那雙平素溫和的眼睛裏,充滿了一派堅決的殺意。

安靜了。

這裏只剩下他一個人,伴着達達的馬蹄,還有呼呼的風聲。

莫德雷德在無人的曠野上一陣狂奔,他身後那陣沖天的血腥直到跑出了這麽遠還都能聞到,他想它們大概會粘在他身上洗不掉,跟他一輩子。他前方越來越近的是卡默洛特的城牆,現在他只能看見一個輪廓,遠遠地立在那裏,仿佛大地盡頭的一道界碑。而在這漫長的空白中間的,只有他一個人在無始無終地奔跑。

他跑過了離亂中的少年時代,跑過了游吟詩人口中悠揚的英雄傳說,跑過了落日下人群離散的競技場,跑過了王宮走廊上溫煦的陽光和夾着花香的風。他耳邊呼呼的風送來聽不懂的陌生戰士的嘶吼,還有極北之國空茫白天之下的無解的謎題;他還記得自己當初受封成為圓桌騎士時是怎樣激動得話都說不清楚,也記得自己寫那些夾在戰報裏的小紙條時忐忑的心情,還有後來那說不清楚怎麽就變質了的、對卡默洛特和圓桌騎士團的信心。

花開會凋謝,雪落會融化,新的樹葉抽芽,也總有枯萎的時候。可是在它們衰頹零落的時候,人們還記得它們當初鮮活明亮的樣子嗎?人們還會去仔細想想,它們為什麽會敗落到如今的地步嗎?莫德雷德他不也是如此嗎,他曾經是比武大會的佼佼者,是與陽光争輝的優秀的戰士,他是怎麽一天天變成了人們口中唾棄的叛徒的?還有人在意、有人搞得清嗎?

連莫德雷德自己,都未必能解釋明白。他是突然間變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于是他也就順應了自己內心還不成熟的懷疑,任它肆意滋長,侵占了自己的整顆心。他慢慢地習慣了被稱為叛徒,習慣了當一個叛徒。可是就在今天,在他以“叛徒”的身份回來時,在他看到面對自己的到來如臨大敵的卡默洛特城內守軍時,尤其是在他看清城門下方那個黑色的、身披甲胄的、威嚴如英‖靈照臨的身影時,還是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陛下……!”

話尾抖動得如此厲害,就像他內心對自己突然間産生的懷疑。

然而亞瑟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不回答也不斥責,金色的眼睛像王旗上的獅鬃。

他說——“莫德雷德,聽說你要讨‖伐我。”

莫德雷德這才心如死灰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別的選擇。

“蘇斯娜拉的那位‘母親’并不是她真正的母親。她叫墨格斯-奧路維加,她是安達海登的前任女王。她有個妹妹,叫墨伽娜,在安達海登戰争中死了。她要為她報仇。”

不……

“蘇斯娜拉跟她是盟友。她故意把你騙出王城,故意煽動你叛逃,讓你與我為敵。你沒發現嗎?墨格斯根本不在乎戰争是哪一方勝利。她只想要殺了我,這就是你今天在這兒的原因。”

不可能……

“你被利用了,莫德雷德。你的那些不滿、仇恨、憤怒,歸根結底,有哪些是真正屬于你的呢?”

……我沒有!蘇斯娜拉是愛我的,她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被逐出王宮,一切都是來自那些貴‖族騎士們吹毛求疵的迫‖害,和什麽安達海登女王有哪門子關系?!安達海登女王不是已經——已經——

她确實只是失蹤,而沒有死啊。

莫德雷德瀕臨崩潰地大喊:“……我不相信你!亞瑟,你是個暴君,你接二連三地發動戰争,只為了虛無的榮譽與權力,你毫不關心那些在戰争中死去的人們,你……”

然而他的手已經虛弱無力,亞瑟的劍落在他身上,他甚至已經無力躲避。

“多得是你沒看到的東西。”亞瑟說。

他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你不是要讨‖伐我嗎?我給你這個機會,但你打不敗我,正如你那兒女情長的膚淺的所謂正義,無法摧毀我為之付出一生的這個王國。他想起那些暖色調的圖景,那是他在很早以前王冠戴上頭頂時見過的,有繁華而熱鬧的街道、古樸而莊嚴的教堂、綠草茵茵的曠野、豐饒的果園與麥田,這就是這個國家的土地,它的每一寸都是溫熱的,當他從先祖的手中接過它時,土地上的人們就成了他的責任,他們想要的寧靜與和平、富裕與尊嚴,他都要一一為他們得到。

抵抗安達海登的入侵本該是最後一場戰争,現在他不容許任何人再來破壞來之不易的和平,更不許誰打着空洞而荒謬的所謂“正義”旗號,來企圖動搖他的國土!

