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為大家獻唱一首相約九八
他坐在沙發上玩游戲,握着 switch 不停按鍵,頻率很快,專注得很,一副大殺四方的樣子。 湊過去一看,得,馬上要被 K.O.了還玩得這麽起勁。忍不住插話:“你選這個人物不行,太不厲害了,要死了。” 這人鼻子裏哼一聲,不理我。 “給我玩一把。”坐到他旁邊,胳膊擡起來随時準備接管。果然不出 5 秒,游戲結束,輸了。 “給給給,別人不玩你也不玩。” 他把游戲機遞到我手裏,慢悠悠起身去廚房。我仰倒在沙發,把腿架到牆上,據說有消腫的功效。 沒一會兒,聽見廚房傳來的聲音:“昨天就說讓你把杯子洗一下,還在池子裏放着。” “啊?”這才想起來,支支吾吾,“忘了……我等下就洗。” 那邊一聲嘆氣,水管嘩嘩地開起來,自己把杯子洗了。 我得了便宜不敢賣乖,老老實實玩游戲,餘光瞟到他從廚房出來,又繞到卧室。 “衣服又扔這了……”自言自語,老媽子一樣。 只好假裝沒聽見,悄悄把腿放下來,縮在沙發角落,換了個低調的姿勢。 他在卧室呆了半天,“砰”一聲像是關了衣櫃的門。肯定幫我把衣服都挂起來了。 然後拖鞋聲由遠及近,人走了過來,沉着張無可奈何的臉。 “我玩完這把就去收衣服。”心虛賠笑,明知道人家已經收拾好了。 “我信你?” “咳……”不時地瞄兩眼,看他在餐桌邊喝水,突然想起一茬。 “诶,你知道嗎,我今天跟我姐聊天,她說我小學就看上你了。” 他稍微一愣,笑起來,把水杯暫時放下:“我知道啊,你才知道嗎?” “你知道?瞎編。”游戲正到關鍵時候,我一邊狂按按鍵,一邊頻繁擡眼,猶豫道,“我這麽早熟嗎?” “嗯。” “不可能。” 他踱步過來,探身看我游戲機屏幕,一臉揶揄:“你要不是小時候就看上我,會追得那麽緊嗎?” “誰追誰?”我不可置信地擡頭看他,再低頭,就差這麽兩秒,被對方一個大招 K.O.了。 “就你打岔,本來能贏的。”索性把游戲機放一邊,盤着腿問,“你說誰追誰?我追你追得緊?怎麽睜眼說瞎話呢?” “你自己回憶一下。”他伸手捏我的臉,“要不你姐怎麽這麽說,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好啊,來,現在就開始回憶,我看誰眼睛被蒙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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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 年,我 10 歲,馬上升入小學四年級。 夏天,一如既往悶熱,蟬鳴不絕。小賣店老板娘搬了個板凳坐在門口,邊嗑瓜子邊扇扇子,和隔壁照相館阿姨有一搭沒一搭地扯閑篇。 剛好經過,被她們随手招呼住:“鹿鹿,跟你媽幹嘛去?” 我正專注于給電子雞喂食,循聲擡頭,咧出一個草率的笑容:“參加婚禮。” “誰的婚禮啊?” 還沒顧得上回答,瞥見我媽在前面就快拐彎了。連忙小跑幾步跟上,把電子寵物揣兜裏。 “诶,鹿鹿,誰結婚啊?”大人們的好奇心怎麽這麽重。 “不知道!”匆匆回頭,留下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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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不知道是誰的婚禮,但不妨礙本少兒歌唱比賽優秀獎得主,為這對新人獻唱一曲。 順嘴一提,只要報名參加保底優秀獎。 那會兒飯店也沒個空調,大廳比外面涼快不了多少。觥籌交錯,熙熙攘攘,我很沒興趣,弓着腰坐在位子上玩游戲。 沒多久,感覺我媽拎我袖子。起身一看,黃叔叔陪着新人來敬酒了。 這位黃叔叔也是我爸媽的同事,因為口才好又熱心,經常幫忙串場當司儀。眼下喝得微醺,正拿着個麥克風滔滔不絕。 我舉着汽水的胳膊都酸了,只好轉移注意力,順着麥克風的線,看見大廳中間有一套卡拉 OK 設備。 盯了半天,黃叔叔終于開腔:“鹿鹿是不是前段時間參加區裏的唱歌比賽了?” 要我說,不怪人家能當司儀,全場最有眼力見的就是他。 “嗯。”剛回答,我媽在旁邊故作謙虛,“得了個優秀獎。” “這孩子從小唱歌就好聽。”馬上有人跟風。 初次見面的新娘子也接話,相熟已久似的:“鹿鹿喜歡唱什麽歌呀?” 贊美太多,很快得意上頭。我嘴都扯到耳朵邊去,突然放大音量脫口而出:“要不我給大家唱一首相約九八吧!” 