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關于營救行動,多林已經有了大致的計劃。
今天夜間,海島精靈的船會靠近南漁港,在距離舊碼頭不遠的海面停泊。碼頭區的守衛比較森嚴,他們的船很難直接靠近,所以他們打算僞裝成正在使用南漁港的散戶漁船。
停泊後,海島精靈會換乘輕巧的小舟,利用夜色的掩護,劃向距離漁港最近的海灘。到達海灘後,多林會去接應他們,帶他們穿過漁港區域,最終抵達商港。
多林在海港城斷斷續續生活過兩年左右,把道路地形摸得很透,甚至知道很多普通市民都不熟悉的路。漁港區的建築混亂複雜,附近還有一座植被茂密的小山丘,多林充分地利用這些地形,逐漸偵查出一條路線來,這條路線可以避開城衛隊的崗哨,直接通向倉庫區。
多林會帶着精靈們抵達倉庫區,藏在事先觀察好的地點,等待第一縷晨光。
天微微亮的時候,倉庫區城衛隊會開始換班。根據多林的觀察,在換班期間有那麽一小會兒,幾乎所有城衛隊都遠離了目标所在倉庫。那時他們需要對付的敵人就少了很多,只剩下倉庫內的保镖。
聽完多林的全部計劃,冬薊已經緊張得手心冒汗了。
他一邊聽一邊留意着萊恩,看到萊恩微微皺眉的認真眼神,他更加心驚肉跳。
冬薊很了解自己的弟弟。當萊恩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就說明他很想認真地去做點什麽。
冬薊趕緊對精靈說:“但萊恩不可能幫你們攻擊保镖。你們救完人就可以逃走,他還要繼續生活呢。”
萊恩看了他一眼,表情有點微妙,但沒說什麽。
多林解釋道:“不,我們不需要萊恩攻擊誰。我只希望他能夠離開,或者假裝戰敗也行……總之,只要他不積極防守,就已經幫上我們很的忙了。”
“只少他一個人就可以嗎?倉庫裏還有別人呢。”
多林說:“大多數情況下倉庫裏有七個人,但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出現只有六個人的情況。明天我們行動的時候,正好其中一人會離開。如果萊恩可以暗中配合我們,那我們的敵人就只剩下五個了。五個人裏,有一個是臨時保镖,他只是為了酬金,犯不上拼命,所以他未必願意全力戰鬥,那麽,真正難對付的就只有四個——也就是那四個随隊保镖。”
他這麽一說,冬薊真的稍稍放心了一點。如果萊恩不用做什麽,只需要故意松懈就行,那好像也還不太危險……
這時,多林看向冬薊,問道:“您是一位施法者,是嗎?”
Advertisement
冬薊說:“是的。”
多林說:“冬薊先生,我希望您能幫我們一個忙。如果有奴隸進入了假死狀态,不知您有沒有什麽方法能把他們喚醒。”
冬薊想了想。他确實有辦法喚醒那些奴隸,但是……
他嘆口氣說:“我覺得你們最好不要喚醒那些奴隸。喚醒他們反而危險。”
“為什麽?”
“剛才你說奴隸裏可能有海島精靈、蠻族人、灰山精。海島精靈還好說,他們醒過來看到同族,應該能夠明白該怎麽做。但蠻族和灰山精呢?據我所知,蠻族過着比較原始的生活,文明程度很低,而且他們和海島精靈關系不好,雖然沒有惡劣到發生戰争的地步,但他們不信任對方,在信仰上也有嚴重沖突,更何況這批被販賣的蠻族中也許有罪犯,本來就比較難應付。至于灰山精,他們和蠻族人一樣原始,智力還低于大多數類人生物,和他們溝通是很困難的。而且灰山精個頭很高,力氣也很大,很難控制住。”
多林點點頭:“你是說,如果把他們弄醒,反而很難帶走他們……”
“豈止是很難?沒準根本就帶不走。他們被押解、被販賣,精神本就比較波動,把他們喚醒之後,他們看到周圍陌生的一切……你想象一下那個混亂的場面。”
多林沉思了好一會兒,最後嘟囔着說:“有道理,那還是先別喚醒他們了。等我見到海島精靈的首領,我和他再溝通一下這件事。”
冬薊問:“說了這麽多,你還沒說營救隊一共有多少人?奴隸又有多少人?”
多林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負責偵查和聯絡,海島精靈不會把所有安排都告訴我。”
你什麽也不知道,就開始安排營救了?
