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理她,自顧自己吃。

沈家媽端來泡飯鍋,和一碟毛豆炒雪裏蕻,給梁鹂盛一碗,把油條撕成兩條分着吃。

沒人吭聲兒,氣氛有些怪,梁鹂曉得有人不高興。

寶珍忽然沒好氣道:“姆媽,下趟我的床鋪不許人家睡,侬你曉得我最怕就是臭蟲。”

“臭蟲被那阿哥踩死了,床我也用滾水燙過一遍,侬慌啥麽慌!”沈家媽呼哧哧吃泡飯:“阿鹂是人家麽,是一家人!”

“我不管,反正我的床不許人家困。”寶珍看見梁鹂挾起一顆毛豆子掉落桌面,滴溜溜滾着,皺起眉數落:“侬會得使筷子嘛?傻乎乎!”

沈家媽瞪她一眼:“尋後四沒事找事是吧!”舀了一調羹毛豆子擺進梁鹂的碗裏:“吃,勿要理會小姨,伊她是個神經病。”

寶珍愈發心煩,把還餘半碗的豆腐花一推,起身拿着猩紅灑花瓷面盆和毛巾還有香肥皂,打水洗臉去了。

沈家媽看着浪費,一面罵敗家子,一面端過來吃幹淨。

用罷早飯,她替梁鹂紮了一把抓的馬尾,換了件新買的白底紅點連衣裙,打開圓扁的小鐵盒,挖出一指尖油膏,掌心搓了搓全抹到她的小臉上。

梁鹂覺得粘膩膩的,嘴巴都張不開,但聞起來有股花香味道。

沈家媽也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挎着包拉她下樓:“走,外婆帶侬白相玩去。”

寶珍已經躺在床上睡着了,電風扇吹得蚊帳飄飄欲仙。

淮海路的商店拉緊卷簾門還未營業,已經過了上班高峰期,路上行人寥寥,梁鹂拉着外婆的手邊走邊看稀奇,紅星眼鏡公司在打博士倫隐形眼鏡廣告,老大昌是賣奶油蛋糕的,還有古今胸罩公司,一個塑料女人用布圍住鼓鼓的胸脯,沈家媽捂住她的眼睛,待走遠了才松開,剛巧到了大同烤鴨酒家,玻璃櫥窗裏吊着油滋滋的紅皮烤鴨。沈家媽看她移不開眼,笑道:“晚間讓舅舅買半只回來吃。”又觑起眼望天:“要命!被寶珍氣得,忘記帶洋傘了!”

一路頂着太陽日頭走到公交車站,兩人都有些汗淋淋,一位白發老阿婆坐在牆角、用細細的鐵絲穿栀子花和白蘭花。沈家媽側頭聞聞腋下,再問:“幾钿多少錢一枝?”

老阿婆慢聲慢氣:“五分錢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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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媽買了兩朵,和梁鹂一人一朵挂在胸前紐扣上。

梁鹂聞着白蘭花的甜濃香氣,換乘兩部公交車、搖搖晃晃睡了一大覺才到了楊浦區江灣鎮。

又冒火辣辣日頭走了許久到達臨新藥廠,沈家媽敲傳達室的玻璃窗,裏面有位大爺在翻報紙,聽到聲響從眼鏡片底看人,過了會兒,慢悠悠走近來開窗:“小沈又來了?”

沈家媽訴苦:“哪能辦呢,我也不想來!從成都路到此地塊,整整坐車兩個鐘頭......天又熱,老的老,小的小......非逼牢了我來,作孽!”

大爺四處望望,呶呶嘴:“快進去,問起就講我不在。”

沈家媽道聲謝謝,拉着梁鹂快步往門裏走,道路兩邊皆是高大的梧桐樹,枝葉繁茂,樹蔭陰涼,穿白大褂的工人三三兩兩從身邊經過,會好奇的投來視線,卻也沒人追問她們的來歷。沈家媽熟門熟路的進入一幢三層小樓,爬到頂樓,氣喘籲籲到挂着勞資科牌子的門前,敲門,推開。

裏廂有個年輕的姑娘問:“你們要找誰?”沈家媽看是生面孔,便掏出手帕擦臉上的汗珠,一面道:“找張喆同志,為工資的事體來。”

“他在開會,你們坐沙發上等一等!”姑娘倒來兩杯菊花茶,看她們很熱的樣子,又把電風扇搬來對着她們吹。沈家媽道謝:“好人有好報!”

過去不曉多久,那位名叫張喆的同志才出現,中等身材,四方臉,頭發濃黑,戴一副金邊眼鏡,很嚴肅的樣子。

也不看沈家媽和梁鹂,徑自坐到辦公桌前整理文件,片刻後,才皮笑肉不笑道:“沈阿姨每年一趟跑得倒勤快,今年還帶孫女來啦!”

沈家媽道:“這是我外孫女,沈秀美的女兒!”

