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上剝毛豆,兩個爺叔在下象棋,一個女人走來走去哄着懷裏的孩子,有人騎自行車歪歪扭扭從她身邊過,一手拎個大喇叭:“磨剪子—炝菜刀嘞—”她回頭看,沒有人追出來。一只籠裏的八哥挂在屋檐下,上竄下跳學人話:“飯吃過伐!恭喜發財,吾愛侬!”
梁鹂癟着嘴走出弄堂口,牛肉面店過了飯點沒啥生意,老板娘坐在櫃臺裏撐着胳膊打盹,修自行車的人不曉去哪裏,留下行當也不管,她搬過小板凳坐在陰涼處,看着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忽見不遠處人行道的地縫裏卡着一顆有機玻璃扣子,撿過來是外婆襯衫掉落的,她收進褲子口袋裏。
太陽西斜,彩霞滿天。陳宏森拎着籃球網兜回來,看見梁鹂呆呆坐在弄堂口,彎腰俯身,手裏拿石子在地面劃着,他走過去,重重跺下腳,一陣灰塵揚起。
梁鹂咳嗽兩下,擡頭見是他,懶得理睬,繼續做自己的事。
陳宏森問:“小新疆,你在幹什麽?”
梁鹂被“小新疆”三個字又刺痛了心,咬着牙回答:“畫你的像!”
“哦?”陳宏森不知所以,好奇地蹲下身細看:“.......!”
一只王八線條勾勒的栩栩如生。
梁鹂還怕他理解不了,火上澆油道:“它在跪下拜拜!”
陳宏森擡手揪住她的小辮子:“小新疆,道歉!”
梁鹂偏不,睜圓了眼睛瞪着他,犟勁兒上來了,就是不開口。
“那你們在做啥?”喬宇背着書包走到他們面前,他才從王老師家裏補習回來,就看見這劍拔弩張的一幕。
陳宏森先松開手,這不是件值得宣揚的事情,所以他沒有說。
梁鹂也沒有說,她站起身看着喬宇,鼻子一酸,眼淚大顆地掉下來:“外婆說,我再也回不了新疆了!”
傷心難過至極!
陳宏森和喬宇一時都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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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宏森先在左口袋掏掏,右口袋再掏掏,手帕不知被他扔到哪裏去,就給喬宇豁靈子提示,比個擦眼睛的手勢。
喬宇會意,從書包裏取出疊成四方形的雪白手帕,有些笨拙的替她在臉上擦擦,安慰道:“沒關系,上海也挺好的,等我們長大有了錢,可以自己買票去新疆。”
梁鹂哭得一噎一噎,眼淚擦幹又濕了。陳宏森問:“上海到新疆火車票要多少錢?”
喬宇想想說:“上海到烏魯木齊硬座價钿價錢八十元,再從烏魯木齊到家裏汽車票價钿十元,至少得準備一百元錢。”
陳宏森“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阿宇啊,侬在做啥?快回來!”喬母看到點喬宇還沒回來,便走到弄堂口來迎,恰見他三個站在那裏,以為在白相,皺起眉不太高興。
喬宇把手帕塞進梁鹂的手裏,朝他姆媽快步地走去。
陳宏森剛要開口,就聽有人喊:“阿鹂!”他回頭,是沈曉軍下班回來了。
沈曉軍一手提着半只烤鴨,晃悠悠地走近,看見梁鹂眼淚汪汪,擡手給陳宏森額頭一個爆栗子:“是侬欺負伊哭了?”
“講講清爽清楚,到底是誰欺負誰!”陳宏森氣得不行,這一家子什麽人呀!
“我們阿鹂這麽乖,她還欺負你不成?”沈曉軍又要擡手賞他,陳宏森好漢不吃眼前虧,一溜煙跑了。
“走,跟舅舅回去!”要牽她的手,梁鹂握緊手心裏的帕子,別扭着不肯走。
“來,我背侬走!”沈曉軍見狀,笑着蹲下身,把脊背朝向她。梁鹂心思是靈活的,便趴到他背上,小手攬住他的脖頸。
沈家媽一直在弄堂裏和邱婆婆噶三湖,看到沈曉軍背着梁鹂過來,才放下心,金黃的陽光追在他們身後,她迎過去接過烤鴨,朝梁鹂道:“外婆答應買烤鴨給你吃,呶,專門叫舅舅買回來,外婆歡喜你,你也要聽話,不要再想回新疆啦,以後姆媽爸爸還有弟弟都會回來的,就能一家門團聚了!”她說着,卻突然紅了眼眶。
梁鹂默默地把臉俯在沈曉軍的肩膀上。
第拾肆章
吃晚飯時,沈家媽摒不牢問:“愛玉回娘家冒一個禮拜,伊她又鬧啥脾氣?”
沈曉軍朝正啃着烤鴨腿的梁鹂努下嘴唇,沈家媽會過意來,哼了一聲:“随便伊去!侬也勿要去接,愛回不回!這房子以在現在還是我講了算數,旁人休得指手畫腳!”
