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爾丁把冬薊堵在牆角,臉上帶着玩味的笑容,而冬薊縮着肩膀,很為難地看着他。

“我拿都拿來了,你就吃一個呗?”阿爾丁端着一只玻璃碗,碗裏是一個個小巧的圓餅,表面金黃,中間鑲嵌着黑糖腌漬的果料,散發着微微香氣。

冬薊皺着眉:“真的不行。這裏是實驗室,不能吃東西,真的不能吃,您把它蓋上吧……”

“又不是飯菜,沒有湯水,也不會掉渣。”

“不是這個問題……”

“你就這麽害怕卡奈生氣?”

“不是……我不是怕卡奈大人生氣,是真的不行!”

阿爾丁自己拿了一個,丢進嘴裏:“很好吃的。海港城有個工坊,專門給貴族做糖和糕點,要不是工坊在十帆街商會名下,連我也沒機會吃這玩意。”

冬薊嘆口氣,迅速從旁邊抽出沾濕的軟布,遞給阿爾丁。

“幹什麽?”阿爾丁舔了一下手指。

“請您擦一下手。”冬薊的表情十分認真。

阿爾丁微笑着,老老實實接過軟布。軟布上不僅有清水,還有一股清香中帶微苦的藥材味道。

阿爾丁抹了抹手,把軟布遞回給冬薊。冬薊似乎是嫌他擦得不認真,拿回軟布,試探着看了看他,阿爾丁把玻璃碗放到一邊,伸出雙手,于是冬薊低下頭,認真地又幫他把雙手擦了一遍。

最後,冬薊把軟布放進桌下帶蓋的木桶裏,自己又從藥罐裏抽出另一塊布,也擦了擦手。

阿爾丁只是看着他笑。冬薊一臉無奈:“我知道,您在故意逗我。”

“沒有,真的沒有,”阿爾丁說,“我對卡奈也這樣。他可比你配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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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冬薊的觀察,卡奈是個比阿爾丁嚴肅很多的人。冬薊委婉地說:“我覺得卡奈大人比我嚴謹。”

阿爾丁拉了個椅子坐下:“他從小愛看書,有時候他窩在那一個勁看書,不好好吃飯,甚至不肯一邊看一邊吃,說怕弄髒書本。”

“是你們小時候嗎?”冬薊問。聽他的語氣,應該不是近期的事。

阿爾丁說:“是啊,就是小時候。他六七歲,我也就十歲左右吧。我說他,你本來就又瘦又小,還不吃飯怎麽行?他也不理我,我就用手拿着吃的,一塊一塊往他嘴裏送。”

想象着兩個小孩子的畫面,冬薊也不禁微笑起來:“那他肯吃嗎?”

“他肯吃。他眼睛仍然在看書,我把吃的按在他嘴邊,他就張嘴,但是嚼完了也不要下一口,除非我再把另一塊送到他嘴邊。一頓飯吃完,我問他好吃嗎?他說不知道。我問他知道吃的是什麽嗎?他也不知道。”

冬薊聽得笑出了聲。阿爾丁問他:“你和你弟弟歲數相差那麽大,他小的時候,你肯定也沒少照顧他吧?”

冬薊說:“萊恩小時候可不一樣。他吃起飯來可主動了,簡直像一只小熊,天天吃不飽。”

阿爾丁嘆了口氣:“你們兩個肯定也不容易。我也落魄過,我明白。說起這個,冬薊,将來你打算怎麽辦,你認真想過沒有?”

冬薊不解:“将來?您是指什麽?”

“就是字面意思。你看,你弟弟現在是見習騎士,不出意外的話,将來他會受領正式聖徽,成為真正的神殿騎士,然後做小隊長,支隊統領之類,再争取調到王都神殿,如果他有資質,沒準将來就是聖袍騎士。那你呢?你對将來有什麽打算?”

