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萬清宗一間偏廳中,廳內陳設華美,容貌清俊的男子鴉睫微垂,靜靜品着青瓷碗中的靈茶,苦澀的茶香流連在舌尖。
他輕輕放下茶碗,即便江家在上三千界中也算得上豪奢,但也無靈氣如此充沛的靈茶,果然望花京江家與萬清宗相比,就如蝼蟻與參天巨樹。
怪不得前世江清漪認識黎樓望後,他這個哥哥的存在感便愈來愈薄弱。
“哥哥!”
江清漪在一群修士的簇擁下走進來,歡快地小跑到江清流身旁,拉着他的胳膊撒嬌道:“哥哥,你總算想起過來看我了,我還以為你早把我忘了呢。”
江清流也溫柔地調侃道:“怎麽會?我就怕你在萬清宗樂不思蜀,不想回望花京了。”
兄妹兩人虛情假意地寒暄起來。
明明哥哥對她一如既往的溫柔,百依百順,明明每次她伸手索要丹藥時哥哥都毫無怨言、雙手奉上,但為什麽,她對哥哥的依賴喜愛漸漸磨滅了呢?
即便江清漪出事以後就很少煉丹,其他人都還以為她是江家的天才,是要真正将江家絕學發揚光大的人,最近不煉丹是因為醉心修煉,沒見着她的修為進階速度一日千裏嗎?
但是江清流不一樣,江清流知道了她不僅煉丹沒有長進,修為也全是靠靈丹妙藥、天地財寶堆上去的。
江清漪的偶像包袱太重,每次一見到江清流,便忍不住惶恐不安地問自己:“有朝一日,他會不會把這些事情說出去?”
長此以往,她又怎麽能再真心将江清流當作哥哥?
……
待兄妹兩人閑聊完畢,揮手告別後,江清流仍是安安靜靜地穩坐于椅上,一動不動,彷佛在等着下一位訪客。
他突兀說道:“不知道仙君會不會覺得我的妹妹和江溪兒有些特別。”
美人屏風後,青衣男子緩緩走出,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你故意送她去須彌幻境,是想借江溪兒之手除掉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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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兩人閑聊時,江清漪已經告訴了黎十,須彌幻境的傳送陣是江清流從江家收藏翻找出來的,甚至還憑着記憶簡單畫出了輪廓。
黎十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個陣法是完完全全仿照着自己的手法畫的,他畫陣時有一些小習慣,不影響陣法的運轉,但熟悉他的人通過這些小細節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分辨出這個陣法出自他手。
江家的修士不知道這一點,在模仿時連這些小習慣也添了上去。
更別提他從幻境中出來第一眼就見到了黎二的新徒弟,與江家淵源不淺的樂離。
江清流擡眸掃了黎十一眼,抿了一小口茶,黎十的語氣平靜,聽不出對江清漪的維護與愛意。
看來這輩子有了江溪兒這個變數,黎樓望也沒有被江清漪迷得七葷八素。
他語氣中帶着幾分淡淡的嘲諷:“她們雖是主仆,但親如姐妹,江溪兒逃跑後,我的妹妹對她念念不忘,我作為哥哥當然要想辦法讓她們再見一面。”
黎十神色平靜:“既然你是她的哥哥,還明面上百依百順地寵着她,暗地裏費盡心機想除了她。”
江清流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的青瓷碗,漫不經心道:“我的妹妹吉人自有天相,總能逢兇化吉,我只是想試試運氣。”
“難道你不想試試運氣?如果你不想,也不會傳信給我了,也不會同意讓樂離繼續跟着你師兄去找江溪兒。”
前世,他與江溪兒算不上熟絡,但總歸都是圍着江清漪團團轉、關系極近的兩個人,對江溪兒的性格自然會有所了解,她是一條忠犬,絕不可能背棄主人。
如若樂離所描述的當晚在煉丹爐的情景不假,就算江清漪推了江溪兒擋刀,從前的她也不會有半分怨言,反而會覺得死而無憾,可能還會懊悔自己怎麽不識趣點自己去擋?還要勞煩小姐動手,讓純白無暇的小姐心中不安。
畢竟,上輩子她為江清漪擋過許多次刀。
這輩子她變了,奪舍還是重生?江清流眼底閃過一絲暗芒,既然她能找上黎樓望,那多半是重生吧。
黎十勾起嘴角,輕聲道:“試了這麽多次,她還活着,看來你運氣挺差。你不要再試下去了。”
再試下去,江清漪在生命危機關頭自然會讀檔保命,空間裂隙繼續擴大。
“好吧。”江清流自嘲一笑,無奈地放下青瓷碗,兩人對視,他說道:“我現在就在等那個運氣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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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裏之外運氣非常好的江溪兒鼻子一癢,打了一個噴嚏,她仍目不轉睛地盯着符咒,伸手進竹籃戳了戳,玩笑道:“是不是你在想我呀?”
