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冬薊原本想去地下市集看看,後來仔細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現在地下市集裏應該有不少人,比如市政廳人員、神殿牧師和騎士,以及奧法聯合會的兩名法師……他們顯然不是在調查老妪的“離奇”死亡,他們的目标肯定是地下市集。
如果冬薊在這個時候下去,他就要獨自面對這些目的不明的人……而他并不擅長與人周旋。
無論他是否出現,那些人都一定會做完想做的事。如果他出現了,萬一說錯什麽話,反而可能會讓事情惡化。
離開救濟院之後,冬薊在馬車裏一直忐忑不安,等到了宅邸門口,他忽然就松了一口氣。
他想,雖然這些事很複雜,但只要他對阿爾丁說,阿爾丁一定會有辦法。
護衛們去安置馬匹和馬車了,冬薊一個人走進庭院深處。
聽說阿爾丁去見商會首席了,這會兒應該是還沒回來,所以冬薊打算先去實驗室,先檢查一下幾種藥材的腌制狀态,再去卡奈的書桌上看看市集相關的記檔。
走到實驗室門前,冬薊剛要碰觸門把,突然發現屋裏好像有人。
實驗室的門上有防護法術,法師可以從符文的變化看出是否有人出入。
卡奈還沒回來,難道屋裏是阿爾丁?除了冬薊、卡奈和阿爾丁,宅邸裏沒有人能打開這扇門了。
可是阿爾丁并不了解法術,他一個人進實驗室又做什麽呢?
出于一種奇妙的直覺,冬薊沒有去碰門。他悄悄繞過房子,來到房後區域的牆邊。
以前萊恩經常到這裏來,因為不能進實驗室,所以他就隔着牆用傳話法術和冬薊聊天。
萊恩來的時候,他會敲敲牆壁,冬薊從屋內啓用法術。現在冬薊就在屋外面,他不需要敲牆,可以直接啓用自己設置的法術。
于是,他聽見了屋裏有人說話。一個是阿爾丁,另一個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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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念叨着什麽,好像是在看冬薊的儀器。他能叫出一些東西的名字,還評價了幾句,也有些東西他不認識,就順嘴問了一下阿爾丁,阿爾丁當然也不認識。兩人互相開了幾句玩笑,似乎關系還挺熟絡。
看來,是阿爾丁帶人來參觀這間實驗室了。從陌生人的語氣來推測,冬薊懷疑他是商會首席小貝羅斯。
冬薊覺得他的嗓音有點耳熟,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聽過。
這時陌生人說:“我還以為他會有更好點的實驗室,現在看起來……唉,還是太寒酸了。”
阿爾丁說:“是的,我們計劃把西街的工坊給他用,也會讓他親自挑一些學徒。”
“我真的很感慨。靠這些簡單的小裝置,就可以改變那麽多東西……阿爾丁,你們做得不錯,這會給商會帶來巨大的利益。我說的不止是金錢利益,更重要的是尊重和威信。”
冬薊在外面想着:精煉師的實驗室通常都很平凡,甚至可能看起來有點像廚房。它不像魔法物品店那麽花裏胡哨,也不像死靈師的屋子那樣到處是可怕的物品,這樣的實驗室在商人看來,确實會顯得有點寒酸。
屋裏面傳來拉扯椅子的聲音,大概是陌生人和阿爾丁坐了下來。
陌生人忽然說:“如果哈曼還活着,不知道他和你的精煉師誰更優秀。”
阿爾丁說:“這可很難猜,畢竟我不懂法術。對了,當年哈曼有沒有留下私人學徒之類的?他的學徒應該也不差吧。”
“他好像沒有私人學徒,聽說他的技術不輕易外傳,”陌生人說,“關于哈曼最風光的那段時期,你知道多少?”
“聽說過一些,但不多。我只知道他很有名,也很富有。”
陌生人說:“我倒是聽說過不少。我父親講過很多,我身邊其他人也和我聊過。”
阿爾丁問:“哈曼被殺……難道真是老頭讓人做的?”
這句話問得好直接,偷聽的冬薊都吓了一跳。
不過,被問的人似乎并不生氣,只是平靜地答道:“他沒直接說。但我猜應該是吧。”
阿爾丁問:“我真不太明白,當年哈曼為什麽不願意和商會合作?老頭對你說過原因嗎?”