冬薊腹诽着,看看一臉嚴肅的萊恩,忍着沒說出來。
多林站起來,湊近木窗看了看外面,回過頭來:“兩位,多謝你們了,我要說的就是以上那些。無論你們是否願意幫忙,我們都會照計劃進行這次行動。如果你們願意幫忙,那我們更是感激不盡。”
這次,萊恩搶在冬薊之前開口:“我肯定會幫忙。你也要小心一些。”
“我會的,”多林笑了笑,“我們談了好久,萊恩先生,你也該去倉庫了,如果在今天這個關鍵時候遲到,事後會惹人懷疑。”
多林帶着兩人走下樓梯,回到一層。他的聲線又改回了女聲,用一副沒談妥事情的口氣,将兄弟倆送出了酒館。
離開時,萊恩兩三步一回頭,滿臉都寫着擔憂。
走遠一點之後,他擡起手,輕輕撫摸着胸甲上雕刻的聖徽,神色漸漸平靜了下來。
二人取回馬匹,趕往商港倉庫區。路上,萊恩問冬薊還有沒有遮蔽劑,他想要一點,沒準能給奴隸和精靈們用上。
冬薊說這不可能。首先,遮蔽劑又不是鹽巴,沒有那麽大量儲存,上次他制作的已經所剩無幾,就算要再臨時做,現在時間也來不及。其次,遮蔽劑分為內服和外用兩部分,奴隸在假死狀态中,無法主動服用,即使硬塞進嘴裏,假死法術也會限制其吸收,讓藥劑難以起效。
再以及,精靈們營救奴隸的時機很短暫,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擊敗保镖、運走奴隸就已經很艱難了,如果還要給他們講解如何使用遮蔽劑、贏得他們的信任、讓他們配合、保證每個人都操作正确……這實在是不太可能。
萊恩想想也對,于是說:“那你身上還有多少遮蔽劑?一人份夠嗎?”
“兩人份,只夠你我。”冬薊拿出身上僅剩的兩份藥劑,将其中一份交給了萊恩,“你拿一份,必要時記得用。”
萊恩點點頭。他剛把藥瓶裝好,一回頭,只見他身後的冬薊捏開藥瓶,正在服用遮蔽劑。
他問冬薊為什麽現在就用,冬薊說:“我跟你一起去倉庫。我要親眼看看那些箱子,确認一下裏面是不是真有奴隸。”
他始終有點懷疑這件事。萬一箱子裏真的只是古董呢?
或者不是古董,而是其他涉密物品,但總之并不是活人呢?
萊恩沒聽出他的懷疑,只覺得檢查一下箱子也好,謹慎一點沒壞處。
他倆商議了一下,冬薊檢查箱子之後,如果發現和現在已知的事态有出入,他會想辦法告訴萊恩;如果和事态沒什麽出入,他就離開倉庫。畢竟他又不會打架,留下來也沒什麽用,只會徒增危險而已。
冬薊反複叮囑萊恩:在日出時分,精靈們發動攻擊之前,一定要找個機會提前使用遮蔽劑。
既然萊恩不打算參與戰鬥,那就沒必要留在現場。他最好是能提前消去身形,靜悄悄地離開,讓每個目擊者都看不見他。
冬薊的顧慮是,即使萊恩故意敷衍,也一樣會被卷入危險的戰鬥。那些海島精靈不等于多林本人,他們之中萬一有兇狠之輩想殺光敵人滅口怎麽辦?
萊恩口頭上答應了,但冬薊仍然不太放心。他了解自己的弟弟,生怕萊恩一時熱血做什麽傻事。
他反複解釋這麽做的重要性,讓萊恩認認真真答應了好幾次,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
在進入商港區域之前,冬薊身上的遮蔽劑已經開始起效。萊恩也懂和他配合,就當身邊沒有另一個人,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倉庫。
冬薊跟着萊恩一起走進去,倉庫內的其他人全都無視了他。
比起箱子,冬薊首先留意到的是那四個随隊保镖,他們看起來确實像是危險分子,也怪不得萊恩從一開始就懷疑他們。
倒不是因為他們的穿着打扮,而是那種很微妙的東西……表情、眼神、說話時的态度什麽的。萊恩年紀雖小,但對這些很敏銳。
四人之中,确實有一個法師。那人的衣着與普通保镖差不多,也帶着武器,猛一看去是個戰士,但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他手上的戒指有微微魔法波動,身上還散發着藥材氣味,他的腰包裏應該不是錢幣,而是施法材料。
根據冬薊的觀察,他準備的材料很單一,都是為假死法術準備的。
觀察這名施法者之後,冬薊無奈地意識到:這麽一看,奴隸的事多半就是真的了。
冬薊又望向堆放在一起的箱子,開始對它們施法,偵測其內容物。
在全功效遮蔽劑的感知幹擾下,即使他在這裏施法念咒,室內的人也會無視他的存在。