周遭再次陷入安靜的時候,莫德雷德已經躺在了地上,暗紅色的血從他身下緩緩流出,浸透了一小塊地面。他的眼睛還睜開着,卻已經不再像頭頂上六月的晴空。亞瑟嘆了口氣,收劍入鞘,蹲下‖身,将手放在了莫德雷德的眼睑上。他真的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如果順利,他本來計劃選他做下一任騎士團長。可惜……

然而,就在他試圖将死者的眼睛合上的時候,本來應該已經死去的金發青年突然暴起,不知從哪裏掏出的匕‖首,直奔亞瑟的喉嚨而去。亞瑟吃了一驚,險險避開,然後幾乎是下意識反應地抓‖住了他握匕‖首的那條手臂用力折過去。莫德雷德在剛才那一下爆發後已經沒有了力氣,匕‖首被結結實實刺進了他自己的喉嚨,亞瑟能看到最後一刻,他眼中湧現出的濃烈到死後都無法消失的不甘心。

但是他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亞瑟站起身,跨上馬,在他身後、在卡默洛特城下,是以阿托利斯和貝狄威爾為首的集結起來的隊伍。亞瑟的目光掃過那些年輕騎士的臉龐,他們每一個都像當初的莫德雷德一樣,滿懷希望,意氣風發。

遠處,曠野的那一頭,正傳來激烈的兵戈碰撞聲。

“我們走!”亞瑟說。他的馬嘶叫了一聲,朝着戰場的方向奔去,身後的騎士們應聲而動。他們暢通無阻地跑過空曠的荒原,蘭斯洛特、加赫裏斯和凱将潮水一樣席卷而來的敵軍阻擊在只能遠遠看見卡默洛特城牆的地方,自始至終不讓他們前進一步。亞瑟帶着他的騎士們加入仍在繼續的戰鬥,宛如流星落進盛夏浩繁如海的夜空。

不知道是隊伍裏哪個士兵喊了一聲:“陛下來了——”

是啊,亞瑟想,我來了,我遲到了好久。

可是我始終沒忘,圓桌上還有我的一個位子呢。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我這周還是來更新了OTZ 就當為考試攢人品……

大家閱讀愉快,像我一樣要考試的都加油:)

☆、我們總要離去

那天只有莫德雷德一個人突破了蘭斯洛特的封‖鎖,或者說,蘭斯洛特只放了他一個人進去。他的其餘随從們都在黑魔法從他們身上消退以後,被蘭斯洛特殺死在了一擡頭就能看見卡默洛特城牆的地方。消滅掉他們之後,蘭斯洛特不敢停歇,調頭就加入了凱和加赫裏斯的防線。在他去追趕莫德雷德的時候,他們兩個正全力應對來自日耳曼尼亞的大軍。

蘭斯洛特帶着人趕到的時候,并沒有像各種英雄史詩裏描述的那樣風雲變色,整個戰場受到震動,戰局至此逆轉;相反,甚至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戰場上的雙方都在拼死搏殺,戰鬥進行到最關鍵的階段,目之所及全都是交戰的身影,一支規模不大的新的軍隊的加入,就像一粒鹽落進了海裏一樣不起眼。戰場就是這樣,它告訴人們誰也不是最重要的,最尊貴的國王和将軍,在這裏也和刀頭侍血的普通士兵無異。

那天的仗打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太陽落得整個兒都看不見才結束。那天恰好是夏至日,是一年中日落最晚的一天,當敵軍終于不甘心地抛下一地屍體撤走時,蘭斯洛特已經累得快要騎在馬上就能睡着了。

他的大腦此刻像落滿新雪的原野一樣空白,四周堆積成山的屍體倒映在他的眼睛裏,他卻沒有力氣感慨一點兒什麽。他試圖尋找自己的戰友,然而目之所及沒有他們的影子,好像他們都随着戰争的結束而蒸發了一樣,或者是傳說中的神兵天降,結束了任務後就又回到了天上。廣闊而安靜的戰場,此刻只留下了他一個人騎在馬上。

于是他猜測自己可能處在了戰場邊緣,驗證他猜測的是現在卡默洛特的城牆已經遠得看不見了。辨別了一下方向,他覺得如果往西北方向走一段,到離中心戰場更近的地方,可能就能看到凱或者加赫裏斯了——如果他們活着。

