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卡奈從外面回來的時候,阿爾丁在小議事廳裏就着果酒吃宵夜。他坐在高背軟椅中,腳放在桌子上,看着他這個樣子,卡奈故意非常沉重地嘆氣。

阿爾丁看他一眼:“嘆什麽氣,我在家裏吃東西而已,為什麽不能放松點?”

“你在哪都挺放松的。”卡奈坐在他對面。

阿爾丁說:“我在想一些事,你來了,正好跟你聊聊……對了,咱們房子的護罩還在吧?”

卡奈說:“當然。反偵測法陣正常運作,元素護罩也一直在。放心吧,不會有死靈氣息傳到外面去的。”

阿爾丁點點頭,說:“我在琢磨這個‘誓仇者’。冬薊說,煉血術生效至少需要‘數日’,或者更久。這是他給咱們說過的原話吧?”

“是。”

“那今天這個怎麽回事?才過一天,它就出現了?是半精靈和人類對‘數日’這個詞的理解不同嗎?”

卡奈說:“那個女的也總是含糊其辭。她說她第一次用這個法術,以前沒實踐過,她自己也不清楚法術需要多少時間生效。考慮到這類法術的特殊性,她确實不可能提前做實驗去驗證。至于冬薊……他雖然讀過這方面的文獻,但他的本職還是精煉師,而不是真正的死靈師,所以他的說法也不見得準确。”

阿爾丁說:“也就是說,他倆誰都不知道法術生效所需的精确時間?”

卡奈搖搖頭:“是我不謹慎,我應該用傳訊法術問問教院的朋友。”

阿爾丁笑了笑:“問他們?算了吧。就你那些老古板同行?如果你突然問這種東西,他們搞不好會懷疑是你有見不得人的計劃。”

“那你是怎麽想的?”卡奈問。

阿爾丁說:“無論那個女的說的是不是實話,都很正常。畢竟她身份特殊,對我們也很有警惕心。但是冬薊……”

“你認為冬薊是故意的?故意把所需的時間說長一點?”

阿爾丁點頭:“嗯。他究竟是真的不夠了解這個法術,還是他其實很懂,但故意說個更長的時間,好讓我們對三月別看得太緊……我看兩種情況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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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奈皺眉:“如果他是故意的,那他是為了什麽?女法師的事和他根本沒什麽關系,就算他是同情她,好心幫忙,可是他終究不是當事人啊。無論煉血術的生效時間長還是短,都不需要他承擔什麽風險。他撒這種謊有什麽意義?有必要嗎?”

阿爾丁說:“他不想讓我們介入過多。”

卡奈說:“我們并沒有因為這件事怪他啊?我們由此得知海港城有亡者獵人在游蕩,還得謝他呢。”

“不,你還是沒明白,”阿爾丁放下酒杯,“我的意思是,他不希望我們幹擾到那個女法師,他想保證她的法術成功。”

“即使她成功了,對他有什麽好處?”

“對那個女的也許有某種意義,但對冬薊而言,也沒什麽實際上的好處。”

“那他為什麽……”

“因為他和我們不一樣,”阿爾丁笑道,“弟弟啊,在海港城定居了這麽久,你都快忘了我們小時候的樣子了吧?”

卡奈想了想,也輕笑了出來:“什麽‘小時候’……那半精靈比我們倆的歲數都大。他弟弟也已經十九歲了,兩個人都不小。再說了,你我十九歲的時候可不是他們那樣。”

阿爾丁說:“他們這種人也有很明顯的優點。”

“容易駕馭?”

“不,其實并不容易駕馭,”阿爾丁輕輕搖着頭,感慨道,“但是,只要他是出于自願而幫你,他就不怕冒一切風險,而且不會背叛,不會後悔,不顧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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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獵人突然擡起手,萊恩急忙舉劍戒備。

出乎意料的是,獵人并沒有做出任何威脅動作,反而是把長釘錘收回了腰間的皮套中。見狀,萊恩也放低了劍刃。

獵人對他笑了笑,又去拾起了被打落在地的短劍,也将它歸鞘收好。

然後她望向三月。三月坐在地上,正在給屍體重新整理頭部的包布。

獵人向她靠近了幾步,她不為所動,甚至不擡眼去看。

冬薊原本縮在牆角,看到獵人接近向三月,他立刻站起來走到三月旁邊。

“你不是死靈師。”獵人看了一眼冬薊。這句話不是疑問,只是簡單的陳述。

冬薊點點頭。

“別緊張,我都收起武器了。”說完,她又靠近幾步,站到了三月面前:“接下來你有什麽安排?”

