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塊。”

馮老太太連忙阻止:“碗裏還沒吃了,我要吃自己會得挑的。嗳,人老了就想吃素!”一盤統共就四五塊帶魚,她若吃兩塊,就感覺很過意不去。

沈家媽也不敢太殷勤,這些舊式的老太太最看重禮儀規範,像挾菜這樣的事體或許就不歡喜,嫌棄別人筷子頭腌臜,她問:“聽說魏老先生回蘇州老家祭祖去了?”

馮老太太點頭,也曉得她話有它意,細聲細氣道:“我沒有跟去,伊打算回去重新修墳立碑,要把臺灣的妻兒名字刻上去,我也能理解,總算是後繼有人.......” 頓了頓,因為梁鹂悄悄往她碗裏擺了一塊帶魚,她溫和地微笑,要挾還給梁鹂:“我吃過一塊了,小囡長身體,不能怠慢。”

梁鹂捂住碗,笑嘻嘻地:“舅舅燒好後,我就吃過兩塊了。阿奶多吃些。”

馮老太太不好意思挾還回去,客氣了兩句,接着道:“我一同回去,人家問起來,當我面皆不自在.......嗳,最主要是這些天身體不大好,總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到底是歲月不饒人呢!”

沈家媽安慰她:“這把年紀還有什麽放不下呢!名字刻或不刻都是做給自己或世人看的,擔的個虛名。保護好自己身體要緊。春夏交替易滋生疾病,侬要覺得哪裏不适宜,我讓寶珍替侬在瑞金醫院挂個號,去好生檢查檢查。”

馮老太太笑道:“不勞麻煩,歲數大了,是這個樣子!”說着沈曉軍端了一盤金黃色的雞蛋羹來,裏面有三五只張口的蛤蜊,灑了芝麻油,一股子香味撲鼻而來。

“哪裏來的蛤蜊?”沈家媽問。

“孫師傅給了幾只。”沈曉軍把雞蛋羹擱到馮老太太面前。馮老太太出乎意料的有了興趣,她拿起調羹舀了幾塊搗碎拌飯,吃了兩口,高興地說:“這雞蛋羹炖得嫩嫩的,手藝不俗,猶記小辰光時候在公館裏時,姆媽就歡喜這樣搗飯喂我,熱乎乎軟糯糯,已經好些年數沒有吃過了。”

沈曉軍道:“下趟侬要吃就講一聲,便當來兮很方便,不過舉手之勞的事體。”馮老太太搖頭:“實在太麻煩了!”

梁鹂也有樣學樣舀雞蛋羹搗飯,幾人看她吃的香甜,都笑起來。

吃完了飯,張愛玉收拾碗筷,把剩菜能并則并,不能并的撥撥好,用塑料罩子籠住,等寶珍回來熱熱還可以吃。

沈家媽招呼馮老太太坐到沙發上,沏了龍井茶,又打開電視一起看渴望。梁鹂拎了書包要往閣樓上去,馮老太太招手叫她過來,從衣袋裏掏出個絲絨盒子,微笑道:“我先生聽說是阿鹂替我回的那封尋親信,一定要送禮物表示感謝,我也覺得應該。侬可以打開看看,可歡喜呢?”

梁鹂打開盒蓋,是一條金燦燦的項鏈,吊墜是個小金佛。她曉得金子很貴,有些無措的看向沈家媽,沈家媽連忙拒絕:“就一封信,這太貴重了!伊個小人,哪裏受不起!”

馮老太太笑道:“沒什麽受不起!他在臺灣過得很旺,這趟回來,腰間皮帶裏面皆是金首飾和美元,回去也是全部送給親戚,給阿鹂這個不過随便戴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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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媽見她雖說的輕描淡寫,但給意堅決,再拒倒駁了好意,叫阿鹂道謝,收了下來。

馮老太太又坐了會兒,告辭要回去,沈曉軍講弄堂裏光線昏暗,她行走又不便,便披了件外套送她一直到家門口。

“這真是天上掉餡餅。我看阿鹂的手掌線,就曉得她有財運。”沈家媽和張愛玉湊近打量那金項鏈,把吊墜在手裏掂掂:“這個重,值些銅钿。”

“鏈子也不細,是水波紋,最時興的,我在老鳳祥裏看到過。”張愛玉朝梁鹂笑道:“借把舅媽戴兩天好麽?我買巧克力給侬吃。”

“好!”梁鹂大方的答應了,在她眼裏,巧克力比金項鏈要誘惑多啦。

不過隔了三天是個周末,一大早,梁鹂還在困懶覺,就聽得救護車嗚哇嗚哇在遠處吵個不停,揉揉眼睛坐起來,下床跑到陽臺,一股子清涼的空氣直往身上撲,望見街坊鄰居皆往弄堂口方向奔,沈家媽也不在,小姨把被子蒙到臉上,她走出門下樓,恰遇見陳宏森:“出什麽事啦?”

陳宏森道:“聽說有人死在房裏了。”

“是誰呀?”梁鹂有些害怕的站住腳。

“不知道,你膽小就不要去,我回來講給你聽!”

