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次日淩晨,來自城衛隊的一支小隊在西郊魔法物品工坊找到了冬薊。
當時天還沒亮,工坊的附魔師和學徒們都還在家裏睡覺,冬薊一個人在實驗室裏,點着蠟燭看書。
城衛隊趕到時,冬薊非常配合,完全沒有反抗,還客客氣氣地對他們說:“都這個時間了,辛苦各位。”
隊長聽說這人涉嫌與死靈師交易,本來還帶了鐐铐來。結果看着眼前的半精靈……态度配合,有禮貌,個子小小的,人也白白淨淨,就也不好意思對他太苛刻。
何況,這半精靈是阿爾丁的手下,在海港城,多少得給森蚺點面子。于是隊長收起了鐐铐,請冬薊自己走上沒有窗子的馬車。
上馬車之前,冬薊特意對隊長說:“你們務必小心一點,我怕有人會在路上伏擊。”
“什麽意思?會有人殺你滅口啊?”他随意問道。
冬薊說:“不僅是我,可能連你們也殺。”
隊長一愣,周圍其他士兵也紛紛望過來。
隊長意識到,這個半精靈是認真的……于是他沒有問下去。
如果他問下去,萬一半精靈說出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來,士兵們聽了恐怕會無心執行任務。
城衛隊員們上了馬,還沒走多久,大路前面不遠處真的黑漆漆地迎上來一群人。
隊長瞬間緊張起來,想起了冬薊說過的話。
雙方靠近一些之後,隊長認出對面的人是商會的傭兵。白天他還見過其中幾個人。
商會傭兵起碼有四五十人,人數是這支城衛隊小隊的數倍。這些人的身份雖是盟友,現在卻怎麽看都帶有敵意。
傭兵裏走出一個頭領模樣的人,自稱是得到了王都和商會首席的命令,要求城衛隊把冬薊轉交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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傭兵們的說法是:這名精煉師是阿爾丁的手下,阿爾丁雖然受到調查,但目前他仍然是商會掌事,他的權利應當受到尊重。所以市政廳應該先把精煉師交給商會,商會要對他進行初步調查,等到評議庭繼續時,由商會帶他出席。
這話道理上沒錯,但城衛隊長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隊長已經一大把年紀了,執勤了三十多年,經歷過不少複雜的事情。他想到,如果商會只是想帶走半精靈,而且理由正當充分,商會完全可以等城衛隊回去,直接去市政廳要人。
他們為什麽非要派一群人出城,走這麽遠,在半路上攔截城衛隊?
再想到剛才半精靈說的話……隊長額頭上冒出了冷汗:恐怕這些傭兵不是要把法師帶給商會,而是要保證法師不能回海港城。只不過,他們找人的動作不夠快,被城衛隊搶了先。
冬薊坐在沒窗的馬車廂裏,默默聽着外面的動靜。
馬車裏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冬薊摸索出施法材料,點了個小光球,捏起一支小粉筆,開始在馬車地板上勾畫法術符文。
他正準備法術的期間,外面傳來了争吵聲,聲音越來越大。
傭兵利用人數優勢擺出包圍陣型,向着城衛隊漸漸靠攏逼近,已經是十分明顯的威脅意味。
城衛隊長搬出法令來發出警告,傭兵根本不聽,只一味地威逼要人。在隊長一聲令下,城衛隊士兵們全體上馬,打算強闖過去,傭兵們也不再客氣,紛紛拔出了武器。
兵刃相接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突然,馬車一陣颠簸,是傭兵利用人數優勢迅速奪下了馬車。
傭兵的隊長跳上車夫座位,調轉車頭,向着遠離海港城的方向策馬。一部分傭兵騎馬護在馬車周圍,另一部分人繼續拖住城衛隊。
眼看着城衛隊寡不敵衆,馬車距離海港城越來越遠。
颠簸的馬車內,冬薊的念咒聲被外面的喧嚣掩蓋住了。
城衛隊追不上馬車,就拉弓放箭。奇怪的是,箭矢竟然全部失去了準頭,輕飄飄地在中途落地。
并不只有城衛隊的武器出問題,傭兵這邊也一樣。
一名傭兵發射手弩,射出的弩矢命中了城衛隊士兵的頸部,然後像紙片一樣落了下去。士兵的脖子被軟箭頭撞得有點痛,但并沒有受傷。
城衛隊很快追了上來,雙方短兵相接時,他們的劍要麽又重又軟,難以持握,手感猶如拖行牲畜的屍體,要麽就輕得失去重心,毫無力道,就像在揮舞樹枝。樹枝一樣的劍撞上彎刀,劍斷成了兩截,彎刀也噼裏啪啦地碎開,猶如薄冰。
一開始是武器出現種種怪異,後來竟然連盾牌、铠甲都出了問題。金屬制品忽輕忽重,有些沉得叫人邁不動步,有些又輕得讓人慣性摔倒。