噢,他們當然會活着了。蘭斯洛特提起沉重的缰繩,他的馬小心翼翼地邁過堆疊的屍體,往他希望的方向一點點走去。走了一段以後,卡默洛特的輪廓隐隐約約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這讓他感到了一絲欣慰。他相信很快他就能看見加赫裏斯他們了。

可是走着走着,他的坐騎忽然停下了,他感到有些奇怪,催促它加快腳步不要耽擱,然而戰馬只回以一聲有些哀切的嘶鳴。蘭斯洛特意識到不對,想下馬看個究竟,卻覺得自己的右腿沉重得擡不起來,很快連腰也彎不下去了。背部和頸部的肌肉僵死成了一塊,使得他沒法回頭,看不見到底是什麽人搞的鬼。他只能聽到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借着聲音勉強想像那個人的樣子,那大概是個老婦人,她用充滿怨毒的語氣說:

“我希望你就是蘭斯洛特,不要浪費了我最後一個符咒。”

蘭斯洛特起初還納悶這是招惹了誰,聽了這話他就明白了。

“我是啊。”他有些釋然地回答。

——這一定是墨格斯-奧路維加。

他聽見身後的聲音慢慢接近,兼有斷斷續續的腳步聲,大概是老人的身體不夠靈活,讓她步履蹒跚。“你還記得我嗎?”她充滿惡意地問,随即又自問自答,“哦,你不認識我。那你還記得墨伽娜嗎?”

那時墨格斯待在囚籠一樣的尖頂王宮裏,日複一日地用仇恨澆灌着自己幹枯的心,她把仇恨當做唯一對抗絕望和痛苦的良藥,将它和着一日三餐吞吃入腹。她就是靠仇恨才活下來的。而今甚至連複仇,也無法達到她曾經夢寐以求的目的了。

為了墨伽娜的一句話,墨格斯用她僅剩的青春交換了另一批籌碼,靠着她能帶走的那一點點墨伽娜的遺産,進行拼死的最後一搏。莫德雷德或者蘇斯娜拉的死活她都不在乎,她唯一僅有的願望是取來亞瑟的性命,完成自己和妹妹多年以來的夙願。

可是就在這裏,在距離卡默洛特咫尺之遙的地方,她親眼看着自己失敗了。那麽,至少讓她……

蘭斯洛特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金屬輕微摩擦的聲音。他不知道那是墨格斯繃緊了她佝偻的脊背,用力地掰開死者的手指,舉起了他手裏那支染滿鮮血的銅槍。

他只聽見墨格斯惡狠狠地說:“——我來為她報仇了!!”

她的力氣雖然微弱,但在這麽近的距離下,拼盡全力襲‖擊一個動彈不得的敵人,也足夠了。銅□□進蘭斯洛特的後背,又從胸前穿了出來,和蘭斯洛特當初殺墨伽娜時一模一樣。溫熱的血液一下子浸透了蘭斯洛特的後背,他只來得及擡頭看了一下卡默洛特的方向,天快黑了看不太清楚,不過至少他沒看見任何的濃煙,還有火光。

那就好,他匆忙地欣慰了一下,那大概就是沒出什麽大事吧。

湖夫人妮慕薇的船自開出阿瓦隆以來,已經航行了好幾天了。她這一次走得很隆重,邀請了許多尊貴的客人跟她一道過來,他們都被囑咐穿上了精致的華服。

“我已經好久沒打扮得這麽正式了,”伊格萊茵夫人提着裙子走到甲板上,有些苦惱地說,“夫人,您要帶我們去哪裏啊?”

“您真美,”妮慕薇稍稍打量了她一下,由衷地稱贊道,“我們要去接一個人。您會願意看到他的,我保證。”

随後他們告別了加拉哈德,挂起黑帆,劃動船槳,踏上了從仙境去往人間的旅程。

船借道人們的夢境行駛,每到白天就抛錨在原地,周圍是一望無際的藍色汪‖洋;到了晚上,随着海裏升起各種各樣的光怪陸離的畫面,他們的船只就在其間輕快地行駛,有時穿過哪個人兒時住過的明亮溫暖的小巷,有時又劈開誰夢魇叢林裏的叢叢荊棘。

到了第三天,船終于靠了岸。黎明降臨的時候,伊格萊茵夫人驚訝地發現他們的船不知怎麽駛過了遠處窄窄的河口,駛進了一片群山環繞中的碧綠的湖,湖邊一條棧橋從草木中間延伸出來,船就停靠在棧橋旁。

“我們這是到了嗎?”她扶在船舷邊,輕輕地問,“這是哪兒?”

