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萊恩駕馭馬匹,冬薊坐在他背後。露水極通人性,它好像認得冬薊,于是今天走起路來尤為小心翼翼,即使萊恩催促它,它也跑得比上次慢了一點。
冬薊不是很了解動物,不知道馬匹會不會有這麽複雜的內心世界。
兄弟倆很快就趕到了碼頭區,把馬匹寄存在一間驿站,徒步進入略顯雜亂的漁港碼頭。
海港城碼頭區分為商港和漁港,商港附近有錢行、倉庫、各大商行的委派點、城衛隊營房等等,漁港這邊則較多民居,還有不少為水手提供方便的酒館和旅舍。
萊恩所知的詞彙是“魚船”而不是“漁船”,反正這詞和魚有關,萊恩認為應該在漁港附近找。
萊恩把昨晚遇到的事情對冬薊講了一遍。他不僅說了遇到約爾島精靈的事,也說了後來保镖隊長提到的匪徒之說。
冬薊聽了頗為擔憂,但萊恩卻很篤定地說,他認為那精靈不是壞人,是商隊保镖們在撒謊。
冬薊問他為什麽如此肯定,萊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非要說的話,也只能說是直覺。
漁港碼頭不大,比商港碼頭小好幾倍,兩人走來走去,還到每個泊位附近去觀察漁船,但沒有任何一艘船上有黑魚标志或類似的東西。
“黃昏後,入夜前……”萊恩重複着之前那個精靈的話,“馬上就要黃昏了,我們得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找到他!”
萊恩的步子越走越快,冬薊都有點跟不上他了。在萊恩準備跑得更遠時,冬薊拉住他:“等等,我在想……他說的真的是船嗎?”
“不然還能是什麽?”萊恩說。
冬薊說:“我們剛來海港城不久,對這裏也不了解。問問別人不就得了?”
萊恩卻很猶豫:“可是……能信任這些人嗎?”
“這邊都是漁民,有什麽信不信任的?”冬薊說,“再說了,那個精靈是湊到你耳邊說話的。如果他的暗號是很複雜的那種、一般人破解不出來的那種,他有必要貼在你耳邊說嗎?當時其他保镖還沒來呢,明明用正常音量說話就可以。而且當時你沒有收起劍,他冒着被你傷到的風險,也要站起來靠近你再說話……這說明,他的言語裏可能沒有什麽複雜暗號,甚至可能是很簡單的地點名稱,如果被別人聽見了,別人很容易就能明白他在說什麽。”
萊恩想了想,好像也是這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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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冬薊讓他稍等,自己去旁邊找了個閑着的漁民,問他是否知道“黑魚船”是哪裏。
漁民果然知道。而且,從他回答的語氣來看,這也不是什麽機密地點。
黑魚船果然不是船,而是漁民聚居區裏的一家酒館,距離這裏不遠,就是路有點繞。冬薊和萊恩很快就找對了地方。
這一帶街道狹窄破爛,和海港城主城區完全比不了,那酒館的門面很小,僅有一扇單開小木門,它的招牌也很小,只是一塊挂在鐵杆上的旗子,旗上畫着白盤子裏的黑魚。
精靈說“黃昏後,入夜前”,現在正是夕陽西下之時,黑魚船的灰色外牆上染了一層金色。
冬薊和萊恩沒有立刻走進去。他們站在外面,商量進去之後應該說什麽,怎麽說。
萊恩不知道那精靈的名字,難道要對人說“我要找一個金棕色頭發的約爾島精靈”嗎……先不論這樣是否有點高調,首先,這裏的人都不一定能分出各地精靈的差別。
最後,還是冬薊給拿了主意:不管如何,我們先進去再說。如果那個精靈真心想找你談話,也許他會在什麽地方暗中觀察客人,他會主動來找你的。
兄弟二人推開小門。酒館門面雖小,裏面卻別有洞天,能容納不少客人。萊恩和冬薊一進去就吸引了很多目光,因為他們明顯是外地人,而且穿着打扮既不是漁民也不像商人。
萊恩用眼神詢問冬薊,冬薊指示他坐到角落的空位去。
他倆剛剛坐下,一位女招待拎着空托盤走了過來:“你們是要買我們家的桶裝麥酒啊?”
