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已經十年,距離日耳曼尼亞第四任國王‖梅羅文加發起西征還有68年,距離他加冕稱帝還有78年。這一年距離真正的故事結束還有很久,但屬于亞瑟和他圓桌騎士們的部分已經落幕。
現在,亞瑟站在海灘上,看着面前他昔日的部下們,開口說:
“啊,你說卡默洛特?我走的時候它很好。你們要聽聽這些年發生的一些事情嗎?”
END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快完結了所以追加一次更新(別問我怎麽說話不算話,任性hhh)
部分結束,撒花後面還有一個番外,安德羅梅中心,感興趣的可以繼續看下去。
無論如何,感謝看到這裏的你:)
☆、番外 異鄉人
【一】
打從安德羅梅有記憶起,他就對荒涼、冷僻的景色格外熟悉。他度過童年的阿伯丁那時還是個小小的漁村,沒有太多的色彩,房屋和人們的衣服都像蒙了一層土,大家的臉上也沒有太多明快的神情。陰天很多,鉛灰色雲朵的包圍讓太陽光罩上了一絲灰蒙蒙的顏色,冷冷地倒映在他那雙色澤明豔的眼睛裏。
他有一雙和母親一樣的眼睛。不僅僅是眼睛,據說他的臉長得和她年輕時一樣好看,這是她自己說的。那時帝美狄西亞托着他的下巴,目光仔仔細細地在他臉上爬過,長指甲摩挲過他的臉頰,說,多漂亮的孩子啊,如果我還有這樣的臉,他怎麽會離開我呢?
帝美狄西亞的故事,安德羅梅從人們的風言風語裏都聽濫了。她是他父親在歐洲大陸漂泊行商的時候遇到的女人,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抛下了在希臘的所有家人跟着他回到他的故鄉蘇格蘭。然而回到蘇格蘭以後沒多久,她就被抛棄了。
你應該猜得到的不是嗎?你再看看鏡子裏的我們——你不是早就發現了嗎?看,你老了,而我沒有,并且我再過很久都不會。我能活的比你長得多——這是你我都無法改變的——在你離開我以後,我早晚都會愛上別人。她的丈夫這麽說。
那時帝美狄西亞還懷着身孕,所以她什麽也沒說,等她把孩子生下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挑了個晴朗的晚上拜訪了丈夫的情婦。
噫——你們不知道,她從那間屋子裏出來的時候滿手都是血——
那扇門都被她砍爛了——
她若無其事地回去,把刀和手洗了,換上幹淨的衣服,接着給她剛出生的孩子喂奶,唱童謠——
她瘋了——
是,她肯定是瘋了。那個時候安德羅梅站在她面前,兩條腿像木棍似的一動也動不了,長指甲劃過他臉頰的時候就像有蟲子在爬,讓他後背上僵硬的肌肉時不時痙‖攣一下。
“我讨厭你,”帝美狄西亞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說,“我懷你的時候他已經背叛我了,他就是想用你來拖住我,好去找更多的時間陪他的情婦。而且,”她用涼涼的小刀片蹭着他的臉,輕柔地說,“你竟然長得這麽像我。”
“叛徒的兒子,你這是在羞辱我嗎?”
細小的刀片輕柔地沿着他臉的輪廓往下劃,安德羅梅覺得自己的臉皮要被整個兒剝下來了。當時整個家裏安安靜靜的,安德裏亞和提洛出去幹活了,阿涅拉也不在家,安靜的灰色陽光照在塵埃上,塵埃在他鼻尖前面肆意妄為地跳舞。
他在心裏拼命地叫,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可是嘴上卻不敢發出聲音,睜大了眼睛看着帝美狄西亞,像是失去了發出聲音的本領。他心裏那根脆弱的弦緊張得快要斷掉了,甚至錯覺聽見了皮肉裂開和血流出的聲音——
直到少女驚恐的聲音打破了一片灰色的寂靜——“媽你在幹嘛?!”
