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風過密林,樹葉簌簌作響,它們的聲音猶如在竊竊私語,又彷佛在哭訴着什麽。
萬年來,她的神識布滿了這一片林地,禁地裏的每一顆樹,都如同她的眼睛。
小窗外透着絲絲明亮的日光,屋內卻還是十分昏暗,貌美的女子陡然睜開眼,鳳目怒睜,周身憤怒翻滾着的紅霧幾乎要化為實體。
竟然有外來修士膽大包天到在禁地附近殺了不見天的弟子。
萬年前,文碧桐與當時的不見天宗主有約,她此生不會離開後山這片林地,而宗主也會向世人保密她的存在,在壽元将近之時回到她的身邊。
對着偷溜進不見天的外來修士,她向來是格殺勿論,但對着偶爾誤入禁地外圍的本宗弟子,她從來都是愛屋及烏,任由他們離去。
不見天的人死了,她不會管,也不想管,畢竟她從來不是什麽名正言順的宗主夫人。
但在禁地附近殺人,就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殺人,是對她的挑釁。
不過,假若要問她,既然看見了,為何不出去阻止呢?
大概她只能生性涼薄地說句:“沒必要為了一個外門弟子,壞了我與他不出禁地的約定。”
恰好現在後山裏有魔,能替她殺了那個修士,如此一來,那外門弟子也算大仇得報,黃泉路上不會寂寞。
于是她傳音與奚澤道:“小天魔,去替我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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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裏,呆頭呆腦的魚兒不知人心險惡,在淺灘處自由自在地游着,見奚澤涉水過來也不避讓。
附近回蕩着少女的歡聲笑語。
為了試驗浮空咒能不能讓人漂浮在水面上,江溪兒剛才對奚澤使了一個浮空咒,效果不甚理想,他掌握不了平衡差點在水裏摔了,十分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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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天魔也有難以掌握之事的真狼狽,還是為了博得少女一笑的假狼狽。
江溪兒體面地站在岸上,傻笑個不停,她慫恿着奚澤:“你直接用竹籃去舀啊,說不定就能舀到魚呢。”
奚澤不情不願地拿着江溪兒硬塞到他手中的竹籃,光着腳站在清澈的水流中,腳下的圓石長滿了青苔,滑溜溜的。
好歹這竹籃也當過他一段時日的臨時卧室,怎麽江溪兒就這樣毫不珍惜地拿出來用?
雖然這以後确實派不上什麽用場,但到時候魚也躺裏面,曾經的他和魚豈不是一個待遇?
他忽然計上心頭,喊道:“姐姐,那我開始去抓魚了!”
“好啊——”
明明兩個人離得不遠,江溪兒還是将雙手附在嘴邊做喇叭狀大聲喊道,眉眼彎彎,笑得直不起腰。
也虧得這些魚腦子不好,不然照着他們兩人的一番鬧騰,正常的魚早就跑了。
下一秒,奚澤彎腰裝作要去網魚,腳底一滑就摔在了小溪中,水花四濺,而那些遲鈍無比的魚,終于被這麽大的動靜給吓跑了。
這點高度對皮糙肉厚的天魔來說不痛不癢,更別提奚澤還是精心刻意的假摔,但他還是皺着眉頭,裝出一副很痛的樣子。
如果江溪兒再仔細看看,她就會發現奚澤摔倒的姿勢莫名從容優雅,臉上的表情也虛假至極,甚至眼中還有着笑意。
但要是她能在面對有關奚澤的事情時保持冷靜,她就不是江溪兒了。
一見奚澤摔倒,江溪兒就驚呼一聲,顧不上自己幹淨的裙子和鞋,連忙小步跑過去,那處的水正好能淹到她的膝蓋。
她伸手去拉奚澤,像個老媽子般絮絮叨叨,關切道:“你沒事吧?怎麽這麽不小心?腳呢,有扭到腳嗎?”
“唉。”奚澤難得良心發現,沒有借力将江溪兒也拖下水,虛虛握住她的手,堅強地自己站了起來。
他嘆氣道:“人呢沒事,衣服呢,全濕了,今天風這麽大,不知道會不會着涼啊。”
一聽見這話,江溪兒猛然間覺得林間原本惬意的微風拂在臉上,似乎确實帶着一絲涼意。
她擔憂道:“你快把儲物袋裏的幹淨衣服拿出來換上。”
“忘記帶了。”少年眉間微蹙,語氣自責,實則卻是在心中竊喜。
在說出着涼這個借口時,他還有些心虛,生怕江溪兒反應過來自己被騙了。
但幸好姐姐的腦子經常轉不過彎,忘記他既是修士又是魔族,不會因一件簡簡單單的濕衣服生病。
“忘記帶了?”江溪兒重複着,剛想責怪奚澤怎麽如此健忘,但看着他可憐凄慘的樣子又說不出口。
她微微擡起右手,手指動了幾下,猶豫着要不要先來一個火訣把衣服烘幹?但想起上次将魚直接燒成焦炭的經歷,她老老實實地放下了手,為了奚澤的安全,還是別異想天開些高端操作了。
江溪兒對傻站着不動的少年催促道:“我們快回去換衣服。”
誰料奚澤一動也不動,弱弱道:“這水裏好滑,我怕我又摔了。”
這孩子是不是被她養成了姐寶男?江溪兒被驚得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也許她真得反思反思自己的教育水平了?