妮慕薇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她身邊,微笑着回答:“這是夢裏啊,夫人。我們就是乘着夢來的。”

伊格萊茵又問:“那我們要接誰呢?”

妮慕薇這一次終于正面回答了她,依然是微笑而柔和地:“我們要接亞瑟——亞瑟-潘德拉貢,您的兒子。”

伊格萊茵驚道:“亞瑟?他……他怎麽了?現在還沒到他該終老的歲數啊!”

“您難道不想念他嗎?”妮慕薇對她的花容失色感到有些奇怪,“您應該感到高興啊,他出生以後您甚至都沒能怎麽看看他。您難道不好奇他現在是什麽樣子嗎?不想知道他都做過些什麽偉大的功績嗎?”

伊格萊茵有些語塞。“我的确有些好奇……”她不禁也露出了一絲神往的跡象,嘆了口氣道,“我之所以留在阿瓦隆直到今天,就是想等着見他一面啊。”

來到阿瓦隆的人們,當他們感覺已經沒有遺憾、可以離開了的時候,他們的靈魂就會在經過聖杯的淨化後升上高空,回歸造物主的懷抱。在伊蓮塔瑞到加拉哈德的這幾百年間,因為沒有履行職責的聖杯第三護衛,這個儀式一直沒能進行。加拉哈德到來以後,許多已經了無牽挂的人紛紛決定回歸,其中包括伊格萊茵的丈夫,烏瑟-潘德拉貢。

他說,我愛你,伊格萊茵,但現在我決定要走了。我會從離開的那一刻起,期待再一次在人間遇見你。

而伊格萊茵告別他留在了仙境,她想,在我走之前,至少要看一看我的兒子,跟他說一說話。

思及此,她的神色稍微好看了一點,妮慕薇于是滿意地說:“很快,您就有大把的時間跟他談論這些了。”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都沒交談。過了不知多久,從岸上遠處的樹林裏走出一個人,他的身影逐漸脫離樹木的蔭蔽,暴露在陽光下,面容漸漸被看清。伊格萊茵和妮慕薇同時站了起來,只不過一個是因為忐忑得坐不住,一個是因為驚訝。

那個外表看起來是青年的騎士越走越近,妮慕薇按住了伊格萊茵的手,讓她不要開口。騎士走到棧橋邊,停住腳步,彬彬有禮地向妮慕薇打招呼:“夫人,好久不見。我猜您大費周章地過來,打算接的并不是我吧?”

伊格萊茵打量着這個騎士,他的笑容清淺而溫和,聲音也給人留下溫柔的第一印象;從舉止裏能看出有着良好的修養,大概也是出身貴‖族。只是他的面容既不像自己也不像丈夫,如果要說這是她的兒子,那可真和她想象得大相徑庭。所幸,身旁妮慕薇的話打消了她的顧慮,只聽她掩飾不住驚訝地問道:“蘭斯洛特,你來幹什麽?”

甲板上湖夫人帶來的貴賓們此刻都停止了談話,紛紛聚攏過來。地上的金發騎士饒有興趣地用目光一一掃過他們的臉,輕松、甚至有些悠閑地回答她:“當然是因為我死了啊。”

妮慕薇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你死了?那——亞瑟呢?他本來應該這個時候……他現在在哪兒?”

蘭斯洛特想了想,回答她:“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猜,他大概正在卡默洛特收拾殘局吧。我們死了很多将士,但所幸是終于把入侵者趕走了,叛徒莫德雷德大概也被他親手處決了。接下來的日子可能會有點艱難,不過亞瑟能搞定這些,更何況有梅林幫助他。不,即使沒有梅林也一樣——”他看着妮慕薇戲劇的表情,有生以來從未感到如此的愉快。

“怎麽可能!”妮慕薇一臉不相信的說,“阿瓦隆的預言不可能出錯!”

蘭斯洛特看着她的眼睛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預言是怎麽産生的,是伊拉看到的嗎?那是您将它稱之為‘命運’的原因嗎?”

他露出了一個驕傲的笑容:“很可惜,您這次遇到了一群非宿命論者啊。”

妮慕薇怔怔地看着他說不出話。

蘭斯洛特走過了棧橋,踏上了船舷側面的臺階,問她:“夫人,現在我可以上去了嗎?”