衆人反應不及。頓了兩秒的空隙,我又趁熱打鐵:“知心愛人也行。” “好!這孩子多大方!”黃叔叔帶頭鼓掌,交代服務員找出伴奏。 我接過麥克風,化身那英,打開了心靈。 現在還能找到這張婚禮唱歌的照片。仔細一看,他也入鏡了,坐在場下一臉木然。 回憶就從這開始。唉,我發現自己小時候真是表現欲爆棚,至少 12 歲之前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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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唱完,又閑得無聊。坐在椅子上雙腿直晃,從兜裏掏出來電子寵物,想看看我的小雞在幹嘛。 這時候身邊一陣風,送來句話:“唱得真難聽。” 我皺眉轉頭,看見李免走過去,回嘴:“你唱得才難聽。” “切。”他沒停留。 一個體育委員,懂什麽唱歌好不好聽。我心裏嘀咕,還是起身趕上去,“你不吃啦?” “沒意思,我先走了。” “诶,下學期的大隊委員競選你參不參加?”一路跟到飯店門口。 “不參加。”他走出幾步,站在陽光裏,又回頭,“你跟我媽說一聲,我先回家了。” “嘶,”我傻呵呵地一叉腰,“你怎麽自己不說?” “……算了,不用你幫忙。”他頓了頓,好像想起什麽,說完轉身就走。 求人幫忙的态度如此惡劣。我嘟嘟囔囔晃悠回去,一時間嘈雜重新入耳,看了半天,才找着他媽媽的位置。 “周姨,李免說他先回家了。” “這孩子,”她放下筷子,翻了翻包,“沒帶鑰匙他回什麽家。” 我愣在邊上,看她掏鑰匙,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走。原地挪了兩步,聽見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鹿鹿,他走多久了?” “剛走。” “你幫周姨看一下他還在不在門口?”說着把鑰匙放我手上,“不在就算了,這孩子沒鑰匙就知道回來拿了。” “……好。”我心想他剛才就走了,哪裏還會在門口,答應得有點猶豫。 “鹿鹿剛才唱歌真好聽。”周姨順手輕拍我肩膀,笑得很美,“怎麽這麽好聽呢?” 我再一次經不住表揚,露出一排不大整齊的白牙,“還行吧,嘿嘿。那個,我現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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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哪有他的人影。 快到飯點了,眼前都是大學生,往食堂彙集。我逆着人流去家屬區,邊走邊玩手上的鑰匙。 抛起——接住。 抛起——接住。 抛起——沒接住。 嘩啦一聲鑰匙掉了,我停下來低頭一看,真是好巧不巧,順着井蓋空隙掉下水道裏了! 頓時頭發都要豎起來,心突突直跳。簡直天大的事,我弄丢了李免家的鑰匙,汗一下子沁出額角。 急忙蹲下來往裏看。好在不深,隐約看到裏面是快幹涸的泥和爛葉子,鑰匙落在中間,還在反光。 明知道夠不着,我還是伸手比劃了兩下,目測用樹枝能勾出來,當即貓着腰在周邊樹下挑挑揀揀。 “诶,你幹嘛呢?”當啷一句把我吓一跳。 轉頭看過去,是張陌生的臉。年紀看起來差不多的男孩子,穿得整整齊齊的。 “找東西……”嘟囔着又回過身去。 “你是不是鑰匙掉下水道裏了?”他眉毛一挑,“我看見了。” “嗯……沒有。”警惕地瞥了一眼,走開了點。 我從小在大學校園裏長大,身邊的叔叔阿姨都是父母的同事,哥哥姐姐都是父母的學生,同學朋友都是鄰居家小孩,構成了一個非常單純穩定的熟人小社會。 猛地看到一個不認識的人,難免防備,哪怕跟自己同齡。 于是繞着圈圈撿樹枝,手裏已經一把了,看他還在身邊跟着。索性原地不動,悄悄盯着井蓋,怕他把鑰匙先勾走了。 “诶,你為什麽要唱那麽成熟的歌?” “什麽?”我看着他呆住,“成熟”這個詞從一個小學生嘴裏說出來,着實震撼到我了。 “相約九八,”他神色一暗,勉強笑說,“我都是聽我媽唱的。” “……你也參加婚禮了?” “對啊,我跟我爸來的。” 我一聽就放心了,原來也是熟人。顧不上剛才相約九八的話題,急忙往前走幾步,把手裏的樹枝一展示:“我把李免家的鑰匙掉下水道裏了,你能夠出來嗎?” 他挑了一根彎彎曲曲的,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