看他們的口氣,對方肯定就是小貝羅斯無疑了。被他們叫做老頭的人,當然就是已經病死的老貝羅斯。
聊起這些,小貝羅斯就開始感嘆起了往事。
被接到父親身邊之後,他經常聽到別人私下讨論哈曼的死。這事至今沒有結論,但大家都能隐約猜到原因:兇手要麽是為了盜搶哈曼的法術書,要麽是為了對哈曼進行報複。
聽商會裏年紀比較大的人說,當年哈曼風頭最盛的時候天天都要接待客人,每個客人都是去談合作的。比起法師,他更像社交界名人,忙得都沒時間進實驗室。
有些客人是魔法物品商人,希望高價購買他的服務;有人前來自薦,想跟着他學習;也有人抛出非常優越的條件,想長期雇傭他;甚至有某個國家還派了宮廷使者去,想招募他做謀士……
在他接觸的對象之中,十帆街商會是和他談得最愉快的。他們差一點就能達成合作,但後來,哈曼還是拒絕了商會。
商會希望能夠獨占哈曼的知識,讓他只為自己服務,當然報酬也極為可觀。
哈曼不同意,他能接觸到各界人士,他表示自己的知識絕不會只屬于獨家。
商會與哈曼進行過多次的、長期的商談,結果越談越不愉快。
漸漸地,二者的關系變得非常緊張,哈曼擱置了來自商會的一切合作,商會也故意幹擾哈曼名下的生意,互相要挾,互相報複。
某一天,哈曼的豪宅在半夜被人闖入。哈曼遭到殺害,他懷着孕的妻子下落不明。
哈曼死了之後,他的所有藏書、研究筆記都被送到了教院。教院招了一群法師進行清點,最後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也沒找到。
哈曼确實留下了不少值錢的遺物,但他的藏書和研究筆記都很普通,沒什麽稀奇的內容。
但哈曼生前确實比一般人優秀,按說應該能留下不少具有開創性的研究成果。
所以人們推測,他一定還有一本私密的法術書,要麽藏在世間某個角落,要麽随着他的死亡永遠被埋葬。
于是,當年就有人懷疑這場謀殺與商會有關,可能是商會搶走了他的法術書。
小貝羅斯說到這裏的時候,阿爾丁感嘆道:“可惜我們沒有得到這本書。如果有,商會早就該培養出優秀的精煉師了。”
外面的冬薊這才聽出來,看來阿爾丁沒有說出他的身份,大概只說他是個能力不錯的精煉師。
精煉師雖少,但也不會只有一兩個。魔法物品工坊裏有很多這樣的人。
小貝羅斯說:“我們确實沒有那本書。其實我旁敲側擊地問過老頭,老頭不願意談這些。”
“為什麽呢?都過這麽長時間了,也沒人敢指責什麽了。”
小貝羅斯嘆了口氣:“他很不願意提起哈曼,大概是出于私人原因吧。我聽說原本他們的關系還不錯,哈曼比他的歲數大很多,所以當年他的姿态放得很低,一直把哈曼當做良師來尊敬。結果後來兩人鬧成了那樣……可能他心裏也有點過不去。”
原來哈曼和老貝羅斯曾經是朋友……冬薊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
這時,小貝羅斯半開玩笑地問:“阿爾丁,萬一哪天我們找到了哈曼的法術書,你覺得花多少錢才能買下來?”
阿爾丁說:“多少錢是次要的,首先得判斷一下書是不是真貨。如果有人真的拿到了書,他想賣早就賣了,既然過了這麽多年都沒動靜,說明書一直沒被發現。沒準它被深埋在什麽地方,爛都爛完了。”
貝羅斯笑了笑:“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其實還有一個可能性。”
“什麽?”
貝羅斯說:“書要麽被藏在沒人能找到的地方,要麽就是一直被人刻意保護着。如果是後一種,那麽持有書的人肯定知道它的價值。這麽多年過去,這個人應該已經研習過書的內容了。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那我們需要買下來的就不是書,而是這個人本身。”
冬薊在外面聽得幾乎屏住呼吸。雖然有些細節并不一樣,但這番推測也和實情極為接近了。
阿爾丁停頓了片刻,感嘆道:“有道理。如果真能找到就好了……不過,萬一這個人和哈曼一樣不願意與商會合作呢?”
貝羅斯說:“不願意也正常,法師們都很有個性,很有自己的想法。不論如何,我是絕對不會像老頭那樣做的,不能一時氣糊塗了就殺人,這樣弊大于利。”
聽了這話,冬薊感到稍微安心。小貝羅斯對其父親的态度還挺讓人意外的。
貝羅斯繼續說:“如果對方不願合作,其實也不難處理。可以用錢買,可以為他做各種事情來交換,看他想要什麽,為他實現願望,投其所好。如果對方是個女人,我們甚至可以追求她,娶了她,讓她動心,讓她自願。如果這些都不行,還可以用他愛的事物來挾持他……反正因人而異吧,只要你有耐心和誠意,總會有辦法的。反而是另一種情況值得警惕……”
“哪種情況?”阿爾丁問。
“如果這個人主動出現在你面前,主動願意合作,那才值得擔憂。”
“哦?為什麽?”
