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只錄入了一個開頭,而且我要開學了
士團裏出了名。一些騎士忿忿地說他瞧不起他們,安德羅梅也都知道,不過他始終沒有作出任何回應,生活還像以前一樣,只不過他搬出了實習生的居所。這是他也沒能預料到的選擇,在來愛丁堡之前,他不知道聖白騎士團裏會有這麽嚴重的派系之争。在初來的一年裏見識到了那些争鬥後,他決定給自己選擇另外一條路,在他看來這是最明智的——那就是哪一派都不靠,明白無誤地表示只對王室忠誠。在他看來,不管是想繼續往上爬,還是想保住已經到手的一切,這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果然,沒過多久,新即位的蘇格蘭王在站穩腳跟後就進行了一次勢力洗牌,原先最蒙女王倚重的那些人,這會兒都不怎麽好受。安德羅梅因為他鮮明的中立立場而沒有受到絲毫的波及,之後反倒一路青雲直上,剛22歲就當上了皇家衛隊長。
那是愛克菲洛出生一年後。起初,安德羅梅對這個小王子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在他看來不過是又多了一個保護對象。不過,随着愛克菲洛一點點長大,安德羅梅也就越來越多地聽說一些奇怪的消息。
比如說這一次,佩羅拉迪斯把他叫來,命令他帶着整個衛隊挖地三尺也要把小王子找出來。他說這話的時候臉很臭。
于是安德羅梅這才恍然大悟,他的這位小主人是個天賦不錯的魔法師,而且喜歡亂跑。
那天他遵照佩羅拉迪斯的命令,出動了整個衛隊把愛丁堡翻了個底兒朝天——他一直是個盡忠職守的人。無奈即便如此,也沒能找到愛克菲洛的一根頭發絲。想想看也的确如此,一個9歲的小孩,想要在這麽大的城市裏找個地方藏起來,不是太容易了嗎?不幸的是天就要黑了。
太陽落下去之前,安德羅梅交代好屬下繼續在城裏找,自己出了城。他懷着碰運氣的想法一個個走訪城郊的村子,又一次次不出意外地從每一戶人家失望而歸。天黑得越來越徹底,人們都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很快就要紛紛去休息了。月亮還沒出來,城外漆黑一片,安德羅梅有些後悔自己剛才沒帶一盞燈了。這時,一扇發亮的窗子跳入他的視線,他騎馬朝那個方向奔去,想着能多問一家總是好的。
沒想到,門一打開,他就在那家主人的身後瞥見了一個銀色頭發的孩子,還有圍繞着他發出的一陣“哇!好厲害!”的驚呼。安德羅梅走進屋裏,客廳裏四五個小孩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在他身上,被圍在中間的那個露出了很開心的笑容,說:“呀,你來啦。”
安德羅梅感覺一團溫暖融洽的空氣撲到了自己臉上,讓他不禁暗暗松了口氣,随即把它們抖落,公事公辦地說:“終于找到您了。您還好吧?”
“我很好呀,”愛克菲洛站起來,撣了撣衣服愉快地來到他面前,“我在給他們表演把東西變沒再變出來。”
“嗯,看出來了,”安德羅梅拉過他的手,說,“什麽時候您能做到把自己變沒再變出來呢?”
安德羅梅發誓他不是故意嘲諷王子殿下,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不妙,心想自己一松懈就說錯了話,正想道歉,沒想到愛克菲洛卻笑出了聲。“等我10歲的時候我就可以了!”他信誓旦旦地說。
——果然是個小孩子啊。安德羅梅想。
然後他向那戶人家道了謝,把自己身上僅有的那點錢給了他們做酬勞,帶愛克菲洛回去。這時月亮已經出來了,外面沒有剛才那麽黑,他借着月光和窗子裏透出的光将愛克菲洛扶上馬,再三叮囑他抓牢缰繩不要動,然後自己才翻了上去坐在他背後。馬邁開步子往回走,安德羅梅伸出一只手抱緊他,另一只手掌缰繩,因為擔心身前的小孩子受不了颠簸,他沒敢讓馬跑起來。
然而愛克菲洛卻掙紮着扭過頭,仰起臉很歡快地問他:“我們可以跑快一點嗎?”