有些騎馬的傭兵因為盔甲太重而摔了下去,馬匹也一臉懵然地停了下來。趕車的傭兵明明只穿了輕甲,現在卻動彈不得,護臂和護胫都重得驚人,同時靴子的鐵鞋底又滑不溜秋,站都站不穩。
還有一部分傭兵和城衛隊已經肉搏在了一起。現在,他們突然手也打滑腳也打滑,雙方抱着摔倒,一起在地上掙紮蠕動,怎麽也爬不起來……
城衛隊長意識到,肯定是法師幹了什麽好事。但他搞不明白,這法師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冬薊對雙方施展了同樣的法術,其中包括短效附魔、短效改鍛。因為看不見外面,他施法的時候還配合了一些偵測類、遠程錨線類的高階奧術。
短效附魔是給未附魔的器物暫時附魔,短效改鍛是先偵測出已有核心符文的器物,然後覆寫該符文,改變該物品的附魔形式。二者的持續時間都不長,但冬薊可以多次施法來延長生效時間。
這些法術本來不該用在戰鬥上。即使是再優秀的精煉師,也做不到随時随地給人強化附魔武器。
但冬薊的目的不是給他們進行強化,而是進行擾亂。給他們武器進行附魔,然後讓所有附魔效果效果變得亂七八糟。
對符文進行優化是很難的,但亂塗亂畫卻很簡單。
于是,已附魔的器物丢失了原有的正常符文,被改鍛成了無比難用的古怪效果;未附魔的器物被安上了殘缺的半成品符文,活活糟蹋成了廢品,原本好好的刀劍,變得還沒樹枝和土塊好用。
冬薊不懂其他用在戰場上的法術,施展不出保護別人的護罩,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暫時破壞雙方的武器和護甲,讓他們別打得太慘烈,至少盡量別出人命……
冬薊忍不住想,如果金葉知道他用她傳授的技藝幹這種事,不知道是會被逗笑,還是會罵他糟蹋知識。
不論如何,冬薊的施法相當成功。
這本來是一場迅速可見勝負的突襲,現在雙方卻生生糾纏到精疲力盡,想打贏也贏不了,想撤退也跑不掉。所有人七扭八歪在地上爬來爬去,看着還有些好笑。
過了一會兒,又有數隊人馬從多個方向趕來,人數又遠遠超過了在場的傭兵。
從海港城官道來的是多支城衛隊編隊,還有另外一隊傭兵。這批傭兵雖然也來自商會,但既不屬于貝羅斯也不屬于阿爾丁,是另一位掌事麥達的手下。
還有一組人馬從郊外方向趕來,人數不多,領頭的是紅發紅衣的女性——阿爾丁的老朋友德麗絲。她帶的人最少,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隊私人保镖。
三批人馬還未彙合,就遠遠看到了這場詭異的“戰鬥”。起初他們以為這些人是受了什麽詛咒,所以非常警戒,慢慢地包圍上去。
冬薊的法術需要測定受術者的大致數量,并不是範圍性的法術,所以剛剛到達的人們不受影響。
在地上打滾的城衛隊員見到戰友,紛紛大喊大叫了起來,七嘴八舌地控訴當前情況。雖然他們語無倫次,但增援的士兵也能大致聽懂——他們已經抓到了精煉師,卻在半路被傭兵包圍住,是傭兵先亮了武器。
新趕來的傭兵中走出一個中年人,正是麥達掌事。他走到一個被重甲拖倒在地的傭兵面前:“我見過你們。誰命令你們這麽做的?”
傭兵雖然動不了,但嘴巴按說并沒有啞巴。他眼珠轉了轉,沒有回答。
城衛隊士官走出來,命令士兵把滿地的傭兵都抓捕帶走。士兵們七手八腳地圍上去,傭兵只能束手就擒。
要帶走這些七扭八歪的人也不太容易,他們的盔甲要麽太重,要麽太滑,有些還摸着有些紮手,兩個士兵拖動一個人也拖得很費勁。
實在拖不動的,就得當場脫掉他們的護具,像給海産品剝殼一樣把他們從铠甲裏剝出來,那些要麽太重要麽太燙的武器實在帶不走,就暫時留在原地。
官道另一邊,原本保持着些距離的德麗絲策馬徐徐上前。城衛隊士官見過她,就沒問身份,只是問她有什麽事。
德麗絲解釋說:“卡洛斯家族在工坊有一批訂單,昨天我想去看看,工坊說海港城關閉城門,精煉師沒來。等到了晚上,我又聽說精煉師好像來了,我再趕過去,人竟然又沒了。我正在到處找呢,聽工坊的學徒說這邊出了點事,我帶人過來一看,就看到他們兩撥人在這……呃,我也不知道他們這是在幹什麽。”
看着眼前的情況,城衛隊士官心裏也有一些猜測。他主動對德麗絲說,希望她能跟他們一起回海港城,對今天發生的事提供證言。
德麗絲騎在馬背上欠了欠身,欣然表示同意。
冬薊在馬車裏聽見聲音,已經認出了她。其實她從沒有去過那家工坊,也沒派人去過。她絕不是在擔心工坊的訂單,而是聽到了什麽消息,專門從附近的城鎮趕了過來。
德麗絲都主動出現了,大概說明阿爾丁沒事。冬薊安心了一點,用袍子下擺慢慢擦掉了地板上的符文咒語。
就這樣,馬車中的精煉師,以及無故襲擊城衛隊的傭兵,一起被城衛隊和另外幾隊傭兵押回了海港城。