第一個法術是次級窺探術。冬薊完成施法,用寫好符文的掌心貼在箱子上,閉上雙眼,視野中就可以看到箱子裏物品的大致形态。
果然是人體。冬薊通過施法發現,箱子裏的東西果然是人體。
箱子不止一個,他施法多次,數了一下人體的數量。數完之後,他立刻覺得不妙:數量比他想象的要多出很多。
每個箱子裏有四到六個人形物體,身體全都側躺着,腿緊緊蜷曲起來。箱內縫隙裏塞着稻草之類填充物,就像是運輸運無生命的物體一樣。
冬薊數了一下,所有的箱子裏,一共塞了三十幾個類人生物的身體。
在此之前,冬薊一直以為是每個箱子裏放一個人,就像棺材那樣。如果是這樣,幾個箱子就是幾個人,那麽奴隸的數量就并不多。
無論是萊恩還是那個精靈,他們誰都沒有說過箱子裏可能有多少人。
冬薊覺得事情有些不妙。如果奴隸有這麽多……恐怕那精靈的計劃根本行不通……
接着,冬薊冷靜了一下,又施展了另外兩個法術。
第一個法術可以标識出特定範圍內的哺乳類生命體,其結果不受法術假死的幹擾。倉庫的範圍內,減去守衛保镖們和施法者本人,應該就是還活着的奴隸。
從法術結果上看,三十多個奴隸中,有少一半已經真的死掉了。他們經過長途的颠簸折磨,即使有假死法術,也很難全都活下來。
冬薊又用另一個法術,查看屍體的狀态,每具屍體上面都有微弱死靈系法術波動,應該是最基礎的遺體保存法術。他倒不吃驚,估計是随隊法師天天負責幹這個。
奴隸中有人陸續死亡,随隊保镖們已經知道了,卻還繼續留着屍體……
正常情況下,販奴者會随時丢掉死去的奴隸。而這些人留着屍體,保存得好好的,說明他們針對的是很特殊的買方——活人和死屍都要,也許價格不同,但總之都會付錢。
隐蔽,蓄奴,需要活物,也需要屍體,需要各類異族……這一系列的細節結合起來,冬薊心中浮現出了這批“貨物”的去向。
多半是要被送往北方吧……應該是運去死靈師的聚落。
那些死靈師需要活人試驗品,也需要屍體,特別是需要當地難以尋覓的南部異族。
這麽一來,事情就更加嚴重了,不僅僅是非法商貿,不僅僅是販奴,還涉及到了最危險的禁忌。
如果精靈營救隊成功了,救走了還活着的奴隸,這件事情就會完美解決嗎?
不,恐怕不會。
冬薊望向萊恩。現在連萊恩看不見他、聽不見他,所以他沒法把這些事情詳細講給萊恩。
如果他故意做點什麽讓萊恩看見他,那麽萊恩的古怪行為可能會引起其他人注意……這又會引起更多麻煩。
冬薊心裏亂作一團,攥緊雙手,思考着到底該怎麽辦。
萊恩是被阿爾丁雇傭、舉薦的,那麽,阿爾丁是否也知道些什麽?
冬薊回憶着所有關于這件事的細節:這支商隊屬于另一位老板,不屬于十帆街商會;那位老板需要臨時聘用守衛,阿爾丁是幫他的忙;阿爾丁不想派自己的人,所以招募到了萊恩……
阿爾丁知道這支商隊幹了什麽嗎?也許他知道,也許不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販奴,他為什麽不派自己的人來呢……可是如果他事先知道,他又怎麽會聘一個神殿騎士去做守衛?
神殿騎士是絕對不會容忍販奴的,威逼也好,利誘也好,全都沒用,到時候不是越搞越麻煩嗎……
而且阿爾丁好像根本不重視碼頭的事,招募的時候,他主要關心的只是萊恩能力行不行、人可不可信之類的,等到萊恩開始工作之後,阿爾丁根本不管他具體做什麽,連問也不問,卡奈也只是每天例行詢問一下,并不過多關心……
這時候,正好有個人走出倉庫去解決內急問題,冬薊趕緊借這個大門打開的機會,跟着他走了出去。
出去之後,冬薊去附近找到露水,爬上馬背,憑着生澀的技術催馬行走。
露水已經走出一段路之後,冬薊才恍然意識到:他身上還有遮蔽劑呢,不僅是人類,連動物也看不見他。
當他靠近的時候,露水确實毫無反應,看不見也聽不見他,等他爬上去的時候,露水迷茫地動了幾下,但沒有掙紮。大概是它隐約感覺到了有人在背上,即使心存疑惑,也還是選擇了履行自己的本職。
冬薊意識到,很多事情,也許不是簡單的“知道”或“不知道”,而是更暧昧,更模糊的……
阿爾丁也許知道一部分,又不知道另一部分。
冬薊把缰繩繞在手掌上,雙腿盡己所能地夾緊馬背,趴下來,抱住露水。
他在露水耳邊小聲說:“跑快一點,別擔心我,別怕我受傷,快點帶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