安德羅梅其實覺得沒什麽不可以的,大概是因為他還年輕,不像上了點歲數的人一樣覺得孩子都是瓷娃娃。他問愛克菲洛:“如果被晃下去了,您能讓自己在着地之前飛回馬背上嗎?”
愛克菲洛看着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以為他是認真的,就如實地回答不行。安德羅梅揚了揚眉毛,讓身下的馬稍微加快了一點。“可惜,那我們就只能走這麽快了。”他說。
小王子沉默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說:“其實我可以。”
安德羅梅成功地被逗樂了,如小王子所願地讓馬小跑了起來。愛克菲洛驚呼了一聲,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卻在意識到自己被安德羅梅穩穩地抱着之後又放松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說:“你看,根本掉不下去!”句末甚至帶着上揚的尾音。
“我從來沒這麽玩兒過,大家都說危險,不讓。”小孩子一高興就開始滔滔不絕。
“這樣啊,”安德羅梅悠悠地答,“那您不能告訴別人,不然我就要遭殃了。”
“不過也不怎麽危險嘛……”愛克菲洛說。
“那我松手了?”說着安德羅梅還真的作勢要放開他。
愛克菲洛連忙大叫了一聲“不要!”,死死抱住了他的胳膊。安德羅梅看了看月亮的位置,發覺時候不早了,這才重新護好了他,加快速度往回趕去。
進了愛丁堡城門以後,馬不能再在街上跑了,他們一步一步走回王宮,期間彼此都沒說話。等到了王宮門口,安德羅梅才發現小王子已經睡着了。他不得不叫醒他,扶他下馬,說:“您要是困了就披上點再睡,我可以抱您回去。”說着作勢要解下自己的披風來。
然而愛克菲洛拒絕了他,揉了揉眼睛強作出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說:“不用,我可以自己走!”說罷轉身邁上了臺階。
安德羅梅也不說什麽,跟在他身後走了上去。他一直陪愛克菲洛走到臺階頂端、王宮的正門口,早等在那裏的侍女們從他手裏接過了小王子,要帶他回卧室休息。他行了個禮準備離開,這時愛克菲洛開口說:“謝謝你,安德羅梅。”
安德羅梅眉眼間浮上一絲驚訝。“您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愛克菲洛笑起來,綠色的眼睛彎彎的:“以前父親經常誇獎你的忠心和能幹,我很早就記住了。”
【六】
自從進了皇家衛隊之後,安德羅梅就再也沒參加過薩溫節慶典。每年這個時候衛隊都要出去巡邏,維持全城的治安,一直持續到後半夜。本來有排班輪換制度,他不需要每年都參加,但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他把他的休息時間都給了別的同事,最後一年不差地參加了所有的巡邏。等他當上了衛隊長,就更是連輪休也輪不上了,雖然他也不覺得這是個損失。
這是他當上衛隊長的第八年,做起薩溫節巡邏這種事已經是輕車熟路了。久了以後也就發現每年的情形其實都差不多,這一天晚上很少出什麽亂子,巡邏任務其實相當輕松,甚至有些無聊。
到了後半夜,慶典活動的高‖潮已經過去,人們紛紛歸家休息。安德羅梅也終于得以稍事休息片刻,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在臺階上坐下,這才覺得走得有些累了。他把腿稍微伸了伸,看着街面上三三兩兩結伴歸家的人有點愣神。就在這時,他用餘光瞥見自己的影子動了動,不是在燭火下那種搖動,而是有些張牙舞爪地、像裏面包了個什麽的布包一樣在動。他立刻進入了戒備狀态,手摸上了刀,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團掙紮的影子,随時準備出擊。
然後他就看見他可愛的小王子從影子裏爬了出來,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節日快樂。”愛克菲洛對他說。
“節日快樂,殿下,”安德羅梅站起身,明白自己的休息結束了,“我這就送您回去。”
愛克菲洛看着他,笑容一派溫和純善:“不。”
最後安德羅梅還是跟着愛克菲洛走了,去找一個他也不知道是誰的人。原因是剛才愛克菲洛殿下說,要麽跟他一起去找人,要麽他自己去。比起讓王子再“丢”一次,還是把他留在我的視線內吧——安德羅梅這麽想着,就跟他走了。
“殿下,我跟您有這麽熟了嗎?”走了一段以後,他開口問。
多麽傷人的話,衛隊長先生。然而王子似乎并不這麽覺得,他居然真的思考了一小會兒,然後認真地回答:“相比較而言,是的。現在你大概是王宮裏跟我關系最好的人了。”
安德羅梅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答案。“發生什麽了?”他問。
“我不知道,”小王子難得地露出了沮喪的神情,“似乎自從知道我擅長黑魔法之後,父親就變得非常不喜歡我了。”
“黑魔法?”安德羅梅不由得訝異道,“這是誰說的?”