“欸?”指尖觸感不對,江溪兒的手又在竹籃裏仔仔細細摸了一通,只剩下手帕和草枕。
“人呢?”江溪兒慌張地将竹籃拉到眼前,內裏一覽無餘,小紅霧真的不見了。
難道是被風吹走了?她擡頭四處張望,又蹲在地上檢查附近的草叢,都沒有見到那一抹熟悉的紅色。
這時,身後卻傳來少年清脆的嗓音,一如記憶中純淨清新:“姐姐,我在這兒呢!”
驀然回首,那人笑意燦爛,意氣風發。
江溪兒面上難掩激動之色,她嘴唇張張合合,卻說不出話來,她本在心中排演了千次奚澤清醒的畫面。
該說什麽?該做什麽?
是要壓抑着情緒,裝作雲淡風輕地對他說一句:“我就知道你最近會醒。”
但是這樣會不會顯得自己太過冷漠?
還是該毫不克制,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裏,任由眼淚打濕他的衣裳。
若是如此,奚澤才剛醒來,難免會有些虛弱,她又會不會太熱情,反而影響了他恢複?
……
如此種種,她都在心中排練了成千上百次,然而現在她腦子一片空白,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最後她只是輕輕地嗔怪道:“你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躲起來吓唬姐姐嗎?”
“當然不是,我是想給姐姐一個驚喜。”
少年面上浮起一片紅雲,其實他恢複行動力後,偷偷溜出來是為了對自己的身體進行改良換代。
他是天魔,随着年歲增長的只有紅霧的多寡,少年的身形卻不會自然改變,需要手動進行調整。
奚澤走近,輕輕抱住江溪兒,下巴抵着她的頭頂,牢牢将人圈緊在自己懷中,呢喃道:“我回來了……”
與預想中不同,江溪兒沒有摟着他親親抱抱,反而是輕輕向後退了一步,兩人離着一臂的距離。
“你把上衣脫了。”她突然一本正經地說道。
“啊?”
小天魔哪裏受過這種刺激,他悄悄把自己身高拔高了一些,因為嫌變高後身材太過單薄,又偷偷給自己捏了一層薄薄的肌肉,難道效果這麽好?
奚澤耳根通紅,手上迫不及待地動起來,嘴裏卻扭扭捏捏道:“真、真的要這樣嘛?姐姐想……幹什麽啊?”
江溪兒本來只是想檢查奚澤的傷口,現在見他滿臉通紅的樣子也知道自己的話似乎有了歧義,臉上也“騰”地一紅。
她惱羞成怒地輕輕彈了彈奚澤的額頭:“你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之前在外域我看你身上有血,又沒來得及檢查,治療符咒似乎又沒效果,現在是要看看你好全了沒有!”
“我看你這個樣子,多半是好過頭了。把衣服穿上!”
“啊?”
奚澤的語氣中似乎帶着淡淡的失落,他有什麽好失落的,江溪兒面上熱騰騰的,又羞又惱,眼神飄忽不定,只敢低頭盯着奚澤的鞋。
這雙鞋有些眼生?要知道奚澤的每一套衣服都是江溪兒花錢買的,她對他有哪些衣物了如指掌,為轉移話題,她指了指鞋:“這是文碧桐前輩給你的?”
“是啊。”奚澤立刻應道,他突然想起自己光顧着光鮮亮麗地出現在江溪兒面前,倒是忽略了這些細節。
總不可能老實告訴江溪兒:這套衣服都是我自己用紅霧捏的。
還好有另外一只魔可以甩鍋。
奚澤下巴微微上揚,做出一副彷佛在回憶的樣子,故意将聲音放得弱弱的:“我剛才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不是人了,就很害怕,還以為自己到了陰曹地府。”
“下一秒看見了姐姐,我才放下心來。”少年的聲音忽然哽咽:“但是我實在不能接受自己那個樣子……”
江溪兒急忙擡頭打斷他:“有什麽不好接受的?軟綿綿的一小團,多可愛啊。”
奚澤心中暗喜,繼續道:“那個時候我感應到附近有一個與我相似的存在,姐姐又在全神貫注地看符咒,我就小心飄了過去。”
“前輩就教了我變回人形的方法,又給了我一套新衣服。”
江溪兒見奚澤的可憐樣子,安慰着将手搭在他肩上,又神色感激地看向小屋,感嘆道:“前輩真是心地善良。”
見江溪兒不再糾結他之前想岔的事,奚澤又像一條小狗狗似地湊過去:“姐姐,你有沒有發現我長高了?”
……
屋內的文碧桐又怎麽會聽不見一人一魔在外面的嬉笑打鬧,她捂嘴輕笑,這兩個小家夥帶來的樂子,真是比過去一萬年都多。
“其實我也長壯了,不信你摸摸。”
“不摸!”
“唉呀,你別拉我的手,我不摸。”
兩人僵持了一會,最終她聽見江溪兒寵溺地妥協道:“好吧,就一下。”
文碧桐隔着牆都能感受到奚澤的興高采烈,她笑着無奈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