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外婆和陳阿姨來作證。”
陳宏森立刻軟了一半:“好吧!你說跪就跪,但不許說出去!”
“你是在求我嗎?”梁鹂的思路很清晰:“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
陳宏森瞪着瘦弱的小丫頭,他原以為三言兩語就能把她唬定的......大意了!
“你想怎麽樣?”
梁鹂指指他手裏的紫雪糕:“這是什麽?”
“紫雪糕!”陳宏森送到她面前,他已經吃了一些,外面是厚厚的巧克力,裹着雪白凝固的奶油,上海最好吃的冰淇淋,價钿不便宜,一元錢一支。
“給我嘗一口。”梁鹂說,尋到他沒有咬過的地方下嘴,咯嘣脆響,巧克力的香甜混着奶油的冷膩,在嘴裏奇妙的融化。
“好吃!”她點點頭,再好吃她也只吃一口,說話算數。伸手一把拉開紗門走進去,陳宏森緊跟着:“嗨,我給你嘗了,你不能......” 他倏得閉嘴,姆媽過來了。
“阿鹂來啦!”陳母笑着走近招呼,梁鹂換了拖鞋,再把袋子交給她:“我來找姨姨,她的男朋友來了。”
陳母道謝着接過,一面給她指路:“你順過道往裏走第二間,寶珍和雪琴在裏面。”
梁鹂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見,陳家住的房子竟然這麽大......
第捌章
門沒有關實,梁鹂推了推,探進頭來喊一聲:“姨姨!”
雪琴招呼她進來坐會兒,繼續把新買的磁帶卡進錄音機裏,按下“開始”鍵,寶珍盤腿坐在床上翻看《大衆電影》,忽聽音樂起,尖叫一聲:“張國榮,倩女幽魂。”
“我找人翻錄的。”雪琴笑着從桌屜裏拿出一個進口餅幹鐵盒,打開蓋遞到梁鹂面前:“想吃什麽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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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盒子被漂亮玻璃紙包裹的糖果,梁鹂瞪圓了眼睛,一下子把來的目的忘到九霄雲外,樂颠颠在那埋頭挑揀,都想吃,好想要。
雪琴和寶珍嘀咕:“我總有種預感,哥哥要退出歌壇了!”寶珍不信:“他又獲得了勁歌金曲獎,風頭正健,哪裏可能呢!”
雪琴信誓旦旦:“年底,至多年底,就有大動蕩。”
寶珍指着《大衆電影》封面上的費翔:“告訴侬你個秘密,前年春節晚會後,我也寫了封交友信寄到中央電視臺,後來才曉得,伊他拉收了幾大麻袋的交友信,都要和費翔軋朋友談戀愛。”雪琴抿嘴輕笑:“侬寄交友信,就不怕小趙吃醋?”寶珍嘟囔:“勿要提伊,聽到名字就出氣。”
“哪能啦?”雪琴追問。寶珍小聲道:“姆媽催我快點嫁出去,小趙講沒房子,結婚要蹲在閣樓結,我是曉得蹲閣樓的苦,空間狹小,冬冷夏熱,密不透風,而且不隔音,我那哥嫂......”她湊近雪琴耳根說,梁鹂耳朵豎尖了都沒聽清,雪琴紅着臉笑了:“怪作孽哦!”
“是地呀,所以我打死也不蹲閣樓。”寶珍道:“前兩天,又提出他的表叔在浦東有一套房,表叔年底要出國,願意兩萬塊把房子賣給伊。”
“啥地段啦?”
“叫啥爛泥渡路,皆是棚戶區和田地,和浦西好較很不能比。”寶珍郁悶地說:“寧買浦西一張床,不買浦東一套房,我才不要去。”
雪琴想想道:“我聽說政府明年要進行浦東開發規劃,未來光景應該不錯,侬和小趙把房子買下來,以在現在雖苦,先摒一摒忍一忍,往後日節日子就好過了。”
寶珍聽不進去:“幾年前就有傳聞,到以在也沒動靜,大抵又是空響炮,而且兩萬塊也不是小數目,賠進去真個是傾家蕩産,不格算!”她不想再說這個,指着《大衆電影》道:“下期封面人物是齊秦,記得買!”
“不用買,我郵電局訂的全年,郵遞員會得送上門。”雪琴道:“我有他的《狼 1》專輯,音像店裏剛上架就售賣一空。”寶珍道:“侬路道粗有門路,怪不得我買不到,借我聽兩天。”
梁鹂已經吃掉兩塊水蜜桃夾心糖和一塊巧克力糖,饞蟲喂足,即想起正事來,連忙道:“姨姨,趙叔叔在樓上等你。”
“哪個趙叔叔?”寶珍一時沒反應過來,雪琴噗嗤笑道:“自己男朋友都忘記啦!”
“她突然跟我開普通話,不習慣。”寶珍也笑起來,下床穿拖鞋打算走了,雪琴把齊秦的磁帶給她,恰錄音機裏一面唱完了:“張國榮的你要聽也借你!”