帝美狄西亞聞聲驚了一下,但她的手依然非常穩,她若無其事地移開了那把小小的尖刀,把它放在了桌上。
阿涅拉扔下已經空了的洗衣籃,趕到他們兩個旁邊,拉過安德羅梅,謹慎地看着帝美狄西亞。希臘女人慵懶地向後靠在椅背上,手肘放在桌子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支着臉頰:“我讨厭他。”她用不容置疑、平靜無波的聲音,遠遠地看着安德羅梅,眼神像尖刀一樣紮進了12歲的孩子心裏。
阿涅拉安慰似的拍了拍安德羅梅的後背,轉頭柔聲地告訴他“你回去吧”,安德羅梅如蒙大赦,唯恐避之不及地跑出了家門。一直跑了很遠很遠,跑到灰色的寧靜的大海邊,他才堅持不住地停了下來,腿一軟,跪在了灰白色的沙地上。
那天夜裏安德羅梅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不敢睡覺,他擔心帝美狄西亞會趁着夜色鬼魅一樣地走進來,用尖刀割走他的臉。最後他困得實在堅持不了了,就把被子蒙在頭上,才提心吊膽地睡着。睡着睡着,他覺得越來越悶熱,喘不過氣來,終于忍不住了扔掉頭上的被子坐起身,結果猝不及防地看見帝美狄西亞正站在床邊蒼白的月光下,玫瑰紅色的眼睛像濺在玻璃上的血,她手裏拿着尖尖的小刀,笑吟吟地看着他。
安德羅梅大叫了一聲從床上彈了起來,然後發現自己被噩夢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快得像雨點,霜白色的月光靜靜地躺在床前的地上,屋子裏并沒有其他人。他平複着急促的呼吸,在這空寂無人的夜半時分忽然感覺一種難以名狀的傷心。
睡在他隔壁的阿涅拉被他驚醒,光着腳跑過來,一眼就看見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那一灘冷冰冰的月光下。她知道他大概被白天的事吓到了,便走到他床邊坐下想要安慰他,卻剛說了一句話,就被這個寡言少語的弟弟一把抱住了。那力氣大得像是懸崖上的人抱着伸出來的一棵樹,阿涅拉覺得可能安德羅梅的心口有一把尖刀一樣的東西,在她擁抱住他的時候,那東西也狠狠地紮進了她的心裏。
【二】
安德羅梅在阿伯丁的生活在他14歲那年被迫結束了,起因是他看見了他的哥哥試圖強‖暴他的姐姐。他從外面回到家,聽見樓上阿涅拉的屋子裏一片雞飛狗跳,時不時傳來她的叫喊和東西碰倒的聲音,而帝美狄西亞像沒聽見一樣坐在客廳裏繡花。他不由得有些擔心,無視了帝美狄西亞上了二樓。到了阿涅拉的房門外,他發現門是鎖着的,裏面有人在一邊吵一邊打,他聽出那是安德裏亞和阿涅拉。
一定是安德裏亞在欺負阿涅拉,他條件反射一樣做出了判定,随即感到憤怒的情緒油然而生。他往後退了幾步,借着向前跑的速度一腳踹開了門,心裏想着那是整個家裏唯一對他好的姐姐,他理所當然地要保護她。門被他踹開了,他就看見了不堪入目的那一幕。
但是當時他顧不得那麽多,腦海裏只想着要讓安德裏亞從阿涅拉身邊離開,就拎起腳邊的水罐朝着他腦袋上掄了過去。水罐居然被他擊碎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那麽大力氣。然後安德裏亞就仰面朝天倒地,被砸暈了。安德羅梅沖到姐姐身邊,所幸阿涅拉除了衣‖衫‖不‖整之外沒受什麽傷,放下心來後,兩人才開始考慮該怎麽處理躺在地上的安德裏亞。
“他怎麽辦?”阿涅拉驚魂未定地問。
安德羅梅一愣,他也不知道,他只想着把她從他手下救出來,根本沒想之後要幹嘛。這當兒,安德裏亞漸漸轉醒了,他從地上撐起身,搖了搖頭抹了一把臉,擡起眼睛,用要把對方撕了的眼神精準地望向安德羅梅。