愛克菲洛回答:“納希亞說的,就是我一會兒要去找的人。那次我被你帶回來之後,我父親召見了他。他一眼就看出我身上的是黑魔法精神力,還說我非常有天賦,但父親聽了以後很生氣。”他用腳踢了一下地面上的石子兒,不說了。
安德羅梅聯想起之前國王給他下的命令,讓他和他的部下對王子多加關注,不許他跑出王宮,想來也跟這事有關了。愛克菲洛就算躲在他的影子裏也要逃出來,也是煞費苦心。這麽想着時,身旁的愛克菲洛停下了腳步,邁上旁邊一棟房子門前的臺階。
“到了。”他告訴他。
安德羅梅本以為魔法師的住宅一定會有硫磺、頭骨和樹藤托起的燈,門上會亮起神秘的符咒。然而都沒有。他只看見愛克菲洛像拜訪最尋常的人家那樣敲了敲門,門裏傳來一句詢問,驗明身份之後主人來開門,是個老人。
“晚上好,殿下,”老人溫和地向王子打招呼,然後用詢問的眼神示意了一下安德羅梅,“他是您的騎士嗎?”
愛克菲洛搖搖頭回答:“他是我的衛隊長。”
——這一切真是正常到讓人失望,安德羅梅在後面想。
進門之後,安德羅梅覺得他好像邁入了一個不屬于他的世界。愛克菲洛和那個叫納希亞的老魔法師交談甚歡,不過安德羅梅一點兒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只不過從字裏行間推測出,盡管有國王的禁令在,愛克菲洛之前還是好幾次跑出來找他。他不得不意識到,假如不是愛克菲洛給他面子,那他的皇家衛隊在“監控王子的行動”這件事上完全形同虛設。這讓他稍微明白了一點佩羅拉迪斯的不快——做君主的總是不希望手下的任何人超出自己的控制,即便是自己的兒子。
這種稍微有些神游的狀态直到愛克菲洛來到他面前,對他說“回去吧”時才結束。他從剛才起一直待着的地方離開,來到納希亞面前,說:“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您談談。”
老人從他的書籍裏擡起頭,看了他一會兒,放下筆說好的。正在安德羅梅想避開愛克菲洛的聽力範圍時,王子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有些不快:“安德羅梅,你打算瞞着我做什麽嗎?”
安德羅梅從容地轉身: “我只是不想傷害到您的感情。”
愛克菲洛瞪着他,他也就從善如流地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對納希亞說:“請您以後不要再跟王子殿下聯系了。王對此很不高興,您大概也知道。我想您也不願給別人添亂,更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吧。”
他這一番話說的很明白,神情也冷淡而嚴肅,讓納希亞和愛克菲洛都知道他沒在開玩笑。餘光裏,他瞥見愛克菲洛漸漸收起神情中那一點愉快,變成了面無表情的樣子。
然而納希亞聽完後,微笑着反問:“這和你有什麽關系呢?”
安德羅梅游刃有餘地回答:“盡忠職守而已。”
“啊,”納希亞不急不躁地諷刺道,“我不知道皇家衛隊還有責任幹涉王子的行動。”
安德羅梅冷冷地反唇相譏:“我也不知道随便哪個魔法師都能來跟王室攀亂七八糟的關系。”
“愚蠢!”納希亞提高了聲音,“我才不是在攀關系。我是在挽救一個黑魔法師中的天才,他不幸出生在了迂腐的王室。難道就為了讨國王和你這種人的歡心,要犧牲殿下那優秀的天資嗎?”
“話說得真好聽。可是誰知道您不是在借機傳授一些危險的東西?”
