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昨天一天一夜冬薊都沒怎麽休息,現在實在有些疲勞,就在鋪了草墊的木板床上睡了一會兒。市政廳的地下監室條件不算太差,甚至比他從前住過的一些簡陋小屋還好些。
沒睡多久,一陣淩亂的腳步聲把他吵醒了。
士兵們驅趕着戴了鐐铐的傭兵,一個個點了人數,把他們也送到了這層監室。
傭兵人數多,幾乎把這一層的監室住滿了。最後,士兵用鏈條牽過五個人,向着冬薊所在的監室走來。
冬薊頓時緊張起來,心裏盤算着該如何與這些人相處。他們又不傻,他們肯定知道自己被抓是由誰造成的。
鐵條門打開,傭兵們一個個走進來,投向冬薊的目光顯然都非常不友善。
他們更有威脅性,所以士兵沒有給他們除去鐐铐。即使如此,也無法令冬薊安心。
士兵鎖好了門就離開了,腳步聲在石階高處逐漸消失。冬薊仍然貼着牆,站在原處,不太敢去看那幾個傭兵。
其中一名傭兵奚落道:“瞧把你吓得,站在那動都不敢動了?”
冬薊也不知道怎麽接話才對,就稍稍側過身,說了聲抱歉。
他說完,幾個傭兵哄堂大笑起來。旁邊其他監室裏也傳來笑聲。
另一人邊笑邊說:“哎,你是個半精靈啊?把頭發撩起來,給我們看看耳朵。”
“裙子也撩起來看看,聽說你們精靈都不長毛,真的假的?”
“什麽裙子,這是個男的。”
“我聽說他是森蚺的情人啊,他還有褲子可穿嗎?”
“哎!小精靈,你真被森蚺上過嗎?你這小身板怎麽受得了的?來講講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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傭兵們嘻嘻哈哈着,嘴裏各種污言穢語。冬薊仍然在角落裏縮着,不回答,也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冬薊忽然想到:這些人顯然窩着一口氣,對他頗有敵意,但他們并沒有真的做出什麽暴力舉動,甚至都沒有主動靠近他。
這絕不是因為他們守規矩,更不是因為善良。那麽……是因為什麽?
他們都不是本地人,對阿爾丁并不怎麽尊重。由此看來,冬薊已經大概猜到了他們背後的委托人是誰。
冬薊望向最先說話的那人,問:“你們原本是想救我來着,對吧?”
“救”的說法讓那人愣了一下。他磕磕巴巴答道:“呃,也談不上救不救的,我們就是拿錢辦事。”
“我多少能猜到,”冬薊說,“有人委托你們去救我,不讓我被帶回來審判。但我有我的考慮,我不能跟你們走。抱歉了。”
傭兵冷哼一聲:“呵,尖耳朵的裱子。你有你的考慮,就連累我們落得這個下場?”
冬薊說:“市政廳問你們什麽,你們實話實說就好。這樣一來,你們就不會有什麽大事。”
“為什麽?你怎麽知道?”
“你們成功地把我救走了嗎?并沒有。你們殺了幾個城衛隊士兵?”
傭兵想了想:“我們好像沒殺吧?”
他望向同伴,一個同伴很肯定地搖了搖頭:“那些海港城的兵一個也沒死!不都是因為這個法師搞鬼嗎?”
冬薊說:“這就對了。你們沒救走我,也沒有殺城衛隊,只是打了點架,發生了點沖突……那市政廳能把你們怎麽樣呢?你們沒有犯大罪,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把你們關上幾天而已。”
傭兵說:“這倒是,但又不太一樣……他們肯定要審問我們,問我們是聽了誰的命令,這可就……”
“到底是誰的命令?”冬薊問。
“這怎麽能說!”傭兵搖搖頭。
冬薊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聽進去我的話……但我還是想跟你們好好說說。如果市政廳審問你們,你們該說實話就說吧,說了反而沒事。”
“為什麽?”
“他們為什麽抓我,這一點你們總知道吧?”
“知道。你們城裏有個黑市,你是管理人,還和死靈師有來往。”
冬薊說:“你們想想我身上背的指控,再想想你們的委托人。你們被命令帶走我,而不是當場殺我,很顯然你們的委托人想救走我,想保護我。那麽,他和我會是什麽關系?如果我有罪,他呢?”