聽這話她倒不樂意了:“誰說我膽小,我可是新疆回來的,請叫我梁大膽!”

陳宏森咧起嘴嘲笑,梁鹂“哼”一聲,蹭蹭偏跑到他前面,擠過簇堆的人群,頓時呆住了,兩個穿白大褂的人擡着一副擔架從樓道裏走出來,架子上躺了個人,身型纖瘦,用白布嚴密地覆蓋住,擡擔架的一人沒注意低陷的陰井蓋,一腳踩下去,趔趄了一下,從白布底滑落出纏裹過的三寸金蓮,小小尖尖的一只,穿着鮮紅的緞面繡花鞋,鞋頭繡着一對鴛鴦,以纏綿的姿勢交頸。是她好些次在陽臺時,看見從對面老虎窗伸出來,晾曬在青黑的細排瓦片上,光線層次交疊出老時光的魅影,冉冉消逝在碧空晴天和陣陣鴿哨的顫鳴中。

梁鹂聽見有人交頭接耳:“是送奶工發現的,見門口還擺着昨天中晌送來的愛心餐,被貓吃到一半,不是人吃的。他就敲門也無人應答,就報了公安局,警察來後又叫救護車,是腦溢血,躺在床上沒有呼吸,但神色是安祥的。”

有人講:“作孽,老頭子才回來相認,好日節剛要開始,人就沒了。”

還有人講:“這樣也好,一記頭過去,沒有受罪。”

梁鹂覺得有人拉她的手,回頭看是陳宏森,才要說話,目光卻穿過衆人的空隙,竟見馮老太太遠遠站在那裏,仍穿着棗紅旗袍,珠白絨線開衫,她的臉卻變了,沒有皺紋和老年斑,沒有滄桑和落寞,是黑白照片裏年輕的模樣,紮着兩條長辮子,嘴角挑起,眼底溢滿烏濃濃的笑意,擡起手朝她招了招,再見了!轉身往弄堂深處走去,很快就影蹤消逝。

陳宏森扭頭大叫:“阿婆,阿鹂昏過去了!”

你才昏過去,梁鹂栽倒他身上時,還不忘駁一嗓子。

她這場病生有一段時間,沒有精氣神,總暈沉沉地,沈阿婆甚至晚上拿了她的衣裳在弄堂裏來回走着叫魂。

待終于徹底康複後,陳宏森和喬宇參加了小升初的考試,陳宏森考上盧灣中學。

喬宇則去了清華中學,一所普通極了的學校。

第叁玖章

七月的黃梅天陰勢刮搭陰沉潮濕,大立櫃裏的衣裳能絞絞擰擰滴出水。

晾衣竿子沒了用武之地,皆收起豎在陽臺邊角上,一下子視野變得空闊起來,所謂的開闊也不過是能平視到對面閨閣的窗戶內、有年輕小姐或梳頭、或走動或用手撐着腮出神的望向弄堂口,流露的風情順着灰白斑駁的牆面下滑,雨落得頻頻,自行車三輪車鞋底印把地上碾滾踩踏成了漿糊,一位老阿婆坐定在竹椅,捏着半新不舊的蒲扇,守着小風爐,爐上頓着一只鋼盅鍋,在煮薏米仁紅豆粥,咕嘟咕嘟作響,最适宜這樣的天氣吃,清熱袪濕,對身體有大益處。

從弄堂口走來五六個男人,舉手投足皆是腔調。穿着挺刮的長褲、短袖襯衫,更加講究的會在衣領間系條彩色領結,頭發烏黑锃亮,抹了摩斯,篷篷地皆往後梳,露出寬額頭。有的鼻梁架着墨鏡,有戴着名貴的紅麝串子,在手腕間繞了幾圈,有的嘴裏叼雪茄,五個指頭有三個戴着福祿壽金戒指,人手一只大哥大,有的嫌煩插在腰間,和佩在小牛皮帶上的翠玉麒麟獸相得益彰。有個則把它貼在耳邊,嗯嗯唔唔,又笑道:“見過陳阿哥,再和侬去德大吃咖啡、張老板屋裏開牌局,夜裏泡浴堂,以在現在沒空,要到下半天....”

誰家收錄機裏在唱:“女人愛潇灑,男人愛漂亮,不知地不覺地就迷上你,我說你潇灑,你說說漂亮........"年輕小姐拉起窗簾躲在後面新奇的打量,白相玩耍的孩子們也停下了,門內窸窸窣窣閃過人影,見過世面的老阿婆只顧關照煮的滾粥,生怕撲出來,但面孔上仍帶着波瀾不驚的神氣。

梁鹂趴在陽臺上望着他們拉開外門走進樓裏,沈曉軍和阿寶閑站着嘎山湖聊天,阿寶笑道:“宏森爸爸昨日才歸家,這些上海灘的大亨們今朝就來了。”

沈曉軍見怪不驚:“每趟伊回來,這些人一準出現,把樓道照得金光閃閃。”

阿寶感慨道:“你說他們運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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