“我打死你!”他從地上跳起來,大聲嚷道。
安德羅梅二話不說,拉起阿涅拉就跑。他倆連滾帶爬地跑出家門的時候,帝美狄西亞還在客廳裏若無其事地繡花,像是根本不管他們任何一個的死活。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這件事都是村裏人們的談資和笑料:安德羅梅被他大哥追着跑遍了整個村子的打。安德裏亞逮住他之後,用手頭能找到的最近的趁手的東西打他,他甚至打折了兩根棍子,在第一根折掉之後安德羅梅趁機爬起來沒命地繼續跑,在第二根折掉之後他就跑不動了。
他被打斷了好幾根骨頭,皮肉傷就更是數不勝數,那天他是被安德裏亞拖回家的。阿涅拉在他床邊哭得眼睛腫沒了形兒,提洛則趁茶餘飯後的閑工夫來轉了一圈,哈哈哈笑了幾聲以後,被阿涅拉狠狠地瞪走了。安德裏亞後來也來過一次,他還沒進門,就被阿涅拉用各種各樣的東西砸了出去。
只剩半條命的安德羅梅躺在床上,意識倒還十分清楚。他對這一切,也表現得比阿涅拉以為的冷淡得多。提洛來嘲笑他的時候,他像事不關己一樣絲毫不受影響;安德裏亞出現在門口的時候,他轉動眼珠冷冷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個花瓶或者一件什麽別的東西。阿涅拉想這大概就是男孩子長大了吧,她不知道是喜是悲地嘆了口氣,繼續照顧他。
過了一陣,安德羅梅被打斷的那根肋骨長好了,呼吸和說話順利了許多。他第一句話是說:“謝謝你,阿涅拉。”
“沒關系,”她笑笑,坐在他床邊補着衣服陪他,“你那天真是太勇敢了。”
安德羅梅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他說:“我要殺了安德裏亞。”
阿涅拉的針猝不及防地紮進了手指頭裏。她一邊用嘴吮,一邊驚恐地看向安德羅梅的臉,正和他的目光相遇,那眼神一下子勾起了她最黑暗的記憶,在她三歲時某一個晴朗的夜晚,帝美狄西亞撇下剛出生的安德羅梅,拿着什麽用布包起來的東西離開了家。
安德羅梅當然沒能殺了他哥哥。安德裏亞比他大6歲,這個時候已經是個成年男人了,而他自己還只是個沒長開的少年罷了。他被安德裏亞掐着脖子摁在牆上,臉憋得發紫,阿涅拉在一邊拼命地拉架,但她根本沒法奈何安德裏亞。
“你住手啊!你要掐死他了!”
“那就讓他死了吧!他不是還揚言要殺了我嗎?!”
那時安德羅梅腦子已經有點恍惚了,但他還是聽見了這句話,而且模模糊糊地做出了反應,他想,是啊,我肯定說到做到,早晚殺了你。這麽想着他努力吸進多一點的空氣,擡起腳,用全身的勁兒踹在了安德裏亞的褲裆上。安德裏亞吃痛放開了他,他兩眼一黑沒站住,被阿涅拉接住了。
這次之後安德羅梅沒再做出什麽挑釁的舉動。日子又變得和以前差不多了,三個兒子出去工作掙錢,阿涅拉負責照顧全家人,帝美狄西亞時而沉默寡言時而絮絮叨叨,讓人摸不透她是真瘋了還是沒有,時間一長,她也就習慣了。但是她有時候盯着帝美狄西亞,不知不覺就會把她和安德羅梅的眼睛重合起來,然後內心就被一種隐隐的不知來由的恐懼占據。
有一天夜裏,她已經睡熟了,又被一陣敲門聲叫了起來。她迷迷瞪瞪地問是誰,聽見外面傳來一句“是我,阿涅拉”。
安德羅梅?她稍稍清醒了些,起床披了衣服,用手指梳了梳頭發,走過去給他開門。安德羅梅穿着白天的衣服站在門口,這時他的個頭已經比她要高了,她微微擡起頭,看見他嘴角破了個傷口,還有些微微的淤青。她不禁微微皺眉:“你又和人打架了?”
“不,”安德羅梅搖了搖頭,豔‖麗的月光在他眼底流轉,他若無其事、甚至有些愉快地問她,“安德裏亞死了,你要去看看嗎?”