那場出奇慘烈的戰役結束後,阿托利斯再回到王宮裏,發現先前纏滿白屋的藤蔓落了一地,全都枯死了。梅林從那些植物的屍體上邁過,來到他面前,告訴了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人強行封印了我,擔心我攪她們的局,卻沒想到最後攪局的根本不是我。”他以一派諷刺而厭倦的口吻這樣說。

阿托利斯只得告訴他:“城裏一切都很好,敵人沒能攻進來,但是很多将士們受了很重的傷,我希望您救他們一命。還有蘭斯洛特……”話堆在了他的喉嚨口,讓他不知道該怎麽說。

梅林嘆了口氣,口氣稍微放柔和了一些。“我知道,殿下。很抱歉幫不上你什麽。不過現在,你能告訴我那些傷員都在哪裏嗎?”

做完這些之後,梅林把阿托利斯帶到了城牆上。高處風比地面上大,王旗在他們頭頂上獵獵飛揚,阿托利斯的頭發有些擋眼睛,他不得不一次次地把它們撥開。梅林指着下面的城市問他:“你看到了什麽?”

阿托利斯有些摸不着頭腦,只能如實回答:“街道,車,馬,來往的人,商鋪還有房子,還有王宮……怎麽了?”

梅林搖了搖頭。“沒什麽,你說得對,只是在我眼中它們并不只是這樣。我看到它們今日的繁榮,卻也看到它們今後的樣子:車和房子會朽壞,街道會被倒塌的土石掩埋,人們會老會死去,即使是這座王宮,也難以在這片土地上屹立萬代——”

“而那個時候,我還依然活着。”

阿托利斯吃驚地看向他。梅林依然望着下面的城池,煙水晶一樣的眼裏充滿了倦怠。他說:“阿托利斯,從你最老的先祖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就在這裏了。卡默洛特的紀年以我幫助他建城作為開始,我看着數字越來越大,卻漸漸地不再感到高興。沒錯,我可以幫助你的父親、你、還有你的兒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成就功業,然而這樣的征途永遠沒有盡頭,我從很早以前起就覺得……”

他又搖了搖頭,不再說了。“我送給你們最後一個禮物吧。”

于是,在阿托利斯的有生之年,他終于還是看到了一次傳說中的梅林的大魔法。他看見明亮的光在卡默洛特的上空彙集,彙聚成一個漩渦又像一根火‖柱,他覺得那光芒是美麗的五光十色,卻定睛一看,只有一種白色而已。他聽見梅林在他耳邊告訴他:“未來的一百年裏,我來保護卡默洛特不受任何攻擊和疾病的侵擾吧。”

然後他看見絢麗的光輝布滿整個天穹,即使梅林就在他身邊,他也看不見他了。盛大而威嚴的光輝最終将卡默洛特溫柔地籠罩住,好像情郎對着自己的新婦,母親對着懷裏的幼童。他下意識地叫梅林的名字,卻不再有人回應,魔法師剛才站的地方像點燃了一個新太陽,他伸手過去,卻空無一物。

然而他卻還能聽見梅林說,阿托利斯,祝你做個賢明的盛世君主。

他不禁想到自己年少時對梅林的種種不信任與質疑,眼淚就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很久很久以後,阿托利斯戰死在不列颠最後一座城下時,他就想起這個時候,想起那莊嚴盛大而溫柔無比的華光,想起梅林沉靜的臉龐。他又記得有個早就逝去的故人,他有溫和的聲音和金色的長發,自己曾經問他會不會有一天也對自己宣誓效忠。

那時的阿托利斯在面罩後露出一個帶血的笑容,現在,終于可以再去見他們而不用擔心自己不夠資格贏得認同了。

早在那些事情發生以前一個多世紀,在現在的卡默洛特256年,收拾完戰争的所有殘局之後,生活還要繼續。亞瑟繼續統‖治着潘德拉貢王國,甚至比以前更加盡心盡力。

他收回了莫德雷德先前那塊封地,讓他的家人們自生自滅,不準任何人去幫助他們。然而沒過多久,他就聽說貝狄威爾一直在暗中接濟他們。他警告過一次,但不久之後得知故态複萌。最後他只有嘆了口氣,對此不再過問了。

至于蘇斯娜拉,墨格斯并沒有按照答應莫德雷德的來救她,她一直被俘虜在蘭斯洛特的軍中,直到戰争結束。亞瑟給了她一筆錢讓她離開自己的國家,第二天卻在城門外發現了她的屍體。她是從城牆上跳下去死的,因為她知道墨格斯死在了亂軍裏,也就明白密羅不可能複活了,絕望之下,她也就自己結束了本來也不屬于她的年輕的生命。