“危險的東西?唉,你們這些人,真是太愚昧了!誰說黑魔法只能做壞事?魔法的運用是一門偉大的藝術……”
納希亞正準備開始又一輪科普,就被旁邊傳來的第三個聲音喝住了。“你們兩個都閉嘴,”愛克菲洛走到他們中間,精致的臉上充滿了不悅的神情,“忘了我的存在了嗎?!”
——我們本來打算避開您再吵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想。
回王宮的路上,愛克菲洛顯得很不高興。
“你真讓我失望,安德羅梅,”他抱着納希亞給他的書,神情漠然地盯着前面的路面,“我以為你能理解我。”
“抱歉我不能,”安德羅梅這一次似乎不打算給他多大的面子,“我不知道您為什麽要抓着這東西不放,黑魔法一直是被大多數人所敵視的,您因此而正在失去您父親的信任,這想必您也察覺到了。”
“那是他們無知!”愛克菲洛顯得有些激動,又有些委屈,“我明明什麽壞事都沒做,也沒傷害誰,憑什麽就覺得我不好……天生的精神力屬性又不是我能決定的!都已經到我手裏的東西,我還不能學着用它嗎?”
“您已經被納希亞洗‖腦了。”安德羅梅涼涼地說。他那時剛吵完架,是真這麽覺得的。
愛克菲洛像受到什麽傷害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甩開他獨自往前走去。安德羅梅停下腳步,沒什麽負罪感地問:“您回去不需要搭我的便車了嗎?”
愛克菲洛不得不停下來,回到他身邊時,臉上的表情像要把他給吃了。他惡狠狠地、然而在安德羅梅看來沒什麽用地威脅道:“你要敢告訴我父親,我就從書裏給你找一個最恐怖的咒語詛咒你!”
後來安德羅梅也确實沒把這事告訴佩羅拉迪斯,出于某些他自己也解釋不清的原因。他似乎在內心深處不覺得愛克菲洛真的就會用黑魔法來傷害別人,或者王子是黑魔法師這件事本身有什麽難以接受,只不過因為遵從王命的職責所在,而要對此進行阻止。然而既然王子本人強烈反對,而且後來也真的沒出什麽岔子,他也就不再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了。畢竟,他的本職工作已經夠忙了。
幾個月後,在他都快忘了這事的時候,愛克菲洛忽然找到了他。王子似乎也是個不記仇的人,再出現在安德羅梅面前時依然是純然微笑的樣子。他要過安德羅梅的刀,對着它施了個小咒語,又把它還了回去。
安德羅梅起初有些不知所謂,又過了幾個月,他才發現其中的玄機。他的刀再也不需要磨了。不管用多少次,都還跟新的一樣鋒利。他一瞬間就想到了之前愛克菲洛的那個咒語,便去找到王子問個究竟。
“你終于發現了呀,”愛克菲洛從他的書本中擡起頭,笑盈盈地看着他,“那就是個貨真價實的詛咒,我詛咒你刀刃上的‘磨損’,它就不敢靠近了。”
安德羅梅頭一次聽說“磨損”這種東西也可以成為詛咒的對象。
“當然可以了,”愛克菲洛顯得有些得意,“不僅‘磨損’,‘塵埃’‘疾病’和‘失眠’也都是可以被詛咒的,什麽東西都可以,只要你不喜歡它,我就可以不讓它來——”他望着安德羅梅,精致的面容在陽光下顯得格外乖巧,“——現在你相信我了嗎?黑魔法也是可以好好用的啊。”
安德羅梅這才想起将近一年前的那場風‖波,這才明白愛克菲洛花了一年時間,為了讓他接受自己的觀點。這讓他有些不知該說什麽,即便他在與納希亞争辯時顯得那麽牙尖齒利。
這時愛克菲洛話鋒一轉,說:“如果你覺得這足夠有說服力的話,我就要把那個詛咒撤消了。畢竟一直維持着它,讓我稍微有點兒累。”他從桌子上跳下來,走到安德羅梅身邊,朝他伸出手,“可以嗎?”