阿涅拉看着他的眼神漸漸轉為恐懼,她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條很粗的繩子。她意識到,安德裏亞今天喝醉了,趁他睡着的時候走到他身邊,根本不會被發覺。
帝美狄西亞,出乎阿涅拉和安德羅梅兩個人的意料,對這件事的反應激烈得超乎想象。她揮舞着手臂要把安德羅梅趕出這個家,撲向他時就好像雌獸失去了自己的幼崽。
“你殺了我兒子!你殺了我兒子!滾,孽子,滾!”她不停地在叫。
安德羅梅反問她:“我不是你的兒子嗎?”想了想,他又自己回答道:“哦,我确實不是,我是個提醒,提醒你你留不住你的丈夫、你的青春,現在還有你的兒子。”他像是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一般露出了笑容,“媽媽,你真是太可憐了。”
阿涅拉站在旁邊,安德羅梅那個表情讓她渾身發冷,那不是她才14歲的弟弟的,那是屬于她瘋狂的母親的。她見過這樣的冰冷和刻毒的眼神,就和兩年前帝美狄西亞用刀尖指着安德羅梅的臉的時候,一模一樣。這種黑暗的情緒,也許在那之前早就存在了,不知道在安德羅梅的心裏積壓了多久,讓他能露出這樣的笑容。她現在反而确信,安德羅梅一定是帝美狄西亞的兒子,他繼承了她的名字、她的容貌,還有她的靈魂。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來試試日更hhh
☆、番外 異鄉人
【三】
安德羅梅并不是一離開家就立刻遇見提沙的。就像一般在故事裏,主人公在得救之前,總得過一段落魄的日子。他雖然沒有經歷那麽波折的情節,但也着實吃了一段苦頭。在輾轉着給人打短工的時候,正好趕上征兵的時候,聽着人們議論說“實在沒錢了可以到軍隊混口飯吃”,他就動了心思。
反正他也沒有什麽別的技能,幸好軍隊也不需要什麽特殊的技能,懷着這樣的想法,他非常從容地排進了應征的隊伍,非常從容地說自己已經17歲了,然後被負責的那個騎士毫不留情地揭穿了。騎士說:“你雖然個子不矮,但臉上還是小孩子神氣,肯定沒到17歲。你回去吧。”
安德羅梅說:“不行,我需要這麽一個去處,不然我會餓死。”
騎士猶豫了一下:“好吧,那你先站到這兒來,等我忙完了再跟你說。”
安德羅梅乖乖地站了過去。
那個騎士就是提沙,聖白騎士團的提沙-迪利亞。并不是什麽老資格,也不具有顯赫的背景,因此他只能被派到這種小地方來幹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他的侍從一個月以後就要受封了,他要趕快物色一個新的幫手,趁這最後一個月還能讓他們新老交接一下。這個時候安德羅梅恰好出現了。
安德羅梅在這一個月表現得很好,堪稱完美地接受了所有上一任侍從教給他的東西,似乎無時無刻都在用行動向提沙表明自己真的很需要這麽一份工作。騎士看他也做得确實不錯,就把他留下來了。一個月後,安德羅梅也成了有編制的人,他的生活總算是稍稍安定下來了。
做騎士的侍從,除了要服侍自己的主人以外,很重要的另一項任務就是學東西。雖然安德羅梅明确表示過他只是需要一個糊口的生計,并沒打算當個戰士,然而提沙一本正經地告訴他,既然你做我的侍從,那麽這就是你的義務。所以安德羅梅也沒什麽好說的,一口答應了好好學習劍術和其它必須學的東西。
尤其是劍術。有些東西學了才讓人知道,自己其實具有這一方面的天賦。安德羅梅現在有些遺憾沒能早些接觸到這些東西,那樣的話他和安德裏亞的關系可能就是另一個樣子了。他現在漸漸地讓自己少去想安德裏亞,還有帝美狄西亞、阿涅拉,還有阿伯丁;他需要一個新的生活,從一個新的身份開始,他是一名騎士的侍從,一個孤兒,孑然一身、兩手空空,不必、也不想再被任何有重量的東西糾纏了。
一段時間以後,提沙把安德羅梅叫過來,對他說:“拿出你練習用的木劍給我看看。”
安德羅梅一瞬間有些窘然。他只得乖乖交出自己重新削的兩把木刀,那是他自己發現的新把戲,它們比劍短一點、窄一點,用着更趁手一點。提沙看了看他的雙刀,沒有發表評論,又拉過來一個同樣是剛剛開始學習的新兵,對他說:“你來跟他比試比試吧。”
安德羅梅點了點頭,調整姿勢做好了準備。他覺得提沙剛剛的話裏帶着一絲看他笑話的意味,他感到些微的不快,但這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等到打贏了對面的人,可要再好好欣賞一下提沙的表情,他想。
然後他就挪動了腳步了。提沙在一邊看着他們兩個比武,起初沒有什麽,但慢慢地他稍微有些吃驚,而且微微皺起眉頭,因為安德羅梅的打法在他看來有些太野蠻了。對面那個新兵面對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而且來勢洶洶的對手,很快招架不住,公平的比武變成了一邊倒。
“我認輸,我認輸!”那個新兵叫道。
安德羅梅不停手,反而嘲諷道:“如果我是敵人呢?你還有得認輸嗎?”