冬薊的想法并不複雜,他就是想加入十帆街商會。因為商會擁有諸國最繁榮的施法材料貿易體系,資源不愁,人脈也不愁,可以讓他安穩踏實地做精煉師本行。

他需要商會,商會也會需要他。以前商會內部就有人想得到哈曼的法術書,而冬薊本人就是這本法術書。

以前冬薊對卡奈這樣說過,但現在被阿爾丁一問,他卻不知怎麽表達才恰當了……特別是“賣法術書”這部分。

對卡奈可以說,對着阿爾丁就說不出口。

冬薊想了片刻,說:“我當然是繼續做精煉師。”

“再然後呢?我聽說大多數做研究的法師是這樣的,有一定的成果之後,可以申請奧法聯合會成員資質,然後可以去希爾達教院,或者五塔半島。”

冬薊搖搖頭:“其實我不太想這樣。不适合我。”

“怎麽不适合?”阿爾丁問。

“走那條路,就意味着要放棄對一部分知識的研究,”冬薊微蹙着眉說,“比如死靈學、毒物學、異界學,在這三類學派中,有些細項受到嚴格的限制,也有些細項則是無論如何都被明令禁止的。在這個前提下,不同研究者受到的限制程度也不同。比如戰鬥法師,他們在軍事行動中不使用某些法術就可以了,比如幻術師,他們只在自己的領域裏深造,不接觸別的學派就可以了。但我是精煉師,精煉師的研究和一般的法師不完全一樣。我們做的研究……怎麽說呢,更基礎,更廣泛,如果在這個階段就放棄某些領域,那還不如幹脆放棄這個職業算了。”

說着,他情不自禁拿起旁邊書架上的一個卷軸,抖開之後,卷軸裏面固定着一些細小的植物樣本,旁邊寫有各種說明。他指着其中一個小黑點說:“就比如腐血草這個東西,它被禁止種植、交易、運輸、持有,因為它是死靈學派常用的基礎材料,可以支持好幾類死靈術,都是那種極端殘忍的血肉法術。但同時,腐血草也可以用來煉制多種催化藥劑,這些藥劑又可以和各種材料再結合,用在很多領域。比如附魔物品的改制,比如加強咒語催化,還有很多很多……”

說着說着,冬薊慢慢停了下來,臉頰微紅。

他意識到自己的态度可能有點奇怪,講到專業領域就開始滔滔不絕,不僅在抒發想法,甚至還借機唠叨發洩不滿……而阿爾丁并不是法師,可能根本聽不明白,即使他聽得明白,人家也不見得愛聽這些東西。

阿爾丁不懂施法,确實沒能聽懂冬薊說的全部詞彙。不過,畢竟他的弟弟就是法師,他倒是明白這些學派的基本意思。身為商會掌事之一,他也很清楚施法材料市場的相關禁令。

聽了冬薊的話,他微笑着點了點頭:“嗯,你說的這些我都很認同。正因為如此,我們海港城才保留着一些不公開的交易途徑。地下市集只是其中一部分。”

冬薊嘆口氣:“阿爾丁大人,說真的,關于那個地下市集……我真的很驚訝,也很驚喜。我由衷地感謝您,也感謝十帆街商會。肯定很多施法者都是這麽想的。”

阿爾丁笑了笑:“也不用感謝。說白了我們也是為了利益,并不偉大。這麽說你已經想好了?将來長期留在商會,留在我身邊。”

冬薊靠在桌沿上。他在阿爾丁的同側,兩人沒有直接面對面,所以他要悄悄轉一下眼球,才能偷看一下阿爾丁的表情。

“是的。我想長期留下。”冬薊回答。

阿爾丁說:“在商會做事雖然是自由一些,但你會失去揚名的機會。商會裏的法師不少,他們本質上和保镖、商人、會計之類沒有區別,生活是還不錯,但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你們永遠成不了業內認可的大法師。那些傳奇高塔裏,永遠不會有你們的畫像。”

“反正我也不是為了在高塔裏留畫像。”冬薊苦笑了一下。他想到了母親金葉。

金葉親手發明了數個精煉算式,研發出了許多提升施法材料效果的方法,改良了器物附魔方式,除此外,還留下了一堆尚在實驗階段的未竟成果……可那又怎樣呢,她倒是進入過教院,但她一輩子也只是個助教。