三月沒回答。

冬薊緊張地替她問:“你要幹什麽?”

獵人并不理他,既不回答,也不埋怨他插嘴。

之前還一言不合就攻擊,現在竟然問人家有什麽安排……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冬薊望向萊恩,萊恩也一臉不解。

好一會兒之後,三月終于出聲回答:“既然我弟弟無法成為誓仇者,那我就帶他的屍體回故鄉。”

獵人問:“為什麽一定要回去?他是神殿騎士,理應葬在白晝神殿附近。”

“正常來說當然理應如此。但是……有人在這個城市害死了他,這個地方對他而言充滿惡意,我不能把他留在仇人的面前……”三月抹了把眼淚,繼續說,“還有,他最後的遺願是想見媽媽,所以我要帶他回去,帶回去……把他葬在媽媽的墳墓旁邊。”

“你家在哪?”獵人問。

“俄爾德南部。”

“哦,我也是俄爾德人,但我家在北邊。”

獵人擡頭,又看了看冬薊和萊恩:“看長相,你倆應該不是我們那邊的人?”

冬薊一臉迷茫:“你問這個幹什麽?”

“也沒真想問,”獵人說,“我是想提醒你們,半精靈,還有小騎士,以後你們不要再輕易靠近死靈師了。比如像她這種人。她是俄爾德人,死靈師是我們國家的敵人,但她卻去了北方霜原學習那些亵渎之技。這一次你們沒有受害,不代表下一次還有好運氣。”

萊恩有些不忿地說:“白晝巡者在上。陽光之下,應以眼見事實為據,不得以成見評判他人。”

獵人嗤笑一聲:“別在這給我背白晝巡者的教義。你應該不瞎,認得出我是奧塔羅特信徒。”

她摸了一下胸前的聖徽紋路,繼續說:“而且我對死靈師,特別是對北方死靈師的判斷,根本不是出于什麽成見,是完全以實事為據的。我和這個女人一樣,都是去過霜原的人。她是主動去學東西的,學到了想要的,她就跑回了河的南邊來做各種事情;而我是被人綁過去的,我在那邊生了三只怪物,直到身體沒法承受任何實驗了,就被扔進了湖水裏。我有資格警示你們,你們沒權利教育我。”

她臉上帶着戲谑的笑容,說到的卻是殘酷的記憶。冬薊深深嘆氣,聽懂了她所描述的東西。她大概曾經是個奴隸,在北方霜原經受過各種殘忍的實驗。

聽了她的話,三月終于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獵人抱臂而立,收斂起笑容,與她對視着說:“死靈師,我陪你回故鄉去。”

冬薊和萊恩都面露驚訝,三月倒是不動聲色。

獵人面向西北方,那是北星之城的方向,有寂靜之神的至高神殿。她單膝跪地,一手撫上胸口的聖徽刻痕:“我以信仰起誓,我會保護這名女子趕路,在路程之中絕不會主動傷害她,除非是出于必要的自保反擊。”

發過誓後,獵人站起身,看着三月說:“這一路上,你不許使用那些亵渎之技,更不許用法術傷人。如果遇到危險,我來保護你;如果你身體有恙,我來照顧你。我會護送你和你弟弟回到故鄉,讓你好好安葬他。等你安葬完弟弟之後,我就重新回到亡者獵人的身份,繼續執行對你的處決。如果你能老實伏誅,我保證會注意手法,盡量讓你感覺不到痛苦。”

三月笑了:“你還挺有自信。到那時候你可不一定抓得住我,甚至你不一定能活下來。別忘了,我可以召喚出兩個誓仇者,我會反抗,會跑掉。除了安葬弟弟以外,我還要報別的仇呢。”

獵人說:“你的仇恨與我無關,我只是聲明我的立場而已。我當然知道你會反抗,如果你跑了,我就繼續追殺你,這不是很簡單的事麽。”

“好。我明白了。”三月點點頭。

獵人向三月伸出一只手,三月扶着她站了起來。

冬薊看着她們,感到不可思議:“三月,你真的要和她一起回故鄉?”

三月點頭:“是的。從海港城到我的老家,路途長得很,還要經過很多信仰寂靜之神的地區。我一個人帶着弗朗斯的屍體,而且他的屍體不能虛體化,這一路确實會有諸多不便。雖然誓仇者能保護我,但他們只是擅長戰鬥,并不能為我解決旅途上的其他困難。如果這位女士願意協助我,我樂于接受。我相信她的誓言,畢竟她在信仰上十分虔誠。”

“但……她是……”冬薊瞟向獵人腰間的釘錘。

冬薊多少還是有些恐懼,所以欲言又止,但萊恩不管這些。

他幾步走上前,把冬薊沒說出來的話接了下去:“她可不只是追殺你一個人而已,她還殺了外面的守衛!這又怎麽算?”