梅林走後,凱接替他擔任了實際上的宰相,加赫裏斯則接替凱擔任了騎士團長。然而,短短一個月後,加赫裏斯就向亞瑟遞交了辭呈,離開卡默洛特,之後就斷了聯系。據說他走之前跟亞瑟進行過一次很長的談話,然而除了他們兩個沒人知道說了什麽,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他走後,珀西瓦爾接任了圓桌騎士團長,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繼任者。

似乎這次戰争一結束,重要的位置上多了許多年輕的面孔。不過這也無可非議,原先那一批騎士可能很優秀、很強大,可是人的世代就如春天的草木,總是一部分鮮花盛開,一部分枯萎黃落。歷史也就是這樣,才能一點一點拖着沉重的轭前行。

五十年後,亞瑟作為一個老人走到了他生命的盡頭,他死的時候沒有金戈也沒有鮮血,他躺在柔軟的床上,阿托利斯和阿托利斯的兒子們站在他的床邊。窗外有鳥伴着婉轉的啼鳴飛過,預示着繁榮的卡默洛特即将開始新的一天。

他的靈魂離開身體,恢複成年輕時的樣子,走過那片森林,走到湖的棧橋邊,看見了那艘船。他站在那裏,看了看湖夫人還有悲喜交加的伊格萊茵,還有和他們一起來的那些尊貴的男‖男‖女‖女們,笑了笑走上舷梯:

“真隆重啊,是每個人死的時候都有這樣的排場嗎?”

回去的路上他們依然穿梭在一個個夢境裏。亞瑟也終于找到機會,問一問湖夫人這些年來他沒能搞清楚的問題。

妮慕薇聽了他的話,無奈地嘆了口氣,問他:“您想知道我原本是準備怎麽跟您說的嗎?”

“嗯,怎麽說?”

“我原本想告訴您,您是一個傳奇,能夠成就輝煌,然而無法帶來興盛,因為您的輝煌本身和長治久安是矛盾的;我還想告訴您,聖杯會讓您死亡的預言,不是因為蘭斯洛特會殺您,而是因為您為了複活他而去找聖杯,給了墨伽娜借口,這才毀掉了王國……但是,”她又感慨地嘆了口氣,“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了,我這段話是為五十年前準備的。”

“五十年前?”

“是啊,我一直以為您會死在五十年前的安達海登戰争裏。可是事實并不是這樣的,您不僅沒死,還獲勝了,您的騎士攻進了安達海登的國都……五十年前我到這裏來的時候,您知道我見到了誰嗎?”

“誰?”亞瑟不自覺地盯緊了她的眼睛。

妮慕薇笑了笑。“是蘭斯洛特,他說在與所謂的命運的這一輪博弈裏,您才是勝利者。現在看着您,我相信他說的了。”

“亞瑟陛下,您是個偉大的君主,而且是個英雄。請接受我遲來的敬意吧。”

說話間船從黑夜駛進白天,夢沉入海面,阿瓦隆的群峰出現在視野裏。亞瑟站在甲板上,遠遠就看見前面海岸上有人在等着,靠近了他才看清,是他那些先去世的騎士們聚集在岸邊迎接他的到來。

他看見那裏面有凱、加赫裏斯、高汶和蘭斯洛特,加拉哈德也以他曾經的樣子出現在他們中間,甚至莫德雷德也孤零零地站在人群的後面,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還是忍不住擡頭看一眼他的方向;然而安德羅梅卻不在這些人中。他還看見高汶向他點頭致意,加赫裏斯和凱中止了對話紛紛朝他揮手打招呼,蘭斯洛特微笑着看着他從遠處到面前,在他站到海岸上時,走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

“好久不見,亞瑟,”蘭斯洛特拍了拍他的肩膀,“卡默洛特一切如何?”

亞瑟看看他,又看看身邊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他們眼中輕松而純粹的神情讓他想起最初的最初,想起他剛遇見他們的時候,那時戰争還沒降臨,分別還沒開始,晴好的日光懶洋洋地照在山頂的王宮上。他不禁忽然覺得,他所最希望的故事結局,就是在英雄們退出戰場之後,還能像兄弟一樣輕松地坐在一起,談一談分開的着許多年間各自見的人與事物。

這一年,阿托利斯-潘德拉貢繼承王位,距離赫萊辛托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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