同一監室的幾名傭兵面面相觑。外面其他監室也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在豎着耳朵聽冬薊說話。
“你們知道我為什麽不跑嗎?”冬薊繼續說,“首先,我只是個熬藥的,不怎麽擅長戰鬥,很可能想跑也跑不掉。萬一我跑了再被抓回來,肯定要吃更多苦頭。還有,我是地下市集管理人,但我不是死靈師。我要是跑了,沒準他們會直接認定我是死靈師。而救了我的你們,顯然就變成了死靈師的同夥。”
傭兵想了想,問:“可是如果我們對市政廳坦白了……我們不也同樣是死靈師的同夥嗎?”
冬薊說:“不是的。你們的委托人是誰,你們自己清楚。那個人是死靈師嗎?”
“他不是……”傭兵皺着眉。
“對呀。據你們所知,他只是普通委托人,也沒什麽污點,更不是死靈師。你們又不知道什麽死靈師的事,你們沒有隐藏任何陰謀和秘密,坦坦蕩蕩的,不就是拿錢辦事而已嗎?不論市政廳問任何問題,你們有什麽不能回答的?要是你們硬撐着不說,你們可能會受刑,可能會和我一起被處死;如果你們說出主使,表明了只是受人委托,不管其他,那你們的罪名反而會變輕。你們最大的罪過就和城衛隊打了一架,而且并沒有殺任何人,沒有造成嚴重後果。”
傭兵猶豫着:“但如果我們把他說出來……将來我們還怎麽混下去?”
冬薊說:“就算他要報複你們,也要等到一切平息之後吧?到那時,如果我被判決處死了,那麽你們的主人和我是一夥兒的,他也逃不掉連帶責任,到時候你們也會被牽連。為避免這種情況,你們更要現在就早做準備,撇清責任。如果将來我能證明自己無罪,那就更好了啊,到時候你們的主人肯定會見到我,我在他面前把事情說清楚,把今天我們的談話告訴他,他怎麽會不原諒你們?”
傭兵們又是交換眼神,沒有立刻回答。
“我只是提建議,不敢保證你們一定沒事,”冬薊嘆了口氣,“你們都是聰明人,究竟怎麽做更能保護自己,你們可以仔細想想。”
冬薊嘴上這麽說,其實心裏并不是特別有底。
其實他對傭兵的勸說中有很多漏洞,他自己知道,但他只能裝作自信十足地說出來。
在郊外的時候,其實他并不知道這群傭兵是誰派來的,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他還想過是不是阿爾丁派人來救他。他施法阻礙這些人,單純只是為了避免出現傷亡。
現在一番對話下來,從傭兵們的細微态度上,冬薊漸漸就猜到了他們的主人是誰。反正他能确定,肯定不是阿爾丁。
傭兵有這麽多人,不一定每個人都會相信他。冬薊不指望他們将來真能供述實話,他只是想先安撫他們的情緒,讓他們不要仇視自己。
看着傭兵們一個個愁眉緊鎖、低頭沉思的樣子,冬薊悄悄松了一口氣。
剛才他說話的時候看似冷靜,其實袖子裏的手指一直在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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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阿爾丁猜測的一樣。貝羅斯真的開始明裏暗裏地保護冬薊了。
傭兵們被帶進地牢後,沒過多久,貝羅斯派了個人過來,找審判庭的一個衛隊長私下談了會兒話,塞了幾個小皮囊。
衛兵匆匆跑到地下室,把與冬薊關在同一囚室的幾個人帶了出去。
他們還以為是要審問了,但并沒有,衛兵只是把他們分別塞進了其他囚室,讓冬薊的囚室裏只有他一個人。
傭兵抱怨了幾句擁擠,也沒多說什麽。
其實貝羅斯原本的意思是把冬薊換到別處監押,但衛隊做不了主,又不能為這點事把所有評議庭人員召集起來,所以貝羅斯只能作罷。
次日下午,與救濟院市集有關的人員都被帶到了市政廳接受問詢。有游商,有參與過市集的法師,有救濟院裏門口的保镖,還有老人和照顧他們的寡婦等等。
這些人的證詞高度一致:救濟院的管理人就是冬薊。
奧法聯合會找到了市集內的防護魔法網,利用解析法陣進行拆解,提取到了權限符文。這個地方的管理人曾經是卡奈,後來确實是冬薊。
他們也檢查了從市集上拿來的死靈學派物品,從法術波動的持續時間上來看,東西也是出現在冬薊得到管理權限之後。
貝羅斯提出,冬薊是阿爾丁的手下,背後的實際控制者是阿爾丁,阿爾丁應該對此作出解釋。
阿爾丁沒有否認。他承認自己确實有責任,是他安排冬薊去管理市集的,他竟然不知道這名精煉師與死靈師有接觸。
他提出,現在應該直接審問冬薊本人,讓冬薊把死靈師們的名字和身份供述出來。
阿爾丁的态度如此配合,貝羅斯卻表示反對審問冬薊。
他認為冬薊是聽命行事,供述出的死靈師名單恐怕不可信。
阿爾丁還沒說什麽,麥達掌事皺着眉頭站了起來:“那也得先聽聽他怎麽說,再判斷可不可信。你們連問都不問他,那抓他回來是幹什麽用的?”