“當然,”安德羅梅幾乎是立刻就把刀送到了他的手上,然後,他終于還是說:“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您不要用這種方法來向我或其他任何人解釋。畢竟,我聽說長時間持續的精神力消耗對魔法師不太好。”
愛克菲洛把刀還給他,露出了一個有些落寞的笑容。
“你能理解就好。其他人,我不想對他們解釋了。”他輕輕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來了w 于是勤快的更新可能要到此為止了,因為我馬上就要出國,得趁着這幾天狂刷暑假作業。
(這個時候了還要出國去浪,現在深深地覺得自己是一條不合格的高三狗==)
我發現似乎在我無意識的情況下把這個番外寫成了以人物為線索的,家人→提沙→菲洛這樣的節奏,下一章該輪到蘇南了其實将軍和蘇南的故事很早之前(早到手稿時代)就寫好了,但是太長了,而且畫風和現在的劇情不太一致,可能得大面積修改。感覺這兩個人的關系很難把握好呢壓力有點兒大><
☆、番外 異鄉人
【七】
安德羅梅和愛克菲洛堅固的同盟關系就此确立,一直持續到後者繼承王位,那時他們兩個間才第一次出現了一些裂痕。安德羅梅被打發到很遠的地方去取締一個傭兵團,這其中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有些懲罰的意味。
安德羅梅自己倒顯得不以為意,也不知道是明面上不說,還是真的不在乎。他似乎只是把這當成了一次普通的外派任務,盡職盡責地做好本職工作而已。
那是一個明月高懸的夜,銀星像沙子一樣撒在蔚藍的夜空裏,不用借助火把就能看清地上東西。蘇南和他的兄弟們騎馬立在視野開闊的高地上,身後是訓練有素的部下。所有人都靜默無聲,蘇南盯着影影綽綽的山下樹叢,看見一片黑影悄然移動,仿佛陰影爬上窗沿。
他很早就聽到了愛丁堡派人來讨‖伐他的風聲,但他很顯然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他和他的兄弟們很早就做好了準備,如今算準時機出現在安德羅梅的軍隊面前。他們交叉着出現擾亂對方的方向感,很有技巧地一直保持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時不時消失一下,很快又再次出現,總讓身後的追兵覺得差一點就要抓‖住他了。玩兒這套把戲蘇南已經輕車熟路,自從發明了這套方法,他們的人員損失減少了許多。
終于,在荒山野嶺裏兜了一陣圈子後,蘇南又消失在了追兵的視野裏。這一次他辜負了他們的期待,再也沒出現在他們眼前。追兵沒了目标,這才發現冬天草木零落萬山一景,自己已然忘了來時的道路了。蘇南清楚大山就像清楚自己的掌紋,不過那也是他多年生活在這裏的結果。即使在有組織的偵‖查下,要想熟悉山間的道路,沒有個兩三月根本不行。
他毫無負罪感地一路哼着小曲兒回老巢,冷不丁一把利器飛過,條件反射地一矮身,身後響起一陣抽刀出鞘的聲音,他貓着腰定睛一看,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 一把黑色的大鐮刀正正好釘在他腦袋剛才在的位置。
蘇南不禁在心裏說了一聲我‖操,然後直起身,用手勢告訴身後的人不要輕舉妄動,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兩步。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山路的拐角,等待着那個選用這種武器的人現出真身。
那人很快就出現了。先是籠罩在山的陰影裏只能看出一個輪廓,在一點點露出馬頭、馬脖子、握着缰繩的手和被輕甲覆蓋的雙臂,最後是全身。随着他的出現,敵軍士兵也像憑空出現一般将蘇南他們團團圍住。
“有埋伏!”蘇南喊了一聲,全身進入緊繃的戒備狀态,同時腦子轉得飛快,努力想出任何快速安全脫身的辦法。