那個新兵不說話了,抿着嘴唇苦苦招架,忽然一個不留神被“刀刃”砍在了肩膀上,不由得發出一聲“哎喲”的痛呼。
提沙在一邊看不下去了:“別打了!”
聽到他這麽命令,安德羅梅才收了手。他站在原地平複着急促的呼吸,用一只手握緊了兩把木刀,騰出另一只手來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同時想起什麽來似的轉過頭去,有些得意地看了提沙一眼。騎士接收到了那眼神裏毫無來由的挑釁,不由得在心裏搖了搖頭苦笑,心想這孩子也太好鬥了一點。然後他看見了安德羅梅握刀的那只逐漸變得骨節分明的手,又想,他大概已經不能算“孩子”了。
他走到安德羅梅面前,眼神含蓄地表現出他的不滿,說道:“安德羅梅,你太不仁慈、不尊重你的對手了。他是你的戰友,又不是真的敵人,你難道還真要殺了他不成?而且你的打法太野蠻,不是騎士的作為。”
安德羅梅似乎對此并不在意,反駁道:“有什麽關系呢?只要能殺死敵人,什麽樣的打法都可以。”
“但那是你的戰友,你不能那樣對他。”提沙說。
“我以為你的意思是要模拟真實的戰場,”安德羅梅仍然不打算悔改地說,“對真正的敵人當然只有這樣,哪還有認輸這一說?”說着他瞥了一眼剛才的對手,眼裏帶着不加掩飾的奚落。
然而提沙非常堅決地反駁了他:“不!對敵人也要懷有尊敬和仁慈——尊敬與你對等的對手,懷有一顆仁慈的心,這是騎士的美德。”
安德羅梅沉默了一會兒,仍然搖頭。“我不覺得這是對的。”他看着提沙,神情漸漸落回漠然,“如果我不殺了我的敵人,我就會被他殺死。除非我有比他更強的能力,否則我什麽也不是,更別提保護別人了——騎士先生。”
說話的那一瞬間他很不情願地再一次想起了阿伯丁的歲月,那個全村人幾個月的笑料。那個時候他因為打不過人高馬大的安德裏亞,差一點真的讓他打死。至于保護姐姐,連他自己如今想起來都覺得可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會想,現在這樣真好,他找到了方法讓自己變得強一點再強一點,可以把安德裏亞這種人揍得趴在地上,讓他再也不敢欺負今後的每一個阿涅拉。
他內心的一種渴望一直如愧疚一般強烈,他想把自己變得強大,最好強大到無所不能,然後用來保護他真正覺得重要的人。
那天提沙只能看着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在他身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幾天後,提沙送給了他一件禮物。那是一對真正的雙刀,刀刃鋒利,手柄軟硬适中,握起來非常舒服。安德羅梅沒能掩飾住他的驚訝:“我以為你不可能認同我的觀點,也不可能認同我的處事方式,”他擡頭看着提沙,“這是什麽意思?”
