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千禧年發生了什麽

20 世紀的最後一天。千年蟲引起的全球恐慌就在眼前,末日預言甚嚣塵上,我們将邁入怎樣的世界?

嗯,這不是一個小學生該思考的問題。 1999 年 12 月 31 日,據說是因為學校想省供暖費,提前放了寒假。晚上,電教室沒開門,我和吳承承敗興而歸,在家屬樓下邊吃糖葫蘆邊聊天。 帽子圍巾手套捂得嚴嚴實實,就像雪地裏的兩個地精,寧願凍着也不想回家。 吃到一半,看見李免從家裏出來,手上提着個飯盒。 “幹嘛去?”我叫住他。 “我爸在機房加班,我送飯過去。”匆匆忙忙地緊着步子過來。 “你不冷嗎?”老遠就注意到他羽絨服敞開着,露出裏面的白毛衣和一大截脖子,看着就哆嗦。 “你倆不冷嗎?”李免随口反問,然後試圖單手去拉拉鏈,沒能成功。 正好人走到跟前,我把糖葫蘆橫着叼在嘴裏,含糊道:“我幫你拉。” 嘴合不住,再加上這一說話,口水差點流出來。李免眼疾手快地把糖葫蘆給拿走,居然沒有幸災樂禍:“你小心凍得粘嘴上。” 說完還給我,連帶着飯盒也遞過來:“幫我拿一下,我自己拉。” “哦。”抿抿嘴,略感尴尬。 吳承承不知道在一邊醞釀什麽,這時候才湊過來問:“诶,徐之楊在家幹嘛呢?好幾天沒見他下來” “好像在學英語。”李免回答,麻利地整理好衣服,拿上飯盒,“我走了。” 我倆各懷心事目送他離開,不知怎麽的,突然覺得糖葫蘆索然無味。半晌,吳承承恨恨說:“徐之楊怎麽這麽用功?” “你知不知道市裏的小孩都在補英語了?”我不以為意地回答,跺跺腳驅寒,“徐之楊以後是要回市裏念書的,跟咱們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吳承承很不服氣,“我看跟這個沒關系,還不是因為他媽是英語老師,徐之楊真可憐。” 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學着我媽的口吻道:“這話你可別跟徐之楊說。” 很顯然吳承承并不知道徐之楊家裏的事。他媽媽确實是英語老師,可這一學期都沒怎麽上課,貌似精神狀态一直不大好。 徐之楊常常在家學英語,還不知道是誰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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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閑扯兩句就各回各家了。吃完晚飯,正在房間整理書桌,聽到“叮叮”的金屬碰撞聲——有人在敲窗外的防盜網。 我家住一樓,以往也有人圖方便,敲窗戶喊我出去玩。但這大晚上的,還是冬天,就顯得很詭異了。 探起身,悄悄把窗簾掀起一道縫,看見李免站在窗外正凍得搓手,被路燈晃得很不真切。 “你幹嘛呢?”急忙把窗戶打開,外面的冷風呼呼往裏灌。 “噓。”他比劃了個手勢,走近了點,勉強露出半截身子,“你窗戶關小點吧,外面冷。” 我很納悶,李免今天怎麽不像他了。難得這麽溫和,讓人恍惚,不禁愣愣追問:“你怎麽了?” 他擰擰眉毛,那股勁兒又上來了,從防盜網的縫隙伸手進來,作勢要推上窗戶:“你問題可真多,我走了。” “诶诶诶,”抓了椅背的外套穿上,又靠到窗邊喊他,“我穿上外套就不冷,你剛從機房回來嗎?” 李免根本沒挪地方。他答應了一聲,想了半天才開口,“明天要是世界末日了怎麽辦?” “什麽?” “你知道千年蟲嗎?” “我知道,”最近新聞裏都在播,想不聽都難。但從沒放在心上,不免含含糊糊,“……那是什麽?” “計算機程序的故障,可能導致一場災難。”他看起來很嚴肅,嚴肅且擔憂。 我聽得雲裏霧裏,而李免的水平也不足以解釋更多。想來他爸是計算機老師,應該說得準,于是一股腦紮進他的情緒裏,跟着憂心忡忡。 這閥門一開,就止不住了,仿佛世界末日就在眼前。 “我爸媽可能還不知道呢,怎麽辦啊,”我越想越難過,帶上哭腔催促道,“你也趕緊回家吧。” “嗯。”他可能已經想了挺久,顯得更淡定一些,安慰道,“沒事的,應該不至于那麽嚴重吧。” 這安慰已經起不到什麽效果,我一心想着要把消息告訴爸媽,無暇顧及其他。 李免嘆口氣轉身走出兩步,又回過頭,“我怕明天……所以覺得要來看看你。” 我一時呆住,直到他走出視野,仍然對着夜幕神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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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是的,有第二天。 我昨晚是跟爸媽擠在一起睡的。睜開眼,正好看見我媽在挂新的日歷。她撕掉封面,上面的大字昭示着: 2000 年 1 月 1 日。 千禧年來了,世界沒什麽變化,寒假如期開始了。 這個寒假發生了兩件事,把我的生活填得滿滿當當。 一件是,大學給所有老師發了一筆住房補助款,2 萬塊錢。當時我喜歡吃的炒面,2 塊錢一盤。2 萬塊是什麽概念,每日三餐吃炒面,能吃 9 年多。 據我不完全統計(數據來源:偷聽爸媽聊天),大部分老師準備用來裝修,還合夥聯系了裝修隊,年後開工。 他倆也有這個想法,結果年前走親訪友,正巧遇到個鋼琴老師。她誇我手指長,有天賦,是學鋼琴的好苗子。 我這個人最受不住誇獎,幾句就飄上天。那陣子也正好開始流行學習樂器,幾乎每家小孩都報了班。 于是我爸媽一拍腦門,沒多久補助款變成一架鋼琴,搬進我房間。 另一件是,幾家大人不知怎麽商量的,讓我們寒假到徐之楊家補英語,學新概念。借吳承承吉言,可憐的不止是徐之楊了。 我真的不喜歡英語,又沒有法子。第一天補習,抱着厚厚的教材,拖着步子往樓上走,剛好碰見李免在敲門。 沒來由地臉一紅,想起“末日”前的晚上,越發別扭起來,沒話找話說:“你也來補英語啊。” “不然呢,”李免沒事人一樣,又敲了兩下,說,“非得像你英語那麽差,才能補嗎?” 我開始懷疑那天晚上是不是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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