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沒錯了!”

“什麽沒錯!看看幾點鐘,十點鐘了,侬明天一早還要上班。”沈家媽唠叨着,忽然問:“愛玉呢?在樓上?”

“說回娘家一趟,夜裏不回來。”電視裏開始唱片尾曲,他跟着哼哼唱:“老包!喂,老包,求你暫老包,甜甜的姐姐稍稍老包.......”猜猜這是哪個香港的電視連續劇?

沈家媽把電視關掉:“怎麽招呼都不打就回娘家去了?”

“總歸有事體!”沈曉軍語氣敷衍,欠身起來,麻将席子狠吸着他的脊背,啪的一聲,背上整副紅紅的四方塊兒。

他去陽臺拿出帆布床,提了茶水和蚊香盤,下樓去弄堂裏睡覺。

沈寶珍上夜班,沈家媽去她的床上放下蚊帳捉蚊子,再叫梁鹂來困覺,不用蓋被,只在小肚皮上搭條薄毯子。

梁鹂看着她把蚊帳縫兒用塑料小夾子挾牢,走去自己的床歇下。

梁鹂翻來覆去,床板嘎吱嘎吱地響,她聽到沈家媽咳嗽了一聲,唬得不敢動了。

在新疆的時候,每到夜晚睡覺裏,房裏伸手不見五指,安靜的耳邊掉一根針也能聽見。

她看見陽臺紗窗外有燈光照射進來,黃黃的在整個房間半空浮游,高矮不齊的家具黑壓壓互相推擠,高櫃上有一面鏡子泛着微亮。

她朦胧着要睡去了,忽聽救護車嗚哇嗚哇地過了一輛,又驚醒過來,像起風了,撲撲簇簇地,仔細聽卻是外婆的打鼾聲。

屋頂有貓兒在叫春,她在夢裏牽着弟弟和小夥伴在坡上玩耍,風吹着大片的花草起伏,狗子追着麻雀飛跑,天空碧藍,豔陽高照,沙塵未起。

她是被咬醒的,一夜暑熱散去,有絲微的涼氣彌漫,叮鈴鈴自行車打着鳴過,天色是青灰的,房間還暗着。

沈家媽不曉什麽時候已經起來了,刷刷地在掃地,聽到動靜走近來,撩起蚊帳,眯着眼笑:“阿鹂起來啦!”倏得臉色大變:“有臭蟲!”

伸手把梁鹂連滾帶爬的拽下床,梁鹂也看到胳膊上猩紅的圓點子,奇癢無比,沈家媽給她塗花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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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曉軍洗把臉,過來幫襯着把竹席子卷攏起拿走,梁鹂扒在陽臺上往下看,他站在弄堂裏拿藤拍不停地拍打,砰砰砰,阿寶打開窗戶,睡眼惺松地嚷嚷:“哪能啦?大清早擾人清夢!”

“有臭蟲!”沈曉軍忽然擡起拖鞋重重踩下,再搓一搓:“好啦,死翹翹!”

第拾壹章

一陣叮鈴鈴地搖鈴聲隐約傳來,沈曉軍昂起面孔沖着自家窗戶大喊:“姆媽,倒馬桶啦!”

沈家媽正擰着滾水毛巾擦床,匆匆擱下,叫梁鹂拿竹刷子,她拎起紅漆剝落的馬桶就往外走,整個樓道都慌張起來,李師母薛阿姨孫師傅朱小姐此起彼伏打招呼,一手把住樓梯扶欄,一手拎桶, 一腳輕,一腳重,咚---咚----的行走在窄陡昏暗的樓梯間,梁鹂看着外婆歪歪斜斜的身影,着實怕她跌下去,一樓有人在燒泡飯,見得她們下來,忙讓開路,沈曉軍抱着竹席子站在旁邊,沈家媽不忘問他:“臭蟲捉到沒?”沈曉軍嘬起嘴朝地上呶呶,沈家媽放心了,腳底生風朝弄堂口停的糞車沖去。

空氣中的騷臭味兒欲演欲烈,梁鹂捂住鼻子,其他人卻見怪不怪,經年每日如常,早已适應了這股子味道。

黑色拉糞車像個巨型的甲殼蟲,收糞工搖着鈴大聲喊:“還有沒有,走啦!”說走就走。

潘奶奶拄着拐杖嚷嚷:“快走,快走,今天味道邪氣特別臭哄哄。”

沈家媽幾個圍着公共自來水龍頭用力刷馬桶,水門汀地皆是水,泛起淺綠,梁鹂看見建豐拿着杯子牙刷旁邊等着刷牙齒,便問他:“你的故鄉在哪裏?”建豐對她的主動搭讪似乎感到很吃驚,警惕的站到對面去了。

喬母把一淘蘿毛蚶殼往馬桶裏倒,再接點自來水,用竹刷攪着殼嘩啦啦在桶裏搗,沈家媽大聲道:“還是小喬刷馬桶最講究方法。就是吵得人耳聾。”

