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光線從倉庫高處的小窗透了進來,現在應該正是海面日出的時刻。

萊恩站起身,走向門口。他已經意識到事情有變,精靈救援隊沒來,多林也沒有傳遞消息。

如果行動取消了,下一步應該怎麽辦?去另一個地方再彙合嗎?還是傍晚後去黑魚船酒館嗎?

多林沒有對他說過這些,他們根本也沒有制定備用計劃。

萊恩決定不在這傻等,還是出去看看情況。他說要去外面巡視一圈,其他人也沒什麽異議。

他剛走出倉庫大門,只見從大路上過來了一群人,正朝着他們所在的倉庫而來。

這群人顯然不是精靈救援隊,他們全都是人類,有城衛隊員,有幾個商人模樣的普通人,走在最前面的兩人都是官員打扮,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在這些人身後還跟着一群碼頭工人,他們牽着一組貨運馬車,馬車是空的。

萊恩不知所措。這麽多人迎面走來,他也沒有什麽好的理由當面溜走。

官員打扮的人看到萊恩,認出他是見習騎士,還禮貌地對他點了點頭,萊恩也愣愣地回禮。

接着,大批碼頭工人湧進倉庫,搬動箱子,挪到門外的馬車上去。

在他們搬運的時候,官員模樣的人把一些文書卷軸交給了商隊人員,從他們交談的只言片語看,好像是某種手續已經完善,貨物可以離開碼頭倉庫了。

萊恩想上前詢問,還沒等他過去,另一個臨時保镖已經湊過去問了。

商隊保镖告訴他:是的,我們的證件都下來了,手續齊全了,今天商隊和貨物就離開碼頭區,你們的臨時守衛工作可以結束了。

萊恩很想對他們大喊“你們不能走”,但他還不至于如此沖動。

官員和商隊手裏的文書,上面可都有來自市政廳的簽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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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批“貨物”本來就是在等待完善手續,這是他們計劃之中的正常發展,并不是突發情況。

那麽精靈的營救隊呢?按照之前的安排,營救隊應該在天微亮時就現身,現在應該已經撤離了才對。

接着,萊恩又觀察到另一件奇怪的事情:貨物被搬出去之後,四名随隊保镖也想和馬車一起離開,這時,工人之中陸續站出來很多人,組攔住四名保镖,似乎是不想讓他們跟着貨物繼續走。

那些人離得遠,說話聲也不大,萊恩只能從肢體和表情大概判斷。

四名保镖似乎是在争辯什麽,對方态度強硬,不給出任何解釋。

攔住保镖的絕不是真正的碼頭工人,從他們的體格和身姿來看,那應該也是一群訓練有素的打手。

四名商隊保镖也摸不清這是什麽情況,沒敢太強硬。

最終,他們被請上了一駕單獨的馬車,上去之後,車夫竟然在門外落了個鎖頭。

看着這一切,萊恩心中一片迷茫,不知道精靈那邊出了什麽事,也不知眼前的情況是好是壞。

碼頭區忙忙碌碌,沒人再留意這些臨時保镖了。萊恩悄悄鑽進附近的小巷,沿着計劃中精靈應該走的路線,趕往漁港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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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薊在阿爾丁的房間睡了一夜。他沒敢睡床,又覺得椅子上實在不舒服,最後他發現一塊鋪了絨毯和綢布的飄窗,這個還不錯,于是他拖着扭傷的腳腕,艱難地把自己移到了窗邊。

為了不讓路過的人看見,他特意把把簾子拉得嚴嚴實實。

一開始,他腦子裏盤旋着各種擔憂,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後來他漸漸睡着了,沒想到竟然還睡得挺踏實,一覺睡到天光大亮,比平時醒來得晚很多。

醒來之後,冬薊又在屋裏躲了好久。因為早晨走廊和院子裏比較嘈雜,估計有仆人之類在活動,他不敢直接從阿爾丁的住處走出去。

等到外面安靜下來,他才悄悄溜出去,想先回到自己的房間再洗漱收拾。

因為腳踝扭傷,他只能扶着牆壁慢慢走,他鑽進藤蘿長廊裏,還沒走幾步,就尴尬地迎面遇到了卡奈。

卡奈手上拎着挂有施法材料袋的腰包,胳膊下夾着一份文件之類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剛從外面回來,也正要穿過院子回住處去。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冬薊,輕笑道:“怎麽回事,你怎麽也瘸了。”

冬薊解釋說是自己不慎扭傷了腳,不太嚴重。

卡奈說:“客房那邊的走廊有好幾級臺階,一會兒你怎麽上去?既然受傷了,要麽留在阿爾丁的屋裏好好休息,要麽就叫個仆人來幫你。你又不是小偷,幹嗎這麽鬼鬼祟祟的?”