冬薊在漆黑的車廂裏稍微睡了一會兒。馬車的門再次打開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一名士兵探身進來推了推他,沒等他完全清醒,就把他從車上拖了下去。
冬薊擡起頭,看見了眼前的市政廳環形石堡。除了他以外,那些丢盔卸甲的傭兵也被铐着手帶了過來。
那些人望着他,目光中充滿敵意。冬薊趕緊移開目光。
士兵把冬薊帶入市政廳,送進了位于地下二層的臨時監室,鎖上門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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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丁敲了敲門,走進了卡奈的房間。
卡奈的腿傷很嚴重,前期治療得也不太好,回來之後就一直卧床休息。
阿爾丁坐下來,給他講了從昨晚到今天淩晨發生的事情。從城衛隊找到冬薊,再到傭兵襲擊城衛隊,以及最後所有人都被押進地牢的結果。
市政廳暫時沒有召開第二次評議庭。各方還在溝通,因為那批傭兵嫌犯的情況太複雜了——他們出現的時候自稱代表商會,然後竟然攻擊了城衛隊,試圖以武力劫走馬車裏的疑犯。
從傭兵們的行為來看,萬一城衛隊無論如何也不肯配合,他們肯定做好了滅口的準備。傭兵的人手更多,而他們的對手是一支人數只有個位數的小隊。
即使情況不利于傭兵,他們也可以中途放棄任務,只要他們看準時機、及時逃離,不回海港城,這樣就空口無憑了,沒有人能指認他們是商會的傭兵。
而現在的情況,是對傭兵來說最糟糕的情況。他們已經動了手,結果卻失敗了,而且還沒能逃掉,全都被抓了回來……
能抓住這批傭兵,要感謝商會的另一名掌事,麥達。
麥達注意到有一批人馬在後半夜出了城,覺得有些奇怪。據他所知,現在要抓的只是個柔弱的精煉師,在城衛隊并沒有要求增援的情況下,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商會的傭兵團要調遣這麽多人去參與。
更早之前,他也留意到了評議庭上的種種奇怪跡象,能看出首席和西蒙似乎是在故意引導着什麽。
雖然麥達并未發言,但他心裏也有了些自己的判斷。
于是他把有人自行出城的情況告知了市政廳,市政廳也覺得奇怪,就派出了增援的衛隊,麥達也領着自己的人跟随而去。
他們出城沒多久就聽見了陣陣喧鬧,靠近一看,果然是一夥傭兵和城衛隊起了沖突。
這場沖突的見證人着實不少:有麥達掌事手下的傭兵,有前來增援的大批城衛隊員和士官,甚至還有外來的商隊,也就是卡洛斯家族的德麗絲。
回到海港城內之後,城衛隊的士兵一彙合,大家就都聽說了“被傭兵堵截,差點讓人滅口”的事。
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士兵說給家人,家人又傳到鄰裏之間……關于陰謀的推測不胫而走,各種猜測已經傳得到處都是了。
阿爾丁講完這些,卡奈問:“為什麽麥達這麽積極?你和麥達溝通過?”
“沒有,”阿爾丁說,“雖然從結果看對我有利,但并不是他要故意偏向我。他那人,性格就是那樣。一般多疑的人都比較畏縮,但他不是,他遇事一向很主動,什麽都懷疑,什麽都想搞清楚。”
卡奈說:“看來貝羅斯不該把其他掌事召過來,現在他肯定後悔了。大概他成為首席還不久,不夠了解那幾位年長的掌事吧。”
阿爾丁笑了笑:“他還算比較了解他們,只是還了解得不夠。”
卡奈說:“如果他了解,又怎麽會把麥達找來?我聽說小貝羅斯成為首席的時候,戈曼和麥達都多少表示過質疑。戈曼剛死,大家心裏肯定都有疑問,像麥達那樣的人怎麽會輕易相信小貝羅斯?”
阿爾丁說:“麥達什麽都質疑。我被推舉為掌事的時候,他也質疑過我。小貝羅斯就是想要這樣多疑的人在場,按照原來的劇本,如果你與我在評議庭上相互撕咬……這一切被各方看在眼裏,麥達那樣的人會怎麽想?”
卡奈緩緩點頭:“也對……對了,既然冬薊已經被抓回來了,他那邊怎麽辦?”
阿爾丁說:“我們暫時不能信任冬薊,更不能試圖保護他。”
“為什麽?難道他有可能給出不利于我們的口供?”
“不,”阿爾丁笑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們指控了他,當然就說明我們不信任他。我們在懷疑他。放心吧,他不需要我做什麽,貝羅斯才是最想保護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