寶珍挾一筷子酸辣白菜吃,笑着道:“阿哥,侬啥辰光時候和嫂子一道來醫院檢查,五年都懷不上,我問過婦産科醫生,有病早治為好!”
“侬才有病,神經病!”沈曉軍拿筷子頭狠敲她一記,寶珍捂住額大叫:“姆媽,侬看阿哥呀.....又欺負我!”
" 好好吃飯,皆少說兩句,天下太平。"沈家媽油生煩惱,這也是一塊心病,她把絲瓜蛋湯搗進碗裏泡飯吃。
沈曉軍最先吃完飯,熱得汗趟趟滴,把濕透的背心脫掉,站在電風扇跟前像一堵肉牆,随手轉開電視,有個女聲在唱: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墜落,消失在遙遠的銀河.......沈家媽一激靈:“《昨夜星辰》開始啦!”端起碗坐到沙發上看電視。
沈曉軍有些讪讪,他打着赤膊出房,準備去阿寶屋裏看《神探亨特》。
梁鹂聽得紗門砰得阖上,她才把鴨骨頭擱到桌面,又聽見紗門從外打開,偏過頭去看,舅舅抱着一只綠皮大西瓜進來,後面跟着舅媽張愛玉還有位豐肥的阿婆。
那位阿婆進門就哇啦哇啦地喊:“親家,我來看侬啦!”眼烏子眼珠麻利地望桌面一掃:“生活好,吃烤鴨!”
沈家媽連忙把碗放下迎過來,笑着道:“那你們吃過飯了?要麽再随便吃點!曉軍,再去炒一盤雞蛋來。”
張阿婆擺擺手:“天熱勿用麻煩,吃過來哦!”她徑自走到沙發坐下來:“唉喲,昨夜星辰開始了,素雲和建邦離婚沒有?”
沈家媽道:“曉軍,把瓜殺來吃!”也沒理愛玉,坐到張阿婆身邊:“這集就要離婚。”
張阿婆顯擺人源廣脈:“我聽人家講呀,結局兩人還是複婚一到過日節!”
張愛玉一聲不吭往閣樓上走。梁鹂吃飽,小肚皮脹鼓鼓,寶珍收拾碗筷。
沈家媽叫梁鹂搬只小板凳坐到她腿前,一面介紹:“這是我的外孫女阿鹂,剛從新疆接回來。”
張阿婆用手半掩面壓低聲道:“不瞞親家說,愛玉跑回來,我開始以為小倆口吵相罵打相打,過兩天氣消算數,哪想得曉軍遲遲不來,我就問伊哪能回事體,我那姑娘老實,不會得編瞎話,一五一十講把我聽,我聽了就臭罵伊一頓,親家的大女兒在新疆支邊二十幾年不容易,如今終于政策放寬,知青子女可以返滬,房子再小再沒辦法蹲,也要義不容辭接回來,這裏是根,伊太不懂事!我講是我教育失敗,一定要登門來給親家賠禮道歉!”
沈家媽原本準備滿腹的話,只等她發難就反擊回去,哪想得她這麽善解人意,頓時氣就散了:“也怪不得愛玉,突然多出一人,任誰都會有想法,想通就好啦!”
梁鹂插嘴進來:“讓我回新疆吧,舅母就不生氣了!”
張阿婆摸摸她的小臉兒:“唉喲,噶懂事的小囡,怪讓人肉麻心疼!我們不回去,舅母敢尋吼斯故意找事,我讓伊吃生活教訓!”
梁鹂聽不太懂,但她知道這兩位阿婆的意見已經達成一致,讓她留下來!
張阿婆小聲道:“愛玉五年沒懷孕,親家就沒啥想法?”
沈家媽打腫臉充胖子:“ 我不管伊拉的事體!想哪能就哪能,我尊重曉軍和愛玉的決定!”
張阿婆嘆了口氣:“我對愛玉講,遇到這樣的婆婆真是侬的福氣,換個人家看看,莫說五年,兩年肚皮沒動靜、就要吵相罵打相打吵架打架了。侬婆婆五年都沒怪話一句,真是有夠能忍!我讓伊去醫院檢查,伊講沒問題,曉軍也沒問題。”
沈家媽笑了笑:“難不成是我的問題!”
張阿婆湊近她的耳畔道:“是房子的問題,兩人在閣樓高頭剛想親熱時,不是侬的動靜,就是小姑子的動靜,而且這木板樓頂不隔音還傳音,愛玉生性害羞要面子,就不肯......”不肯啥呢,梁鹂豎起耳朵也沒聽清。
“這要哪能辦?”
“我有辦法,以在現在天熱,夜裏那你們出去乘涼,幫伊拉他們講好啥辰光時間回來、不就好了!”
沈家媽笑贊:“還是侬想的周全。”
張阿婆雖在講閑話,眼睛卻沒閑着:"唉喲!素雲真的和建邦離婚了。"
沈家媽不以為然:“建邦有啥好,素雲就該嫁把吳應強,演吳應強的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