看冬薊一臉僵硬,卡奈又說:“別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在阿爾丁的房間,我見過他了,他告訴我的。不過他沒告訴我你受傷了。”

“阿爾丁大人回來了嗎?”冬薊問。

“沒回來。他在市政廳。別擔心,他是去敘舊的,他在那邊有好幾個老熟人。”

說完,卡奈走出藤蘿長廊,叫住一個路過的仆人,讓他來扶冬薊走路。

吩咐完之後卡奈就轉身離開了,還背對冬薊打了個哈欠,看來是昨天也沒睡好。

冬薊本來想問萊恩的情況,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回到客房,仆人離開,冬薊總算是放松一點了。隔壁房間無人,果然萊恩還沒回來。

冬薊大概洗漱了一下,卷起褲管觀察傷處。昨天剛剛扭傷時冷敷過一陣,為的是鎮靜患處,将來可以改為熱敷,讓淤腫快點消退。

他摸着自己的腳腕,突然想起剛才卡奈見到他時說的話,“你怎麽也瘸了”。

“也……?”冬薊覺得這話怪怪的。

他又仔細琢磨,卡奈說話時神情很放松,玩笑的意味大于擔憂。這樣一想,應該沒什麽大事……

這一天裏,冬薊心裏一直七上八下。他擔心萊恩,擔心那些精靈,也有些擔心阿爾丁。

他怕萊恩被販奴問題牽連,怕精靈被城衛隊抓住,至于阿爾丁,雖然他在海港城頗受尊敬,應該沒有什麽人身危險,但他要為這件事去奔波聯絡,恐怕也不會太容易。

如果不是因為腳扭傷,冬薊很想出去走走,聽聽今天海港城的路人和攤販們聊些什麽,有沒有傳出城衛隊抓捕海島精靈的消息,有沒有碼頭藏奴隸的風聞……

雖然懷着憂慮,但冬薊還是想起今天有一批測試要做,耽誤了也不太好。于是他找了根拐杖,慢悠悠挪去了實驗室。

不知不覺,冬薊在實驗室待到了下午。

他的憂慮進一步加深了。到了這個時間,輪休的萊恩應該回到宅邸才對。

如果精靈已經救走了奴隸,萊恩的守衛工作就到此結束了,他應該回來;如果精靈沒有救到奴隸,奴隸還在倉庫裏,那現在萊恩的輪休時間到了,他也應該回來。

萊恩一點消息也沒有,這又是什麽情況?難道他真的受到了牽連,直接被帶到什麽地方接受訊問了?

試驗臺上的藥缽裏,龍鱗粉末微微變色,可以進行下一步了。這是個挺重要的步驟,難度高,好不容易才成功的,但冬薊沒有絲毫喜悅,只是面無表情地記錄下了該記的東西。

實驗流程的結束,也意味着時間的流逝。

又快要到黃昏了,今天一整天也沒人來實驗室找冬薊,阿爾丁沒有來打擾他,卡奈沒有臨時來交待事情,萊恩也沒有去屋後敲牆壁。

冬薊再也忍受不了了,決定還是得親自出去打聽一下情況。

他這一天都沒去管受傷的腳踝,沒有敷貼,也沒有上藥,現在腳不但沒有好轉,似乎還更用不上力了。

他拄着拐杖走出實驗室,正要關門的時候,驚喜地看到了阿爾丁。

阿爾丁穿着較為整齊的套裝和鬥篷,應該是剛從外面回來。

他穿過庭園,徑直走向實驗室門口,直接給了冬薊一個擁抱。

冬薊心裏一驚,也沒抗拒,生怕是出了什麽麻煩事。

等阿爾丁放松手臂時,冬薊擡起頭,對上的是阿爾丁帶着笑意的雙眼。

“怎麽了?”冬薊仍然懸着心。

阿爾丁說:“事情基本算是解決了,沒什麽可擔心了。”

“真的?”

“真的,精靈根本沒發起進攻,城衛隊自然也沒有和他們沖突。奴隸的事情,我也和多方溝通過了,其中是有一些問題,也有一些誤會。”

這麽簡單的敘述當然不夠,冬薊仍然很擔憂,想繼續問。

阿爾丁挽起他一側手臂,對他說:“別急,我正好趕回來吃晚飯。一起去吧,我們坐下來邊吃邊聊。”

冬薊點點頭,神色仍然有點惶惶不安。阿爾丁攙扶着他,他卻愣在原地有點出神。

阿爾丁問:“腳疼走不動?我也可以抱你過去。”

冬薊趕緊說不用,攥着今天剛借的拐杖向前走。阿爾丁偷笑着,一把将他撈回來,讓他把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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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餐食很簡單日常,不是什麽正式宴請。阿爾丁、卡奈與冬薊坐在桌前,阿爾丁還親自給他們分別倒了點酒。