她雖然留下了畫像,但并不是因為奧法聯合會承認她的貢獻,僅僅是因為法師哈曼迷戀過她的容貌,所以私下請來畫師。

她的畫像沒有被挂在紀念堂裏,沒有被展示給學徒。那畫像只是法師哈曼的私人遺物,被陳列在少有人知的角落。

這時,阿爾丁站起身來,端起桌上的玻璃碗:“既然實驗室不許吃東西,那我把這些糕點先拿走,叫仆人放在你房間的桌上。”

冬薊還沉浸在剛才關于母親的思緒中,有點恍惚,他想說“其實不用這樣”,又想說“謝謝”,一時竟不知道先說哪個更好。

他原本是很擅長與人客氣地溝通的,也不知怎麽回事,他覺得自己變遲鈍了。

阿爾丁沒有用疑問句,不需要冬薊回答是或否。看着半精靈這幅略顯無措的樣子,他就已經得到了想要的反饋。

“那我就不在這打擾你了,”阿爾丁走向實驗室門口,“卡奈肯定又給你安排了一堆事情,忙得很吧?”

冬薊也跟到門口:“沒什麽。給一批東西做抽檢而已,只是有點費時間,并不累。”

手摸到門把時,阿爾丁忽然停下來,回過頭:“這幾天我總是找你閑聊,是不是挺煩的?因為我總是想反複确認……确認你是真的想留下。”

“我是的,我是真的想留下。”冬薊認真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阿爾丁對他微笑着點點頭,終于離開了實驗室。

冬薊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腦袋有點放空。

他緩緩走回桌前,坐在剛才阿爾丁坐過的椅子上。糕點不在這裏了,那股獨特的香甜氣息卻還沒散去。

精煉師們都很擅長分辨氣味。冬薊聞到一股燕麥、焦糖、水果蜜餞、少量酒精混合起來的味道。

冬薊想起一件有趣的事:當法師經過你身邊時,如果你了解施法材料并且嗅覺靈敏,那麽你就可以從他們身上聞到不同的材料味道,進而推測出他們的施法偏好,甚至能隐約猜到他們日常的大致作風。

阿爾丁并不是法師,身上當然沒有藥材味兒。他是傭兵出身,身材高大,嗓音低沉,喜歡故意袒露着略顯兇惡的文身,無論在家還是外面都随時攜帶着武器……明明是這樣一個充滿威脅性的形象,當他離開之後,空氣中竟然殘留下了甜膩的味道……這樣一想,還真有點莫名好笑。

冬薊不自覺地微笑着,并且默默感慨:專供給貴族的糕點果然奇妙,它的甜香氣息竟然令人目眩,而且殘留得比藥味兒還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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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的事做得差不多了之後,冬薊想起今天還沒看到萊恩。萊恩好像還是下午輪休,這會兒應該是在房間睡覺。

冬薊本想直接去萊恩的房間看看,但走到客房區域之後,他還是首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玻璃碗真的放在他房間裏,裏面的糕點比之前還更多了一些。

除此之外,旁邊還有一個小冰桶,裏面的冰塊冒着涼氣,簇擁着裝有暗棕色液體的窄口瓶。冬薊打開瓶塞聞了聞,不是酒,是黑茶中浸泡着青柑與蜜露花瓣。

這裏不是實驗室,也不在別人眼皮底下,冬薊終于拿起了一塊點心放進嘴裏。

以前他很少有機會吃甜品,來到海港城之後,倒是已經吃到好幾次了。這糕點是他吃過的最美味的甜食。阿爾丁說它來自專給貴族供貨的工坊,怪不得呢。

冬薊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味道。好像它不僅是甜,還有點溫暖的感覺。

海港城溫度怡人,大家不怎麽稀罕“溫暖”。但除了“溫暖”以外,冬薊又一時想不出別的詞來描述它。

回過神來,冬薊已經吃了好幾塊。他忽然停下來,想着不能再吃下去了,得給萊恩留一些。萊恩肯定也沒吃過這樣的東西。

想到這裏時,萊恩正好推門走了進來。

他穿好了護甲,帶好了劍,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冬薊拿起一塊點心,還沒來得及說話,萊恩把牆邊的靴子踢到冬薊腳下,催他趕緊換下室內鞋,穿上靴子,跟他出去一趟。

冬薊仍然把點心遞給萊恩,萊恩接了過去,冬薊才依言去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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