她無奈地一把拉過奚澤:“我扶着你過去,總行了吧?”
奚澤這一次倒是非常順從,只是兩人到了岸上之後,他又出了別的幺蛾子。
“為了避免生病,我先把衣服全脫了吧。”
他的語氣十分坦蕩,神色也很是自然,彷佛江溪兒不是女性,而是他的一個好兄弟。
“啊?沒必要吧。”
江溪兒趕緊按住奚澤蠢蠢欲動的手,勸阻道:“你光着回去不是更容易生病?”
而且……
江溪兒臉上浮起一絲可疑的紅。
見狀,奚澤逗她逗得更有勁了,輕輕掙開江溪兒的手,義正言辭道:“可是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多難受。”
“還是說,姐姐會介意啊?”他故意俯身,在江溪兒耳邊輕輕說道。
“不……”她還想嘴硬。
“不介意?那我就放心了。”
遲鈍如江溪兒此刻也能反應過來奚澤故意在逗她,面紅耳赤,羞憤地大喊道:“不介意個鬼啊!你不想穿衣服,那你就……那你就變回去,變成天魔的樣子。”
“一團紅霧,你這輩子都不用穿了!”
“呃……”
姐姐的智商被逼急了就上線了。
奚澤還想找些借口為自己辯解幾句,卻忽然收到了文碧桐的傳音。
他欲言又止,摸摸後腦勺,狡辯道:“我光想着濕衣服,就忘了還可以變成天魔嘛,姐姐不要生氣。”
然後化成一團小紅霧,輕輕飄到江溪兒懷裏找了一個舒适的位置靠着。
“我也沒生氣。”江溪兒喃喃道,但她手上的動作出賣了她。
她一把将一副惬意模樣的小紅霧揪出來,捧在手上,面無表情道:“奚澤,我覺得你在竹籃裏,視線更開闊。”
小紅霧不言語,他很想表示為什麽之前可以,現在不行?
但突然反應過來,之前可以的時候,江溪兒都以為他還沒醒。
被裝在濕漉漉的竹籃裏,和魚一個待遇的小紅霧十分不滿,傳音給回複文碧桐時口氣就有些冷淡:“你都殺不了的人,我肯定也殺不了。”
“他只是築基期修士,你殺他易如反掌。”
既然都易如反掌了,還要他犧牲與姐姐在一起的時間?
奚澤問道:“那你怎麽不自己去?”
文碧桐沉默半響,說道:“我不想離開禁地。”
“我也不想啊。”
文碧桐長嘆一口氣,說道:“怪不得江溪兒向我抱怨,你非常叛逆。”
“她還說什麽了?”奚澤一下子就來了精神。
小屋中,文碧桐無奈扶額,她能知道些什麽,還不都是從這兩人的對話裏推斷出來的,她把你當小孩在哄?
“你去殺了那個人,我就告訴你。”
“你為什麽偏要殺他”奚澤忽然有些好奇。
要知道文碧桐深居簡出,一個築基期修士能隔着這麽遠惹到她,也真是稀奇。
“他殺了一個人來挑釁我。”文碧桐含糊說道,不欲透露更多消息。
奚澤極想追問下去,但也明白文碧桐不會輕易說出自己的秘密,于是他說道:“那我去替你辦事的時候,你要幫我掩護,我回來後,還要把江溪兒給你說過的話一五一十告訴我。”
“當然,他現在應該就在不見天附近,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接下來,文碧桐又将那人的外貌特征仔仔細細描述了一遍。
奚澤越聽越覺得耳熟,寥寥幾句已經在他腦子裏勾勒出一個熟悉的畫像,“江溪兒”當聖火宗宗主時手下人送來的樂離的畫像。
“……他的眼睛灰色,你絕不會找錯人的。”
小紅霧激動地一拍掌,灰色瞳孔,這不就是捅了姐姐一劍的樂離嗎?
見竹籃中的小紅霧忽然一動,江溪兒表情奇怪地看着他,問道:“你是想跳下來自己走?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
謊稱自己在紅霧狀态下無法說話的小紅霧急忙搖搖頭,傳音對着文碧桐自信地保證道:“放心吧,前輩,他竟然敢挑釁你,罪無可赦,我今晚就出禁地把他殺了。”
奚澤态度的大轉彎讓文碧桐也有些摸不着頭腦,她遲疑道:“你該不會是發現,這個人你認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