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锵锵锵
“姜鹿,大隊委開會。” 課間,我正在操場跳皮筋,被一個高年級的女孩叫住。 “你把三道杠戴上。”她打量我兩眼,提醒,“以後都要戴,尤其是開會。” “好,這就戴。”我答應得倒快,手往兜裏一掏,沒有。着急忙慌地把口袋都翻出來,幹幹淨淨,空空如也。 這才想起前一天晚上拿出來顯擺,肯定是忘了裝兜裏。什麽雞腦子? 硬着頭皮往教學樓裏走,遠遠看見李免也被叫上了,人正朝我過來,胳膊上的三道杠迎風翻轉。 “怎麽不進去,不是開會嗎?”他随口招呼。 “完了,”盯着他胳膊,舔舔嘴唇,“我沒帶三道杠。” 興許是過于司馬昭之心,李免咧嘴一笑,直截了當:“不給你。” “切。”轉頭就走,“不稀罕,我回去翻翻書包裏有沒有。” 跺着腳進了教室,純粹是演給李免看的。我知道書包裏沒有,回頭看他悠哉悠哉的樣子,鼻子裏重重呼出一口氣。 “怎麽了?”徐之楊自己在教室裏坐着。 “我三道杠忘帶了,大隊委要開會。” 說完想起他剛轉學過來,連一道杠都沒有,倒顯得我在出風頭。撓撓頭刻意接下去,“沒什麽關系。” “我有,”他彎腰拎起自己的書包,翻翻找找還真拿出來了,“給你吧。” “你哪兒來的?”出乎意料,樂颠颠跑過去接着,往肩膀上別。 “以前學校的,”并不當回事的樣子,“我幫你別吧。” 我側過身單手掐腰,沒好意思看他,趁這功夫由衷感嘆,“你好厲害啊。” 市裏學校的三道杠,含金量絕對不一樣。忍不住捧高踩低:“你來遲了,不然應該去參加競選。連李免都能選上宣傳委員,你能當大隊長!”
——
大隊委的會議搞得有模有樣。我去晚了,悄悄摸到李免邊上坐定,看吳承承站在大隊長身旁,沖我使眼色。 不就是遲到了兩分鐘?官威真不小。 也是,誰能想到她一個四年級的學生膽敢競選副大隊長,還因為沒有對手直接上任?反觀我和李免為了宣傳委員窩裏鬥……不提了,想起來就生氣。 正撇嘴,感覺李免挪動了一下。我轉過頭去,看他雙手拿着自己的三道杠來回擺弄,打量我肩膀,低聲問,“你哪兒來的?” “徐之楊的。”得意幾秒,又板住臉,“你的摘下來幹什麽?人家都說了開會要戴,趕緊戴上。” 他沒吱聲,随意往胳膊上一別,都戴到手肘去了。 我想去糾正,沒來得及。大隊長開始講正事——學校要重新組建鼓號隊,在大學校慶上露露臉。 我和李免負責推薦鼓號隊成員。 第一個就想到徐之楊了。散會幾乎是飛奔回教室,當時正在上課,我強忍住內心激動寫了張小紙條,趁老師不注意,背着手遞到了身後。 寫的是:徐之楊,參加鼓號隊嗎? 太着急,鼓還用的拼音。 等了十來秒,有人拍了拍我肩膀。神采奕奕一回頭,是李免那張臭臉:“換個人吧,我已經推薦他了。” 徐之楊拿着展開的紙條,抱歉地憨笑。 我氣得咬牙切齒,放下狠話:“李免,你去電教室的事我一定告訴你媽。”
——
“金秋十月,秋風送爽。 迎面走來的是,附屬小學鼓號隊。 他們昂首挺胸,節奏铿锵,為校慶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熱。汗順着額頭往下淌,晃了晃腦袋,帽子都歪了。 戴着白手套,跟着節奏,時不時敲兩下。 锵,锵锵,锵锵锵。對,我是那個打镲的。 趁着轉彎瞥了一眼,徐之楊在前面擡旗,身板挺直,像模像樣。李免在後面吹小號,渾水摸魚,心不在焉。 表演結束,正跟旁邊的同學嘻嘻哈哈,看見我爸過來了,脖子上挂着個傻瓜相機。走到跟前又舉起來,鏡頭對着我:“鹿鹿,來。” 鼓號隊這次活動,他拍了整整一膠卷。我去取照片的時候,随手一翻全是相似的造型表情。 回家的路上一張一張細看,心裏可惜自己只是個打镲的,這樂器拿着也不好看,還不如身上挂個鼓來得威風。 李免也被拍到了,嘴鼓着氣像只松鼠。我奸笑着把這張照片挑出來,準備用來嘲笑他。 又找了找徐之楊,表情怪莊重的,乍一看還挺帥。這張也抽出來,回頭可以給他欣賞。 我就這麽邊走邊擺弄,突然手裏一滑,全掉了。 照片散落得滿地都是,又趕上一陣風。我撿都來不及,拿了這個丢了那個,足足用了二十分鐘,才勉強把視野範圍內的照片都收好。 結果回家發現,他的照片不在了。害得我今天還要解釋,為什麽鼓號隊全員都拍到了,唯獨少了他? 就是這麽回事呗,巧了。
——
要說這圈子小,人和人的交集就多。 那天晚上跟我爸出去蹭飯局,居然碰見徐之楊了,他爸也在一個桌上。 兩個小孩聽大人吹牛沒意思,領了錢到隔壁甜品店吃冰淇淋。猶豫半天點了一個香蕉船,跟徐之楊邊吃邊聊。 “诶,你為什麽說我唱的歌成熟?”我補充,“相約九八。” “我都是聽我媽唱的。” “哦,”好像聽他說過,我記不清了,順嘴問下去,“你媽不是外語學院的老師嗎?我沒見過她。” “她前陣子在醫院,”徐之楊垂了垂眼,“現在在家裏休息。” “她怎麽了?”小時候實在缺乏眼力見,臉上的震驚表情毫不遮掩。 “……生病了。” 感覺也是一件大事,回家之後我幾次試探,終于拐彎抹角地提起:“徐之楊他媽媽可可憐了,在醫院。” 我爸偏過頭去,用眼神确認:“還在醫院嗎?已經回家了吧。” “回家了。”我媽正在看新白娘子傳奇,分心回答。 “他媽媽生什麽病了?”努力想參與到對話中。 “不是生病,”我媽看了我一眼,隐晦地說,“你也不懂,徐之楊本來可以有個妹妹。唉,已經那麽大了,可惜了。” 兩個大人又長籲短嘆一番。 “那為什麽沒有了?去外地了?”我腦子沒轉過彎來,還想追問,被我媽打住。 “這個話你可別跟徐之楊說。”她認真交代。 “哦……” 雖然沒搞明白,就覺得徐之楊挺可憐,也不敢問他妹妹去哪了。很久之後才知道,我理解岔了,那叫計劃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