喬宇慢慢走過來,穿件天藍色短袖和白色中褲,一雙黑色牛皮涼鞋,梁鹂下意識摸了摸毛毛的發辮,沒洗臉沒梳頭,怪羞人的。

喬宇也看見她,微笑地點頭,又站在那和建豐說話,建豐穿的白背心成了灰背心,短褲邊一層層褶皺,涼鞋的紐絆壞了,拖着長長的一根。

喬母停下手,用袖子擦擦額頭,朝喬宇提高嗓音:“侬去前面路口買兩根油條!口袋裏有零用钿麽?”喬宇點點頭,拍了下建豐的肩膀,朝弄堂外走。

沈家媽瞧到寶珍下夜班回來,說道:“你給阿鹂點錢,讓伊跟牢喬宇也去買兩根油條回來過稀飯。”寶珍從小皮包裏翻出一塊錢遞給梁鹂:“再幫我買碗豆腐花,要鹹不要甜,多擺點蝦皮。”

梁鹂接過,快樂地追上喬宇,茂盛的香樟樹把陽光篩的稀碎落在人行道上,路邊都是做生意的門面房子,一家剃頭店早早開張了,窗玻璃上貼着美女照片,燙着各式各樣發型,吹得蓬蓬高,梁鹂說:“外婆要帶我來剪辮子,理成童花頭,童花頭是什麽樣子?”喬宇就和她站在櫥窗那裏,茫然地看了好一會兒,老板娘穿紫紅色蝙蝠衫和黑色健美褲,發型像頂着顆海螺殼,左耳吊着大圓圈,要想尋上海灘最時髦的潮流,看剃頭店的老板娘是正經。

她正在卸門板,問道:“你們要剪頭麽?”喬宇指着照片道:“哪個是童花頭?”

老板娘斜起身子、眼睛朝窗戶睃:“第二排右手倒數第三張就是。”

梁鹂照着數過去打量,喬宇道:“《城南舊事》裏的英子就是這樣頭發。”

梁鹂沒看過《城南舊事》,她問好看嗎?喬宇說好看。

她問的是頭發好看嗎?喬宇回的是電影好看。

早食店門口排起長隊。爺叔背心褲衩眼角窩着眼屎、手裏拎着鋼精小鍋來打豆腐漿,也有要上班的青年人困頓等着,還有一位老克勒,眼角雖起細紋,但面目幹淨,穿白底全棉襯衫,衣領處系着黛青淺花蝴蝶結,深灰色西褲,白皮鞋,周身挺刮無一絲褶皺。輪到他了,嗓音邪氣溫文:“一份甜大餅加油條,一份甜豆腐漿!”早準備好角子錢,接過道聲謝謝,轉身便離開,喬宇追兩步過去,鞠個躬,尊敬道:“姚老師好!”那老克勒微笑着看他:“是侬呀?幫那姆媽買早點心?”

梁鹂聽見排在前頭兩個老阿姨低語:“這姚老師是音樂學院的教授,買相外貌交關相當靈光好,年輕時花頭豔遇濃得不得了,至今未娶妻!”

“聽聞伊她将一間房租把個女學生,好像姓朱,不曉得是啥路數來頭!”

“前頭有人插隊.......哪能啦!侬趕時間,我們也有事體做!”

梁鹂和喬宇買好早點往回走,才到弄堂口,就碰到背着包的陳宏森,喬宇問:“侬到哪裏去?”

“去體育大廈游泳。一起去?”陳宏森笑着問。

喬宇搖頭:“還沒吃早飯。”

陳母拎着小皮包,穿一身碎花連衣裙過來,笑容滿面地問:“和我們一道去游泳,好麽?”

陳宏森替他們回答:“還沒有吃早飯呢!”

陳母看看他們手上的油條豆腐花,便不再多說,母子倆過馬路去停場,他們家有一輛桑塔納。

公共自來水處只有建豐在洗頭,打得滿是肥皂泡,都要流到耳朵裏。

一只只馬桶底養些清水,靠牆斜放着,陽光暖烘烘熏着,喬母腳邊擱半袋糯米,似乎等煩了,一邊和煮泡飯的爺叔閑話,一邊探頭張望,看到喬宇才松解眉頭,想說什麽看見梁鹂又咽回去,淡淡微笑着,梁鹂叫聲阿姨好,沈曉軍騎着自行車扭扭擺擺過來,打個響鈴喊:“阿鹂快點回去,侬小姨等着吃豆腐花好困覺!”

梁鹂便飛也似得往回跑,喬母要拎起糯米袋子,喬宇把油條給她,自己來拎。

吃早飯時說起:“陳宏森問我要不要一道去游泳!”

喬母剝光松花蛋的殼,找根棉線劈成一瓣瓣,落到醬醋香油的小碗裏,皺起眉道:“你知道他去的游泳池有多貴麽?跳水池的游泳票上海灘最貴,上午場要一角,下午及晚上要兩角,他去的地方比跳水池還要貴。你少跟他蹲一道白相玩,你們不是一路人。”想了想又道:“還有那阿鹂,沈家媽這種小市民家庭教出來的,日後也沒啥大出息,你也不要同她走的太親近,掉自己身價!”

她拿筷子拌一拌,放嘴裏咂咂筷子頭,再加點白沙糖,味道會更好!

第拾貳章

梁鹂把豆腐花和油條放在桌上,找回的角子錢擱到寶珍手邊,寶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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