寶珍答好,雪琴取出來讓梁鹂拿着,梁鹂看看封面那個帥小夥,頓悟道:“趙叔叔像他!”
寶珍和雪琴呆了呆,立刻仔細研究了一會兒,得出結論,小孩子的眼光确實與衆不同。
在門口換鞋時,陳宏森洗好澡經過,頭發濕漉漉的,梁鹂聞到一股好聞的味道,不是香肥皂散出的。
趙慶文和寶珍蕩馬路去了,沈曉軍和張愛玉拿着小板凳去弄堂口乘風涼,其實也是另一種的心照不暄。
沈家媽把大腳盆搬到房中央,沈曉軍已經灌好兩個藤殼水瓶的熱水,和一桶涼水靠牆擱着。
“阿鹂脫衣裳,打浴洗澡!”沈家媽往盆裏澆水,一面喊。
梁鹂好歹四年級了,有羞恥心,穿着背心小短褲不肯脫了:“我可以自己洗!”
沈家媽過來聞聞她的頭發:“一股酸臭氣。快脫!”把皮筋撸下辮梢,辮子散了開來。
“我自己洗。外婆你出去!”梁鹂仍在頑固抵抗,沈家媽不懂小人兒心思,又是個急性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扒拉兩下就把她剝得精光,連拉帶拽硬摁進腳盆裏。
“燙燙燙.....加涼水。”梁鹂死活不肯坐下,沈家媽用手指試試水:“水涼得快,一歇歇就不燙了。”坐在小板凳上卷起袖子先給她洗頭。
“痛痛痛......”沈家媽才不管她痛不痛,挖了塊洗發膏,摳着頭皮揉出泡沫,再用梳子一縷縷梳通,嘴裏啧啧道:“都打結了,明朝帶侬去理發店,剪個童花頭,好打理。”
梁鹂哇的哭了,哼哼叽叽地,很氣憤:“外婆,我讨厭你!”
沈家媽笑起來:“沒良心。”手卻未停,把她的小胳膊搓得紅通通,像根胡蘿蔔。
沈曉軍和張愛玉坐在風口,見沈家媽牽着梁鹂過來,便把小板凳讓給她們,張愛玉回房,沈曉軍叼着煙去看阿寶幾個打牌。
白日裏弄堂是冷清和幽遠的,但得華燈初上,此地便熱鬧鮮活起來。
白日裏空着的藤椅、小板凳都坐滿人,有的搬出藍白條的帆布床,孫老五的父親洗過澡,穿着汗衫短褲往上一躺,旁邊擱一方凳,擺一紫砂壺大麥茶,無線電開着,手裏搖着半新不舊的老蒲扇,仰面望一線狹長天空閃爍的幾顆星星。沈家媽替梁鹂打扇,一起聽無線電裏嗯嗯呀呀。
一個小年輕也在納涼,笑着問:“孫師傅,這出滬劇叫啥名?哭扯嗚拉形容悲傷哦!”
孫師傅面上帶着長輩的神氣,高聲數落:“這侬都不曉得?《碧落黃泉》,碧落黃泉裏最有名的橋段,《志超讀信》,滬劇大師王盤聲唱的。小後生我不是說侬,要多讀書,多看報,多動腦筋,否則跟不上時代,就要被時代淘汰!”
小年輕無端被數落,卻也不惱,噶這老頭子整條弄堂皆曉得,就這副腔調,倚老賣老。
“孫師傅吃西瓜,沈家媽媽侬也吃。”一個瘦高白晳的婦女嗓音軟糯地走過來,梁鹂原都要困着了,忽然精神一振,這位阿姨身後、端着一盤西瓜跟着的,不就是喬宇麽!
第玖章
孫師傅把方凳上的紫砂壺和無線電挪至地面,讓喬宇将西瓜盤擺在那,沈曉軍搬來一條長凳給喬母和喬宇坐,随手拿了塊西瓜要走,沈家媽叫住他:“去拎一袋洋山芋土豆和葡萄幹下來。”
“我聽喬宇講來了個新疆的妹妹。”喬母看向梁鹂打量着:“一看就是埃面那邊的人,又黑又瘦。要變得水靈,起碼得養個兩年才來三可以。" 她不由摸摸自己的面頰:“我老早去新疆之前,皮膚白的似奶油,如今回來七八年辰光時間,沈家媽侬看,還是粗糙、一點光澤都沒。”
孫師傅噗噗吐着西瓜籽,嗓音含混:“也不看看自己多少歲數,還和十八歲比!”
“他說什麽?”喬母沒聽清,皺着眉頭問。沈家媽忙打圓場:“你還是白,整條弄堂裏無人能超過你。”
喬母依然很落寞地微笑着:“回不去了。”穿堂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她把一縷吹亂的鬈發慢慢捊至耳根後,月亮挂在晾衣竿上。
沈曉軍拎個袋子過來,她道謝接過:“噶很重!”拆開袋口拿出一顆掂掂,笑道:“新疆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