梁鹂見那位張叔叔手頓住,緩緩擡起臉朝她看來,他看她的表情很奇怪,驚愕、失望、傷感、落寞........至後面無表情。

沈家媽嘆了口氣:“ 我曉得侬心想,怪我放秀美去新疆,皆是無可奈何啊,如今伊的女兒都噶這麽大了,侬也把心放下罷!娶妻生子,往後過好自己的日節!”

他沉默半晌,語氣有些不耐煩:“侬想太多!剛才開會就是讨論侬的事體!我們藥廠以在開始實行承包責任制,新的領導班子上臺,有多少員工在付工資,總要查查清楚,侬的情況屬于歷史遺留問題,真要較真可以工資不發,更況漲工資!但聽我介紹了那一家門情況後,還是同意繼續發放工資,按今年上海市最低工資發放。”

沈家媽很滿意,聽他繼續道:“從今年開始不再發現金,退休工資每月打到侬的工商銀行卡裏,侬憑卡去 ATM 機取現金。”

沈家媽早就從新聞裏聽說發工資模式要改革,也去銀行裏詳細咨詢過,心理已經有所準備,她是住在上海灘最繁華地段的老太太,改變觀念、接收最新事物,是她緊跟時代的信條。

沈家媽此行目的達到,不多停留,起身拉着梁鹂離開。

梁鹂快走出門時,鬼使神差的一回頭,張叔叔正怔怔望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麽,窗外射進來的陽光掠過他的半邊臉頰,像釘在牆上的一張發黃老照片。

坐在公交車上,她還是沒忍住地問外婆:“姆媽講過有位叔叔,當初兩個人感情非常好,本來打算一畢業就結婚,哪想姆媽要去新疆支邊,前兩年還一直通信,後來姆媽覺着再回不了上海,就和他提分手了!是不是就是這位張叔叔?”

沈家媽臉沉着:“那姆媽還同你講這個?真是七個銅钿對半分,不三不四!”

梁鹂道:“外婆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耍手段騙了姆媽去新疆,害得她和張叔叔分手,張叔叔至今還未結婚!等我回了新疆,要告訴姆媽。”

沈家媽有些慌張,卻立刻笑起來:“那姆媽不去新疆,哪裏會嫁把你的爸爸,哪裏會有你和弟弟!”又道:“這樁事體不許告訴姆媽爸爸,你也不想見他們難過對罷!”

梁鹂抱着胳臂,神氣 地“哼”了一聲。

後來沈家媽給她買了一只紫雪糕。

第拾叁章

梁鹂日子過得很無聊,大人要上班,沈家媽勤儉持家,電視機用一塊棗紅大綢布罩着,要一直等到晚上沈曉軍回來,打開看看新聞聯播和電視連續劇。

她也不打算發展玩伴,因為要回新疆,免得離別傷感,把寶珍的幾本《大衆電影》和《新民晚報》晦澀難懂的讀完後已過去有五天,她跑到陽臺上,看沈家媽在熟練地踏縫紉機。

沈家媽把裙子抖一抖,朝她身上比劃:“阿鹂,給侬你做的,好不好看?”

豆綠灑花布料非常文雅,梁鹂點點頭:“好看!劉叔叔什麽時候來接我回新疆?”

沈家媽低頭說:“我再做兩只泡泡袖,裙子不比商店裏的差,洋氣的不得了!”

梁鹂這次不上當,依然堅持:“外婆給劉叔叔打只電話,讓他不要忘記來接我。”

沈家媽道:“我沒有他的電話。”一踩踏板,噠噠噠地走針,不理她了。

梁鹂噘着嘴,怏怏走到屋裏,寶珍通常三點半下早班,剛回來,正在加開水調麥乳精吃,奶香味漫得到處都是,方才她倆講話也聽到,笑着問:“新疆有啥好?讓侬念念無忘要回去!”

梁鹂抿嘴不吭氣,寶珍偏說道:“姨姨給你一句實話,他們哄着你呢,劉叔叔早已離開上海,你日後就和我們生活,永遠不回新疆了。”

永遠兩字像縫紉機針紮在梁鹂的心上,她跑到陽臺問外婆,姨姨的話可是真的?沈家媽這兩天被她問的煩死,也是沒好氣:“是真的,你就認清現實,乖乖聽話,勿要犟頭犟腦鑽牛角尖。”

梁鹂小脾氣上來:“你們是騙子!我讨厭外婆,我要回新疆找姆媽爸爸還有弟弟!”

沈家媽吊高嗓門:“随便侬去!要回自己想辦法!好吃好住好穿供牢侬,一點情不領,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梁鹂轉身就往外跑,咚咚像打樁一樣踏着烏紅樓梯板下到一樓,三樓孫師傅正把白砂糖拌西紅柿擺在桌上,只覺樓板縫裏下來的灰塵都落到碗裏了。

梁鹂氣急敗壞地順着弄堂向大馬路方向走,晾在竹竿上密密麻麻的內衣外衫篩落在地上,一條條斑馬紋搖晃着。老阿婆坐在竹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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