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天下午,冬薊忙完了手頭的事情,突然想去碼頭區那邊看看。
碼頭那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現在一切風平浪靜,但他還是想去看看。于是,他叫了個馬車就出發了。
他找到了僅僅去過一次的黑魚船酒館。現在是下午,酒館內外都沒什麽人,有個小工正站在酒桶上,擦拭挂在鐵棍上的招牌。
冬薊注意到,招牌變了,現在這裏不叫“黑魚船”,改名叫“好酒碼頭”。
小工擦完招牌就進屋了。冬薊剛想跟着進去,忽然看到不遠處的巷口站着一位老人。
老人佝偻着背,衣衫褴褛,靠在牆邊曬着太陽。當冬薊看向他時,他的目光與冬薊的對在了一起。然後,老人輕輕招了招手,杵着拐杖走進小巷,似乎是示意冬薊跟着他進來。
冬薊跟了上去。老人走路很慢,冬薊幾步就追到他身邊,剛想詢問,老人直接從衣服裏摸出一只信封。
他把信遞給冬薊,還仔細看了一下冬薊,撇着嘴,點了點頭。
“白晝騎士給你的信。我一看就是你……有點像他,又是半精靈。”
冬薊心中一酸。他接過信,問老人現在那個騎士在哪。
老人搖搖頭,指指耳朵:“聽不見,聽不見。我這個老聾子,只能自己說,聽不見你說什麽。”
說完之後老人就要離去。冬薊掏出錢袋,遞給老人一把錢幣,老人看也不看,只是繼續走。
冬薊不肯放棄,一直跟着他,看準了他破外套下擺上有個兜,就把整個錢袋塞了進去,然後轉身快步離開。
老人立刻嚷嚷着拒絕,而冬薊不回頭也不停腳步。老人腿腳不好,也追不上他。
走出巷子後,冬薊回頭看看,老人沒有繼續跟上來。
他松了一口氣,走進了酒館,坐在了他和萊恩曾經坐過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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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薊衣着精致,顯然不是普通漁民,所以酒館的小招待一開始非常熱情。可是冬薊沒花什麽錢,只要了一杯青檸泡茶,別的什麽也不點。招待不情不願地走開,嘴裏還嘟囔了幾句不好聽的話。
小招待走到賬臺邊,掌櫃立刻把他叫住,壓低聲音教訓了一頓。冬薊遠遠看着,只聽見了一句“看那打扮肯定是商會的法師,你注意點”。
冬薊嘆口氣,只能苦笑。
冬薊喝了幾口水,拿出信封,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意。
他想,這應該是萊恩寫的告別信,裏面肯定會寫到萊恩的去向、接下來的想法之類。
雖然他們分開的時候很不愉快,但如果能看到弟弟的字跡,對冬薊來說也是一種欣慰。
打開信封之後,冬薊愣住了。
裏面是他送給萊恩的發光項墜,還有兩張短效附魔符文,以及一張幣票。幣票的面額其實不高,但對萊恩來說也是不少的一筆錢了。
随幣票送上的還有一張随便扯下來的紙片,上面确實是萊恩的字跡。
萊恩說,冬薊贈與了他太多東西,他會把能還的都盡量還給冬薊。
目前他還沒有從神殿領取制式武器,所以暫時還需要那把劍,等他成為正式騎士後,他會把劍也一并奉還。
信中沒有任何寒暄問候,也沒有談起要去哪裏,要去幹什麽,什麽時候會再見面等等。
冬薊死死盯着弟弟的字跡,淚水在眼睛裏不停打轉。
他的情緒還未平複,就被一聲巨響吓了一跳。
酒館門被踢開,兩名身着皮甲的戰士沖進酒館,氣勢洶洶地四下觀望,最後目光鎖定在冬薊身上。
他們是阿爾丁的手下,最近冬薊經常需要前往各個工坊,他們經常負責随行護衛。
兩人匆匆來到冬薊面前,紅發戰士剛開口大聲說了一句“不好了”,黑發戰士立刻拍了他的腦袋一下,然後彎下腰對冬薊耳語:
“救濟院那邊出事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冬薊皺起眉。他都沒意識到自己臉上還挂着眼淚,根本來不及擦。被兩個小夥子看在眼裏,也不知道他們私下會怎麽想。
在他們交談時,掌櫃和招待熟練地躲在了賬臺後面,酒館內其他客人吓得不敢動彈。
這兩名戰士行動粗暴,冬薊心裏有些愧疚。他小聲告訴那兩人出去再說,起身離開時,他在桌上多留了一枚銀幣。
離開酒館後,冬薊回到馬車上,兩名戰士去牽來自己的馬匹。
他們簡述了一下情況,是救濟院裏好像死了人,市政廳派人去查看,然後不知怎麽,就把地下市集給包圍起來了。
已經有人去給阿爾丁報了信,但阿爾丁不在宅邸中,無法及時趕來處理。
據說今天中午商會首席到海港城來了,阿爾丁前去迎接,正在驿站裏給首席辦接風宴。
這種時刻,他們也應該通知卡奈,但卡奈遠在希爾達教院,更是聯絡不到。
于是他們就想到了冬薊,畢竟冬薊是目前的市集主人。
起初冬薊猶豫了一下,思考着要不要直接回家……這種事得小心應對,最好是等阿爾丁去處理。
但他轉念一想,地下市集涉及到許多魔法物品,他在這方面是行家,應該先去看看。萬一現場真有什麽危險因素,應該由他來處理。
于是,在兩名戰士的護送下,馬車飛奔起來,直接趕往郊外救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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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冬薊第一次在白天來救濟院。往常,這一帶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都僻靜無人,今天石堡外卻停了不少馬匹和馬車。
冬薊走進石堡大門,有個眼熟的人正好走過來。她是在這裏工作的一個寡婦,負責在救濟院裏照顧老人。她并不是市集裏的人,但她也知道那個市集是怎麽回事。
她湊了上來,語速頗快地說:“市政廳來了一個人,挺客氣的。白晝神殿來了牧首和三個騎士。還有兩個陌生法師,五個商會的人,其中一個也是法師。他們以前沒出現過。原因是我們這邊的病人死了一個,八十多歲了。市政廳先來查,然後其他人也來了。他們沒怎麽看病人,直接到地下去了。”
她叽裏咕嚕地說完就走開了,一句別的廢話都沒有。
冬薊在原地發愣,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
他腦中已經快速拼湊起了寡婦所述的所有信息,但他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大致情況是,有個病人死了,市政廳派人查看,然後多半由此“發現”了地下市集。
市政廳和神殿應該還算好說話。令冬薊最疑惑的是其他人:五個商會的人,兩個陌生法師。
“商會的人”恐怕不是指阿爾丁的手下,而法師也肯定也不是來做生意的法師。
最令人擔心的就是法師。他們可能會發現市集裏涉及禁忌學派的種種痕跡。
現在是白天,絕大多數施法者都不在地下市集裏。這個地方不留人住宿,法師們都要在淩晨離開。離開時,他們肯定會帶走有價值的商品,但會留下桌椅、篷布之類物品。
如果這些人真的是來檢查禁運品的,不知市政廳能不能平息此事,保護好這個市集?
冬薊心如亂麻,頭發一紅一黑的兩個戰士站在他左右交換着眼神,顯然也有點替他着急。
要是換成阿爾丁或卡奈,他們可不會這樣白白站着發愣。
就在紅發戰士躍躍欲試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冬薊邁步走向剛才那寡婦去的方向。
“市集不是朝那邊走!”紅發戰士說。
“我知道,”冬薊說,“我去找剛才那位女士。”
“找她幹什麽啊?”