貝羅斯說:“主動合作的人顯得很友好,于是你就會對他喪失警惕。你以為自己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其實主動權并不在你手上,而是在他手上。今天他把知識和忠誠都奉獻給你,明天他也可以把這一切原樣提供給你的敵人。”
阿爾丁沒有立刻接話,而是停頓了片刻才說:“很有道理。這适用于任何事。”
冬薊聽得有些緊張,下意識地緊緊交握着雙手。
這時,遠處的回廊裏有人靠近,冬薊趕緊站起來,假裝只是在附近徘徊。
走來的人都是生面孔,不是宅邸裏的人,可能是小貝羅斯帶來的手下。這幾個人沒見過冬薊,只覺得這個半精靈相當可疑,即使是宅中的仆人,也不能貼在牆上這樣鬼鬼祟祟地偷聽。
在他們詢問冬薊的身份時,阿爾丁和客人已經走出了實驗室。兩人剛一出來就聽到了屋後有聲音,于是立刻繞了過來。
看到冬薊在這裏,阿爾丁稍稍皺了一下眉。冬薊發現了,心裏更加不踏實。
他暗自慌亂,注意力都集中在阿爾丁身上,沒有第一眼看清跟在阿爾丁身後的人。
再加上現在夕陽西下,那個人走過來時,正好站在斑駁的樹影下面。
等冬薊終于擡起頭,看到客人的面容時,他驚訝得輕聲“啊”了一下。
身形高挑,面容年輕,卻頂着一頭灰白色的長發……這不是地下市集的那個法師嗎?
他自稱研究煉獄元素,綽號名叫“烏雲”。如今他身上不再是灰撲撲的旅行鬥篷,而是素雅又不失精致的長衫,腰間還挂着裝飾性的細劍,看起來一點也沒有施法者的樣子。
“你就是那位新來的精煉師?”小貝羅斯走上前,毫不掩飾曾經見過冬薊,“上次在市集我就猜到了,果然沒猜錯。”
說着,他對冬薊輕輕欠了欠身。商會首席根本不必對手下如此恭敬,他這樣反而讓冬薊不知如何回應。
冬薊心中慌亂,雖然禮貌地打了招呼,但明顯有些魂不守舍。
阿爾丁走過去握了一下冬薊的手。冬薊下意識地想抽回手,但阿爾丁故意抓緊了他,把他的整只手攥在自己掌心裏。
“原來你回來了,”阿爾丁對冬薊微笑着,“首席大人難得有機會來坐坐,我還正想派人去找你呢。”
冬薊不知該怎麽應付阿爾丁的親密舉動。阿爾丁靠得那麽近,還一直抓着他的手,恐怕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之間有着微妙的關系。
阿爾丁的臉上毫無波瀾,似乎這麽做是一件極為正常的事情。他帶着冬薊走近貝羅斯,為他們介紹彼此,自然而然地交談,只有冬薊一個人在那手足無措。
冬薊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其實他有一肚子話想說,但又不能在貝羅斯和一群陌生人面前說。
阿爾丁主動邀請貝羅斯留下用餐,貝羅斯拒絕了。他說中午喝的酒都還沒醒,現在想早點回去休息。
聽到貝羅斯要走了,冬薊暗暗松了口氣。
當貝羅斯與阿爾丁告別時,有那麽一瞬間,冬薊與貝羅斯視線相接。
冬薊趕緊低下頭,做出恭敬的樣子,希望對方別留意到他臉上的情緒。
也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貝羅斯身上帶着一種怪異氣息。
明明态度和善,卻叫人心裏很不舒服。
而且,這絕不是因為貝羅斯的身份。冬薊與“法師烏雲”溝通時,他并不知道對方是商會首席,但他仍然有着同樣的感覺。
冬薊就默默留在了庭院裏,阿爾丁去親自把貝羅斯送出了大門。
貝羅斯的手下騎了馬,他自己則坐上了一駕樣式很樸素的馬車。
他上馬車之前,阿爾丁随口問道:“現在不喜歡騎馬了?”
貝羅斯歪了歪頭,示意自己肩頭披着的灰白色頭發:“我這這副模樣毫無威嚴,不适合騎在馬上招搖過市。”
“恐怕都是因為過度勞累,多休養一下會好很多。”阿爾丁說。
“我會的,”貝羅斯說,“對了,記得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如果你自己硬撐,很可能最後反而得不償失。就像壁虎一樣,割掉小尾巴才能讓自己存活。”
阿爾丁沒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阿爾丁目送着馬車與随行的騎手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