女子聲音柔軟,隐約帶着點外來口音。冬薊擡頭看了她一眼,她個頭挺小,穿着灰不拉幾的襯衫和連身長裙,金棕色長發披散在肩頭,臉上畫了點淡妝……
“啊?”看清之後,冬薊低聲驚呼了一下。
女子輕輕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繼續問:“你們要五桶啊?太多了吧,我們最近産的也就這麽多了。”
她近乎自言自語,顯然說的話都不合邏輯。萊恩不解地看向她,然後和冬薊一樣,頓時驚訝。
這“女招待”不是人類,是個精靈。而且,正是昨天與萊恩見過面的那一位。
萊恩不知道怎麽辦,就望向冬薊。冬薊倒是反應很快,他對“女招待”說:“我們……就是必須要五桶。”
“女招待”為難地說:“那我做不了主。你們跟我來,和能做主的人去談吧。”
說完,精靈做了個手勢,示意二人跟上。
精靈帶着他們走上樓梯,進入二樓最盡頭的小房間。
将客人讓進房間之後,精靈轉身去看看外面動靜,插好門闩。當他回過頭,只見萊恩一手放在胸前,對他深深鞠了一躬。
“十分抱歉!”萊恩表情嚴肅,“因為昨天您身穿男裝,所以我沒有看出您是一位女士,實在是多有冒犯!”
精靈剛才還一臉小心翼翼,這下“噗”地笑出了聲。
萊恩迷茫地看看他,又看向冬薊尋求幫助,冬薊竟然也在笑。
“他是男人。”冬薊邊笑邊說。
“啊?”
“你又不是沒見過純血精靈,怎麽,還分不出男女了?”
“但是……他比你還……”
“我是半精靈啊,傻弟弟。”
“你們是兄弟?”精靈再次開口說話,柔和的女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朗的正常男性嗓音。
冬薊回答:“是的,異母兄弟。”
“你有樹海精靈血統。”
“是的。”
精靈原本只是約萊恩見面,冬薊的出現則是個意外。也不知是因為他信任萊恩的信仰,還是信任樹海精靈的血統,他沒有多問什麽,也沒有對冬薊表現出排斥。
精靈請兩人坐下,給他們倒上淡茶。
“我來自約爾島,叫我‘多林’就可以,”他坐在兩人對面,“約爾島精靈的名字很複雜,你們肯定記不住。”
多林……這個發音,在樹海精靈的語言中是“孤身一人”的意思。冬薊不是很懂約爾島民俗,不知這是兩種語言的巧合,還是有意為之的綽號。
精靈自報了姓名,冬薊和萊恩也簡單地說了自己的名字。介紹自己之後,萊恩提出了他一路上都在好奇的問題:“你為什麽要說‘黃昏後,入夜前’?”
多林說:“因為時間有限,我得告訴你一個容易見到我的地點,得确保你能找得到。你們也看到了,我在這裏當‘女招待’,每天傍晚我才上工。至于‘入夜前’……說來原因也簡單,夜幕降臨之後,酒館會忙得要命,一直忙到午夜為止。到時候我恐怕沒機會和你們談話,我很難有機會自然而然地走開。”
萊恩又問:“你為什麽要扮成女性?他們不知道你是男的嗎?我是說店裏的人。”
“人們通常不太提防孤身的女性,而外族男性就更容易被盤查,”多林拍了一下手,“好了,我的裝扮不是事情重點,沒必要這麽好奇。騎士萊恩,我給你留下信息,找你談話,是為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因為那些商隊保镖是奴隸販子嗎?”萊恩直接說。
多林倒吃了一驚:“你已經知道了?”
冬薊也很吃驚:“什麽?什麽奴隸販子?”