冬薊說:“我要問她死者屍體在哪,我得去看看。”
紅發張嘴又要提問,黑發瞪了他一眼,紅發趕緊閉上嘴,老實地默默地跟着冬薊。
寡婦正好抱着一盆衣服走過來,聽冬薊問了之後,她立刻給他指了方向。
屍體還沒拉走,還在老人生前睡的房間裏。
冬薊上到二樓,不用找就看見了那個房間。
房門口聚集了幾位住在這裏的老人,在朝着房間指指點點,牆邊還站着四個帶了武器的陌生男性。
那四人都穿着旅行鬥篷,鬥篷下透出腰間武器的形狀。他們應該就是剛才寡婦提過的“商會的人”,和他們在一起的應該還有一個人。
冬薊走過去,他的兩名守衛主動說明了身份身份。
四個陌生人态度冷淡,明知他們是阿爾丁的人,卻也沒什麽表示。
就在冬薊打算推門進屋時,四人中最年長的一位伸手攔住了他。
冬薊說:“我要去看一下死者,救濟院的負責人已經同意了。”
中年男人搖搖頭:“沒不讓你去,但是得等一會兒。”
“為什麽?”
“貝羅斯大人的使者在裏面。她交待過,現在不許別人進。”
貝羅斯?商會首席?冬薊暗暗吃驚。
不管救濟院裏發生了什麽,都應該只是市政廳來處理。商會首席為什麽要派使者來關心這些?
冬薊正想再說什麽,關着的房門裏傳來腳步聲。
屋裏的人靠近了門幾步,輕聲說:“讓法師進來吧,其他人留在外面。”
是個女聲,而且好像有點耳熟……
房門開了一條縫,冬薊推門走了進去。房間很小,有兩張并排的木床,窗邊的床上停放着遮蓋白布的屍體。
一名披着黑色鬥篷的嬌小女性站在床前,背對着他。
冬薊關上門,剛要上前,發現地板上有個靜音法術符文。
符文的範圍很小,只能覆蓋住死者的周圍幾步,房門則在範圍外。
冬薊走進靜音範圍。他擡起頭時,女法師也回過了頭。
冬薊吃了一驚:“三月?”
“艾琳。”女法師說。
“什麽?”
“艾琳,我的名字。現在告訴你也無妨。”
現在的三月和過去是完全不同的模樣。她的黑袍質地良好,剪裁也精美,鬥篷內襯上還繡滿了各類防護符文。她的頭發盤成了服帖端莊的樣式,還在側面夾了一枚細小珍珠嵌成的發飾。
“你……看起來不太一樣了。”冬薊說。
三月也打量了一下冬薊,笑道:“你不也是嗎?聽說你是市集的管理人了。”
冬薊問:“你已經回過故鄉了?那個亡者獵人呢?你現在是什麽身份,你怎麽會是商會首席的使者……”
冬薊說到一半,三月做了個噤聲手勢,打斷了他的話:“這些以後再聊。我都會告訴你的,但現在先別管它了,我們抓緊說正事。”
她指了指床上的屍體:“這個人叫羅莎,年齡在八十到八十二歲左右,沒有親屬,重病,不能自理。她在今天中午死亡,死因是安神藥裏混入的紫鼠草汁。”
冬薊問:“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因為是我毒殺她的。”三月說。
冬薊驚訝地睜大眼睛。三月走近他,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三月笑道:“不是吧,你怕我?”
“你說的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冬薊問。
三月湊近,以更低的聲音說:“今天清晨我剛剛殺了她,然後有人發現了屍體。會有很多人來調查此事,我也是前來調查的人員之一,現在我是貝羅斯的使者。接下來,大家在救濟院裏發現了一些死靈學派法術波動,于是奧法聯合會的特使和神殿的人找到了波動的來源,找到了市集所在的地下區域。”
冬薊一時懵然,看着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三月又說:“我所說的都是最直白、直觀的事實。至于更深層的東西……有些我也還在調查,還沒搞清楚,就不拿出來誤導你了。”
冬薊問:“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不為什麽。這些事已經發生了,你知道得越多,就越能早點開始做打算。你不必主動參與,但是也該知情,然後好好保護自己。”
冬薊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三月指指房門,将冬薊帶出了靜音範圍。
他們站在靜音範圍外随便聊了幾句,這才打開/房門走出去。走廊裏,紅發戰士正在給大家介紹海港城,其他人則一臉嚴肅,并不理他。
冬薊說要先回去,把這裏的突發情況彙報一下。
臨走之前,他望向三月:“我們是不是很快又能再見面?”
三月說:“你不一定需要見我,但你可能很快會見到貝羅斯大人。他特意提起過,他很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