冬薊沒有注意到盤中到底是什麽食物。他的目光游移在阿爾丁和卡奈之間,一心盼着他們說點正事,如果他們不說,冬薊根本沒心情吃東西。

阿爾丁和卡奈的狀态倒很放松,他們像日常閑聊一樣,緩緩談起過去的這一天內所發生的事情。

在今天日出之前,卡洛斯家族商隊所需要的通關手續全部簽章完畢,由市政廳信使送往碼頭。

阿爾丁親眼看過這批文書。他坦誠地告訴冬薊,貨物确實是類人生物,是從海島運到陸地的灰山精,他們下一步将被救恩會接納,得到受助流民身份,并且被安排前往其他王國。

冬薊觀測過那些箱子,裏面不僅有灰山精,還有蠻族和海島精靈。談到灰山精之外的種族,阿爾丁的态度比剛才更嚴肅了一點。

他直視着冬薊的眼睛說,我接下來對你說的話,都是事實,也許你從情感上很難接受,但總之希望你聽完再多想想。

他說,他一開始也不知道“貨物”除了灰山精還有蠻族和精靈,所以他才急匆匆出去找卡洛斯家族的話事人了解情況。

後來他搞清楚了整件事。精靈确實與灰山精不同,他們不是自願的勞工,而是被海島精靈國度驅逐的罪犯。

蠻族和海島精靈生活在數個群島上,分為多個部族,每個部族的生活習慣、信條法律都各有不同。

在這麽多海島中,只有蘇西島的精靈有比較成熟的法律,有判決庭,有刑罰,有監獄,也有死刑。除了他們以外,其他精靈與蠻族都是靠部落長老領導着,連成型的律法都沒有,更沒有強制關押危險分子的場所。由于信仰問題,他們又不肯親手殺死任何同胞,哪怕那位“同胞”奪走過其他同胞的性命。

于是,那些蠻族與精靈們對待罪惡的方式就是:給罪人一葉獨木小舟,将他送入大海。

如果罪人能抵達其他海島或陸地,那就是豐饒之神饒恕了他們,精靈就不再追責。如果他們葬身海底,那就是豐饒之神賜下了神罰。

在人類看來,這個處理方式不就和海盜差不多嗎……有點僞善,也有點好笑。但精靈們就是認真地這麽想的。

卡洛斯家族的商隊确實參與販奴。這次他們所運送的“奴隸”,就是由上述這類罪犯和灰山精構成的。

現在,卡洛斯家族的商隊已經離開了碼頭,在珊德尼亞成功入境了。

入境之後,他們會喚醒海島勞工,救恩會人員會檢查他們的健康狀況,然後商隊一路向西,最終目的就是薩戈西北部的邊境領屬地。

冬薊提到,奴隸之中有不少人已經真的死去了,而不是魔法造成的假死。

阿爾丁說确實是有這個情況。在海上航行的時候,海島種族內發生過鬥毆,導致有幾人當場死亡,也有人重傷多日,最終不治。畢竟那是一群罪犯和食人魔,他們之間的秩序能好到哪去?

但商隊不能随便抛屍。如果人數不對,他們會被問責,如果不抛屍,屍體又會污染船只。于是随隊的法師只好用魔法把屍體也保存起來,一并帶回陸地,再做其他打算。

至于精靈營救隊,商隊的人攔住了他們,他們根本沒有去倉庫,在海面上就折返回海島了。

淩晨時分,确實有精靈的船只出現在南漁港。在他們靠近陸地之前,十帆街商隊的幾艘快船圍攏了上去,直接登上了精靈的船。

營救隊人數并不多,都是年輕精靈,來自數個不同海島。他們反對部族裏流放罪犯的做法,認為應該學習蘇西島的成熟體系。

對這些精靈,商會的人确實用了一些威脅手段。交涉人告訴他們,人類的商隊已經辦全了手續,每個勞工都有一個受到救恩會認可的合法身份,他們都已經離開了海港城。

如果精靈們非要追上去,甚至和人類國度發生沖突,那麽他們的行為不僅非法,而且注定徒勞無功。

一旦他們的行為被各自的部族發現,他們自己也會觸犯族規。即使不至于被流放,也肯定要面臨一些懲罰。

阿爾丁說,這場談判并不順利,花了很長時間。幸好交涉人經驗很豐富,也很了解精靈,他們抛出必要的恐吓和誘導,再贈送一些物資來表示善意,最終,精靈營救隊同意離去了。

精靈從頭到尾沒有在海港城登岸,所以也沒有違反任何本地法律,沒有引起任何沖突。

聽完了這些事,冬薊木然地點點頭。

與精靈多林述說的版本相比,阿爾丁說的好像也沒什麽太大的區別。不過比起多林,阿爾丁說了更多細節,關于海島精靈的風俗法律等等,也與冬薊所了解到的完全一致。

冬薊腦子有點發木,聽了這麽多,還有一個令他惴惴不安的問題沒有提到,于是他主動詢問:“那萊恩呢?有沒有人追究他的責任?他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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