接下來,多林向他們講述了關于這批貨物的問題。
首先他堅定地聲明,這些貨物根本不是古董寶藏,而是海島鏈上的居民。可能有灰山精、蠻族人和海島精靈。
他們來自海島各個部落,灰山精和蠻族是直接被販奴者捕捉的,精靈則是海島精靈中的罪犯或奴隸,被直接賣給了販奴隊。
在海島諸國之中,有些地方還非常原始落後,和動物的聚落沒有區別;也有些地方有一定的文明,但至今仍允許合法販奴。所以,購買奴隸和囚犯的行為,在海島那邊都是合法進行的。
但珊德尼亞是禁止販奴的,附近的其他陸地國家也都禁止販奴。這批“貨”運到港口,沒法立刻入境,因為肯定會有人發現大箱子裏裝着人體。販奴商隊只好把貨停在碼頭倉庫,然後去和城邦議會進行各種私密的交涉。
根據多林的打聽和推測,商隊可能是想搞來一個“救恩會”的授權證件,把奴隸說成被救助的海難流民,每個奴隸都會對應一個受助身份,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合法入境,将來也可以被合法驅使到任何地方,進行下一步的交易。
至于“流民”為什麽受到拘束,可能沒人會在意。大家只看有沒有合法證件,不多深究其他問題。
在商隊運送奴隸的途中,一直有部分海島精靈反對販奴,他們希望諸島的部落能效仿人類的法律,逐步禁止奴隸交易。
這些精靈認為,即使是智商與動物等同的灰山精,即使是精靈和蠻族中的罪犯,他們也是有尊嚴的生命,不能被這樣當做物品販賣。
于是這些海島精靈組織起來,多次去攔截販奴商隊,但最終還是沒能攔下他們。商隊的船又大又快,海島精靈的航海能力遠不如他們。
海島精靈一方面準備繼續追擊,另一方面也放出了信鷹,把這些消息傳給了身在海港城的同伴。
“同伴”指的不是其他海島精靈,而是身在海港城的多林。多林曾經去過幾個海島,和那邊的年輕精靈們有些交情。
聽了多林的講述,萊恩不解地問:“我觀察過那些箱子。箱子全是封閉的,從沒打開過,裏面也一直很安靜。如果裏面真有奴隸,他們還活着嗎?”
多林說:“商隊保镖裏有施法者,是戰鬥法師,你可能看不出來,他們看起來和戰士沒什麽區別。法師肯定有辦法處理奴隸,比如讓他們一動不動,也不需要吃飯和排洩。再說了,就算那些箱子裏都是屍體,我們也不能任由別人販賣這些屍體,他們應該被好好安葬,而不是被賣到不知道什麽地方去做實驗。”
萊恩點點頭,望向冬薊:“你有辦法救他們嗎?”
冬薊說:“我覺得應該謹慎一點。多林,你親自進入過那間倉庫嗎?”
多林搖頭。他只是在附近觀察情況,沒有進去過。
冬薊說:“雖然萊恩去過,但他看不見箱子裏的情況。我是這樣想的,不如我們找個機會,先看看箱子裏到底是不是奴隸。萬一你們弄錯了呢?”
多林說:“不可能弄錯!海島表親們追了這些人很久,親眼看見過他們購買奴隸和囚犯,親眼看他們用手腕那麽粗的鏈子拴着灰山精……”
冬薊趕緊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說你們會看錯。我是說,即使真有奴隸,但萬一奴隸不在那裏呢?商船很大,可能運回來了很多東西,或許萊恩看守的倉庫裏真的只有古董,而真正的奴隸被藏在別處,是由其他人看管的。”
冬薊是真心希望如此。萬一多林說的事情都是真的,那才是大事不妙……
他不希望萊恩被牽扯到如此麻煩、如此駭人的事情裏。
多林倒是認真考慮了起來:“嗯……你說的也有道理。确實必要檢查一下,看看奴隸是不是真在那間倉庫。”
他停頓片刻,嚴肅地望向萊恩:“時間緊迫。如果要檢查,就得快一點行動,不然就來不及了。”
“什麽叫來不及?”萊恩問。
“今夜之後,天一亮,在碼頭區的城衛隊換班的時候,營救小隊就會開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