然而對面的蘇格蘭将軍輕蔑地看着他,那視線告訴他他已然是籠中之鳥甕中之鼈,所做的任何逃脫的嘗試都只是增加笑料。他騎在馬上向蘇南走過來,走近了蘇南看清他有一張長得頗為漂亮的臉,不過一張嘴就推‖翻了他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淪落到靠耍小聰明蒙混過關的地步了?閣下也真是可憐。”他說。
失算了,這人查過老‖子的底細。蘇南在心裏暗暗罵了一句。
黑衣人向他走來,他下意識地後退,卻聽身後“當”地一聲,伸來的兩根長矛阻斷了他的去路。安德羅梅譏诮地揚了揚眉,用刀鞘擡起蘇南的下巴,看了一眼他的臉就随即放開了。
“俘虜他。”這是他丢下的最後一句話。
安德羅梅的任務完成得很順利,至少到目前為止。在出發之前他花了兩個月時間派出人去搜查傭兵團所在山地地區的各種詳細資料,他的副官珀拉很擅長安排這種事。直到對目标了如指掌之後,他才從愛丁堡動身。早年的時候提沙就曾經告誡過他戰場上最重要的是消息靈通,他多年來一直深以為然。
回到大本營以後,他非常滿意地看到自己派出去的另外兩隊人也成功抓獲了蘇南的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這收獲比他預期的還要好。他這次來就打算擒賊先擒王,沒有了頭目的雇傭兵團會是一盤散沙,到時候會非常好搞定。現在已經把斯威加德兄弟裏的三個抓‖住,明天白天到山上去端了他們的老巢就能結束了。這天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好。
第二天,總攻如期進行,這次他沒有再分兵幾路,而是傾巢而出對山上的要塞發動進攻,只留下一少部分人看守着營地。然而越往山上行,他的擔憂卻越多了起來。他隐約覺得蘇南可能比自己認為的還要狡猾些,在昨天那種情況下看不出他的真實實力,但能控制住這麽大的一個軍團,他和他的兄弟顯然不是等閑之輩。這麽想着安德羅梅越發覺得應該快結束山上的事情,掉頭回去。
雙方山上山下交戰了一整天,到太陽快落山時,安德羅梅已然勝券在握。然而就在他松了一口氣時,身後一陣嘹亮的馬嘶聲響起,一個不留神一條鐵制的鎖鏈已經像蛇一樣纏上了他的鐮刀,緊緊繃住讓他動彈不得。
身後馬蹄重重落下,轉眼之間蘇南就一改昨日的落魄,神氣活現地出現在了他面前。安德羅梅認出他手裏的正是昨天鎖他的鐵鏈。蘇南抖了抖手上的鐵鏈,安德羅梅這才第一次聽清了他的聲音:“将軍,你手下的士兵還是調‖教得不夠啊。”
安德羅梅試着掙脫他的束縛,但沒成功:“閣下見怪了,我猜只是并非所有人都像您那麽卑鄙而已。”
“哈哈,是啊!”蘇南大笑了幾聲,紫色的眼裏劃過一絲兇狠,“所以他們都被我殺了!”
這才比較符合自己對他的想象,安德羅梅心想。這個時候他依然十分冷靜,見無法擺脫蘇南的鎖鏈,索性就把手一撒,突然消失的拉力讓蘇南一個趔趄,連忙退了好幾步。他趁這個機會抽刀出鞘,兩人混戰在一處。
當他抽‖出刀來的時候,蘇南小小地吃了一驚,沒料到他還有後手。其實他回來得看似威風,實則窘迫無比。他一路從山下殺上來,只有曼提斯和剛多拉斯兩個幫手而已,身後的追兵卻數以百計。他沒辦法,要逼退他們只能從安德羅梅下手——他也懂擒賊先擒王。
太陽西沉到只剩一條紅線,蘇南終于制住了他的死對頭,自己也累得筋疲力盡。但總歸是結束了,勝負已分。
“都住手!”他大聲喝道,“你們統帥在我這兒,想留他命的現在從老‖子的人身邊退開十步遠!”他站在安德羅梅身後,粗鐵鏈被折成幾折抓在兩只手裏,緊緊壓着身前人的脖子,稍一用力對方就會窒息而亡。
安德羅梅的部下看這架勢,迫于無奈只好照做,然而他們還沒動,就聽被勒住的安德羅梅掙紮着發出一聲斥責:“誰敢!”
他的部下看見指揮官森然的神色,生生收住了腳步。
蘇南毫不猶豫地勒緊了鎖鏈,引來安德羅梅一陣狼狽的咳嗽和喘氣聲,他湊在對方耳邊,用玩世不恭和挑釁的聲音低聲說:“将軍,你以為老‖子真不敢殺你嗎?”