市政廳的執政官說:“現在我們使用評議庭,而不是審判庭,是因為事情還未明晰,諸位并不是罪犯,只是陷入了一些尚未查明的争議。而那個法師不一樣,如果法師與北方霜原有關,我們可以開審判庭。海港城有專業的審訊官和執刑人。”
聽這話的時候,貝羅斯瞟向阿爾丁。阿爾丁竟然毫無動搖,還跟着點了點頭。
貝羅斯仍然堅持反對審問冬薊。
他花了很長時間來解釋自己的看法,他認為,精煉師是本地勢力的一員,肯定準備了應對審問的話術,現在進行問詢是沒意義的。現在應該先專注于調查事實證據,把種種事實擺在精煉師面前,此人就沒機會誣陷旁人或進行狡辯了。
聽了他的建議,王都庭臣沉默不語,商會的其他掌事也都皺眉沉思着。
貝羅斯畢竟是商會首席,他的話還是有點分量的。最後,執政官決定今天暫時休議,與此同時,各方當然會繼續尋找證據。
到明天傍晚,市政廳會開啓審判庭,對精煉師以及那群涉事的傭兵進行問訊。
又是一場評議結束。王都庭臣和執政官先行離開,其他人也紛紛離席。
阿爾丁走到了市政廳大門口,正要出去,貝羅斯從後面叫住了他。
周圍還有很多人,不太适合談話,大家裝作不留意,其實肯定有很多耳朵在聽。
但貝羅斯只能在這個時機和阿爾丁溝通。這幾天,阿爾丁特別安分守己,他以“避免更多猜忌”為理由,拒絕和任何人在市政廳之外見面。
叫住阿爾丁之後,貝羅斯沒頭沒尾地問:“你真的一點也不在意?”
阿爾丁說:“我很在意海港城的一切。”
貝羅斯指的當然不是海港城,他也很清楚,阿爾丁是故意裝傻。他問:“你舍得讓那名精煉師上審判庭?”
“讓他吃點苦頭又怎麽了?”阿爾丁說,“他涉嫌與北方死靈師來往,如果是真的,這可是很嚴重的事情。雖然商會一向寬容,但也不等于無底線地寬容。首席大人,你也不會容許這種危險行徑吧?”
貝羅斯冷着臉:“當然。但你有沒有考慮過,那是一名非常優秀的施法者,他掌握的技藝能給商會帶來巨大的利益,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阿爾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擔心他留下傷殘,再也沒法為商會服務?這一點可以放心,市政廳的審訊官又不是野蠻人,他們很有分寸的。如果冬薊真是無辜的,他肯定能好好走出來。”
貝羅斯說:“那人看起來就膽小怕事,明天上了審判庭,可能他一害怕就直接認罪了!”
“認罪不好嗎?”阿爾丁問。
貝羅斯眯着眼睛,久久地凝視着阿爾丁。
阿爾丁對他輕輕躬身,在随行手下們的簇擁中離開了市政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