“我确實不認同它們,但是這不妨礙我承認你啊,安德羅梅。”提沙眼睛裏含‖着一絲微微的笑意,就像人們腦海中第一個浮現出的騎士那樣溫文爾雅。“你适合做一個戰士,而且我看得出來,你也有這個打算。”
“……是。”安德羅梅拿起那兩把刀中的一把,仔細端詳着它。
提沙在他身邊坐下,說:“安德羅梅,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些話,我不強求你,但我希望有那麽一天讓你能對它們産生一些共鳴。是的,保護自己珍惜的人的确非常重要,值得拼上全部,因為你愛他們,願意為之付出。然而更難的是像愛你的兄弟那樣愛你的仇敵,寬恕他們并且尊重他們,用你的行為和言語從罪愆裏拯救他們。即使有一些人硬着頸項拒不悔改,但更多的人是會被打動的。我希望你有一天也能發覺,當你懷着同等的愛去看人心的時候,它們會變得更容易理解,也更容易溝通……”
安德羅梅聽得有些愣。這是他第一次聽人告訴他,你要愛你的仇敵。他隐約覺得提沙話語裏所指的愛,和帝美狄西亞對丈夫的愛、或者阿涅拉對他這個弟弟的愛,并不是同一種東西。它們有些相似,然而又大相徑庭。他覺得提沙在談到它的時候,面容籠罩上一種奇異的柔和而明亮的神采,甚至比他的言語更容易令人感動。所以他雖然始終不茍同這個觀念,但确确實實地把他的話記在了心底。
【四】
假如17歲的安德羅梅現在回到阿伯丁去,那裏的人們大概沒法認出他來。他的面容已經脫去了孩子的神氣,變得更像日後人們印象中的那個他,冷淡、從容,而且比小時候顯得更加淩厲。但他現在依然待在提沙身邊,當一個盡職盡責的侍從。
提沙是個很喜歡讀書的人,而且他又怕冷,所以每到冬天,他沒事兒的時候,基本都坐在壁爐旁邊看書消磨時光了。每到這種時候安德羅梅就覺得自己出奇地有用,那位騎士先生非常樂意讓他端個茶送個水什麽的來回跑。後來有一天,安德羅梅把泡好的茶放在提沙手邊,跟他說:“我不能白跑這麽多趟。這樣吧,你把你看的東西挑一段你覺得最好的讀給我聽。”
提沙仰起頭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是我的侍從啊,我支使你不是理所應當的嗎?”安德羅梅歪了一下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提沙終于屈服了:“好吧,我也不是那麽苛刻的人。我來看看讀哪段比較好……”
安德羅梅十分心安理得地在壁爐旁邊的地上席地而坐,優哉游哉地用手支着下巴,聽他開始緩緩地讀。提沙的聲音柔和而穩定,恰好符合人們對騎士的那種期待,正如他整個人的其它部分一樣。安德羅梅的思緒被他的聲音帶着走,提沙顯得那麽專心,讓他感覺時間似乎斷裂了,不斷重複着這一個瞬間爐火燃燒的細微聲響。
“你竟然還沒睡着?”提沙從書裏擡起頭,一下子就迎上安德羅梅的目光,還感到有些驚訝。
安德羅梅搖了搖頭。“這催眠曲質量不高。”
提沙不禁笑了,他看見爐火光照在安德羅梅的身上,在他的五官處投下‖陰影,顯得他本來就深邃的眉眼更加輪廓分明。他的黑發被染上一絲絲金紅色,年輕人蒼白的皮膚籠罩上一層緋紅,他的眼睛一直看着他,溫暖的火光讓那一抹玫瑰色宛如甜蜜的瓊漿。
提沙問他:“你聽得懂我在念什麽嗎?”
“聽不懂,”安德羅梅幹脆地回答,“但是好聽。”
提沙不贊同地搖搖頭:“那就是看熱鬧,太浪費時間了。你有興趣學學拉丁語嗎?我可以教你。”
安德羅梅站起身,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提沙這才頭一次看見他笑,他覺得這個年輕人露出哪怕只有一點兒微笑的時候,也比冷着臉要好看多了。
後來安德羅梅真的跟提沙學起了語言。事實上他學不學他倒無所謂,重點是提沙能來教他讓他很高興。不過,提沙有時候會讓他抄寫一些句子,他不是不知道那些話背後都有着提沙想要含蓄地傳遞出的一種價值判斷,只不過都對此選擇性忽視了。
但是他最後也沒能跟着提沙結束這一門語言的學習。他還記得臨走之前最後抄的幾句話選自《哥林多前書》,然後放下筆的第二天,他和提沙就随着伊斯瑪莎出征的軍隊渡海了。