安德羅梅沒理他,突然趁他貼得近時發起了一個肘擊,盔甲上手肘部位的突刺重重地擊打在蘇南柔軟的肚子上,令後者猝不及防地感到一陣劇痛。
“我‖操‖你大‖爺的……”蘇南彎下腰,疼得額頭上都泌‖出了冷汗,但手依然死死地抓着鐵鏈勒住安德羅梅不放。他本來就沒有安德羅梅高,再一彎腰直接把安德羅梅帶得往後倒去。安德羅梅掙脫不開,眼看就要被勒斷了脖子,在他眼前發黑腳下發虛的時候,小時候被安德裏亞掐着脖子摁在牆上的記憶又像鬼魂一樣纏了上來。
這一段記憶的重現仿佛恰到好處的輕輕一擊,敲斷了他腦海裏用十二月北極冰凍成的那根名為“冷靜”的神經。
——給我去死吧!!
下一秒,周遭的人們就看到,被勒得只剩一口氣的安德羅梅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生生抓起蘇南的雙手舉過了頭頂,把鎖鏈從自己的喉嚨上拿開,然後一腳把蘇南踹了下去。他的身後是不知幾許的山崖,站在上面能聽到下面湍急的流水聲。
雙方士兵都被眼前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更讓他們沒想到的是,被推出去的蘇南反應非常迅捷地抓‖住了安德羅梅的腳,把他也拽了下去。一時間山崖頂上一片安靜,只有天邊的太陽沉默地一點點下移,沉入地平線,不見了蹤影。
※
安德羅梅被推下山後落入了湍急的河流,冬天河水不封凍,只是冰冷刺骨。昏厥的他沒漂多遠就擱淺在岸邊,被冷水沖了好一陣才轉醒。醒來時他還有點不知發生什麽事的恍然,隔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是被蘇南拉下山的。有些費力地撐起身,他一眼就看到了跟自己相隔不遠的蘇南,好像還沒醒。他艱難地爬起來,感覺四肢都僵冷得不像是自己的,沿河而上沉默地在水下摸索着自己的兵器,找到後又一聲不吭地把它從水裏撈了起來。浸在冷水裏的金屬冷得他一哆嗦,随後就沒知覺了。安德羅梅忍住頭暈眼花,用鐮刀支撐着身體,一步一步地挪到了蘇南旁邊,一點一點蹲了下來。
然後他伸手到腰間,把還佩着的刀抽了出來,金屬摩擦發出了很大的聲音。
假如蘇南不是被這聲音弄醒了的話,安德羅梅就已經成功把刀刺進他胸膛裏了。多虧他醒得及時,往邊上一滾撿了條命。他撐起身看着安德羅梅,滿臉的不可置信:“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想着殺老‖子!”
安德羅梅現在大腦一片混沌,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做出什麽表情,于是他就一臉漠然地說:“怎麽了?”
蘇南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将軍,你是什麽東西做的心腸啊?”
安德羅梅感覺不到他哭笑不得的理由。他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是這樣的——同情敵人在戰場上就是死罪,他一直清楚地知道。應該找到任何機會殺掉他們,對敵人絲毫不心慈手軟是戰士颠撲不破的信條。因為,如果今天放蘇南活着回去,那改日像剛才那種命懸一線的局面就仍然會在自己身上發生。可惜剛才那一下沒能要了蘇南的命,現在他自己也沒有更多的力氣再打一架了。
然而蘇南卻扶着地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對他說:“走吧,将軍,我們還是一起回去吧。”
安德羅梅狐疑地看着他。蘇南冷得嘴唇發紫,哆嗦了一下,努力咧開嘴嘲笑道:“就憑你自己,摸不到一半路就凍死了。”
安德羅梅想了想他的話,最後不得不承認說得也不是沒道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路這種事,他肯定沒有身邊這個雇傭兵頭子強。于是他收起了刀,扶着鐮刀柄站了起來,無聲地接受了蘇南的提議。
蘇南滿意地笑了一下,擡起頭盯着天上的星星努力辨別出了方向,然後帶着安德羅梅往某個未知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會兒以後,他們不得不互相攙扶着前進,還能共享一點熱量,争取晚一點凍死。陪伴他們的只剩下黑暗的大地和星星月亮冰冷的光,仿佛處在□□以前的天地,沒有時間、沒有生命。安德羅梅覺得他好像和周遭的黑夜融為一體,從很近又很遠的地方聽到蘇南走過曠野的腳步聲,他冰冷的呼吸聲,他發梢上水珠滴落的聲響。他驚訝于自己現在做的事情——扶着這個他剛才還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