獵人說:“不,沒有全部殺死,有的應該還能救活吧。我只是為了突破他們,擊倒後沒有再補刀,你們檢查檢查呗?應該能救活一些。”

萊恩倒吸一口涼氣,對這女子的冷酷感到震驚。

她說這些時情緒平靜,臉上毫無愧疚,甚至連那種惡徒的兇殘也沒有,她只是一臉淡漠,就像在陳述生活瑣事。

“哪有這樣的道理?”萊恩呵斥道,“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需要幫助了就找上別人,把別人拖累一通,然後你們突然又握手言和了?這是什麽道理?即使是為了親情,即使是為了複仇,即使是為了信仰,你們這樣的行為也……”

“行了行了,我知道。”獵人竟還輕笑了一下。

萊恩十分憤怒,冬薊卻隐約能理解原因。像亡者獵人和死靈師這樣的人,她們經歷過旁人難以想象的磨難,恐怕靈魂早已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是善是惡,你自己心裏可以有标準,但你肯定無法說服她們。

獵人拉着三月的手,用力拽了一下以示催促:“好了,沒什麽事了,快走吧。”

三月點點頭,用另一只手勾了個符文,弟弟的屍體站了起來,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她們要離開墓室時,萊恩拔劍追了上去:“站住!你傷害了白晝巡者神殿的神職人員,我不能就這麽讓你離開!”

獵人慢慢回頭,皺眉看着他,眼睛裏也說不清是厭煩還是殺意。

冬薊察覺到氣氛不對,趕緊走上前拉住弟弟的胳膊:“算了,這次的事情畢竟有點特殊……”

“什麽叫算了?什麽叫特殊!”萊恩一把推開他,“她們各有各的不幸,但那些守衛也是無辜的啊!”

說完,萊恩提着劍繼續走向獵人與死靈師。冬薊剛才被推得一趔趄,跌撞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後背一陣銳痛,也來不及再去抓住萊恩。

獵人剛要拔出武器,一股黑煙突然攔在了她們與萊恩之間。三月的眼睛裏飄出兩點火光,兩點分開為四點,分別停駐在黑煙之中,成為了兩名誓仇者的眼睛。

黑煙迅速凝聚成人形,兩名誓仇者提着黑色長劍,身上透出死亡之物特有的威壓感。

萊恩雙手握住長劍,咽了下口水,強迫自己忍住想後退的沖動。

“萊恩!”冬薊趕緊喊道,“放下劍!放下!那可是誓仇者,你怎麽攻擊他們都沒用的!快把劍收起來,不要讓他們覺得你有敵意!”

萊恩背對着他,不回話,也沒輕舉妄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緊張了。

獵人和三月已經走上了墓室入口的臺階,萊恩鼓起勇氣,大喝一聲沖了上去。誓仇者呼嘯到他面前,焦黑色的長劍對上附魔過的鋼劍,萊恩只覺得雙手一麻,腳下竟然失去平衡,直接被對方的力氣震得歪斜倒地。

跌倒後,他抓着劍立刻想站起來,但另一把黑色長劍已經近在眼前,劍鋒與他的雙眼只有一指寬的距離。

冬薊大喊起來:“三月!別這樣!別傷害他……”

“別怕,我不想傷害他,”墓室門口傳來三月的聲音,“我們要走了,走之前,我有些話想說。”

萊恩吼道:“我不會對邪惡妥協的!”

三月并不理他,她只對冬薊說話:“如果我沒猜錯,這座神殿沒那麽幹淨,海港城也不是什麽安樂窩。半精靈,你和我們這種人不同,和海港城那些人也不同。你選擇了自己的路,我也不好多評價什麽,但……總之你一定要小心。”

冬薊回答道:“我知道。你先讓誓仇者回去吧。萊恩他只是個性比較耿直,這一點你弟弟肯定也一樣,你應該能明白的。”

三月笑了笑:“替別人亂操心的時候,也多想想你自己。否則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傷你的心。”

她的話音越來越遠,最終安靜下來。誓仇者沒有馬上消失,而是繼續用劍指着萊恩。

這樣維持了一小會兒之後,誓仇者的形體漸漸淡去,全身和眼睛都直接消散在了空氣中。

黑色的劍剛變成虛體,萊恩就立刻爬起來,提着劍向外追去。當然,他什麽也沒追到,墓室外面已經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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