戰争是殘酷的,這一點安德羅梅早有耳聞,但是他第一次有切身的體會。他奉行的冷酷的原則在戰場上被證明很有效,他克服了第一次的恐懼,挺過了血腥的刺‖激,殺了很多敵人,活着從戰場上下來了。但是他的騎士先生沒有那麽幸‖運,當他不死心地翻遍了一堆屍首終于找到提沙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安德羅梅在這種時候,再一次發揮出了超出他本應有的沉着冷靜。他沒有露出天塌了的表情,聲音和手也沒有抖,他手腳麻利地挪開一具具屍體,小心翼翼而快速地扶起提沙,在他耳邊對他說請再堅持一下,然後帶着他上馬。那個時候的提沙已經無力察言觀色來分析他可能在想什麽了,他看到的只有最表象的一切,心裏想着,不愧是我看好的年輕人,再過幾年他大概能成點事,只是我不一定看得到了。
安德羅梅維持着一種謹慎的速度策馬前進,不敢太快,更不敢太慢。但他還是無可挽回地注意到提沙的眼睛漸漸閉上了,他勉力維持的冷靜不由得裂了一條縫,着急地一連叫了好幾聲他的名字,才讓他再次睜開眼睛。
“你別睡,聽我說話。”安德羅梅緊了緊抱着他的手臂,握緊了缰繩,開口說:
“我若能說萬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話語,卻沒有愛,我就成了鳴的鑼、響的钹一般;我若有先知講道之能,也明白各樣的奧秘,各樣的知識,而且有全備的信,叫我能夠移山,卻沒有愛,我就算不得什麽……”
提沙微微睜大了眼睛。安德羅梅用他教給他的語言,正在背誦《聖經》裏他最喜歡的一段話。他沒想到他的拉丁語現在能說這麽好。只不過,他在心裏苦笑了一下,安德羅梅,你真的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安德羅梅背着背着就不再背了,因為他已經确認,耳邊不再傳來提沙微弱的呼吸聲了。但他仍然抱着他趕回了駐地,将他從馬背上扶下來,一直送回了軍營裏。
營地內,他看着一群人圍過去,驚訝的驚訝,悲傷的悲傷,哭泣的哭泣,而他站在外圍,忽然感到一種一切都和自己沒關系了的輕飄飄的感覺。他轉開臉不再看提沙緊閉的眼睛,一直走到營門外,沒有人的地方,剛剛像是突然忘卻了一樣的那最後一句這時才脫口而出: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愛;其中,最大的是愛。”
然後他像受到了千斤重壓一樣弓起了身子,用手捂住了嘴,緩緩彎下‖身去,直到整個人蹲在了地上,頭發擋住了臉。
他聽見有個抓心撓肝一樣的聲音在他身體裏說,不,提沙說的是不對的,大錯特錯,戰場上就是你死我活,稍一疏忽就會死,就會保護不了自己也保護不了想保護的人,這裏只有強者為尊,是沒有仁慈、憐憫、寬容、尊重乃至愛這種東西的容身之地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去找同學玩了所以沒發OTZ 本來還想把難得的日更多維持幾天呢><
☆、番外 異鄉人
【五】
從高盧回來以後不久,安德羅梅就去了愛丁堡。
他站在那巍峨的城門下,看見巨大的條石壘起高聳入雲的城牆,與之相比自己就好像人腳邊的一只螞蟻。城牆上每隔一段就挂着一面蘇格蘭王旗,在多風的季節朝着太陽烈烈飄動。人們在敞開的城門之間來來往往,城門兩側各有一隊衛兵把守,臂甲和胫甲锃光瓦亮。他騎在馬上,披着白色的披風,與他們擦肩而過。
他沿着光亮的石板路一路往城裏走去,一直走到了王宮的入口。在城門口就能看見依山而建的王宮,它潔白得好像碧空上的雲朵,掩映在叢叢綠樹裏,仿佛一粒粒珍珠。他在它腳下駐足,凝視了它一會兒,才繼續往前行。
安德羅梅此番來愛丁堡,是以聖白騎士團實習生的身份。他原本是打算循着提沙的路子,先加入聖白騎士團再說的,然而在這裏待了一年多之後,他改變了主意。
在來到愛丁堡的第二年,他參加了當年的比武大會,那時候比武大會管得還比較松,雙刀還不是違禁品。都是因為提沙曾經說過的話,他的刀法已經不再那麽野蠻了,這次不僅擊敗了決賽中的對手,并且奉獻給觀衆們一場富有觀賞性的比賽。這甚至獲得了蘇格蘭王的垂青。國王把他叫到跟前問他:“你叫什麽名字,騎士?我要在聖白騎士團的典禮上親自給你授封。”
安德羅梅定了定神,當着整個賽場上千百雙眼睛,在他面前單膝跪下請求道:“陛下,我願意永遠只向您一人效忠,希望您允許我,以非騎士的身份加入皇家衛隊。”
這事讓他在聖白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